第二十一章 噩梦

    1991年,江城怀宁镇陈家村,一场突如其来的山体滑坡,成了无数村民心中的噩梦。

    当时在山上的人无一幸免,其中就包括陈安的父母和小叔。

    那时刚过初秋,温差较大,村子里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头疼发热。一开始大家都不以为意,以为就是个小感冒,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了,那药价高的离谱,普通老百姓根本负担不起。每次感冒,尤其是发烧的时候,捂一身汗,把身体里的毒素给逼出来,第二天就保证活蹦乱跳的,比喝药管用多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没人放在心上。

    可时间长了,就有人觉得不对劲。感冒的人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村长开始警惕起来,跟着村里当年知青下乡留下来的一位大学生调查了一番。知青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懂得自然比村里人多。这一看就怀疑是病毒引起的流行性感冒,有传染的可能性,光靠熬是治不好的,还是得吃药。

    村长也觉得这样拖着不是个办法,正好他表弟在镇上医院当二把手,双方商量了一下以最便宜的价格进购一批药。

    这药费不是小数目,村长一下子也不舍得拿出来,便召集各家各户,先付钱,等药来了再发给大家。

    可这买还是不买,却让陈家犯了难。

    陈奶奶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陈志峰,小儿子陈涛。由于家里穷,两家都住在陈爷爷留下来的那座房子里。近几年家里才好了点,攒了点积蓄,想着再盖一座,分出去一家,这样日子还过得舒坦,两家矛盾也不至于太多。

    眼下陈安还病的厉害,如果买药的话,这钱可就得用盖房子的钱抵了。

    陈安的父母当然是想买的,谁也不想自己的孩子受罪。可问题就是这钱是当初陈爷爷给两家留下的,由陈奶奶管着。要动用的话,得征求他弟弟家同意。

    陈涛爽快,二话没说同意了。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钱没了还可以再赚,可陈安的命就这一条。况且他还欠他哥哥一个人情,这钱无论如何都是要拿出来的。

    就在陈安父母欢喜之际,他这小婶婶却不干了。

    说这钱当初定的一家一半,谁知道他家还不还的了,死活不愿意。大闹了一场,甚至以离婚为借口让陈涛妥协。最后没办法了,陈志峰只好出去借钱。

    可家家都是最难的时候,谁还有闲钱借出去。

    后来陈涛不知从哪里讨来一个法子,说是陈家村南边那几座山上长着一种药草,刚好能治疗这种感冒,效果一点也不比医院里买的差。好多人都已经试过了,山上每天都有挖药草的,去晚了陈安可就没得救了。

    陈志峰将信将疑,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陈安的病不能再拖下去。

    恰逢突降大雨又让他们耽搁了几天,陈建峰急的不行,等雨停了,陈涛才带着陈安父母匆匆忙忙上了山。

    这一去,人就再也没有回来。

    中途暴雨骤降,无数山体自山顶滚落,将人们的哭嚎声全部淹没在尘埃里。

    一夕之间,陈安从父母的心头宝变成了路边的野草。

    安慧更是将这一切都怪罪到陈安头上,看见他就来气,弄的全村人尽皆知。要不是陈奶奶拦着,那笔钱就全部落到了安慧手里。

    陈安还小,不懂事,有些委屈便受着。有些事等他逐渐长大后才明白,他不能一直活在别人的脸色下,那件事发生后谁心里都不好受。

    是陈安的错吗?当然不是。

    天灾人祸又岂是谁能左右的。

    说起来,这不过是安慧想分家的幌子罢了。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人总是要向前看的,随着年龄增长,陈奶奶也不想再操那么多心,干脆将钱让安慧管着。可这事哪又容易忘呢?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不说我不说不代表事情被彻底抹去,一但重新提起来,谁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道永远横亘在心上的刀疤,一触碰就血淋淋的。

    陈安努力隐忍着,但还是掩盖不了声音的颤抖:“奶奶,婶婶,我爸妈留给我的那笔钱先给弟弟用吧,以后我的学费我自己想办法,我…我现在学的专业将来会赚到很多钱的…”这句话说的陈安底气不足,他不了解英语这个行业,不懂会不会赚钱,但这也是他目前最大的希望了。

    陈阳闹够了就坐在一旁乖乖吃饭,对他妈妈吵架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反应,又不是第一次吵,他都快免疫了。反而听到陈安那句话后,突然嗤笑一声,嘴里嘟囔着:“学个破英语能赚到什么钱,看都看不懂。”

    声音不大,却刚好让陈安听到,陈安瞪大眼睛,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你怎么知道我学的是英语?!”当初从报志愿到拿到录取通知书都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奶奶不懂这些,他的事他小婶婶那边也从不过问,准确来说,陈安学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陈阳不小心说漏了嘴,支支吾吾道:“我…我猜的!”

    陈安当然不信,说话声音不自觉大了起来:“随便一猜就能猜到,那你考试怎么不猜个满分!”

    陈阳本来就看不上他这个软弱哥哥,眼下被他一吼,被惯的骄纵脾气瞬间涌了上来,大声吼道:“对!就是我给你改的!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你好!要不是因为你,我爸能死嘛?!啊?!”

    陈奶奶被他这幅歇斯底里的模样惊到了:“阳阳你在胡说什么?!谁告诉你你爸是安安害死的!”

    陈奶奶一辈子安分守己,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跟着陈爷爷养了一身正气,为人和善。对于儿子和儿媳的离世,她也很心痛。可她从来没有怪过谁,她知道这件事不是陈安的错,这天灾人祸谁又能说得准,要怪也只能怪命。

    儿子们走的时候陈安才十岁,陈阳也不过才6岁。当时觉得陈阳还小,陈奶奶并没有将事情原委告诉他。作为补偿,她不自觉的对这个小孙子偏爱了些,可她没想到这些年的溺爱,将陈阳宠的无法无天。

    陈阳边哭边抹眼泪:“我知道!我都知道!是陈安生病了,爸爸上山给他采药才走的!”

    “你别再胡说!这事跟你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陈奶奶看向了安慧,总觉得这事跟她脱不了关系。

    安慧被看的发毛,上前说了陈阳两句,架着他回到了房间。

    陈安只觉得一阵心累,他默默地将桌子收拾好,借着院子里的月光,一路向南走去。

    陈家村南边是个荒凉的地方,村里的墓园就建在那里。

    陈安在父母的碑前跪下,一直隐忍的情绪在此刻爆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爸妈,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十二章 争吵

    京城,太华庄园。

    一辆黑色炫酷的机车迅速穿过大门,潇洒的转过几圈后,在中央喷泉处停了下来。

    来人摘下头盔,一双大长腿垂在机车两侧,亚麻色的短发张扬着,肤色略白又不显苍白,五官立体,一张好看的脸上透着一丝冷峻的模样。

    "福叔,老地方!"池邵将头盔扔给急步而来的管家陈福。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先生跟太太等你好久了,只是"陈福欲言又止地看向他,回想起先生阴沉的脸色,不免地替面前的人捏了把汗,不禁担心起来。

    池邵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随即又揶揄道:"没事,我先进去,这头盔可一定要放好喽,不然扣你工资!"

    说完,便转身朝客厅走去,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

    陈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日子怕是又不好过了-

    太华庄园位于京城西郊别墅区,是池氏集团近几年新开发的房产。

    当时西郊正处于开发旺期,再加上环境优良,地段又远离闹市,是各大房地产商争抢的风水宝地。

    不得不说,池氏总裁池舰君是很有商业头脑的,可谓是精英,凭借毒辣的眼光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再加上妻子是京城大学著名经济学教授邵清,夫妻二人珠联璧合,一时之间被奉为模范。

    然而,商场上运筹帷幄的池总,在儿子面前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池邵进门时,池舰君正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今天的京城早报,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表情。

    离他最近的茶几一角,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三支已经吸完的烟头。

    池邵扫过一眼,皱了下眉,空气中似有似无的烟味儿让他很不舒服。

    这时,邵清从厨房出来,穿着一身居家服,前面还系着个围裙,颇有番家庭主妇的样子。

    只是这围裙系的松松垮垮的,有点滑稽。

    池邵在心里冷笑,他的母亲才不是什么家庭主妇,平时一年都见不到几次的两人,今天居然破天荒的一块出现了,真是稀奇。

    "饭快做好了,一会儿就盛出来,你先陪你爸聊一会。"

    "不用了,我不饿。"

    池邵没怎么吃过邵清做的饭,就算吃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从他记事起就一直由福叔夫妻二人带着,而他关于父母的记忆却很少。

    每次家长会也都是福叔去的,他仍记得有次家长会结束的时候,一个打量了他们好久的同学,趁着福叔去领资料的空档,跑过来偷偷问他,你跟你爸爸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其实在开始的时候池邵还是有期待的,每次福叔告诉他再等等,爸爸妈妈很快就会来的时候,他忍不住会幻想自己与父母见面的场景,想着他该如何做才能让父母留在他身边。

    然而,等到真正见面的那一天,池邵才明白自己的幻想有多么可笑。

    饭香味儿逐渐从厨房传来,池邵痛恨自己居然走神,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他现在只想去床上好好睡一觉,连续飙了几个小时的车,肌肉都泛着酸痛。

    "站住!"没等他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呵斥。

    "你妈妈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走了吗?"

    池舰君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报纸,换了个坐姿,双手抱胸地看着他,脸上显出几分愠怒。

    池邵转过身,气极反笑,他看着眼前是他父亲的男人,感觉到的只有陌生:"怎么,我连去哪的自由都没有了吗?我说了,我不饿,我不想吃。"

    "还有"他看向池舰君,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我跟你也没什么可聊的。"

    "这就是你对待父亲的态度?就算你不想跟我聊,也得把饭吃了。一天天的连午饭都不吃,像什么样子。"池舰君最见不得他这幅不服管教的样子,看见就来气,音量也提升了几个度。

    池邵的火瞬间就上来了,他不提父亲这俩字还好,他一提池邵就来劲了,当即就跟他吵了起来,"父亲?这么多年来把我扔在家不闻不问,现在想起来你是我父亲了?!"

    池舰君也非常恼怒:"我跟你妈不需要工作吗?你衣食住行所花的钱,不都是我跟你妈辛辛苦苦赚来的?以前来看你哪次不都是好吃好玩的供着,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是,确实是要这样,那些零食玩具加起来都能塞满一个储物间,可他要的是这些东西吗?每次他们来都是匆匆忙忙的,放下东西就走,连说上几句话的功夫都没有,可笑他之前还想让父母留在他身边。

    池邵还想跟他吵几句就被邵清打断,她和福叔两人,一人架着一个,把两个当事人簇拥到了餐桌上。

    午饭还是很丰盛的,四菜一汤。就是这饭桌上的气氛有点微妙,兴许是刚刚的战火还没熄灭,池舰君就吃了几口,池邵更是一口没吃。

    邵清看不下去给他夹了一根鸡腿,池邵先是愣了一下,鸡腿这种东西他已经很久都不吃了,不过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第二十三章 寻一位故人

    饭后,池邵上楼的脚步再次被打断。

    池舰君坐在沙发上,面色沉重。想到池邵违背他的意愿,一心想学英语,他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遗憾。

    本来今天回来,他不想跟他吵,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这么多年来,他深知自己亏欠儿子太多,他不是没想过弥补,可到头来他才惊觉,他们之前的距离越来越远,裂缝不断扩大,直至横跨一个跨深渊。

    他沉下脸色,低声道:“你回校跟你辅导员说,转到经济专业去。”

    池邵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语气中带有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嘲讽:“你在开玩笑吗?”

    “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经济。”

    “你喜欢的东西多了,哪能都得到手,这次就听我的,将来毕业了直接来公司上班。”

    池舰君想过他不会同意,但他必须这样做,池氏的基业绝对不能落入外人手里。

    池邵只感到一阵心累,他从小就没奢求过什么,父爱对他来说早已是奢望。

    机车是他唯一的热爱,他把JM当做信仰,如果没有他,他都不知自己会不会撑到现在。

    所以他才想拼命学好英语,为了JM,更为了自己。

    不再多说什么,他现在感到浑身疲惫,只想把自己摔在床上,好好睡一觉。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邵清渐渐红了眼眶,她又何尝不懂他喜欢什么,只是未来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太重,只有障碍扫清了,他才会走的更顺利。

    她靠在丈夫身边,叹气道:“将来他会明白的。”-

    夜幕降临,零零散散的星光落入园中与灯光相应。

    一辆老式奔驰缓缓停在庄园前。

    陈管家早已在门前等候,见对方从车上下来,赶忙迎上前:“江先生,江太太,我们老爷和太太已经在厅堂等你们了。”又转头对旁边那人恭敬地叫了声江少爷。

    江逸笑着伸出手:“老陈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哈哈。”

    陈福笑着摆摆手:“您过奖了!这边请!”

    进屋前,江太太特意回头对自己的儿子嘱咐道:“闻闻,记得把礼品都带上,一个都不许少!今天就辛苦你了!mua!”

    说完,还不忘给儿子一个飞吻。

    江须闻:

    知道江逸一家要来,邵清夫妇俩早就招呼保姆做好了一大桌子菜。

    池舰君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他珍藏了好久的红酒,以他和江逸的交情,对方什么喜好他多少也清楚。别的不说,光这酒,俩人口味相像,就好这口!

    走进厅堂,池舰君将人领到沙发上就坐,看着两年未见的好友,二人忍不住攀谈起来。

    江须闻将手中的礼品递给邵清:"叔叔阿姨好,国庆节快乐!"

    “闻闻好像又长高了!”邵清看着江须闻一阵感叹。

    太华庄园未建立以前,池舰君一家都住在京城东区的一座航务小区,和江家刚好是邻居。这一来一往的,加上两家公司都有合作,这才渐渐熟络了起来。要不是两家生的都是儿子,他们差点就订上了娃娃亲。为此,邵清还惋惜了好久。

    直到近几年,池家搬到了西郊,而江家也因公司业务暂时搬到了柳城,今年才重新搬回来。

    眼下刚好赶上国庆,两家决定,择日不如撞日,选个最近的日子聚一聚。

    江太太宋溪笑着回道:“长得太高也不好,将来娶不到媳妇可咋办!”

    “这你们就不用愁了,闻闻又高又帅还差娶不到媳妇?就是我家那小子,长的好有什么用,脾气那么臭,也不知道将来哪家姑娘能看上他,我就烧了高香了!”

    “这事急不来,让他们自己操心去,以后走上社会就渐渐明白了。”

    “也对哈哈!”

    从小到大,江须闻一直受不了大人们的交流,以他的经验看,不光是他,放眼至整个社会,孩子们被当做聊天话题的几率为99%!他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真爱生命,远离“战场”。

    池邵从楼梯上下来时,众人刚要在餐桌上入座。池舰君见他慢吞吞地,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怎么才下来?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吗?叫了几次都不出来!”

    “抱歉,有事耽误了。”因为有客人在,池邵冰冷的表情有一丝松动,他尊敬的对江家夫妇打了声招呼,然后坐在了剩下的空位上。

    宋溪用胳膊肘悄悄碰了下江须闻,小声说道:“你看人家池邵长得就是帅,可惜了,你要是个女孩,我早就拐来当女婿了!”

    江须闻:???

    两个1是没有结果的!

    宋溪端起饮料对池邵说道:“邵邵长开之后,看着比之前更帅了!来!阿姨敬你一杯!”

    “哦,对了!听闻闻说,你们还是室友!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池邵给自己倒了杯酒:“谢谢阿姨。”

    邵清和池舰君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们没想到,自家儿子和江须闻在同一个学校,更没想到他们竟然还是室友。

    而这些池邵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这次回来,除去中午那次争吵,池邵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直到晚饭才出来,他们的关系似乎更加糟糕。

    池舰君脸色不怎么好看,邵清见状,拉过他的手并紧紧握住,以示安慰。

    饭后,两家夫妇在沙发上喝茶聊天。江须闻受不了他妈的唠叨,为了不再“中枪”,他和池邵一起上了楼。

    一进屋,江须闻就被那满墙的海报惊到了:“这么喜欢JM!”

    池邵白他一眼:“废话。”

    江须闻了解他这个臭脾气,也不恼。他看着地上还未收拾完的的背包和行李箱疑惑道:“怎么,你们家假期要出去旅游?”

    池邵一一将衣服叠好:“不是,我刚好在江城有个机车比赛,明天就出发。”

    江须闻点点头,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后池邵从桌上拿过一本书丢给他:“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看看这个。”

    江须闻接过来一看,顿时来了兴趣。

    芜湖!《哈利波特》!

    还是英文原版!

    池邵从衣服中抬起头,问他:“你呢?假期有要去的地方吗?”

    正在翻书的动作突然停下,江须闻慢慢开口道:“我打算回一趟柳城。”

    “去柳城干嘛?”

    “去寻一位故人。”

    第二十四章 冤大头

    三十号上午,陈安特意起了个大早,赶上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来到了城里。

    如今的江城跟陈安记忆里的不太一样。小时候他跟父母来过一趟,那时候街上没有几辆汽车,街边商铺也少,大多数都是商户推着自己的小货车在街边售卖。

    陈安到现在还记得,临走前,陈志峰给他买了一只三毛钱的老冰棍儿,那是他第一次吃,感觉凉凉的甜甜的,很新奇。

    陈志峰让他跨坐在在自己的肩膀上,陈安一遍老老实实的坐着,一遍舔着冰棍儿,旁边跟着他妈妈,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向车站走去。

    陈安一直将这段回忆珍藏在心底,谁都无法预知明天和意外究竟谁先到来,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当下。

    陈安有时候会想,如果他能穿越到过去,他多么希望时间停留在那一刻,永远不要向前走。

    因为他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无尽的深渊。

    连续走了几条街,很多店铺都不需要临时工,或者人家已经提前招好了员工。陈安有些心累,继续往前走着,但愿这一趟没有白来。

    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的,走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陈安终于在中心商业圈的最外圈找到了一家汉堡店。那里临靠着公路,客流量虽说不是很密集,但每天行人来来往往的,销量还是蛮高的。

    陈安走进去,时间还尚早,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小男孩儿,面前铺着一本练习册,看样子像是在写作业。见有人进来,那小男孩儿头也不回直接大声喊道:“妈妈,来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从厨房走出来,看到客人来,一脸笑眯眯的:“先生要点些什么?我们店里主打酱香鸡腿堡,可好吃了!要不要来一份?”

    “我…我不是来点餐的,我看到外面贴的招聘启事…想来问一下,你们这还招聘兼职吗?”

    “哦,来应聘的啊。”老板脸上的笑意明显减去一大半,“还招人,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每小时五块,工资日结,不过我们这有一天的试用期,试用期是没有工资的,你能接受吗?”

    陈安仔细想了想,他每天早上五点从家里出发,八点前应该能赶上,于是点点头,接受这个条件。好不容易才找到这家店,这是个机会,他不能浪费,否则就真的白来了。

    小男孩儿从作业堆里抬起头看了陈安一眼,嘴里嘟囔了一句:“又来一个冤大头。”

    陈安一愣。

    冤大头?什么意思?

    老板气愤的看了那小孩儿一眼,然后骂骂咧咧地将他赶到房间里,转头对陈安说:“那个是我小儿子,年纪小不懂事,瞎说着玩儿呢,你别往心里去哈!”

    陈安点点头,表示没关系。

    小男孩儿走后,她对陈安吩咐道:“小陈啊,厨房里还有一些剩下的餐盘没刷,你去刷刷吧。我们做餐饮的确实要累点,你多担待一下,熬过这一天,明天就给你发工资!”

    “没事,我不辛苦的。”陈安摆摆手就去厨房干活了,以前家里的活一般都是他干,什么脏活累活都做过,这些苦真的不算什么。

    看着陈安忙活的样子,老板脸上的笑意渐渐放大,眼里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406国道上,由交警领路,后面跟着一队机车,在公路上驰骋着。

    经过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对面交警伸手拦车,整个队伍开始减速,队长周渝抬手示意后面队员停车。他转头对左手边的副队说道:“你先管理好队伍,我跟刘警官上前交涉。”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全黑机车搭配一身黑红色的队服和头盔,冷酷又张扬。身材修长,一双大长腿看的让人心动,就是整体看起来冷冰冰的,浑身透露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不一会儿只有周渝回来,刘警官还留在那与对方商议。

    “什么情况?”那人语气平淡。

    周渝重新发动起机车,回答道:“因为国庆放假,前方路段车流量增大,不让咱走了,让咱绕到外环去。”

    “外环?”那人皱眉,声音中带了一丝起伏。

    “嗯。”周渝语气也不好,这一绕路,路上花费的时间就更长了。对于机车来说,路上多走一里路,这车就增加损坏的风险。这可不是一个好状况。

    “几点能到?”

    “顺利的话,大概晚上七八点。”

    那人不再说话,几分钟后,刘警官回来,整个队伍开始启程,朝外环开去。

    周渝在心里叹口气,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第二十五章  我撞的

    晚上七点,陈安送走最后一位顾客,摘下围裙准备下班。

    临走前,陈安特意和老板打了声招呼,只是还未等他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老板冷淡的声音:“对了,明天你不用来了。”

    陈安停住脚步,缓缓转身,有一瞬间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意思?”

    “就是明天你不用来了,我不再聘用你了,懂吗?”

    “那我今天…”陈安瞬间明白过来,回想起那小孩说过的话,胸腔里逐渐涌上一股愤怒,怪不得说他冤大头,感情拿他白嫖来了。

    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陈安一鼓作气走上前:“把我今天的工钱给我!”

    “什么?”老板用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眼里的轻蔑呼之欲出,“要走就赶紧走,别在这找事,不然有你好受的!”

    “把工钱给我!”陈安不听,坚持要回工资。

    老板见他一直赖在这不走,脾气就上来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啊!”

    见陈安还是杵着不动,老板急了,拿起扫把杆就往他身上招呼,陈安躲闪不及,小臂上挨了一下,瞬间变得通红。

    “赶紧走!别站在这碍眼!”

    看来这钱是要不回来了,陈安沮丧地走到公路上,身后还能听到老板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一天果然还是白来了,陈安眼眶泛红,心里突然涌上一阵委屈,他真的好没用。

    陈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自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正在驶来的车队。

    “让开!”

    等他发现时,也为时已晚。

    “呃…好疼…”

    机车速度过快,来不及刹车,被机车撞起的那瞬间,陈安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炸裂了。

    周渝停下车,摘下头盔,看着不远处趴在地上的人眉头狠狠皱起。心里感觉大事不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还未等他上前,旁边一身劲装的副队猛然冲了上去。

    “陈安!陈安!”那人一向清冷的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迷迷糊糊间,陈安好像听到了池邵的声音。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撞傻了,还未等他看清眼前的人,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医生,他真的没事吗?你可要检查仔细了!”

    “这句话你已经问过我三次了,拍片的结果都在那放着,患者当时护着脑袋,头部没有受伤,内部器官也无明显伤痕,也无骨折现象。”

    “就是皮肤擦伤严重,记得按时擦药。要是你觉得还不放心,可以再去医院看看。”

    队医的语气中充满无奈,要不是受伤的是个男的,他都以为躺床上的是他老婆了。不过那人也是命大,被机车撞了居然只是擦伤,真是医学奇迹。

    周渝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啰嗦的池邵,这人平时总是顶着一副扑克脸,生人勿近,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八婆的时候,真是难得!

    池邵无奈看他一眼:“队长。”

    周渝意识到自己失态,收起笑意走到他身边:“你朋友?”

    “室友。”

    “哟,缘分呐!”

    池邵懒得理他。

    陈安在一声戏谑中醒来,室内白炽的灯光刺的他眼睛有些难受。慢慢睁开眼睛,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他好像看到了池邵?

    吓得陈安赶紧躺了回去,这是梦境还是幻境?他怎么会看到池邵?他不是京城人吗?怎么会来江城?!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拍了两下,耳边传来一阵冷漠的声音:“怎么?不认识我了?”

    陈安立刻睁开眼,看清来人后,眼里闪过一丝茫然,他不是被车撞了吗?怎么会遇见池邵?难道撞他的是池邵?

    不对不对,陈安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卧室里,房间不大,看起来像是宿舍。房间里除了他和池邵,还有一位陌生人,看着比较成熟,长得倒是挺帅的。

    池邵黑着一张俊脸:“真被撞傻了?”

    陈安小心开口道:“这是哪?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稍微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胳膊上都缠上了纱布,一动就扯得生疼。

    池邵双手抱胸,眼睛盯着他:“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陈安点点头:“我好像…被摩托车撞了…”

    池邵满意道:“嗯,还没傻。”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我撞的。”

    陈安:……???

    “行了,别逗他了,”周渝拍拍池邵的肩膀,“好好休息一下,九点记得到我房间开会,我先走了。”

    “嗯。”

    周渝走后,房间里的俩人陷入了沉默。最后陈安忍不住小声问道:“你…你怎么会来江城啊?”

    “来比赛。”池邵走到桌前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递给陈安。

    “比赛?”陈安回想起自己晕倒前隐约见到的摩托车车队,明白过来,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还真是你撞的啊……”

    池邵正在喝水的动作一顿,随后皱起眉头:“我还没说你呢,一个人没事在公路上瞎晃悠什么?知不知道这很危险,要不是我技术好,你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医院躺着呢!”

    “我…”陈安握紧了手里的水杯,想了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现在虽然一肚子委屈,但以池邵的脾气估计也不想听,只好随口说了一句没事。

    池邵见他不肯说,继续问道:“胳膊上的伤怎么回事?”

    “伤?”陈安委屈的望着他:“还不是你撞的……”

    妈的,池邵在心里骂了一声,这表情还真是让人受不了,他自动忽略这句话:“我说的是小臂上。”

    小臂?陈安低头看了眼被裹了层厚重纱布的胳膊,啥也看不清,但他清楚,池邵说的是汉堡店老板打的拿一下:“我…我不小心碰的…”

    池邵冷笑,显然不信。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明显是被打的。

    陈安:……

    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一阵敲门声响起。

    池邵去开门,陈安渐渐松了口气,太可怕了!

    门打开后,看到来人,池邵微微一愣。

    第二十六章  真香

    开门的瞬间,门外那人明显瑟缩了一下。

    来人头发略长,额前的刘海盖住眼尾,一眼望去,只能堪堪看清那略微紧张的神情。

    “您晚餐请请记得给好评”那人磕磕绊绊的说完,将手中的餐盒递给池邵,简短的一句话好似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池邵接过来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一眼,总觉得有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身材瘦小,不喜欢与人交谈,不说话的时候将头压的很低,一身餐厅员工制服说不上干净,但好在没有让他反感的那股浓浓的油烟味儿。

    “谢谢。”池邵说。

    “不客气”那人提起剩余的餐盒转身离去,赶往下一个买家,略快的步伐显得他走路有些踉跄,不知是赶时间还是逃离有关陌生人的气息。

    回到房间,池邵将两盒猪肉香菇馅饺子拿出来,摸了摸,还是热的。

    眼尾扫过四周,那双刚好伸出要去端餐盒的手忽然顿住,瞥见陈安那副小心翼翼偷看他的模样,池邵心里顿时来了主意。

    他淡定的坐在椅子上,餐盖掀开的那一刻,香气瞬间飘满整个房间。

    “嗯,真香。”池邵漫不经心的咬开一口,细细品尝着,惹来陈安一阵眼馋。

    陈安早就注意到了那两盒饺子,他早上起得早,随手啃了个馒头就出门,中午也只吃了半个汉堡。这一天下来,他早就饿得不行。

    眼下,饺子味儿正刺激他的味蕾,最终还是经不住诱惑,肚子“咕噜”一声,响彻天际。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池邵那双拿筷子的手抖了抖,嘴角露出一抹克制的笑意。

    陈安叹口气,低下头往地面周围看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池邵不解:“你在找什么?”

    哦。

    你说他在找什么?

    当然是找个地缝,看看能不能钻进去。

    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吗?!

    陈安越想越尴尬,干脆心一横,身子一趟,被子一盖,睡觉!

    池邵看他那副破罐子破摔的神情,觉得一阵好笑,于是大发慈悲的将另一盒饺子扔给他:“吃了吧。”

    陈安看着那盒香喷喷的饺子做起了斗争,最终现实战胜了面子,迫不及待吃了起来。

    面子算什么,饺子才是王道!

    真香!

    这副模样落在池邵眼里,像极了一只饥不择食的小奶狗,如果此刻扔给他一根干骨头,说不定也啃的正香。

    冷不丁的,池邵脑海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来自何处,跟他当初遇见陈安时一模一样,一样弱小又自卑。

    一盒饺子下肚,陈安舒服的打了个饱嗝。他随手抹抹嘴,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没有钱啊!这怎么还!

    陈安做状思考一番,开口道:“那个你知道附近有什么兼职的地方吗?”

    “兼职?”池邵皱眉。

    “嗯!”

    “你很缺钱吗?”

    陈安愣住,眼里闪过些许痛楚,半晌后呆呆的点头。

    “我现在连回家的车费都没有,更别提还你饭钱了。”本来想着出来打工还能高高兴兴赚上一笔,结果被人白嫖一通,骗得连条“裤衩”都不剩。

    想到这里,陈安就觉得来气。

    无良商家,迟早倒闭!

    池邵摇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本地人。

    好吧,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他也没指望池邵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不是损他就是嘲笑他。

    呵,狗男人。

    晚上九点半,周渝结束会议,众人各自散去。

    看着迟迟未动身的池邵,挑挑眉:“你怎么还不走?”

    “队长”不知道为什么,池邵总感觉自己有些别扭,“你知道附近有兼职的地方吗?”

    “嗯?”周渝诧异的看他一眼,揶揄道:“怎么,大少爷要去体验生活?”

    “不是,我替别人问的。”

    池邵越想越觉得自己有病,以前都是别人来讨好他,什么时候也轮到他为别人做牛做马了!

    如果陈安知道他这段心声,一定会狠狠骂他一顿:是你自己要去问的啊!雨我无瓜!

    周渝了然,一副“我都懂”的神情:“我听说场馆餐厅正在招服务员,工资不清楚,你可以让你朋友去试试。”

    “谢了。”

    周渝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禁失笑,池大少爷什么时候也会关心别人了。

    这下他更好奇他那位朋友了。

    此时,那位朋友正躺在床上,盖的严严实实,浑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洗澡间里水哗哗流淌着,池邵正在洗澡。

    陈安躺在床上,脸色通红,他现在仍然觉得事情发生地十分匪夷所思。

    池邵居然!!!

    第二十七章 池邵给安安洗澡啦!

    半小时前。

    池邵回来后,明里暗里的提示他场馆餐厅缺人的事,陈安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激动的差点给他一个拥抱。

    池邵不自然的咳两声:“你别多想,刚才开会恰好听到这个消息而已。”

    陈安知道他好面子,也不戳穿他:“好好好,我知道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

    池邵轻哼一声,没理他。

    陈安:

    许是陈安躺了一下午的缘故,突然感到一阵燥热,身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有点难受。

    他掀开被子,打算下床出去吹吹风。

    实际上他想洗个澡,但他胳膊都被包的严严实实,不能碰水。

    他戳了戳正在整理衣服的池邵,吞吞吐吐道:“我想出去一趟,有点热”

    池邵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这么晚再出去吹风,你不怕生病啊,赶紧洗个澡就睡觉,哪来这么多毛病。”

    陈安撇撇嘴,就知道凶他。

    他举起胳膊,表情有点无辜。

    “靠!”池邵咒骂一声,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了。可眼下也不适合出去,他一着急,脱口而出:“我来帮你洗吧。”

    这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愣。

    陈安有点不相信的掏掏耳朵,他听到了什么?池邵要帮他洗澡?!

    起初池邵还想解释,后来想了想,又不是没一起洗过,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干脆拽着陈安来到了洗澡间。

    二话不说,把他扒了个精光。

    陈安:???

    “不是你别”陈安浑身光溜溜的,站在池邵面前,显得更加矮小了,活脱脱一只待宰的小鸡仔。这样被人抓着洗澡什么的也太别扭了吧!他上次被人洗澡还是小时候的事,现在可不能跟过去相比啊!

    虽说两人都是男人,但陈安还是浑身躁得慌,忍不住想往墙边退去。

    “乱动什么!站好!”池邵按住他不安分的身体,打开花洒往他身上冲。

    随着水汽蒸腾,陈安身上开始泛红,全身粉嫩粉嫩的,他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那个还是我自己来吧。”

    #########################,轻声道:“你有手吗?”

    陈安老脸一红:还不是你撞的!!!

    小插曲很快过去,池邵让他转过身,挤了一把沐浴露涂在他背上。

    洗了这么久,地上早就变得滑溜溜的,陈安一个不注意,脚底一滑,整个身子向后仰去,池邵眼疾手快的把他接住。

    只是刚一起身,两人就愣在原地。

    “你别动!”池邵压抑着声音,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珠。

    陈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吓的一动不动,脸色涨得通红。

    池邵最终胡乱给他冲了几下,拿过浴巾披在他身上,将他赶出浴室。自己则切换到冷水,试图将那股火气压下去。

    等那股燥火慢慢平息,池邵才围着浴巾出来,看到浑身都缩在被子里的陈安,脸色划过些许不自然,耳廓悄悄染上红色。

    感受到旁边有人躺下,陈安立刻打了一个激灵,他非常不理解,整件事都透露着诡异!

    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夜深人静,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到耳边传来的平稳呼吸声,池邵稍微松了口气。从小到大什么囧事没做过,没想到会对一个男人靠!

    越想越烦,池邵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准备做个好梦来缓解一下。

    然而,想象中的美梦没有到来,等来的却是一具软乎乎的身体。

    池邵立刻醒来,眼前的一幕让他瞪大眼睛。

    原本睡在一旁的陈安不知什么时候钻到他的被子里,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睡的正香。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脸上,偶尔间还能闻到那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刚灭下去的燥火,又急不可耐的窜上来。

    池邵暗自咒骂一声。

    浴室内再次传来流水声,陈安砸吧着嘴,舒服的翻了个身。

    第二十八章  幼鸟

    翌日,上午九点。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赛车场走去,前方刻有“天渝”的队旗正肆意张扬着。

    池邵身穿一身黑色机车服,抱着头盔,走在队伍的最末端,转眼间又落下一个呵欠。

    周渝走在他身边,调笑道:“昨晚没睡好吗?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没有。”池邵嘴硬,这么丢人的事他才不说。

    昨天晚上他熬到快一点才睡着,反观罪魁祸首,睡得比谁都香,想想就来气。

    周渝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提醒道:“待会记得好好训练,别出岔子。”

    池邵回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没问题。”

    “队长!”队员彭辉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语气有些急促。

    “什么事?”周渝皱起眉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段向明那队占着场地不走,说是要延时加训。”说到这,彭辉语气中带有一丝气愤,合同上写的明明白白,每队规定训练时长两小时,怎么到他那儿就要加训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

    “妈的!”饶是受到过再好的教养,周渝也忍不住骂出声。

    早在听到“段向明”的那一刻,池邵的眼神立刻变得冰冷,右手紧握成拳,极力隐忍着怒气。

    “就加训一个小时而已,你们“天渝”不会这么小气吧。”场馆内,一个身材粗犷的平头男子坐在休息区,看向旁人的眼神中充满不屑。

    “段向明,你不要太过分!你们要是加训了,那我们队怎么办!”彭辉跑过去,语气中已然带上了愤怒。

    “你们队怎么样关我什么事,起开点,别耽误我们训练。”看着周渝跟池邵过来,还不忘挑衅一句:“哟,手下败将来了!”

    天渝队员们脸上都不好看,这都欺负到他们头上了,还这么嚣张。

    池邵这个脾气怎么能忍得了,他攥起拳头眼看就要冲上去,被周渝快速拦下,低吼道:“池邵你冷静点,现在打人会被取消参赛资格的,你还想不想比赛了!我来跟他说!”

    周渝走过去,语气平淡,好似根本不受他言语攻击的影响:“你那个冠军是怎么来的,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大名鼎鼎的“狂风”战队,号称联盟机车史上实力一等一的老牌战队,现在却靠抢夺其他战队的训练时间来加训,一年不见,你们这水平就这啊,这事如果放到联盟论坛上,可就不好说了。”

    “你!”段向明显然没有了刚才那股嚣张气焰,他梗着脖子,喘着粗气,“我们“狂风”还轮不到你来说三到四的!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对我颐指气使。”

    段向明眼珠子一转,将目光投向池邵:“池大少爷这么快就忍不住了,哦对了,我记得你上次可是连决赛都没进去呢。要我说,小孩就应该去多读书,别在这瞎晃悠,免得被别人说我们欺负你。到时候哭鼻子了,可没人给你收拾。”

    周围顿时传来一声哄笑,池邵眉目上染上一丝愠怒,目光骤然犀利,整张脸都沉下来:“比赛输赢都是常事,去年我们是输了,但今年可不一定,有种明天赛场上比比。”

    “好啊!”段向明眼中的嘲笑毫不掩饰,“不如我们打个赌?”

    池邵:“赌什么。”

    段向明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就赌明天的比赛。谁要是没有获得个人赛的冠军,谁就退队怎么样。”

    “话别说的太早,你就能保证你一定能拿冠军吗,没有赌注你拿什么去赌。”周渝握紧拳头,额头上挑起几根青筋。池邵是他当初选拔并培养出来的人才,这些年的努力他一直看在眼里,退队是万万不可取的,这个赌注风险太大。

    池邵看向段向明,眼神中透露着狠厉:“好啊。我跟你赌。如果我们都输了,就双双退队!”

    周渝瞳孔放大,皱眉道:“池邵你疯了!他明显在激你!”

    “好哈哈哈,年轻人就是冲动,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哦!”段向明起身朝自己队员招手,“兄弟们,撤!”

    临走前,还不忘在池邵面前说道:“那明天我拭目以待!”

    “狂风”队员逐渐散去,周渝吩咐自己队员接场,他走到池邵身边,叹口气,想了很久才开口:“你不应该跟他赌的,他为人是差了点,但是个老将,实力不容小觑。你有没有想过,万一真玩不了机车了,你会怎样。”

    池邵没有回答,他看着远处树枝上不断学习飞行的幼鸟,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遍一遍的启动,无数次的跌到。这么多年的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不会忘。

    在他的世界里,机车就是全部。

    半晌,他才轻笑道:“我不会放弃机车,队长你应该相信我。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齐修将“狂风”交给段向明,会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周渝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或许他该意识到,池邵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用事的小孩,他该有自己的理想,然后去闯出一片天地。

    幼鸟再次爬上树梢,在一阵跌跌撞撞中,扬长而去。

    第二十九章  沈殊知

    按照池邵说的,陈安打算去餐厅看看。

    他舒服的伸了个了懒腰,昨晚睡得可真好!

    走廊里,各个房间紧密相连,装饰基本一致,走廊复杂交错,岔口多,是个使人迷路的好“陷阱”。

    陈安不知拐到了哪里,路口四通八达的,连个楼梯都找不到。

    他看着眼前的分叉口。

    左?还是右?

    还未等他选择,右侧传来的谈话声让他竖起耳朵。

    “靠!怎么是个男的!害老子白高兴一场。”

    “景哥,这人跟个娘们儿似的,应该也不差吧。”

    “滚!说什么胡话!老子才不是同性恋!”

    陈安循着声音望去,瞳孔瞬间放大。

    走廊尽头,一个瘦小的男人被两个彪形大汉堵在墙边,上衣只剩下一件短袖,裤子被脱去一半。那人头发凌乱,脑袋低垂着,看不出什么神情,只能隐约看见他浑身颤抖的身体,脚边随意散落着几个餐盒。

    “景哥,您看”

    “走走走,真他妈晦气!赶紧去训练,队长说了,明天要让“天渝”那帮臭小子们好看,谁他妈输了,谁就退队!”

    看着那两人有离开的趋势,陈安赶紧隐藏了身形,直到一阵关门声响起,走廊内又恢复了平静。

    陈安跑过去想给他重新穿好衣服,但那人明显还未从惊惧中走出,十分抗拒他的触碰。

    他蹲下身,不断往墙角退去,嘴里染上了哭腔:“走开”

    “我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们已经走了。”

    半晌,那人才慢慢抬起头,看见面前是个小男生,眼中的戒备明显少了几分。

    “你先穿好衣服,此地不宜久留。”陈安看他这副模样,眼中泛起了心疼,当初自己也是这样,被人欺负了,只能躲在角落里哭。

    那人呆滞的点点头。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陈安带着他东拐西拐,终于找到了楼梯口,两人步伐急切又迅速,他怕那两个大汉重新折返回来,那麻烦就大了。

    一楼大厅内,行人来来往往。

    陈安也终于看清了这里的样貌,装修风格属于普通的现代风,有些设施还比较老旧。

    二人来到一楼休息区坐下,陈安瞅着一旁装有饮水机,他学着旁人的样子做摸做样接了一杯,递给他。

    那人小酌了一口,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没关系”陈安有个跟随他多年的毛病,一跟陌生人接触就会紧张:“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

    “沈殊知”

    随即,他指了指旁边剩余的餐盒,小声道:“来送餐”

    陈安了然,本是送餐小哥,却被那两人误认成女生,差点被占了便宜,太可怕了,幸亏是个男生。

    想到这,陈安不由得打量起眼前人来。额前头发很长,有的都盖住了眼睛。脸型很小,那双杏仁眼大大的,却没有光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沉闷。脖子上带着一根项链,不说话时,双手紧紧抓着它,生怕丢了什么宝贝一般。

    沈殊知被盯的不自在,动了动身体想要离开,手已经往餐盒边缘伸去。

    陈安见状回过神,拦住他:“不好意思啊我叫陈安。那个你先在这好好休息,我去帮你送吧。”

    那人愣住,张口道:“不不用”

    “没事!”陈安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拎起餐盒就往楼上走去,包装袋上的数字应该就是门牌号了。

    沈殊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暗淡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波动,无声说了句谢谢。

    等陈安送完回到休息区,座位上早已没有那人的身影,桌上留有一个空纸杯。

    陈安有些失望,本来还想交个朋友的,估计自己吓到他了。他叹口气,想着出去转转,完全忘了他这次出门的目的。

    没走几步,陈安突然停住。

    嗯?

    他低头挪开脚,只见一个戒指模样的圆圈,正安安静静躺在他脚底下。

    陈安将它捡起来,放在手中端详着。看模样是个银色戒圈,里面还刻着三个字母“JXW”

    JXW?

    陈安觉得这三个字母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莫名的,他突然想到了沈殊知手中紧抓的项链,猜测涌上心头,这会不会是他丢的?

    陈安只好暂时先收起来,等下次见面了再还给他也不迟。

    只是他没想到,两人的再次相见竟来的这么快。

    第三十章  项链

    赛车场面积很大,陈安找了很久才勉强找到餐厅位置。

    眼下不是饭点,零零散散地从里面走出几位客人,餐厅内瞬间变得冷清。

    前台桌上贴着一张红纸,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聘”字。

    此时室内空无一人,在外面人声喧嚷的衬托下为显得异常寂静,陈安刚走进去就听到后厨方向传来一阵抽泣声,并伴随着几句苦口婆心的劝慰。

    “殊知啊,我这不是担心你出事嘛,项链丢了就丢了,你要是喜欢,姨再给你买新的。”

    “不要”

    “殊知!”

    谈话声戛然而止。

    接着,迅速的脚步声传来,陈安与来人撞在一起。

    “你没事吧!”陈安站稳后将对方扶起来,看清那人样貌后,他惊讶出声,“沈殊知?!”

    沈殊知想要挣扎脱身的动作停住,从后厨刚好跑出一位妇人,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趁机将他拉倒自己怀里:“我的小祖宗啊,你可别再乱跑了。

    沈殊知有些着急,嘴里不停念叨着项链,还大有往外跑的趋势。

    项链?

    陈安想起在公寓大堂捡到的那串,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还真是他的。

    他将项链送到沈殊知面前,问道:“是这串吗?”

    闻言,沈殊知缓缓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看上去可怜兮兮。

    视线触及到熟悉的戒圈后,他猛然抓住,紧紧攥在手心里,像是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泪水汹涌滚落,那句道谢瞬间淹没在呜咽声中。

    妇人见状,心想坏了!

    她赶紧走上前,用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可她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那人抽泣几声后,渐渐没了生息,身子向一旁歪去。

    陈安吓坏了,想要过去帮忙,不料被那妇人制止:“没事,不用麻烦你了,我先带他去休息。”

    陈安留在原地,心里有些不舒服,他知道沈殊知比较弱,从体态上就能看出来。但他没想到,他身体竟会虚弱到这种地步,他无法想象对方到底经历过什么。

    几分钟后,妇人回来,脸上带着疲惫之色。她倒了杯水,递给陈安:“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陈安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摆摆手:“您客气了,就是沈殊知他”

    她叹了口气,缓缓道:“他没事,都是老毛病了,睡一觉就好,你不用担心。”

    “对了,你是来吃饭的吧,你看我都忙糊涂了,稍等一下,阿姨这就给你做。”说着,那妇人就要起身往后厨走去。

    陈安及时叫住她:“我不是来吃饭的”

    妇人脚步停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她看见陈安指了指前台的红纸说道:“我是来应聘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又返回,笑道:“不好意思啊,这招聘消息已经发出去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人来,我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经过一个月的大学生活,陈安变得开朗许多,与陌生人交谈时,不再显得太过拘束。一番商议下来,陈安选择留在这里。工作不累,除去餐厅内部工作,还要送外卖。主要是工资比镇上高很多,一天能有60块呢!

    妇人给他介绍完工作流程,她看陈安不像那种偷奸耍滑之人,不由得放心许多。

    陈安给她的第一感觉像极了当年的沈殊知。不过他表现的更加开朗,虽说有时候也很腼腆,但十分有活力,没有给人死气沉沉的感觉。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话多起来:“你来了也挺好,殊知也能有个伴儿,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他再被人欺负了。”

    陈安一愣,有些话他不知该不该讲,话音停留在嘴边,又被他憋了回去。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妇人呼出一口气,“既然你是殊知的朋友,跟你说了也无妨。”

    她将两人的水杯满上,而后娓娓道来。

    “我叫高淑芬,你可以叫我芬姨,是殊知的大姨。”

    “我们老家在柳城,他妈妈身体不好,常年卧病在床,几年前没撑过去就走了。高中之后,他就一直跟着我。”

    陈安听到这个消息有些遗憾,失去父母的痛他何尝有没有经历过,好在他还有奶奶去爱他。

    他继续问道:“他没有继续读书吗?”

    高淑芬摇摇头,遗憾道:“殊知他有自闭症,从小就有交流障碍。本来想着,只要不妨碍其他人,应该能读到大学。”

    “上了高中,我见他一直好好地,没出什么岔子,有时候还会笑嘻嘻的,心情一直很不错,以为是他病情好转了。再加上那时候我跟她姨夫忙于工作,就疏忽了他。”高淑芬眼眶微红,语气中带上了哭腔,“直到高三那年,有一天,他哭着跑回家,手中攥着一串项链,嘴里一直嘟囔着‘他走了’,我从没有见他这样崩溃过,他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当天夜里还发起了高烧。”

    “医生告诉我,他这是起了应激反应,一旦情绪激动就会有晕倒的风险。从此以后,他变得更加沉默,有时候几天甚至一周都不曾开口,学校里自然也待不下去。”

    陈安感觉有些熟悉,经历似乎跟自己十分相似,沈殊知只怕是在学校里受了刺激,才会崩溃,他小心开口:“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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