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横刀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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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京野气得跳脚:“小潭你别信他的话!我根本碰都没碰到他,他故意碰瓷来陷害我!”
沈天遇抬眼望着闻潭:“我没事的,一点小伤,本来这两天伤口就容易裂,小顾他也不是故意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顾京野指着沈天遇:“我敢发誓,我要是刚才碰到你一点地方,将来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敢吗。”
沈天遇淡声劝导:“你还年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为了逞一时之气,把这些毒咒往自己身上安。”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自己是被推倒的。
同时还展示了身为长辈的宽宏大度。
顾京野被刺激得吱哇乱叫,一副要和沈天遇拼命的架势。
闻潭听得头疼:“行了,都别说了,顾京野,你帮我把他扶到里屋去。”
顾京野不情不愿,但闻潭都开口了,他狠狠瞪了沈天遇一眼,还是一起把他扶进屋子里去了。
闻潭把他安顿在沙发上:“我帮你打电话喊阿姨过来。”
沈天遇摇摇头:“不用,我自己休息会儿就好。”
闻潭:“伤口都裂开了,不用管?”
沈天遇:“本来就是愈合阶段,有一些小裂口很正常,医生说等它慢慢愈合就好。”
闻潭:“那我走了。”
沈天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闻潭:“我有点饿,也有点渴……能不能拜托你,帮我倒杯水。”
顾京野:“老登你别得寸进尺啊,把你扶进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还提起要求来了。”
闻潭:“我还是给你喊阿姨吧。”
沈天遇:“阿姨今天回乡下去了,她孙子发烧,缺人照顾。”
闻潭:“那我喊李助理……”
沈天遇:“他这两天一直在帮我处理事情,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了,我特意让他今天白天放假,好好回家睡一觉。”
顾京野在旁边竖大拇指:“这么巧的事儿都凑一块儿去了,牛逼。”
闻潭抿着嘴不说话。
沈天遇垂下眼睛:“我知道,你在我身边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你走吧,不用管我,我自己一个人待着就好。”
顾京野:“陈年老绿茶,味道就是浓厚哦。”
沈天遇被顾京野阴阳怪气,也不反驳,只是安安静静靠在沙发上,沉默地望着窗外。
门打开,又关了。
闻潭和顾京野真的走了。
沈天遇的目光从窗外转向房门,表情瞬间冷了下来。
——
闻潭和顾京野回了租房里。
顾京野一肚子话要和闻潭吐槽,干脆把砂锅米线打包带了回来,两人坐在桌旁边吃边聊。
“刚回家那两天我还挺开心的,我爸妈对我从来没这么和颜悦色过,我还以为他们是纯粹替我骄傲,谁知只是缓兵之计。”
“你说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他们压根儿对我没什么爱,就是把我当联姻工具人。”
“我都不知道那个女的长什么样,什么学历什么性格,莫名其妙就要变成我的未婚妻了,有毒吧。”
顾京野的米线加了一大勺辣椒油,红彤彤的,吃得涕泗横流,吃一口米线喝一口冰可乐。
闻潭慢慢吃着自己那一份清汤素米线,眼睛定定地看着米线中央,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就停滞了。
顾京野的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我跟你说了半天了,你怎么走神啊,”顾京野不满道,“小潭,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闻潭回过神:“……怎么了?”
顾京野:“你告诉我,我刚才说了什么。”
闻潭:“……”
顾京野无奈道:“你该不会……在想沈天遇吧。”
闻潭下意识反驳:“怎么可能。”
顾京野:“我不管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他,我可提醒你,你自己也知道你过去这几年过得多不容易,千万不能重蹈覆辙啊,人生也没几个三年能这么消耗。”
“沈天遇现在特地住到对门来,就是打定了主意死缠烂打,你可不能被他的糖衣炮弹骗住。”
“他这种白手起家的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不管他装得多无辜多可怜,你都千万不能相信他。”
闻潭笑笑:“我知道。”
两人正说着,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顾京野没好气道:“敲门也没用,你不是胳膊裂了么,好好回屋里待着去。”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查煤气的。”
顾京野嘀咕:“大白天查什么煤气,闲的……”
闻潭看着他去开门,忽然想起这个月明明已经查过煤气了,怎么会又来查一次。
还没来得及阻止,顾京野已经打开了门。
瞬间四五个高大魁梧的男人窜进来,抓住了顾京野的胳膊。
“我糙……”顾京野看着门外的人,破口大骂,“老子不是说了去滑雪了吗,你们他妈的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少爷,太太很担心您,”门外的中年男人恭敬地鞠了一躬,“还请您跟我们回去,车子已经在楼下了。”
顾京野瞬间反应过来,怒目圆睁,对着对门嘶吼道:“沈天遇,你他妈的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你他妈看老子不顺眼,跟老子玩儿阴的是吧!”
他出门前跟家里说的是到外省滑雪,散心两天,他以前也经常跑出去玩,家里原本不会怀疑。
如果突然派人来抓他,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他虽然没跟家里出柜,但是对于联姻的事万分抵抗,家里早就猜到他在外这段时间有了喜欢的人,所以对他回“贫民窟”的事情十分敏感。
前几天他说想回来看看,家人就百般阻挠,不让他回来。
对门安安静静,毫无反应。
顾京野再怎么凶悍,对面也是五个彪形大汉,他的反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最后还是大喊大叫着被押上了车。
黑色suv绝尘而去,扬起一道道尘土。
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五分钟。
闻潭站在楼道口,伫立片刻,敲响了对门。
沈天遇很快来开了门。
看到是他,露出意外的笑容:“小潭……”
闻潭:“是你给顾家递的消息吗。”
沈天遇的笑容隐了隐:“你不相信我?”
闻潭:“我相信你,绝对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沈天遇无声地笑了笑,也不装了:“是,我给顾连赟打的电话。他一直很操心他孙子的未来,我只是在随意聊天时,给我这位忘年交提供一点无关紧要的信息罢了。”
闻潭:“顾京野不想回去,他家里……”
沈天遇漠然道:“他怎么想,跟我有关系吗。”
闻潭抬起眼睛:“可是,跟我有关系。”
“顾京野,我喜欢他。他热情,正直,勇敢,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想和他在一起,只是觉得两人家庭背景差距太大,才不敢答应他的交往请求。”
“ 你一个电话把他赶走了,我怎么办?”
闻潭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真挚,毫无破绽。
沈天遇的视线从上而下,盯着他颤动的嘴唇。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闻潭:“你把他赶走了也没用,就在刚才,我下定决心,要遵循内心,追求真正的……”
“爱情”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沈天遇打断了他的话。
沈天遇:“那看来,我只能当一个横刀夺爱的恶人了。”
闻潭惊愕地看着他。
沈天遇漫不经心道:“住在对门,两米之隔的男小三……听起来还挺刺激的,不是么。”
第52章 换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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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潭觉得沈天遇是疯了。
对于一个疯子,他是没什么话好说的。
转身回家,快速关上了门。
周一,闻潭去公司参加培训,接到上级通知,让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京安市出差,中午就动身。
“出差时间是三天,在考核APP上请假,费用公司出。”
“去徐源老师所在的培训学校考察调研,机会难得,你们好好把握。”
同事们都挺高兴,这相当于公费出去玩,还是去首都,大好的摸鱼机会。
闻潭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沈天遇对他说了那句话之后,就没再闹出什么动静。
但沈天遇这种人,越安静,代表他可能越在折腾什么幺蛾子。
现在突然通知说要去京安市出差,鬼知道是不是沈天遇下的圈套。
闻潭心里有些打鼓,面上还是笑着,附和着同事们叽叽喳喳的讨论。
和他一起出差的是两个女同事,闻潭和她们不太熟,只是在机构里偶尔打过照面的关系。
三人一起坐高铁去京安市。
两个女同事一路头凑在一起,叽里咕噜讲八卦看电影,闻潭坐在旁边,偶尔帮她们拧个瓶盖或者拿个行李。
五个小时后,高铁抵达京安市。
再次踏上京安市的地面,闻潭没有太大感觉,只是看着熟悉的高铁站牌,还是有些感慨。
这座城市留给他太多生命中初次的体验,他在这里快乐过,伤心过,懵懂地爱过,也深切地恨过。
他曾经无比渴望毕业后在这里留下来,找一份满足温饱的工作,买一间小小的房子,从此安稳扎根,然而最后只是如浮萍一般被湍急的湖水冲走,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京安市是一座太大的城市,它可以宽容地拥抱外乡人,也可以毫不犹豫地遗忘这里发生的所有的事。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宏大的城市里留下印记,如果有,那也是极少数站在金字塔尖的人。
到达时已经是傍晚,当天并没有安排考察活动。
闻潭和同事们入住了公司早已订好的协议酒店,吃完晚餐就早早地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去调研考察,工作人员殷勤地来对接和招待,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闻潭微微放下了心,心想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沈天遇在工作上一向是很专业的,不至于为了他这么一个小角色特意安排这么一次出差。
倒显得他在自作多情,过度紧张了。
第三天的考察只有上午半天,中午结束之后,他们就可以启程返回裕海市了。
闻潭认认真真旁听了半天的课程,忽然接到徐源的消息,说中午要请他吃饭,让他考察结束就过来。
后面附着饭店的地址,是一家东南亚菜的餐厅。
这里是徐源的主场,前几天徐源听说他要来,就一直嚷嚷着要请他吃饭,不过前两天似乎一直在外地忙,就搁置了。
自从沈天遇牵线之后,徐源一直对他很热情,他有教学方面的问题问他,徐源也会大方回答,毫不藏私。
闻潭:【你回京安市了?】
徐源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闻老师要来,使命必达!】
盛情难却。
闻潭觉得这样太麻烦对方了,但是对方餐厅都订了,他再拒绝就显得太矫情了。
结束后,他和同事告别,打车去了饭店所在地。
饭店位于市中心,占地面积颇广,装修得异域风情十足。
闻潭报了名字,被服务生领到了位于三楼的小包厢门口。
服务生拉开门:“闻先生,请进。”
闻潭点头道谢,往里走了两步,看清里面坐着的男人,立刻停下了。
身后的门被服务生轻轻阖上。
沈天遇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好了些,但仍旧病恹恹的,胳膊上缠着白色绷带。
沈天遇坐在位置上,黑眼圈有点重:“怎么站着。”
闻潭:“徐源呢。”
沈天遇:“没来。我让他给你发的消息。”
闻潭心中隐隐有些被欺骗的愤怒。
又是这样,拒绝又怎么样,远离又怎么样,只要沈天遇想,就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他乖乖回来。
闻潭:“我来是和徐源吃饭的。他不来,那我走了。”
沈天遇:“前两天公司现金流出问题,我连夜赶回京安市处理,两天没睡,就是为了挤出这点时间来,见你一面。”
闻潭不相信:“我又没辞职,你非得今天见我?”
“是,”沈天遇道,“我想见你,每天,每时每刻。”
闻潭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可是我不想。”
沈天遇定定地看着他:“所以,我在请求你,和我吃这一顿饭。”
……
闻潭最终还是坐了下来,别扭地吃完了这一顿饭。
他确实是饿了,也懒得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前些天在裕海市的租房里都和沈天遇面对面吃过好几天的饭了,也不差这一顿。
不过,虽然一起吃了饭,但他自始至终盯着自己眼前的饭菜,没有去给沈天遇喂饭。
沈天遇的手还没恢复好,并不能用筷子自主进食。
但今天被算计已经很恼火了,闻潭不愿意继续把冤大头当下去,于是硬着心,假装没看见他颤颤巍巍拿勺子的手。
沈天遇这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助理给他喂饭要不到?
如果说过去三年闻潭最大的变化是什么,那就是学会了收起自己泛滥的好心。
善心太泛滥,是会让自己遭报应的。
——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闻潭吃完就想走。
然而沈天遇吃饭的时候伤口崩开了,手背上溢出一串血珠,印在雪白的绷带上,十分可怖。
沈天遇约了私人医生给自己重新包扎,问闻潭能不能送他回家。
“我让司机先回去了。我现在,恐怕没办法拿手机。”
闻潭想拒绝,然而沈天遇手背伤口崩开也是因为他拒绝帮他喂饭,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他把沈天遇扶起来,到路边打了车。
扶着的时候,沈天遇脸色都白了,疼得有些吃不消的样子,轻轻倚着他的身侧。
沈天遇足足比他高十几厘米,闻潭感觉自己被一座山压着,只能勉力站直了,把他撑起来。
“怎么疼成这样,”闻潭有些慌,“拿个勺子,不至于这么疼吧。”
沈天遇微微阖着眼睛,道:“……前两天,在办公室伏案太久了,有的地方没及时换药。”
闻潭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药膏的味道,整个人像在药罐子里泡过十天半个月似的。
闻潭意识到,沈天遇身上的伤,似乎比他之前以为的更严重。
一路把沈天遇送回家。
他曾经无比熟悉的,金湖小区A1栋别墅。
三四年过去了,小区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变化,不过似乎是新种了一些果树,在鹅卵石路上走的时候能闻到四周散发的淡淡花果香。
闻潭走进庭院的时候浑身不自在。
他曾经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现在兜兜转转又走了回来,有种沧海桑田、时移世易的感觉。
私人医生早已等候在家门口。
医生看了闻潭一眼,似乎并不好奇他是什么人。
进了家门,医生训练有素地把沈天遇安置在沙发上,开始仔细询问病情。
询问完之后,把沈天遇的上衣小心地脱掉,一圈一圈解开他的绷带。
闻潭刻意不想去看,但绷带和皮肉黏连的声音还是一下一下撞进他的耳膜里,伴随着沈天遇咬牙的轻哼,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沈天遇的身体清晰地展现了出来。
伤痕累累,触目惊心。
他从前有健身的习惯,因此受伤之后虽然有一个多月没健身了,肌肉线条还是清晰地保存着。
白皙的皮肤上印满红色伤痕,腹肌上是一道一道玻璃碎片扎破后形成的血痂。
“你好几天没换药了吧,”医生皱眉,“忙于工作也不能这样啊,这怎么行,迟早要溃烂的。”
沈天遇垂着眼睛,没说话。
“我给你重上,那个,那个谁,你去洗条干净毛巾来,记得用冷水。”
医生大概以为闻潭是小助理,干脆地给他下了命令。
闻潭也没解释,转身去洗手间拿毛巾。
他曾经在这栋别墅里住了大半年,拿毛巾的时候轻车熟路。
他发现家里和他离开时似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闻潭把毛巾洗了来。
医生给沈天遇上药的时候,沈天遇似乎疼得厉害,一直在躲。
到后来医生都有些生气了:“你都多大的人了,上个药还怕疼,是怕疼重要还是上药重要?”
沈天遇慢吞吞道:“太疼了。”
医生似乎跟他很熟稔,说话的语气像对待小孩子:“疼也忍着!再不上药你这块儿就要烂完了!”
然而下一次上药,沈天遇还是控制不住地躲。
闻潭终于看不下去:“我来吧。”
医生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又看看沈天遇。
沈天遇没吭声,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了然,把药膏和棉签递给闻潭。
闻潭左手轻轻按住沈天遇的后颈,右手一点一点地给他上药。
说来也怪,被他按着,沈天遇虽然皮肤发颤,但还真就不躲了。
沈天遇无声地又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识趣地收拾东西走人:“医院还有一台手术,我先走了。绷带和其他药膏都在药箱里。”
闻潭仿佛没听见,只是低头专心地给沈天遇上药。
沈天遇的皮肤很白,原先是白得发亮,现在是透着些病态的苍白。
闻潭的指腹摸在上面,总觉得仿佛在摸蝴蝶的蝉翼。
漂亮,柔软,又很脆弱。
涂到伤口深处,沈天遇的喘息微微急促。
闻潭回过神,把动作放得更轻了一点。
他隐约觉得这场景有些怪。
温度在房间里缓慢地升高,伴随着沈天遇深深浅浅的呼吸声,无声的暧昧在潜滋暗长。
忽然,手机铃声响了。
闻潭一下子回过神,放下棉签,腾出手接电话。
沈天遇抬起眼睛看着他的手机,脸色阴晴不定。
顾京野怨声载道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过来:“小潭,我真的快被逼疯了。他们让我下个月就去结婚,可是我一点都不想……我好想好想你,想你给我做的赤豆元宵,想你骂我,想念我们晚上一起看电影的日子……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会永远对你好……”
闻潭微微一愣神。
左手却忽然被抓住,按在了温热的皮肤上。
闻潭吃了一惊,低头看去。
沈天遇抓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抚摸。
从锁骨到胸肌,从眼睛到嘴唇,来来回回,肆无忌惮。
因为是坐着的姿势,沈天遇仰头看着他。
他在卑微地邀请他,在主动带着他的手,抚摸他自己,像对待一个宠物那样。
伴随着抚摸,沈天遇的肩膀微微颤抖。
闻潭的心底涌起一阵怪异的感觉。
是麻木的痛楚,是欢愉,也是掌控的快感。
唇边毫无知觉,溢出一声低低的喘息。
自己听到,吓了一跳,赶忙捂紧了嘴。
顾京野听见了:“喂喂,小潭你在听吗,刚才什么声啊……”
闻潭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眼睛里只看到,沈天遇仰头看着他,漆黑的瞳孔里全部都是他的模样。
第53章 我在,别怕。
=
闻潭挂断了电话。
他想把手抽出来,然而沈天遇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掌,不让他逃离。
他的指腹被迫在男人身体上游离,指腹所及满是灼热的皮肤,薄薄的皮肤下是跳动的血肉。
比皮肤更烫的是沈天遇的眼睛。
漂亮的眼睛中央,是燃烧的黑色的火。
闻潭:“放开我!”
沈天遇动作不停,抓着他的手,抚摸自己滚动的喉结,漂亮精壮的肌肉,还有凹凸不平的伤痕血痂。
随着抚摸的动作,沈天遇仰起脖子,压抑着喘息的声音,如同动物被温柔豢养时最本能的反应。
因为用力过大,好几处伤口的血痂被抓破,沁出细密的血珠。
沈天遇浑然不觉,仿佛已经失去了痛感。
闻潭的指腹上渐渐沾满了红色。
鲜红的,粘稠的血。
随着指腹在身体上的滑动,一道道红色的痕迹被书写在苍白的皮肤上,如同洁白宣纸上的血书。
浓烈的血腥味在鼻间弥漫。
沈天遇在勾引他。
闻潭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从未见过这样疯狂嚣张的勾引。
沈天遇依旧是强势的,倨傲的,不容拒绝的,他连引诱也像是逼迫,他在拉他下深渊,一起坠向万劫不复的海底。
闻潭终于忍无可忍,用力抽出手,转身逃跑。
——
回到裕海市,闻潭失眠了好几天。
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沈天遇那双熊熊燃烧的漂亮的眼睛。
火光灼热明亮,刺痛他的皮肤,一次又一次。
闻潭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背上大汗淋漓,剧烈喘息。
被子里的泥泞让他难堪不已。
不该这样的。
他明明已经三年多没有梦到过沈天遇了,为什么去了一趟沈家就变成了这样,还总是做这种可耻的梦。
闻潭去中医院抓了好几副安神助眠的药,每天晚上也开始绕着小区跑步,尽量把自己多余的精力消耗殆尽,以此对抗扰人的梦境。
几天下来,睡眠质量没见提升,倒是家里快被熏成了中药铺子,连带着衣服也都沾染上了中药味。
闻潭白天去公司培训,好几次被不认识的女孩子搭讪,问他身上喷的什么香水,这药香味儿真是浓郁又上头,留香时间也长。
周五晚上,培训班上洋溢着愉快的周末氛围。
培训即将结束,下周开始就要正式上班了,不少老师都松了一口气。
培训课每周都要考核,压得人喘不过气,教学反而轻松些,和学员交流也比天天上课做题热闹多了。
最后一节课,培训老师正在讲解ppt,人事部的同事忽然在外面敲门,让闻潭出去一下,有人找。
闻潭的第一反应是沈天遇来了。
从裕海市回来的这一周多时间里,沈天遇没有出现过,不在公司,也没回小区的租房。
闻潭每次上下班,对门的房门都是紧闭的,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闻潭暗自猜测,沈天遇可能是失去耐心,打算放弃了。
沈天遇这样高傲的人,主动勾引还被拒绝,估计面子挂不住。
他跟着人事走到会客室。
会客室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戴着银色腕表,头发丝毫不乱。
看到找他的并不是沈天遇,闻潭松了口气。
男人似乎和人事很熟悉,淡淡一笑:“小赵,辛苦你了。”
人事连忙摆摆手,满脸讨好地堆笑着,关上门离开了。
闻潭猜测着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公司高层?新老师?新同事?
看说话的语气和架势,很像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
男人道:“闻先生,请坐。”
闻潭:“您是……”
男人:“您好,我是顾家的管事丁海。我今天过来,是受顾总所托,来和您谈一谈少爷的事。”
闻潭思忖着,他什么时候认识什么顾总的。
顾总,顾总……
他猛然反应过来:“顾京野?”
丁海点了一下头:“顾总,就是顾京野的父亲。”
闻潭:“所以,你不是公司的员工?”
丁海猜到他在想什么:“我今天来就是专门找你的。我在入职顾家当管事前,在广告公司当过高管,刚才带你来的人事曾经是我的下属,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他,所以刚才多聊了两句。”
一个高管,竟然会专门到别人家里当管事。
闻潭原本以为,大家族里的管家这种职位,一般都是些老头子在担任。
“顾京野自从回家后,一直对婚事表现得很抗拒,前几天更是直接在家里出柜了,说不喜欢女人,喜欢在外打工时的邻居。”
“经过调查,我们确定,他说的邻居,就是您。”
“顾总和太太很生气,顾京野的爷爷气得差点进了医院。”
“所以,我今天来,就是受他们所托,和您谈一下具体的解决事宜。”
丁海用公事公办的语气道:“我们会给您支付一笔费用,希望您可以换一个城市生活,不要再和顾京野联系,也不要再回到京安市和裕海市。”
“您想要什么样的数目,可以告诉我,我也会尽力帮你争取一笔较高的费用,回去和顾总商定谈妥后和您签合同。”
闻潭花了十几秒才消化完丁海的这番话。
没想到电视剧里的情节是真的。
现实真的会这么抓马,这么狗血。
有钱人真的会为了阻止孩子的恋情拿钱砸人。
丁海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似乎在猜测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是会愤怒?
还是在短暂犹豫之后就欢欢喜喜同意?
闻潭缓慢地抬起眼皮,道:“我要十个亿。”
丁海表情瞬间扭曲:“……”
“十个亿,我现在就可以滚去撒哈拉沙漠度过余生,”闻潭慢吞吞道,“顾家这么有钱,不会连区区十个亿都拿不出来吧。”
……
十分钟后,丁海沉着脸走出会客室,拂袖而去。
闻潭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他做了二十多年的投资人,具有丰富的谈判经验,从一个人的外表着装就能充分看出一个人的经济条件、性格特征,以往的谈判经历无往不胜,没想到会栽在这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身上。
的确,闻潭的相貌不错,可以理解顾京野为什么迷得晕头转向的。
但从衣服和住的小区可以看出来,闻潭显然是个缺钱的。
他说话时的状态温吞安静、内敛平和,丁海迅速地下了判断,这会是个很好拿捏的年轻小孩。
顾京野不小心透露过,这个闻潭还是南方小县城来的。
这样的人,性格温吞,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估计拿点钱也就能打发了。
结果这闻潭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要十亿。
丁海当然能看出来,这哪是要十亿,分明就是知道他们不可能给十亿,故意报这个数字来开嘲讽。
你顾家不是有钱么,那就拿钱来啊,十亿都拿不出来装什么逼。
丁海看出他的不配合,知道此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阴着脸离开了。
闻潭回培训班拿包。
课程已经结束了,教室里空荡荡的,保洁阿姨在做清扫工作。
闻潭没想到顾京野真的会向家里出柜,他对顾京野也没有任何超越友情的感情。
就算顾家不来找他,他也永远不会和顾京野交往。
他怼丁海,只是因为纯粹的不爽。
他曾经沾那些人的光,享受过特权待遇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东西不属于他。
短暂体验一个无法真正拥有的东西,并不是人生的额外馈赠,而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他虽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不和顾京野交往,不代表就要离开得远远的,像个败走的逃兵。
晴空的飞鸟,灵魂永远自由。
没有人可以颐指气使地命令他去往哪个方向。
闻潭收好包,向公司外走去。
他的电瓶车停在外面两条街的位置,走三百米,要绕过一个拐角。
闻潭和往常一样绕过拐角,忽然眼前一黑,被人紧紧捂住嘴巴,头上套上了一个黑色塑料袋。
闻潭短暂懵了一下,随即用力挣扎起来。
然而对面似乎有好几个人。
他的手腕被捆绑,抬起脚,整个人被强行塞进了什么地方。
从气味和触感来判断,应该是塞进了一辆面包车里。
闻潭心里涌起一阵恐慌。
他万万没想到,顾家谈判不成,竟然干得出这种当街绑人的事。
塑料袋紧紧地裹在脖子上,他几乎要窒息。
他奋力地挣扎着,又踢又踹。
对方弄不住他,低声骂了一句脏。
他的小腹突然被人用力踹了一脚,顿时抱紧肚子,不动弹了。
他疼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就在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忽然外面一阵响动。
拳脚相加的闷响,更加纷乱的脚步声,远远地似乎听到了警报声。
几秒种后,闻潭头上套的黑色塑料袋被取了下来。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肩膀宽阔,气息凌乱。
闻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猛烈地咳嗽了一声:“……沈天遇。”
沈天遇的呼吸粗重沉稳:“我在,别怕。”
第54章 红丝绒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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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潭倒在车座上,脸色苍白,腹痛难忍。
沈天遇托住他的膝盖弯,把他抱进自己的车,厉声对司机道:“去医院,快。”
闻潭这才注意到,沈天遇手上的伤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好了。
车外,李黎正在指挥手下按住那些企图绑走闻潭的人。
走之前,沈天遇看了李黎一眼。
李黎会意,走到那个踹闻潭的人面前,向手下使了个眼色。
很快,巷道里传来沉闷的殴打声。
闻潭伏在沈天遇腿上,额上的冷汗一阵一阵地出。
沈天遇:“再快点!”
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一路飞驰。
沈天遇俯下身来哄:“小潭不怕,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闻潭闭上眼睛,忍耐着潮水般一阵一阵上涌的疼痛。
他听到头顶上方,沈天遇在给顾连赟打电话。
闻潭从未听过沈天遇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过话。
“您也别怪我说话不客气,我尊称您一句顾老,不是让您动人动到我头上的。”
“你们调查发现顾京野喜欢闻潭,怎么就没查深一点,发现他是我的人?”
“你以为我上次为什么打电话。真当我闲的没事干,帮你们监视顾京野是吧。”
“再让我发现你们对他动手,别怪我不留情面。”
……
沈天遇挂了电话,脸上满是阴郁的戾气。
察觉到闻潭微微动了一下,立刻俯下身:“怎么样,是不是哪里又痛了?”
闻潭睁开眼睛,轻声道:“谢谢。”
沈天遇脸上的戾气消散了些许:“你和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你放心,欺负你的人,我一定会替你报仇。”
“顾家的事我来解决,但是顾京野现在在家闹得有点疯,你总是在外面跑,我不太放心……你愿不愿意,住回金湖小区?”
闻潭沉默。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打算做什么,”沈天遇解释道,“我只是想着,你养病还是要在安静一点的环境,阿姨做菜你也吃得习惯,方方面面都能更方便一些。”
闻潭摇了摇头。
沈天遇静默片刻,道:“也没事。我帮你调几个保镖,你放心,他们只会在你离家时保护你,其他时候不会随意监视。”
闻潭想说没必要,然而小腹又是一阵剧痛,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到了医院,医生和护士早已准备就绪,一接到人就立刻去拍X光片和做检查。
接下来的几天里,是紧锣密鼓的做手术和输液挂水。
闻潭做手术的时候,沈天遇就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一等几个小时。
公司有急事,沈天遇让李黎把电脑拿到医院来,自己在外面边办公边等待手术室的灯亮起。
晚上闻潭输液,睡得迷迷糊糊,醒来总是能看到沈天遇靠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撑着头,一手自然垂落。
他稍微一动,沈天遇就立刻醒过来,揉着眼睛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要喝水。
闻潭摇头:“你回去吧,我这几天好多了,过几天都能出院了。”
沈天遇对他越好,他越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沈天遇摸摸他的额头:“伤筋动骨一百天,把病养好了再想出院的事。”
两人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闻潭话不多,沈天遇也只是安安静静陪着他,不多言不多语。
对于一个一直以卑微退让态度面对自己的人,闻潭很难狠得下心一直保持强硬姿态。
何况沈天遇还刚刚救了他。
他的性格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虽然无法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说说笑笑,但面容也松动了些,偶尔在病房里吃橘子,也会默不作声递一半给沈天遇。
其实闻潭只是觉得橘子太大了,自己一个人吃不完。
但沈天遇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橘子吃了一瓣就不吃了,剩下的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口袋里。
闻潭不理解:“你不吃么。”
沈天遇支支吾吾的,搪塞过去了。
后来沈天遇说有事出去了,闻潭出门上厕所,正好听到沈天遇在走廊后面和李黎交代,去找个装裱师把橘子滴胶之后裱起来,做成相框。
闻潭哑然,一时间脸上的表情难以言喻。
一个月后,闻潭可以出院了。
出院那天,沈天遇开着车来接他,黑色轿车停在医院门口的短短几秒,就引起了周围人的围观。
闻潭坐进车里,把包装漂亮的红丝绒蛋糕递给他:“给你的。”
沈天遇眼睛瞬间亮起:“你、你什么时候……”
闻潭立刻道:“不是我做的,从甜品店订的……谢谢你这一个月照顾我。”
他的性格,无法对帮助自己的人冷眼相待,但他又确实没办法和沈天遇冰释前嫌,于是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他不可能再亲手给沈天遇做任何甜点,这是他的底线。
在得知这只是从店里买的蛋糕之后,沈天遇眼睛里的光迅速熄灭了。
他低头看了看蛋糕,接了过来:“……谢谢。”
回去的路上,沈天遇情绪不高。
车厢里的音乐放得很大声,似乎是为了掩盖车里低落的氛围。
闻潭有些不安,隐隐在想,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如果从一开始就不送,可能还比现在这样好些。
现在这样,倒像是故意羞辱沈天遇似的……
其实他没这个意思,确实只是想感谢一下沈天遇,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好像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他盯着前方看了片刻,开口道:“沈天遇。”
沈天遇很快把音乐调小:“怎么了?”
声音依旧是平和淡定的,听不出有什么异常。
闻潭:“我是真的,很谢谢你。那天如果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可能已经出事了。”
沈天遇笑了笑:“我知道。”
闻潭盯着蛋糕看了片刻,自己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呆了片刻,干巴巴道:“蛋糕记得吃。”
沈天遇直接打开蛋糕盒,右手手指沾了一点奶油,塞入口中。
品尝几秒,沈天遇道:“苦的。”
闻潭疑惑道:“不会吧?”
蛋糕怎么会是苦的,他自己之前也吃过这家的蛋糕,没什么异常啊。
沈天遇:“不信你尝尝。”
闻潭将信将疑,用勺子挖了一块,放入口中。
——绵密香甜的奶油,瞬间融化在唇舌之中。
闻潭皱起眉头,看向说谎的某人。
“现在甜了。”沈天遇道——
你小子(指指点点)
第55章 不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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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潭有些恼火。
他只是想感谢沈天遇这段时间照顾他,没有任何其他意思,但沈天遇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也尝了蛋糕之后,情绪高昂起来。
开车中途,李黎打电话过来,语气战战兢兢,似乎是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
沈天遇竟也没发火,还调侃了李黎几句,问他是不是最近热恋期,忙得工作都顾不上了。
回了小区,沈天遇帮闻潭把生活用品拿回家。
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洒进来,照得沈天遇额上的汗水亮晶晶的。
闻潭倒了杯水给他:“谢谢。”
沈天遇接过杯子:“这句话我最近听了好多次了。”
闻潭踌躇片刻:“你想吃什么……我帮你点外卖吧。”
沈天遇:“只能是外卖吗。”
闻潭:“我去饭店给你取也行……”
“我想要什么,你其实知道吧,”沈天遇轻声道,“一碗绿豆汤,一块烤饼干,哪怕是一碗清汤挂面……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
闻潭打断他:“你知道这不可能。”
房间里安静片刻。
“对不起,”沈天遇道,“是我太心急了。”
闻潭只觉得头疼。
“不是心不心急的问题,哪怕等上三年,五年,十年,都不可能了,”闻潭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没必要浪费在我这样的平凡人身上。”
沈天遇:“有没有必要,我自己说了算。”
“可你这样会对我的生活造成干扰!”闻潭胸膛起伏,“我还想谈恋爱,想过平静安宁的日子,想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沈天遇执拗地看着他:
“我会永远站在离你三米远的地方,供你挑选。”
“再来一千一万个顾京野,王京野,李京野,我也不会认输。”
“如果你认为这是浪费,我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任你浪费。”
闻潭豁的站起身,从桌上抽出一张湿巾,擦掉了自己左脸颊的粉底。
可怖的伤疤清晰地露了出来。
一条长长的凹陷痕迹,如同一条蜈蚣向内攀附在白皙光滑的皮肤上。
“一定要我说得这么明白的话,好,我告诉你,”闻潭指着自己左脸颊的伤疤,“伤疤永远不可能消失,我也永远不可能原谅你。”
“曾经被当作另一个人的替身,被欺骗,被戏耍,真心被放在脚下踩。这件事,我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我放下了,说明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自己都轻贱自己——这是对三年前的自己的背叛。”
闻潭自嘲地道:
“如果这都无法说服你的话,沈总,看看我这张丑陋的脸吧,我哪里配得上你?”
“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更不是,以后也永远不会是。”
沈天遇看着他的伤疤,低声道:“很疼……是不是。”
“这三年,我没有哪一刻不想去找你。我知道你在R国,知道你和萧万枫在一起,如果我想,我几个小时内就能找到你。”
“可是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拼命压抑去找你的欲望。”
闻潭漠然地看着他。
“我知道这件事对你造成的伤害有多重,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弥补对你造成的伤害,”沈天遇站起身,“所以,我只能努力去感受你的痛苦。”
“如果你认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让我来,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他定定地看着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将刀尖刺向自己的左侧脸颊。
鲜血溅在洁白的衣领上,仿佛婚纱上凋落的玫瑰花瓣。
——
出院还不到两个小时,两人再次回到了医院。
因为伤口过深,沈天遇脸颊上血流不止。
粘稠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到衣服上。
一滴,两滴,三滴。
整个衣领都被染得鲜红。
李黎半个小时内赶了过来,短暂的震惊之后,迅速处理起了现场状况。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忍不住看了旁边的闻潭一眼。
闻潭背靠着墙壁,一动不动,愣怔地看着半身血红的沈天遇。
看起来像是吓傻了。
李黎在心里暗骂自家老板,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这么干吧,看把小孩儿逼成什么样了。
老东西,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沈天遇很快进了手术室。
手术过程中,闻潭就一直站在外面,木木地看着手术室的门。
李黎安慰他:“幸好送得及时,医生说创面不算特别大……”
闻潭忽然问道:“沈天遇的身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上次碰瓷顾京野,沈天遇有演的成分。
但闻潭也能看出来,沈天遇的身体确实是不如三年前健康。
他时常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有时晚上还会莫名其妙突然出门,夜不归宿。
闻潭倒不是有意偷听,但小区的房门质量属实一般,他有时晚上会突然听到沈天遇开门出去了,然后直到入睡前,沈天遇都没有回来。
沈天遇的身份地位,应该不至于总有事情半夜三更喊他去加班。
本来身体就不好,之前胳膊被玻璃扎破,现在又划伤自己的脸……
李黎卡了一下:“呃……”
不是他不想说。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老板能感情顺利,不然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他日子也不好过。
但是沈天遇明确说过让他在某些事情上保持缄默,守好本分。
李黎含糊道:“这三年,沈总不好过。”
闻潭:“是因为我吗。”
李黎斟酌着道:“沈总很想念您。您在国外的行踪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好几次飞机票都买了,临出发前把自己反锁在房门里,硬生生等着登机时间过了,才把自己放出来。”
“每次出来的时候,手腕都有伤,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也有些别的原因……但我不能说。”
闻潭远远看着手术室的灯:“谢谢,我知道了。”
沈天遇醒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但他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闻潭。
此时已经是深夜,天色阴沉,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雨水疯狂地拍打着窗户,像是预示着一场地球灾变的到来。
闻潭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听到动静,闻潭转过身来。
沈天遇想向他笑一笑,但是面部稍微扯一下就会传来剧烈的疼痛,只能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边脸颊,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
闻潭脸色晦暗地看着他。
“沈天遇,”他说,“你真是个王八蛋。”
沈天遇张开干燥的嘴唇,轻声道:“对不起。”
闻潭:“我现在真的很想揍你一顿,把你狠狠打醒,让你看看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沈天遇:“你现在也可以揍我,我说过的,我不会反抗。”
闻潭咬牙道:“你想让我觉得亏欠你,沈天遇,你做梦。”
“我没有这么想,”沈天遇好脾气地道,“我只是一直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现在终于知道了。”
闻潭冷声道:“值得吗。”
沈天遇:“什么。”
闻潭:“沈总,你跟我可不一样。我本来就相貌平凡,长个疤也不影响什么;可你生得那样一张俊脸,就这么随随便便毁容了,不后悔?”
沈天遇:“我本来就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后悔的。”
闻潭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床边,拿起水杯。
他阴着脸把他扶起来,粗暴地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因为用力过猛,水杯边缘磕到了沈天遇的牙齿,发出了“咯”的一声响。
沈天遇往后退了一下,抬头看着他。
闻潭不耐烦地催促:“张嘴。”
沈天遇说:“不要哭,小潭。”
闻潭皱眉:“谁哭了,你……”
忽然一道温热的东西划过脸颊,顺着下巴落了下去。
闻潭摸了摸脸,摸到一手湿润,这才惊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我不痛的,别怕,”沈天遇捏捏他的手,“我很高兴,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人了。”
“我说过的,我会去到你在的世界。”
“这个世界上,你再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古有哪吒剔骨还父,今有老沈划脸还夫()
第56章 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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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时候李黎来送文件,闻潭咬着面包片刷手机,界面上跳出来一个大大的头版新闻——“天茂集团总裁沈天遇多日未露面,疑重病入院。”
消息人士称,因某些私人原因,沈天遇或将不再出现在公众面前,隐居幕后,作为掌舵人打理公司事务。
网上立刻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沈天遇才刚过而立之年,突然就传出要退居幕后,太过年轻了。
闻潭吃完面包片,李黎正好从病房出来,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车到门口了,半个小时后师傅会过来搬东西。”
闻潭:“嗯。”
李黎:“一会儿我还要回公司开会,麻烦您照顾沈总了。”
闻潭看着他走出去,直到身影在树后面消失不见了,收回目光。
这是沈天遇住院的第三个月。
缝合线拆除后脸上留下了一道褐色的伤疤,医生说不需要继续在医院治疗,可以回家静养。
闻潭去洗手间洗手,回来时看到病房门没关严,里面隐隐约约传出交谈声。
他从门缝望进去,看到医生背对着他,正在和沈天遇交谈。
“创口还算平整,按时做手术和涂药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不留疤,这点您放心。”
“如果我想留疤呢。”
“这……”
“后续手术取消吧。”
“您要不再想想……”
闻潭推门进去。
交谈声停了。
沈天遇向他伸出手:“刚才去哪里了。”
闻潭没有理会他的时候,对医生道:“后续手术我们会来做的,麻烦您了。”
医生看了沈天遇一眼。
沈天遇:“小潭……”
闻潭:“你还记得邱寒吗。”
这是个有些久远的名字。
沈天遇回忆了一会儿,隐约想起来:“嗯。”
邱寒,他曾经的助理,在某次企图勾引他失败后被辞退了。
闻潭:“邱寒离职前曾经告诉我,‘想留住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好好保养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我当时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才明白,他是在提醒我。”
“现在我把这话送给你——不想让我彻底厌恶你的话,好好珍惜你这张脸,这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毕竟,在我眼中,你也就剩这点价值了。”
闻潭这话说得恶狠狠的,像是奚落,也像是大仇得报。
他转身离开病房。
沈天遇看着他的背影,微笑起来。
——
出院之后,两人回到了小区。
闻潭依旧是每天上班下班,过着自己平凡普通的日子。
除了对门住了一个提前退休的“老大爷”之外,一切都很平静。
李黎来得少了些,据说是因为沈天遇退居幕后,许多需要出面的事情就当让李黎代为转达。
阿姨近来身体不大好,又想老家的小孙女,沈天遇索性给她放了个长假,回老家含饴弄孙。
每天傍晚,闻潭拎着菜回家,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沈天遇总是能准时打开门。
他穿着休闲的黑色家居服,跟他打招呼:“下班啦。”
闻潭:“。”
沈天遇:“我煮了小吊梨甜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闻潭:“不用。”
沈天遇向前一步:“很好喝的,我加了金丝银耳和话梅……”
闻潭把门关上了。
沈天遇摸摸鼻子,倒也不气馁。
十几分钟后,闻潭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他从猫眼看到是一个挺眼熟的小孩,好像是住在楼下的,于是开了门,蹲下身:“怎么啦?”
小男孩从背后拿出一个玻璃罐子:“对门的口罩叔叔让我送给你的!我们都喝了,可好喝啦,闻哥哥你也尝尝。”
因为怕吓到人,沈天遇现在出门一般都戴着口罩。
闻潭:“……”
闻潭:“你们都喝了?”
“嗯,口罩叔叔说他煮多了,所以给楼上楼下都送了,我妈妈也说很好喝呢。”
“对门叔叔说,我帮他跑腿的话就多送我一碗,嘿嘿。”
对着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闻潭没办法黑脸,只得接过来:“……谢谢。”
玻璃罐子拿回了家,放在桌上。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闻潭随手把玻璃罐子扔进了小区的大垃圾箱。
然而第二天晚上,小男孩再次敲开了他家的门。
这次是灯心草麦冬汤。
第三次是南瓜红枣汤。
第四次是西米木瓜炖牛奶。
第五次是蜂蜜芦荟茶。
第六次是核桃芝麻糊。
……
闻潭忍无可忍,在第七次收到银耳百合雪梨汤时敲开了对门的大门。
沈天遇来开了门。
闻潭把玻璃罐子怼到他面前:“你天天给我送汤,什么意思。”
沈天遇:“就是每天都煮多了,给大家分享一下……”
闻潭:“别装。”
沈天遇笑起来:“好吧,就是怕你不肯收,所以给大家都送了。”
“我也想做些别的,可乐鸡翅,红烧牛肉什么的……但是做了几次都翻车了,只能先送做起来比较简单的甜汤。”
“你不喜欢的话,我改天做点别的。”
闻潭:“我什么都不需要,别浪费食材了。”
“给你做的,不算浪费,”沈天遇道,“而且,我自己也在喝。”
闻潭皱眉看着他。
“你说的,让我好好保养自己这张脸,”沈天遇十分认真的样子,微微弯下腰,在他耳旁道,“……我现在每天都在好好喝补汤保养,努力提高自己的价值,你看到了吗?”
闻潭:“……”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我这几天也把家里的烤箱带过来了,在学着做甜点,”沈天遇道,“我知道你不愿意再给我做任何东西吃,没关系,我来做。”
“以后这些事情,都可以交给我。”
——
周五晚上,闻潭接到闻溪晨的电话,说周六要来看他。
两人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联系着,基本都是闻溪晨主动联系,主动给他打钱。
闻溪晨这几年在欧洲做研究,时常东跑西跑,回国的次数很少。
闻潭不想给他增加负担,所以总体还是尽量减少联系,被问到时也说自己过得很好。
这次闻溪晨似乎是终于结束了一个大课题,准备长期待在国内了。
一回国就要来裕海市找他,说要看看他情况怎么样。
闻潭挺想念小叔叔的,高兴地答应下来。
心想着,明天小叔叔来了,正好把银行卡的钱一次性还给他。
挂了电话才猛然想起来,沈天遇住在对门,要是小叔叔来的时候正好碰见,怕是要出事。
当初小叔叔得知他和沈天遇恋爱,就气得当场暴揍沈天遇。
这回要是发现两人有联系,还住在对门,怕是又要发飙。
闻潭思忖片刻,去敲了沈天遇的门。
沈天遇很快来开了门,手里拿着国产,脸上灰扑扑的:“怎么啦?咳咳……抱歉,我在做葱爆牛肉……”
闻潭没心思管他在做什么:“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沈天遇用袖口擦了一下额上的汗:“你说。”
闻潭:“小叔叔明天要来看我,我怕他看到你会生气,所以,你明天能不能待在家,不要出门。”
沈天遇擦汗的动作凝固了一瞬,随即胳膊放下来,肩膀微微塌着,道:“好,我知道了。”
闻潭有些心虚,隐约觉得自己这样有些过分,抬头看了看沈天遇。
沈天遇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放心。”
他的背微微躬着,有些卑微有些讨好的样子。
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在面对他时躬下半边身体,这样能够与他平视。
闻潭避开他的目光:“那就好。”——
卑微老沈,在线讨好
第57章 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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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十一点,闻潭在机场接到了风尘仆仆的闻溪晨。
几年没见,大约是工作繁忙的缘故,闻溪晨变得清瘦了,眉眼愈发清朗。
一见面,闻溪晨就扔下行李箱,紧紧抱住了他。
“小潭长高了,变漂亮了,”闻溪晨穿着一贯的格子衬衫,身上有大洋彼岸的海风的气息,“我都快认不出了。”
闻潭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被小叔叔这样抱在怀里,有些别扭。
中午去预定的饭店包厢吃饭,闻潭点了满满一桌菜,都是小叔叔爱吃的。
闻溪晨埋怨:“就我们两个人,点这么多做什么。”
闻潭:“没事,吃不完我打包带回去,光盘行动嘛。”
叔侄俩几年未见,从工作到生活,从事业发展到未来展望,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闻溪晨也难得主动要了瓶酒,喝得满脸通红。
小叔叔很少喝酒,尤其是非应酬的场合,上一次还是在他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
喝到后来,两人都醉醺醺的。
闻溪晨也说了此次来见他最重要的一件事——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
闻溪晨前几年本来就要结婚,但是女友是华裔富商家庭,家境优渥,父母对闻溪晨不大满意,觉得虽然能力还行,但是太过清贫了些,就这么一直拖到现在。
等到了今年,闻溪晨应聘上了M国顶级院校的正式教授,打破了该校历年来的教授年龄下限,在业内风头无两,女友父母终于松了口。
只是,要求婚前就签好财产分割协议,确保女儿不会吃亏。
闻溪晨得到丈母娘首肯,立刻回国来筹办婚礼,打算国内一场,国外一场。
闻溪晨说这件事的时候笑容满面,很开心的样子。
但闻潭能看出他笑容下隐藏的一点心酸,一点疲惫。
哪怕已经这样优秀,在面对原生家庭的巨大家境差距时,还是会被女方父母挑挑拣拣,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被视作不怀好意的凤凰男。
闻溪晨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到时候国内婚礼会在老家办,你可一定要来啊。”
闻潭:“我和家里三年多没联系了。”
闻溪晨结婚,闻墨礼是必然会出席的。
闻溪晨:“父母和孩子没有隔夜的仇……”
闻潭:“已经隔了一千多个夜晚了。”
闻溪晨:“你爸妈之前主要是接受不了你喜欢男人。反正你已经和沈天遇分手了,你就回去低头认个错,说你不喜欢男人了……”
听到沈天遇的名字,闻潭的眉毛轻微地动了一下。
闻溪晨注意到了,有些想问下去,又忍住了。
闻潭夹了一筷子生蚝,闷头吃着:“他们不喜欢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同性恋这件事只是导火索,并不是解决了这件事就万事大吉了。”
闻溪晨:“你是他们的儿子,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
闻潭把生蚝咽下去,笑了笑:“谁知道呢,我爸一直更喜欢你,相较于我,他应该更希望你是他的儿子。”
闻溪晨叹气:“胡说八道。”
他再怎么操心,终归是个外人,说不上什么话。
吃完饭,闻溪晨说想看看他现在的家。
两人都喝得有些多,打了出租车,摇摇晃晃地坐车回去。
闻潭晕晕乎乎的,感觉很舒服:“好像小时候你带我去超市玩,我们一起坐摇摇车,好怀念。”
超市的摇摇车要投币,一块钱一次。
摇摇车是小绵羊的形状,边缘掉漆,但对小闻潭还是很有吸引力。
闻潭知道爸妈不会带他坐,于是每次和闻溪晨出去时都会撒娇耍赖要坐。
闻溪晨爸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也没什么零花钱,不过他因为成绩优异,经常会有奖学金之类的,时常还会收到女生送的情书和小零食。
闻潭就经常蹭着小叔叔的光,有好吃的零食吃,还有好玩的摇摇车坐。
每周一次去超市坐摇摇车,就成了小闻潭一周里最幸福的事。
闻溪晨刮他鼻子:“这么大了还想坐摇摇车,羞不羞。”
闻潭坐在小叔叔身边,嗅到他身上干净的须后水的味道,心里安安定定的,仿佛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回家的时候闻潭有些紧张,担心沈天遇突然开门出来,或者在路上偶遇之类的。
幸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闻溪晨跟着他回家,参观了他的小小居所,评价道:“环境还可以,就是地方太小了。”
闻潭:“裕海市的房价就这样,我反正一个人住,完全够啦。”
闻潭是什么情况下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的那种人。
地方虽小,但收拾得干干净净,窗台上种着青葱茁壮的吊兰,也有水培的小葱和大蒜,有时做菜就直接拔一把扔进锅里,从阳台到端上桌不超过半个小时。
闻溪晨:“我给你打的钱呢,应该够你住好一点的房子啊。”
闻潭从抽屉里取出银行卡,递给他:“我用不上,所以一分没有动。”
闻溪晨拧起眉头:“你……”
“我真的不需要,”闻潭笑道,“你马上要结婚了,比我更需要钱。我一个人住在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资足够我过得舒舒服服啦。”
闻溪晨难以想象,闻潭之前在R国,卡里一分钱都不动是怎么过下来的。
他这小侄子,看起来绵软温吞,其实性格最是倔强执拗。
闻溪晨揉揉他的脑袋:“小倔驴。”
傍晚,闻溪晨要走了。
他这次回来要忙的事很多,要筹备婚礼,工作上也有事情要交接,下一步马不停蹄就要回春安县了。
闻潭送他出去,到小区楼下的时候,一堆小孩儿在踢足球。
闻潭没防备,小腿被飞来的足球砸中,条件反射“啊”了一声。
小孩子跑过来捡球,怕他责骂,抱着球一溜烟跑了。
闻溪晨:“没事吧。”
闻潭摇摇头。现在小孩儿营养好,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球砸得他还挺疼。
闻潭送闻溪晨出小区,绕过拐弯的树丛,前面就是街边。
等车的时候,闻溪晨拉住闻潭的手。
“上午吃饭的时候我就一直想问你,本来想着要不不问了,但是还是忍不住……”闻溪晨轻声地问他,“你跟沈天遇,没再见面吧?”
上午他提到沈天遇的名字的时候,闻潭的反应很轻微,但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闻潭笑笑:“担心我和他旧情复燃?”
闻溪晨仔细地看他的表情:“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曾经和沈天遇当过同学,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生活。”
“你还太小,我怕你会不自觉走入年长者的陷阱。”
“你应该有各种可能的未来,而不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面对这么多的困难。”
闻溪晨眼睛里的忧虑是实打实的。
闻潭的心脏也变得软软热热的。
虽然他从小就不受父母宠爱,没有很多朋友,方方面面都很普通……
但是,他还有小叔叔,真是太好了。
闻潭坚定道:“我不会再和沈天遇在一起的,你放心。”
闻溪晨:“我怕他又找到你。”
沈天遇现在的社会地位摆在那里,想找到一个人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闻潭为了让他彻底放心,道:
“从三年前开始,我就对沈天遇恨之入骨了。”
“他让我在学校里身败名裂,间接导致我和家庭决裂,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重蹈覆辙。”
“我现在光是想到他的样子,都厌恶得想吐——这下你放心了吧?”
闻溪晨被他逗笑。
一辆桔红色的出租车鸣着喇叭向这边靠近。
闻潭把闻溪晨送上了车。
等出租车快开远,闻潭收敛起笑容,在风中沉默地站立片刻,转身回家。
刚转过拐角,就看到沈天遇站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
闻潭顿住脚步。
他下意识道:“我不是让你在家待着,不要出来吗。”
沈天遇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良久,道:“我听到你在楼下的喊叫声,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忍不住跑出来了。”
闻潭:“你……”
沈天遇不等他说完,道:“回家吧,晚上凉。”
他猝然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第58章 兰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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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下起了暴雨。
黑漆漆的天空电闪雷鸣,风雨飘摇中,廉价的租房也成了令人安心的庇护所。
睡觉前,闻潭坐在桌旁喝牛奶,心里不大安定。
脑海里总是浮现下午沈天遇的表情。
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定定地看着他,神色灰败。
十点过十分,闻潭听到对门“碰”的一声响。
沈天遇出去了。
这么晚了,沈天遇去哪儿?
他这些天一直在家养伤,李黎都不大来了,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让他半夜三更冒着雨跑出去。
闻潭起身,又给自己倒了半杯冰牛奶。
坐在桌边看工作群的消息,喝一口牛奶,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走。
一直到十一点半,沈天遇都没有回来。
按理说那么大的一个人,轮不到他来操心。
可想到沈天遇下午的表情,闻潭就有些心神不宁。
十二点还差三分钟,闻潭打电话给沈天遇。
无人接听。
他又打电话给李黎。
“沈天遇去公司了吗。”
李黎一愣:“没有啊,我们在熬大夜改材料呢,沈总好多天不来公司了。”
那边传来翻页和讨论的声音。
闻潭:“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李黎似乎意识到什么:“沈总又一个人跑出去了?”
闻潭敏锐地抓住了重点:“他以前也一个人跑出去过?去哪儿?”
李黎:“……”
闻潭:“跟你不能说的那件事有关,是不是。”
李黎:“闻先生,抱歉,沈总不让我说……”
闻潭:“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我自己找过去,不会说是你说的。”
李黎苦笑:“您这话说的……这件事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和助理知道,您只要找过去,沈总肯定得怀疑我。”
李黎的嘴巴很紧,怎么问都撬不出话来。
闻潭:“要么你告诉我,要么我现在去网上开直播,爆料天茂集团总裁诱骗年轻男孩上床,始乱终弃。你自己选吧。”
李黎:“您,您这不是造谣嘛,沈总哪儿始乱终弃了……”
他也是万万没想到,闻潭这么一个看起来正直纯良的人,居然还会威胁人。
闻潭也不跟他辩论,说完这话就静静等待,随便他说什么都不理不睬。
几分钟后,李黎无奈地败下阵来:“您,唉……到时候要是沈总责怪,您可得帮我啊……”
半个小时后,李黎开着车来接他。
李黎在导航里输入了一个地名。
兰若寺。
兰若寺是座小寺庙,位于凤栖山的山顶,凤栖山是裕海市西边郊区的一个风景区。
裕海市并不是一个旅游城市,自然景观很少,凤栖山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景点之一,山景清新,环境幽静,周末时常有裕海市的大学生跑到凤栖山登高散心。
这个点了,下着大雨,沈天遇跑去寺庙干什么。
闻潭:“这么晚了寺庙还接待游客吗。”
“沈总不是游客,”李黎打着方向盘道,“他是兰若寺的出资人之一,进出自由。”
闻潭:“他经常去那儿?”
李黎:“以前的事我不知道,最近几年去得频繁,尤其是您出国之后。”
“经常是半夜去,每次回来都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好几天不去公司。”
说完这些,李黎就闭上了嘴,专心开车。
一个小时的车程,到达凤栖山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
李黎哈欠连天。
闻潭一直清醒着,看大雨拍在车窗上的痕迹。
雨依旧在下,没有小下来的迹象。
李黎带着他从一条青阶小路上去,撑着伞,踩着泥泞,七弯八拐,到了寺庙门口。
“我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李黎道,“您自己想办法进去吧,要是沈总知道是我带您来的,非弄死我不可。”
李黎说完,一溜烟下了山。
闻潭在门口站立片刻,上前敲了敲门。
敲门的声音不大,隐约要被雨声盖了过去。
半晌,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沙弥来探出头来,问他有何贵干。
“小师傅,我和同学来爬山,和他走散了,”闻潭面不改色,“不知道能不能借宿一晚?”
小沙弥露出怀疑的神色:“这个点来爬山?”
闻潭随口瞎编:“气象台说今晚有木星冲日,我们就想着晚上到山顶来看,没想到半路下起了雨,躲雨的时候走散了。”
闻潭本来就毕业没几年,长相偏学生气,看起来确实像个男大学生。
小沙弥谨慎道:“稍等,我去请示监院。”
门关上了。
过了大约几分钟,门重新开了。
小沙弥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请进。”
穿过瓢泼大雨的禅院,小沙弥将闻潭领到一个小小的寮房:“这里许久没有人住过了,如果不嫌弃的话,请在这里将就一晚吧。”
“另外,方丈已经睡下了,还请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影响他人。”
寮房看起来的确是许久没有人居住,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尘土味。
因为下着雨,还夹带着泥土的腥味。
闻潭郑重地鞠躬道谢。
等小沙弥关门出去了,闻潭立刻从后面的窗台翻了出去。
寺庙不大,能住人的地方就那么几个。
他今天来,只是想知道沈天遇到底跑出来干什么。
如果只是跑到寺庙来睡一觉修身养性,那就无所谓了,他打算天不亮就告辞离开。
如果是其他的……
闻潭在寺庙里小心地移动着,防止发出声音,也防止被人发现。
雨渐渐小下来,淅淅沥沥的,寺庙里也安静下来。
前前后后绕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疑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的时候,忽然发现斜刺里有一条青石小径,青石上依稀有些泥泞的脚印,明显是刚刚被人踩过。
他推开小栅门,循着脚印,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越到里面,树木越多,环境越发幽微。
走到最里侧,一棵巨大的黑松下,脚印消失不见了。
闻潭盯着面前的场景。
松树下立着一块白色的墓碑,墓碑上用黑色楷书写着“奠 慈母江乃荣之墓”。
奇怪的是,墓碑旁边还有一个独立的夫妻冢。
夫妻冢的墓碑上没有写字。
而且……夫妻冢上的泥土竟然像是刚刚翻新过,泥土松软,透着湿润。
闻潭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
泥土毫无征兆地颤动了一下。
闻潭吓得连连后退。
突然砰的一声,夫妻冢的棺材板掀开了。
沈天遇的头从棺材里面探出来,与他四目相对。
闻潭:“……”
沈天遇:“……”
闻潭几乎要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了。
但与他相比,沈天遇的表情显然更加难以言喻。
闻潭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像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小孩子,眼神都不知道该看哪里,狼狈慌乱,张皇失措。
沈天遇下意识从棺材里站起来,然而雨天脚底打滑,他站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
与此同时,闻潭看到了他手里抓着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烧焦的小猪树脂摆件。
第59章 难堪(4.14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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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潭盯着他手里烧焦的小猪摆件,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天遇把摆件藏在手心,声音沙哑:“你怎么会来这里。”
闻潭:“你半夜突然跑出去,我想跟上来看看,你要干什么。”
沈天遇眼睛里都是冰冷的寒气:“你跟踪我?”
声音有些大,引来了刚才开门的小沙弥。
小沙弥匆匆赶过来,看到闻潭,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天遇:“怎么回事。”
小沙弥忙道:“他说他是附近的大学生,来爬山时遇到大雨,敲门来借住。监院说可以留他住一晚,我就把他领到寮房去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沙弥显然很怕担责任,努力为自己辩护。
沈天遇:“我知道了,你回禅房去。”
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立刻转身离开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黑松树下,旁边是掀开的棺材和墓碑。
深夜呼啸的风穿过寺庙,远处的枝头依稀传来鸟鸣,墓园里寂静无声。
良久,闻潭道:“这是你母亲的墓碑吗。”
沈天遇漆黑的眼睛藏在深夜里,看不到光亮:“闻潭,不要多管闲事。”
闻潭:“我只是……”
“你擅自跟踪我,闯进这里,我已经是在压着火气跟你说话,”沈天遇道,“现在就回家去,不要得寸进尺。”
“每次难过的时候,你都会偷偷跑到这里来吗,”闻潭看着他,“拿着烧焦的摆件,躲到夫妻冢里,自欺欺人,假装我和你厮守到老,然后一起葬进夫妻冢,葬在母亲坟墓的旁边……”
“够了!”沈天遇胸膛剧烈起伏,“出去,不准再踏进兰若寺一步。”
闻潭被小沙弥赶出了寺庙的大门。
小沙弥赶人的时候怒气冲冲,显然是生气他欺骗了自己,害得自己被监院责骂。
大门用力地关上了。
——
闻潭回家就感冒了。
下山路上寒气重,半夜车不好打,他等了半个小时,才打到一辆偶然经过的私家车,蹭顺风车回了裕海市。
在家睡了一天,吃了些感冒药,还是昏昏沉沉的。
对门没有动静,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周一早上,闻潭去上班,额头发烫,声音粗哑得吓人。
这是公司被合并改制后重新开工的第一天,学员还不太多,但是办公环境都换到了更漂亮的市中心写字楼,同事们兴奋不已。
闻潭鼻子堵得厉害,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一觉,起来猛灌感冒灵,喝了一大杯温水。
秦雪冰:“你周末干嘛去了,烧成这样。”
袁紫怡:“要不请个病假回家歇着,别一会儿上课上着上着晕倒了。”
闻潭咳了一声:“我下午还有课。”
袁紫怡:“我跟你换呗,你感冒好了帮我多上半天就行。”
闻潭有些纠结,但是他班上的大都是些小孩子,万一被他传染了就糟糕了,于是还是和袁紫怡换了班。
因为头晕,他在办公室里多待了一会儿。
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夹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
闻潭原本以为只是不想上课的小孩子在哭闹,直到看到熟悉的明黄色公主裙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闻老师,”陶桃冲过来,一头扎进他怀里,眼泪汪汪,“舅舅说你不来上课了,果然是骗我的。”
闻潭下意识抱住她,抬头望向来人。
乔越一脸尴尬,伸手想把陶桃抱回来。
然而陶桃死死抱着闻潭的大腿,不肯松开。
闻潭戴上口罩,抽了一张纸巾给陶桃擦眼泪,哄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把小姑娘哄得不哭了。
乔越让管家把陶桃抱到车上去。
他向闻潭道歉:“机构中途断了几个月不上课,再加上之前的舆论风波,家里有些不满,把课退了,打算让陶桃继续跟着王教授学语言,所以骗她说你不再上课了。”
“小丫头死活不信,非要来亲自问问你,我拦了几次,这次还是没拦住。”
乔越这话是咬着牙说的。
其实并不是家里不让。
沈天遇发现他隐瞒闻潭已经回国的消息、私下和闻潭来往之后,直接让机构把陶桃的课退了。
乔越知道机构现在已经被天茂收购了,心虚理亏,没脸去找沈天遇理论,只能用刚才的说辞把家里说服了,顺理成章退了课。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闻潭,乔越心里还是有些悸动。
他看着闻潭烧得烫红的脸颊,轻声道:“怎么感冒这么重,前些天受凉了?”
闻潭:“没事,淋了点雨。”
乔越:“身体不舒服就回家歇着,我下午正好没事,我送你回去吧。”
闻潭:“不用了,我还要过会儿再回去。”
乔越:“有事?”
闻潭:“嗯,我不知道沈天遇今天会不会来公司,找他有点事。”
乔越试探:“你们……”
他很想知道,闻潭和沈天遇现在的关系怎么样了。
分手三年的情侣,过去曾经闹得那么不愉快,按道理说复合的概率应该很低。
但沈天遇居然收购了闻潭工作的语言机构,这预示着什么,不言自明。
闻潭:“怎么了?”
乔越观察着他的表情:“你找他有什么事?联系不到的话,我可以帮你。”
他没指望着闻潭真的告诉他,毕竟公司都收购了,他不信两人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闻潭思索片刻,认真问他道:“沈天遇家里的情况,你了解多少?”
乔越一怔。
闻潭:“我了解到他母亲去世了,但是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你知道吗?”
乔越迟疑了一下。
这些事属于沈天遇的家事,按理说他不应该乱说……
闻潭看出他的犹豫,淡道:“只是随便一问,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带着陶桃回去吧。”
“等等,”乔越无奈道,“不是我不说,我了解的也不太多……我们大学是一个寝室的,我只知道他大一的时候母亲病重去世了,当时他天天在宿舍酗酒,我们几个人把他酒瓶全砸了,才把他从糟糕的状态里救过来。”
“他和父亲的关系似乎很不好。母亲去世第二年,父亲就火速再婚,他也和家里几乎断绝了关系。”
“当时闻溪晨经常陪着他,周末还老拉他去游乐场坐过山车,就是怕他想不开,想帮他散散心。”
乔越承认,自己是故意提到闻溪晨的。
看到闻潭主动关心沈天遇的家庭状况,他的心底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想提醒闻潭过去发生的一切。
闻潭神色未变,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名下有个寺庙,你知道吗。”
乔越一愣:“什么寺庙?”
看来是不知道了。
“没事了,”闻潭道,“谢谢你。”
临走前,乔越道:“我知道我大概没什么立场说这些,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你太单纯了,最好离复杂的人和事远一些,不然可能会受伤害。”
他忍不住地看闻潭,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一些端倪。
然而闻潭的脸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乔越有时很难把他和三年前那个畏畏缩缩的小男孩联系起来。
看起来完全不一样的两张面孔,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
闻潭的感冒在一个星期后痊愈,每天上班下班,经过对门十几次,对面始终毫无动静。
沈天遇一直没有回来。
闻潭觉得自己有些贱,明明早就下过决心,不再和沈天遇不再有任何牵扯,为什么要去关心他有没有回来。
沈天遇怎么样,和他有什么关系。
可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总是浮现起沈天遇那天晚上的样子。
站在棺材里,不知所措地抓着烧焦的摆件,狼狈而难堪的神情。
三个星期后的一天,李黎突然打电话联系他。
“闻先生,”李黎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沈总最近有联系你吗。”
闻潭接到电话的时候是在办公室。
他走到僻静的楼道拐角,轻声道:“没有,他一直没有回小区。”
李黎:“那天您去寺庙,见到他了?”
“嗯。”
李黎:“事情……您都知道了?”
闻潭大致复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事情。
李黎懊恼道:“都怪我,早知道我那天就不应该带您去的……”
闻潭:“怎么了?”
李黎:“以前沈总从兰若寺回来,大概会把自己在家关个一周,但是期间电话照接,我有紧急工作汇报,他也会照常处理。”
“这次已经三个星期了,他一通电话都不接,任何消息都不回。”
“如果他没有回小区,应该是回了京安市的家里。”
“但是我上次去京安市找他,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任何动静。”
“我怕……”
闻潭不说话。
他坐在漆黑的楼道里,看着窗户漏出的一点日光,默不作声。
“闻先生,我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来麻烦您,”李黎小声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闻潭:“上次撞破他在墓园里,他恼火地把我赶了出来。”
“如果不是因为太在意,怎么会这样,”李黎叹气,“我上次原本不想带您去,就是怕事态变成这样……您见沈总在外面什么时候这样过?他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杀伐果断的。”
“只有在您面前,他才会放下所有的尊严和地位。”
“可他再怎么放低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他总还是希望自己是有吸引力、有魅力的。”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十而立……您见哪个老总会把自己放在这么低的位置上求人?”
闻潭:“他也可以不求。”
“我知道,您觉得我是站在老板的立场上,替他说话,”李黎道,“我承认我有私心,我是为了好好地把我的工作干下去,所以斗胆来求您。如果您觉得我僭越了,我道歉。”
“可是,如果哪天,您愿意去见他一面,麻烦联系我。”
“……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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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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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潭并没有再联系李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赌不起,也输不起。
沈天遇有钱有地位,有精明能干的助理,有一流的工作团队,就算遇到什么问题,也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培训老师能解决的。
他把自己顾好,就已经很吃力了。
再者,他也担心,这会不会是沈天遇的又一个花招。
沈天遇连毁自己容这种事都干得出来,没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这样想着,闻潭强迫自己又硬起心,不再去想沈天遇的事。
一个月后,李黎再次联系了他。
闻潭接起来:“如果是让我去看沈天遇,那么不用费口舌了。”
“您误会了,”李黎的声音不再像上次那样焦急,而是透着浓浓的疲惫,“我们已经找到沈总了,他现在在医院,情况不大好。他想见您一面,把一件东西交给您。”
闻潭:“什么东西?”
李黎:“我也不大清楚,您来了就知道了。”
闻潭:“那就不用送了,我也没有什么东西放在他那里。”
李黎顿了一下:“沈总说,这是见您的最后一面,以后都不会再打扰您了。”
闻潭皱起眉头。
沈天遇又在搞什么东西,怎么就最后一面了,弄得跟临终遗言一样。
闻潭:“他自己怎么不打给我。”
李黎:“前些日子沈总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后来私人医生去找他复查,见他不开门,把后门撬开进去,才发现他昏迷在家好几天了。现在刚苏醒没多久,一直在输液,没有太多力气,所以只能由我来转述。”
闻潭沉默。
“只见一面就好,”李黎道,“当然,您如果不愿意的话,我转告沈总。”
闻潭思考了很久。
他原本是不想去的,但如果这真的是最后一面,以后沈天遇都不会再来骚扰他,倒是好事一件。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李黎让公司的司机开车送他去京安市。
黑色轿车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闻潭闭上眼睛假寐,心里猜测,沈天遇到底是想做什么。
无论情况怎样,都不能心软,他暗暗告诫自己。
抵达医院的时候,正是早晨八点多。
李黎在门口接他。
“辛苦您了,”李黎轻声道,“沈总还在睡,您稍等片刻,我去喊醒他。”
闻潭跟着李黎推门进去。
偌大的病床上,沈天遇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熟。
与上次在寺庙见面相比,沈天遇似乎更清瘦,也更憔悴了。
李黎弯下腰,轻轻拍了拍沈天遇的肩膀,小声喊:“沈总,沈总。”
沈天遇毫无反应。
李黎只能提高了音量:“沈总,闻先生来了。”
沈天遇的眼睫毛微微颤抖,半晌,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向门口投来,与闻潭四目相对。
闻潭没什么表情:“李黎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沈天遇被李黎搀扶着坐起来。
他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很久,闻潭说不清那目光里是什么,感觉像是阴雨天早晨的雾气,浓得让人喘不过气,却看不见也抓不住。
“左边抽屉,第二个格子。”沈天遇吩咐李黎。
李黎去抽屉里把东西取了来,递给闻潭。
一个深棕色的木质小盒子。
闻潭打开盒子上的铜扣,意外地发现,里面是一支断成三截的白玉簪子。
他抬起头看沈天遇:“什么意思。”
为什么会送他女孩儿用的簪子,还是断掉的。
“这支簪子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母亲生前曾经告诉我,这是她最喜欢的一支簪子,想将来送给她的儿媳妇,”因为没力气,沈天遇的声音很轻,说话语速也很慢,“对不起,本来这是一支很漂亮的簪子,前些天……被我弄坏了。”
闻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不要再自说自话了。”
“不想要的话,丢掉也可以,”沈天遇道,“从这一刻开始,它就属于你了,你想怎么处置都可以。”
闻潭有些恼火。
他再怎么心狠也不可能真的丢掉人家母亲的遗物,这是要遭天谴的。
闻潭:“你喊我来,就是为了把它给我?”
沈天遇:“是。”
闻潭:“没其他事的话,我走了。”
沈天遇闭上眼睛,让李黎扶他躺下
李黎送闻潭出来,小心地关上门。
闻潭拿着盒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僵硬地拿在手心里。
他问李黎:“到底怎么回事?”
他不想再和沈天遇牵扯上关系,但也不想被当成傻子,莫名其妙收下这个断掉的簪子。
李黎:“您想知道的话,我带您去见一个人。”
闻潭跟在他身后上了医院的三楼,走进一间僻静的办公室。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正坐在桌子后面写病历,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闻潭认出他就是沈天遇的私人医生。
上次在沈家时,医生给沈天遇换药,他们见过。
李黎对医生道:“我先出去了。”
医生点了下头,对闻潭道:“请坐。”
闻潭把盒子打开,放在桌上:“我想知道,这个簪子是怎么回事。”
医生盯着那簪子看了片刻,叹了口气:“沈天遇一直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你知道吗。”
闻潭:“对这个簪子应激?”
医生摇头:
“不,他应该是在应激障碍发作之后,砸碎了这支簪子。”
“上周我去他家里,他脸颊的划伤和之前胳膊上的伤都需要定期复查,以防溃烂。”
“我在门口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来开门,电话也不接。”
“我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状况,他再怎么忙,总还是会牢牢记住我们约定的时间,在时间观念上他有着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
“于是我撬开后门,冲了进去。”
“我看到满客厅撕烂的橙黄色花瓣,沈天遇倒在花瓣中央,毫无意识,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白玉簪子。”
“我发现他还有鼻息,赶紧打电话给李黎,让他过来把人送到医院。就在这时沈天遇醒了,他眼睛死死盯着我,完全是精神失控的状态,嘴里念叨着他父亲的名字,沈渊,沈渊。”
“应激障碍下,他似乎是把我认成了他的父亲,眼睛通红,抓着簪子想要刺向我。”
“但他最终还是用理智战胜了应激——为了不让簪子扎到我,他拼命地和自己作斗争,最终把簪子砸向地面。”
“这也是为什么,簪子断成了三截。”
闻潭花了很长时间消化这段话:“……所以,他为什么会有应激障碍?”
“花,”医生道,“那满地撕烂的花瓣,都是同一种花,叫天堂鸟。”
“沈天遇的父亲沈渊是入赘女婿,沈渊在结婚后暴露本性,频繁出轨,还借着妻子对自己的爱,强行要求儿子和自己姓。”
沈天遇小学时开始多次目睹沈渊出轨,带不同的女人回家来。每次女人走的时候,沈渊都会折一支门前的天堂鸟送给对方。
天堂鸟是沈天遇的母亲亲自种的,是他母亲最喜欢的花,你可以理解为,这一举动是他的赘婿父亲对母亲的挑衅。
沈天遇的母亲身体不好,所以沈天遇不敢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只能自己忍着。
他上大学时,小三找上门来挑衅,母亲一气之下病死,沈天遇因此一直愧疚痛苦,觉得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才没能好好保护母亲。
因此,沈天遇一看到天堂鸟就会应激障碍,陷入痛苦抑郁。
之前做心理治疗时,我们一直注意避免让这种花出现在他生活里。”
闻潭:“那这花……”
“应该是他父亲寄的,”医生道,“他母亲去世时,大部分遗物都被他父亲卷走了。这些年他一直想把母亲的遗物都拿回来,他父亲就一直以此要挟他给钱,给了钱才肯把遗物寄给他。”
“偶尔对钱数不满意,他父亲就会寄天堂鸟来,故意刺激他。”
“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原因,那支簪子应该是沈天遇刚从他父亲那里‘赎’来的,但是他父亲不满意,所以一并寄来了大捧的天堂鸟花束。”
闻潭喉咙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恶心感。
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的父亲,竟然会这样恨自己的儿子。
闻潭:“沈天遇为什么不做点什么?以他的地位和能力……”
就这样任凭自己被父亲伤害?
医生的圆珠笔尖在桌上轻点:“母亲的遗物在他父亲那里,投鼠忌器,他能做什么呢。”
“这次状况这么糟糕,应该是因为夫妻冢的事被你发现,又收到了天堂鸟,双重刺激下,情绪崩溃了。”
“三年前你出国的时候,他曾经告诉我,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对闻溪晨的喜欢只是吊桥效应——大学的时候,闻溪晨为了带他散心,时常带他去坐过山车。每次在最顶点的时候,闻溪晨都会握住他的手,他误以为那时的心跳加速是因为爱情。”
“你走了,他终于明白自己喜欢你并不是因为替身,因为他从来不会对闻溪晨产生亲吻拥抱的想法;但是对你,会。”
“自从和你重逢之后,他一直想努力修补和你的关系,但是自己也知道太困难了,人做错了事是要负责任的,不管代价有多大。”
闻潭的手不自觉收紧了:“我没想过刺激他,我只是,那天太震惊了。”
任谁大半夜看到一个人从棺材里探出头,都会吓一跳的吧。
“可以理解,”医生道,“每个人心底都会有阴暗面,对于沈天遇而言,自欺欺人固然是饮鸩止渴,但起码躲在棺材里的时候,旁边就是妈妈的坟墓,他终于能从残酷的现实中短暂脱离,休憩一会儿。”
“山上太阴冷了,其实不适合睡觉——这也是为什么,他每次从寺庙回去都会感染风寒。”
闻潭沉默良久,冷不丁道:“是沈天遇让你告诉我这些的吗。”
“是,也不是,”医生道,“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剧烈活动,所以拜托我向你解释簪子的事,防止造成误解,毕竟这看起来并不吉利,不像是一份礼物。其他的,都是我自己想说的。”
闻潭:“为了帮助你的病患康复?”
医生摇头:“我只是觉得,既然你主动来找我了,应该是想知道真相的。”
闻潭看着窗外颤动的树枝:“你告诉我这些,其实是希望我原谅沈天遇的吧?”
“你原不原谅,都不重要了,”医生道,“昨天晚上,沈天遇告诉我,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一个怪物,一个疯子,一个随时可能一朵花而失控的精神病人。”
“他说,一个怪物,是没有资格爱上人类的。因为它会拖累自己所爱的人类,把他拖向无底的深渊。”——
上一章修改过了哦!已经买过的小伙伴记得清除缓存之后再点进去看一下,上一章的新标题从【恼火】变成了【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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