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如果他有一个哥哥呢
入夜,客人散去。
生日礼物在楼下大厅里堆成了小山。
裴令站在楼梯拐角的角落里,看那些佣人一趟又一躺往楼上搬,放进裴予质的书房。
一开始佣人还会对他点头招呼,但后来也习惯他总是在角落一言不发的癖好,纷纷不再理会,只装作没看见。
生日宴会之后,宅子需要好好清理一遍,佣人们都很忙碌,没有时间关心一个名义上的养子。
裴令站在这里,其实只是在想,为什么裴予质还不把他的魔方还回来。
可他觉得裴予质不会食言,只是暂时没有时间而已,索性就在这里等着,顺便数数礼物的数量,打发时间。
在一个佣人抱着四五个盒子路过时,一张纸片掉了出来,飘了一圈,落在他面前。
佣人本人没有注意到。
他蹲下去,捡起来看了看。是一张贺卡,字迹很漂亮,但都是他看不懂的外文,甚至都不太像英文。署名更是花体,他和那一团对视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破解。
大概是裴家在国外的哪个亲戚,毕竟他的养母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
裴令打算将贺卡交给裴予质。
如果交给佣人,他们可能会认为他故意拆开了礼物,但裴予质不会这样。
可当他上楼,却发现裴予质不在书房,敲了敲卧室的门,也没人答应。如果敲门,裴予质一定会来开的,这是裴家的礼貌。
管家路过,他问道:“哥哥呢?”
在这里,他必须要叫裴予质哥哥。
“快到睡觉时间了,少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房间。”
管家回答之后不再理会他,走进书房指挥佣人将那些礼物放在合适的地方。
裴令在楼上徘徊了一会儿,揣着贺卡下楼。
裴予质和他住的不是主楼,位置僻静,背靠一片山林,前面也和主楼隔了一片面积很大的花园。
如果裴予质不在这里,那可能会在主楼和父母一起。
但是他不能轻易去那里,除非养父母让人带他过去,对他交代一些事情。
所以他下楼后只是走到房子左侧,那里有个放花的石台,他在石台后坐下,身形被遮住,就这么等待裴予质回来。
秋天了,晚上有些冷。
裴令坐着坐着就缩成一团,他没有表,也没带手机下来,只有干坐着,却坐得他昏昏欲睡。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他小鸡啄米的时候,突然听见面前一道声音:“裴令,你怎么在这里?”
他猛地清醒过来,率先看见的是被昏黄灯光在地面拖出来的一道影子。
抬头,才看见了裴予质。
“哥,”他揉了揉眼睛,把东西递过去,“我不小心捡到的,还给你。”
裴予质伸手接过:“谢谢。”
然而并没有去看。
裴令问道:“为什么不看呢?”
他哥只是说:“你在这里坐了多久?”
他摇摇头,表示不清楚。撑着石台站起来,让已经发麻的腿缓缓。
但他发现裴予质没有离开的意思,所以奇怪地看过去:“哥,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的魔方。”裴予质开口提醒。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要做什么,点点头,伸出手来摊开掌心。
然而裴予质却说:“对不起,我弄丢了。”
他愣住了,手也迟迟没收回去。
“对不起,”裴予质又道歉了一次,“我会给你一个新的,可以吗?”
裴令缓缓收回手。说实话,他不太高兴,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玩具,陪了他很久。
但既然弄丢了,那就丢了吧。
反正他已经玩腻了,将杂乱的模块拼成整齐的样子,对他来说已经不能带来多少乐趣。之所以留着旧的,是因为一种习惯。
所以他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想要。”
十三岁的裴予质低头看着十一岁的裴令。
他们在今天一起长大了一岁。
但这一天实在称不上愉快。
裴令没有礼物,裴予质也没得到自己想要的,或者说,他们两个小孩都在长大的路上茫然地走着。
裴令认为自己是被挂在裴予质背包上的、没有生命的玩偶,裴予质认为自己是个消耗别人生命力来获取陪伴的怪物。
今晚没有月光。
楼上的佣人们已经搬完了礼物,管家也整理好,裴予质领着裴令上楼。
睡觉时间到了。但今夜是例外,裴予质需要时间来拆礼物。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一人往右,一人往左。可裴令被裴予质叫了一声名字,很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转过身去,裴予质就道:“你过来,帮我一个忙。”
裴令有点懵,进了书房,就见他哥反锁上门,拉上窗帘,然后把角落里一个很大的陶瓷花瓶给清空。花枝被随意扔在地上,花瓶被拖到房间中央,那一堆礼物旁边。
他从来没见过裴予质做规矩之外的事情。
所以有点呆滞地站在原地,看他哥拆了包装纸,找到贺卡,扔进了花瓶中。
随即又从角落一个抽屉深处找出一盒火柴,滑动,火焰跳了出来,被扔进了陶瓷瓶里。
垂眼盯了一会儿火光,裴予质才抬头对他道:“就这样做,帮我把那些全拆了,可以吗?”
裴令终于缓过神来。
他不明白裴予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没有反对,也没有拒绝。沉默地走到那堆礼物旁,挑了个白色包装的,学着裴予质那样拆了,拿出贺卡,扔进还没熄灭的火焰中。
两个小孩静静地拆完了所有礼物。
破碎的包装纸和礼物盒子散落一地,两人站在中央,围着那团火光。
裴予质先在地面坐了下来,专注地凝视着火焰。
裴令站着有些傻,于是坐在了对面,但他觉得火光太刺眼,所以盯着裴予质看。
想看出他哥做这件事的原因。
片刻后,裴令开口问:“如果母亲和父亲问起,你会把这件事全都推在我身上吗?”
裴予质看了他一眼,似乎感觉到有点意外,随即摇头。
“不会,而且他们不会注意到这种小事。”
他点点头,没有说出来——如果裴予质告诉养父母他参与了,他会尽力报复。
又是一阵沉默,火光渐渐弱了下来,他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
“你叫我哥哥。”
忽地抬头,他有点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什么?”
裴予质的脸在跳跃的暖黄光线下,显得温暖多了:“我是你哥哥,我不会害你。”
裴令没有把这句话当真,他甚至没有仔细思考这句话。
因为就像他不可能把裴家任何一个当成家人,裴予质也不可能把他当成真的弟弟。他能看出,裴予质对他多少有点愧疚,所以从他来到裴家之后,裴予质从来没有为难过他。
这句话就是出于教养和愧疚。
他点点头,又问:“为什么要烧掉?”
裴予质回答得很快:“因为不想看见。”
能说得通。这个家里,裴予质过得很压抑,几乎一举一动都要表现得符合父母的预期。而所有感情在裴家都是虚伪的,无论是父爱还是母爱,甚至那对夫妇之间也没有感情。
他没有再问。
但他哥却问了:“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裴令看着逐渐熄灭的火焰,摇摇头:“没有想要的,你呢?”
即使地面这些礼物都价值不菲,但他能看出,裴予质不想要。
他哥也说:“没有想要的。”
于是气氛又沉寂下来。
直到花瓶中所有纸片都烧成灰烬,裴令才说:“哥,你可以给我写一张贺卡吗?”
裴予质没有拒绝。
书房里并没有空白的贺卡,于是裴令得到了一张从信笺上撕下来的纸,上面有三行用钢笔写下的文字,字迹好看得像个大人写下的。
【裴令,
秋夜快乐。
哥哥,裴予质】
“为什么不写生日快乐呢?”裴令问。
裴予质抱起了已经凉下来的花瓶,闻言答道:“你不希望这天是你的生日,对吗?”
虽然裴令的确比同龄小孩早熟,但这句话也让他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原本他自己都认为无所谓的事情,被裴予质拆穿,而且说中了,就好像他其实是个特别容易难过、特别没用的小孩。
他看着纸上最后一行字,难得有点赌气。
“对,我也不希望你是我哥哥。”
这是他对裴予质第一次表露出怨言。但说出口,立刻就后悔了。
裴予质却完全没有任何失望或者难过的情绪,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抱着花瓶走回角落。
“晚安,裴令。”
直到回到房间,关了灯躺在床上,裴令都还在想自己那句话说得对不对。
是实话,但说出来之后这个想法就消失了。
又躺了一会儿,他想到了贺卡。那张“贺卡”被他夹在了一本书里,满满一面墙的书,除了他,不会有人知道哪一本里夹了裴予质手写的祝语。
秋夜快乐。
但他们都不快乐。
快睡着时,裴令又突然想到,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哥哥呢?
就像裴予质这样,却又不太像,一个可以走在他身旁、一起做任何事的哥哥。
思绪到了这里,他在黑暗中起身,下床来到那面书架前,摸索着又那出那本书。
确认触碰到了那张信纸,他才呼出一口气,放好后又躺回床上。
如果他有个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一点往事。
第72章 榨干我的价值
裴令坐进浴缸之后,就像丢了魂一样发呆。他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去裴家之后的第一个生日。
他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早就忘了,事实却是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裴予质烧了那些贺卡,后来真的没有被发现,也不知道那些灰烬是怎么处理的。
但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裴予质又回到了以前的态度。
很少在他面前自称哥哥,不曾提及那夜他们在火焰旁的对话,还有那一张信纸。
裴令没觉得受伤,甚至不曾失望。
睡前冒出来的“如果拥有一个哥哥”的想法,也被他抛在脑后,逐渐淡忘。
生活一切照旧。
裴予质在父母的阴影下一如既往地沉默,他一如既往地当好跟班。
直到十四岁,他在裴家山脚下胖揍那个同校学长时,裴予质的幻觉突然出现。
从那之后,他才发觉原来自己是想有一个家人的。
可裴令不解,也无法接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就算即将死掉也不会有丝毫软弱的人。
那个幻觉一直跟着他,出现与消失都很突然。
他出国之后,换了环境,原本以为心情也会彻底变换。可当他快步走在飘雨的街头,一边淋着雨一边啃着面包时,幻觉又出现了。
天即将黑下来,他正在吃这一天的第一顿。寄宿家庭是裴家联系的,知道他是被流放的虚假养子,一日三餐随机供应,他只有额外买一些食物才能吃饱。
察觉到“裴予质”出现的一刻,裴令嘴里还包着一口又干又硬的面包,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动弹,雨落了他一身。
行人匆匆路过,没有人在乎一个停在街边的东亚少年。
于是在来来往往的行人里,他与几步之外的裴予质相对而立。
裴令其实是在思考对方到底是真人还是幻觉,路牌底下的裴予质太真实了。
那会儿他饿得脑子不太好使,没能立刻想起来他和裴予质早就是分道扬镳的陌生人。
他还记得对方说了一句话——
“辛苦了,裴令。”
他咽下那口面包,有点噎,低下头继续赶路。
幸好他天生眼睛干涸得像沙漠,所以体会不到眼泪盈眶的感觉。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被敲门声吓了一跳。
裴予质见他迟迟没出去,来确认他的安全。
他连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用浴巾擦了擦身上的水,又穿上裴予质给他准备好的睡衣。
路过镜子时,他才突然反应过来,就连这身睡衣也不是裴予质的尺寸。穿在他身上还算合适,但略大一点,所以原本是为……裴令而准备的。
开了门,裴予质仿佛猜到他没擦头发,用早捏在手里的毛巾,直接盖住他脑袋,接着力道不轻地揉搓了好一顿。
裴令眼前一暗,被弄得摇摇晃晃,只觉得自己更像洗完澡的宠物了。
“你……你干什么?”他在晃动中艰难道。
“给你擦头发。”裴予质回答了一句废话。
裴令问:“是因为我刚才没说话,所以你不高兴了?”
在听见他哥说打开后备箱的一瞬间就认出他时,他其实有点心虚。因为那时候他想的确实是裴予质,不过是幻觉里的裴予质。
他哥还不知道他从十四岁开始,就一直会时不时看见一道幻影。
裴令担心自己会被当成色鬼中的翘楚,白日梦的离经叛道者……他更担心的是,裴予质会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所以当他哥问他,在后备箱躺着的时候里是不是在想自己,他没应答。
落在他哥眼里,可能就是在否认的意思。
脑袋上那双手还在作乱,裴令等不到回答,有点急了:“哥……裴予质?我跟你说话呢。”
又过了几秒,裴令忍不下去了,一把扯下毛巾,两人直直对视上。
然而一看见那双眼睛,裴令就又强硬不起来。
“说什么?”裴予质倒一点闪躲都没有,平静问道。
“那什么……”裴令声音放轻了,“当时确实在想你,你没猜错。”
下一瞬,毛巾又被盖在他脑袋上,裴予质依然把他擦得摇摇晃晃。裴令这才明白,他哥就是故意的,觉得这样很好玩?
多年不见,性格真的变了。
头发擦得半干,裴令终于逃出魔爪,这下彻底闭嘴,不再说话。
裴予质仿佛看不出来他气压低,用寻常的语气问:“在车上的时候,不是说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吗?”
他没说话。
裴予质却轻笑一声:“不问就没机会了。”
还笑?裴令皱眉,可惜他又不可能揍裴予质。
想了想,开口问道:“为什么你在认出我之后,第一件事是带我回福利院?”
他始终没能彻底想通这个问题,裴予质像是在用以前的事情刺激他,逼迫他承认身份,但实际上也没做什么逼迫的事情。
而且当时走得很急,他还记得裴予质几乎是迫不及待,把司机赶下来,换上自己开车。
裴予质又低头去拆他腰上的保鲜膜,一边答道:“不把你带去那个地方,你还会想办法跑走的。”
安静了好一会儿,裴予质抬头问:“说中了?”
裴令抿唇点点头:“说中了。”
如果不是回到他小时候所在的地方,发生了那些事,他会更加清醒,更加冷漠且坚定地避开裴予质。
现在他就不太清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但第一层防线已经宣告瓦解,回不去全面戒备的状态了。
裴予质却没有抓住一点不放的意思,转而问道:“身体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摇摇头。
“困不困?”
他点点头。其实不太想睡觉,但他此刻太放松了,身体各处的不适就涌了上来。
手腕被握着,裴予质带着他走到一个房间外,推门进去之后,就是一间很温馨的卧室。巧合的是,是他喜欢的浅色调和木地板。床也不大,比单人床宽一点,看起来很软,扑上去一定很舒服。
“装修时猜测了你的喜好,看来差得并不远。”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卧室?我不是有一个专属的房间吗?”
“还没装修,那是个空房间。”裴予质说着,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他又有些紧张起来,想起了福利院里那一夜。
裴令在想,要不要开口去睡沙发,就被带着来到床边。裴予质掀开凉被,轻轻一推他的肩膀,他就倒进了柔软的床里。
他有点懵,看着裴予质替他盖好被子,还掖了掖被角。
“你睡哪儿啊?”他问道。
裴予质关了顶灯,只留下一盏台灯,然后看向他的眼睛,问:“你希望我睡哪儿?”
他犹豫了片刻,还没想好他现在和裴予质算什么关系。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带着裴予质回到小时候,就在那个生日的晚上,他们可以挤在一张地毯上睡觉。
昏暗中,就见裴予质眼里似乎浮现了堪称温柔的情绪,对他道:“睡吧,我守着你。”
裴令把被盖住的下半张脸探出来,开口道:“还没问完,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裴家会来威胁?咱俩之间谁惹到他们了?”
虽然那是世界意志的报复,可事情发生了,总会有一个逻辑存在。既然是裴家做的,必然是有原因的。
“或许我们都惹到了。”裴予质答道,“这几天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最好不要单独出门。”
“这么严重吗?”他有点不相信,“你是怎么惹到他们的,这次的风格很不像他们平时的行事。”
裴先和楚风荷是不会做这种恶作剧的,就算真做了,扔下来的也只会是一个真的人,直接摔得全身多处骨折命悬一线。
更何况他们夫妇二人行事不会如此大张旗鼓。
“你当时有没有看见什么?”裴予质问。
“一个人算吗?穿着白色衣服,感觉不像你爸妈。”
此时的氛围很适合讲睡前故事,但他们两个在讨论父母如何迫害孩子。
裴予质在床边坐下,对他道:“他叫楚泽,目前还不是裴家人。我想他是听说这几天我拖着沈家,有违背父母的意思,所以沉不住气了。”
裴令有点懵,他完全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系统又掉线了,任凭他怎么叫都不出现,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这人是原文里本来就有的人物,还是剧情变动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很大可能是前者。
“你说目前他还不是裴家人,所以他以后会成为?”他疑惑道,“这人到底是谁?”
突然之间他灵光一闪,楚泽和楚风荷一个姓,所以他脱口而出:“不会是私生子吧?”
然而裴予质却道:“不是,只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之前一直藏在我母亲身后,现在才露面。”
简而言之,是奔着家产来的。
然而裴令更疑惑了。
楚泽为什么能调用裴家的直升机来威胁裴家的独生子?楚风荷的授意吗?
“是楚家那边的亲戚吗?”裴令一个接一个的问题,“你爸知道吗?他们两口子得打起来吧?你不如让他们争,打得差不多了,你再坐收渔翁之利。”
裴令严重怀疑这个人是被世界意志提前拎出来的,但是世界意志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现在这个时间点,裴予质和沈然还没在一起,这么一个跟裴予质争夺家产的重点反派人物,放在这时候出场,不是可惜了吗?
他问题太多了,裴予质有点无奈:“他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我也并不完全清楚。这是我们的卧室,在睡前不要提那些人。”
我们的卧室。
裴令瞬间冷静了,眼神移开,往被子里缩了缩。
裴予质却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被这样一问,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接下来安排了恶毒配角纠缠裴予质……好像又做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裴予质捕捉到他那一瞬的心虚,反问道:“做坏事了?”
“没有。”他想也不想就否认。
“你不打算继续努力,解除裴家和沈家的婚约吗?”他哥却没放过他,“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奔波,让自己这么累,现在要放弃了?”
怎么说到这事上了……
裴令不想回答,他根本没勇气在裴予质面前承认,对,我就是要破坏你和另一个人的婚约。
他提起被子,整个人往下滑,脑袋缓缓埋进了被子里。
“你不是都拒绝联姻了吗……”声音被盖住,闷闷地传出来。
裴予质看得有点好笑,盯着被子底下那一团,道:“我拒绝,不代表联姻就能顺利取消,连沈照玄都经历过一段利益结合的婚姻。”
“……没事,我专门负责这个的,可以保证两家断得干干净净。”裴令底气不足道,“我去解决你爸妈。”
裴予质哦了一声,又问:“那你要怎么解决他们?”
“你别管,我先从他们身上薅点钱。”裴令果断答道,然后一顿,“哦对了。”
说着,一只手从被角里伸出来,朝裴予质摊开手掌。
“答应我的,三千一百万。”
裴予质笑了出来,盯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感觉到裴令身体僵住了,在被子里问他要干什么。
“我的身家不止三千一百万,”他答道,“你可以尽情榨干我的价值。”
作者有话说:
小乖加油,榨干裴予质。
第73章 你要一起吗
裴令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和他哥面面相觑。
他问:“以前你是不是做过什么坏事,而且瞒着我?”
裴予质有点意外,但很快接上话:“比如说我私吞了别人给你的礼物,向父母说你坏话?”
又在开玩笑。
他很严肃:“你是在补偿我?你觉得因为你的存在,我在裴家过得很惨?”
虽然在裴家被忽视,在学校里被许多人像猴子一样围观,指指点点,但裴令并不觉得自己多惨。至少他可以吃饱穿暖,不必天天被人欺负在头上,他甚至还拥有了一面墙的书。
裴予质或许有过愧疚,但裴令明白,裴予质也是受害者。
在裴家生活的六年,裴令多多少少也听闻了一些往事。
他哥从没被父母真正爱过,只是作为一个利益结合的产物来到世上。
一直到五六岁时,性格都还算开朗,虽然早熟懂事,但也仅限于乖巧的范围。会时常跑去主楼找爸爸妈妈,带着他新画的画,他新写的字。
后来就渐渐变了。
裴先将父爱全留给了外面的私生子,楚风荷一心想掌控更多昆玉的权力,厌恶看见她和裴先的孩子。
等到夫妇发现他们的孩子已经变得情感缺失时,裴予质已经十一岁。
没有玩伴,没有兴趣,没有和任何人交流的行为。
裴先在外的私生子已经早夭了,裴家的继承者人选只剩下一个,所以裴予质不能是一个残缺的人。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让孩子全面体检,发现没问题,紧接着为裴予质求医问药。
做过数不清的精神诊断,无用,他们就打算为沉默寡言的裴予质寻找一个玩伴。
最后,他们挑选到了裴令。
阴冷的宅子里,裴予质多了一个玩具。
“你是不是在补偿我?”裴令又问了一遍。
裴予质握住了他那只手,垂眼思考了片刻,然后道:“我是你哥哥,我拥有的东西都可以给你。”
裴令胸腔那一片地方仿佛抽痛了一下,弄得他有点茫然。
他不知道裴予质的愧疚和责任感可以持续这么多年。
可他还是保持理智,答道:“为什么沈照玄对沈然不像你这样,魏之延对魏迟也不是,他们都是哥哥。”
裴予质重新看向他:“本来就不同,你只能是你。”
“那你呢?”他问。
“我可能不是我。”裴予质语气甚至说得上轻松,“你失踪之后,我时常变得不像我。”
裴令想起了世界意志的影响。
虽然感到片刻无力,但现在一切都算好,至少他们还能像在裴家时一样,安静地共处一室。
至于什么计划,什么世界意志,留到明天再说吧。
他往后挪了挪,拍拍空出来的那一边。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上来一起睡,我不需要你守夜。”
见裴予质不为所动,他抬头又说了一遍:“哥,你需要睡觉。”
这一夜,裴令是和裴予质依偎着入睡的。
躺在一张不算大的床上,有些局促地面对面躺着,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裴令设想过却没实现的场景。
他的手依然被握着,鼓起勇气将另一只手搭在裴予质腰上,往那边挪了挪。
“应该还没有人这样抱过你吧?如果我猜错了,也别告诉我。”他小声道,“晚安,哥。”
回应他的,是裴予质回抱住他,很轻,没有说话。
裴令闭上眼睛,用了很久才入睡,不知道裴予质是否和他一样。
但至少他的心获得了一夜宁静,希望裴予质也是。
*
直到第二天神清气爽醒过来,裴令才突然意识到,裴予质根本没有问他关于宋泠这个身份的事情。
好像只要他不主动说,裴予质就永远不会让他交出秘密。
裴令盯着空荡荡的另一侧,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环视一圈。
他还没仔细看过这个房间,现在才发现本该是生活痕迹最重的房间,却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桌面和柜子都干干净净的。
看起来裴予质平时生活挺单调,回家只是短暂休息,第二天一早又去公司。
不过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还有两张银行卡。
一张是在渠岭镇时他用过的,一直放在自己衣兜里没拿出来,另一张应该是裴予质新给的,没猜错的话好像不限额。
……裴予质资产怎么会这么多?不了解的还会以为裴先和楚风荷早都死了,裴予质完全继承了所有产业。
虽然他挺喜欢钱的,但收下时内心还是有点纠结,这太贵重了。
纠结了零点二秒,他果断拿走了。
从浴室里出来,裴令就听见了开门声响。
刚从卧室里探出个脑袋,就见裴予质拎着巨大的两袋子菜走进玄关,画面实在有点割裂。
“别告诉我你去买菜了。”
“刚从公司回来,电梯里遇见了钟点工,顺手捎上来的。”裴予质脱下西装外套,极其自然地往厨房走,“中午想吃什么?”
裴令抬头在客厅找了一圈,没发现任何形式的钟。
“现在十三点二十。”裴予质后脑勺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出声提醒。
他竟然睡到这个点?
“你做什么我吃什么。”裴令不挑。
他在客厅逛了一圈,又看了看餐桌,最后走进厨房。
裴予质正在将口袋里的食材分类放进冰箱,他一言不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哥竟然是真的做过家务,分类还挺合理的,动作也特别流畅。
“你上午真的只是去了公司吗?”他开口问。
裴予质说:“你觉得我还去了哪里?”
“昨天晚上你让雍九送订婚戒指回裴家,那两口子没反应吗?我觉得你可能会去处理这件事。”
“他们有反应,让我回去,但我没去。”
很显然,裴予质并没有理会。
裴令靠着门框,想了想,又问:“这桩婚事能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
他还是不相信只是因为设定如此,所以才必须有这么一桩婚姻。
“资源置换。”裴予质几乎有问必答,“沈家企业的财务有隐患,但他们能带来一些昆玉缺少的资源。”
果然,世界意志还是比较严密的,这些设定背后都有一定的逻辑关系,角色的行为也是如此。就连沈然也是……好吧,不完全是,裴令发现这个世界就沈小少爷不太正常。
有点奇怪。
他收回思绪,低声道:“怪不得沈照玄对联姻的事这么着急,还去找了那两口子。”
裴予质关上冰箱门,突然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
“只是觉得,你说‘那两口子’的语气很有趣,不像小时候被迫尊敬他们。”
裴令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他,但他当成是夸奖。
所以扯了扯嘴角,假笑道:“本性暴露而已,你又不是没见识过。”
“确实,”裴予质语气平平,但意有所指,“长了很多见识。”
裴令的笑容僵了,想了想又问:“你还把沈然扣着?”
裴予质拿了一把芹菜出来,这些食材已经是预先仔细处理过的,所以不用清洗。抽了一把菜刀,裴予质熟练地将芹菜切成小段,虽然裴令看得有点心惊胆战,他觉得这把菜刀更适合用来砍人。
“对,你想见他?”
他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有点担心。关着他虽然可以威胁沈照玄,但你可能关不住他,到头来白得一记恨。”
经过这段时间,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世界意志明显更偏爱沈然。他不认为裴予质能关住沈然,小少爷应该会很快凭借主角光环逃出来。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利落地抽了一把水果刀。
裴予质放下菜刀转头看他,有点意外。
他握着水果刀,另一只手摊开:“左手给我。”
裴予质一句话也不问,直接照做。
刀尖被压下,靠近裴予质掌心,裴令心里其实有点毛毛的,他怕这把刀下一秒直接就被无形力量控制,一百八十度转弯捅进他自己心口。
但直到刀尖碰到了裴予质的皮肤,什么都没发生。
只不过裴令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没办法下刀,不可能伤害裴予质。
猜想证实了,裴予质在世界意志眼中不如沈然重要。
但这个事实让他不太好受。
裴令看不得裴予质被忽视,所以他宁可认为,是因为裴予质现在的性格和原文设定相差太大,所以才不被世界意志认可。
对,就是这样。
他当即就打算收回刀,然而在他不备的一瞬间,裴予质手掌向上一抬,主动将掌心送到了刀刃下。裴令脑子一片空白,身体比意识更先作出反应,立即收手。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裴予质掌心破了一道小伤口。
这人故意的。
在裴令愣神的一秒钟,血珠已经冒了出来。
他扔了水果刀就朝外面跑,跑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忙扬声问:“医药箱呢!”
裴予质不慌不忙地回答他:“客厅靠阳台的柜子,最下面一层。”
开关柜子的动静很大,在厨房也听得清清楚楚,裴令用了特别大的力气,像在发泄怒气。
而裴予质的姿态可谓悠闲,一眼都没往手上看过。
片刻后,裴令拿着创口贴回来了,直接扔给他。
“你自己贴。”
裴予质没提出反对意见,不紧不慢地撕开了创口贴,一边道:“你的疑问得到解答了吗?”
“你知道我有什么疑问?”裴令的语气依然不好。
“你在想,会不会像沈然受伤之后那样,我的伤口也会出现在你身上?”他已经贴好了,冲洗了一下流到掌根的血,“或者说,你在好奇能不能伤害我。”
“哇你真聪明,知道的真多。”裴令毫无感情地夸奖了一句,听起来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可裴予质觉得很有意思。
裴令又道:“那一下是你自己撞上来的,不算。”
他就说:“可以再试一次。”
裴令眉头紧紧皱起来:“切你的菜吧。”
他擦了擦手上的水,继续切芹菜。
安静片刻后,他才像没忍住一般,问道:“你帮沈然挡下的那一刀……”
然而裴令没有让他说完,直接道:“少东猜西猜的,我和沈家的恩怨你别掺和。”
他继续切芹菜,没有提醒裴令,扣下沈然不是为了威胁沈照玄,只是为了确保裴令的人身安全。
伤害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这件事是一个巨大弱点,他必须想办法切断这份联系。
他们没有再说话。
裴予质做了一道芹菜炒牛肉,一道玉米排骨汤,端上桌之后裴令吃得很香,甚至添了一碗饭。
就算是给他面子也好,多吃一些,身体就好得快一些。
吃完之后,裴令才又开口:“你下午还要回公司吗?”
“对。”
“我可以跟你一起吗?”
“当然,”裴予质知道裴令又要开始做坏事了,问道,“为什么?”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种符合年龄,但不符合灵魂的故作无辜:“哪儿有为什么。”
裴予质盯着少年没说话。
五秒钟过后,裴令收起来那种表情,眼神显得有些挫败,但依然透着狡黠。
对他回答道:“为了钓鱼。”
*
下午,裴令故意跟着裴予质在公司露面,甚至搭的员工电梯上楼。
在办公室外的开放会客间里坐了一下午,来来往往好些管理层都能看见他。
招摇过市了大半天,夜里回了家,吃了裴予质做的晚饭,裴令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等到鱼上钩。
想钓的鱼也太沉得住气了。
他走到书房门外,敲了敲开着的门。
裴予质抬头看他:“怎么了?”
“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他哥明知故问:“你想要什么动静?”
见他不说话,裴予质又道:“一切都很正常,就连沈然也暂时还没逃走。”
裴令有点泄气。
人真的不能太闲,不然会犯贱到开始怀念之前鸡飞狗跳的充实生活。
好不容易收起这个念头,又忍不住想,还是把那对夫妇两刀捅了算了。
系统没再现身反驳,似乎被世界意志暂时干趴下了。脑中除了他自己疯狂乱窜的各种想法,什么都没有。
他还记得跟系统商量好的planABC,可计划被打乱了。
裴予质已经拒绝了联姻,但任务依然还没完成,这说明还拆散得不够彻底。
planA,那个让恶毒反派纠缠裴予质的计划虽然有用,但裴令不敢想到时候裴予质会是什么反应。
还有planC,裴予质的态度很显明,不需要再打动。
目前最紧要的还是那对夫妇。
要不现在就去把人绑了?
没了系统的协助,以他目前个人的力量很难做得快准狠。不如让裴予质跟他里应外合,趁月黑风高夜,搞个突袭式杀人放火……
可他要怎么跟裴予质说。
你好,我现在想去杀你爸妈,你要一起吗?
作者有话说:
可以肯定,裴予质是模范人夫
第74章 你人还怪好的
邀请裴予质去杀他爸妈,显然是行不通的。
裴令虽然不择手段,但还是残存了一些良知。
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吧。
一抬头,才发现裴予质又用“你在计划什么坏事”的眼神看着他。
他默默转身离开了。
下意识扯了扯领口。
不知为什么,今天一整天他都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还没完全退烧,所以胸膛那里闷闷地泛着轻微疼痛。而且身上时而传来刺痛,非常短暂,就像被蜜蜂叮了一下。
这具身体是真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很可惜暂时还不能,任务没完成。
裴令忽略身上的不适,把这间公寓每个角落都逛了一下。除了更多的为了他准备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值得注意的。
裴予质的生活真的太单调了。
从阳台朝下看,小区也非常安静。原本就是只有两栋楼的小型社区,楼下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偶尔有两个,还是巡逻的保安。
虽然绿化不错,但住起来一点人气儿都没有,尤其是夜里。
他回到室内,发觉只剩下最里面那个空房间还没逛。可他竟然拧不动门把手,门是锁着的。
裴令又回到书房门口,敲敲门:“那间房怎么锁上了?”
裴予质丝毫没有被打扰到的不耐烦,答道:“房间里还是水泥地,有很多灰,打开会飘出来。”
“看也不能看一眼?”
“等到装修的时候,会打开的。”裴予质抬头,用平静的语气安抚他潜在的烦躁,“你如果无聊,可以来看看这个。”
裴令好奇地凑到电脑前,却发现屏幕上的东西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股权结构图?”他疑惑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因为你无聊。”裴予质起身,将他按在椅子上。
怎么又答非所问。
裴予质则离开书房,拿了药进来,监督他吃了。
“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他哥问道。
裴令确实忍受着身体的各处不适,但又觉得不严重,没什么可说的,所以摇了摇头。
裴予质拿走水杯,问道:“内容都记住了吗?”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记这个干什么?我还只是高中毕业生,你不会要把我塞进昆玉吧?我暂时不想打工。”
裴予质没回答,只是又俯身从电脑里调出几份合同让他看。
他虽然疑惑,还是仔仔细细浏览了一遍。
那不是昆玉的合同,而是几家境外注册公司的。
其中一家由于当地政策关系,股东信息隐藏起来了,但他知道这是裴予质的手笔。他理了一下关系,这家境外公司全资控股另外一家,接着又套了两层,落在了国内一家名叫方墨的公司上。
不等他说话,裴予质又给他看了更多的文件。
方墨在这几年从一些股东手中,陆陆续续收购了不少昆玉的股份。
裴予质这么早就开始计划脱离那对夫妇的掌控了。
他缓了缓,总结道:“你要把昆玉抢过来?”
裴予质答道:“是我们。”
他受到的冲击稍微有点大,盯着屏幕上满满当当的文字定了很久的心神。
这是他哥为他们定下的复仇计划。
裴令想起捅那对夫妇两刀的冲动。这方法和他哥的比起来,很像原始人拿着一柄骨头做的长矛穿越到了文明社会。
用长矛可以是可以,也很直接,但属于一种没被秩序洗礼过的粗暴手段。
他压抑住隐秘的兴奋,深吸一口气,说:“那两口子知道吗?”
“现在可能知道了,”裴予质说,“不过也晚了,情况顺利的话年底能让他们出局。”
年底。
裴令心里的那点兴奋又落回去。
时间不够,任务时限在十月初截止,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个月时间。
裴予质屈服跪下的画面又浮现出来,他垂下双眼,控制自己别去想。
很快平静下来,他抬眼问道:“我能做什么?”
裴予质的眼神像在洞察他的情绪,但只是回答他的问题:“你需要先将身体养好。”
他立刻表达不满:“身体还好,不影响我做事。我可以去接触楚风荷和裴先,然后劫持其中任何一个,不算太难,至少可以先让他们取消婚事……”
“你很着急取消婚约。”裴予质突然打断他。
裴令察觉自己失言,皱了皱眉:“也不是很急,我只是……在按照计划行事,取消了婚约才能不受摆布。今天我去晃了一圈,你父母在公司里安插的人应该会通风报信吧?凭借他们的掌控欲,很可能会找上我,我得借此接触楚风荷。”
他哥没接话,所以他一边想一边继续道:“还有那个叫楚泽的,这人始终是个威胁,我得想办法除掉他,永绝后患的那种。”
裴予质突然说:“你完全不想让我帮忙。”
裴令愣住了。
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你想接近我父母,从我这里入手会简单得多。你想要除掉楚泽,我来动手会更加周全。”列出这两点之后,裴予质才道,“你想一个人处理所有事情?包括杀人吗?”
裴令有些心惊。
自己哪里说过要杀人了?裴予质为什么能如此轻易看穿他?
“……我没想杀人。”裴令一时语塞,说出来的话也苍白无力。
可能是他以前习惯了裴予质的冷淡,也习惯了陪在身边的是幻觉。
自力更生久了,他潜意识里就没想过去找裴予质寻求帮助。
裴令又不敢看他哥的眼神了。
而此刻身体的症状又加重,他几乎无法呼吸,身体不由自主在椅子上蜷缩起来。
裴予质过来强硬地将他的脸捧起来,露出了明显的着急和担忧,掀起眼皮查看他的瞳孔情况,又拍了拍他的脸颊。
“还好吗?”
裴令想躲却躲不了,窒息感也同时困住他,但其实能忍受,只是突然间情绪和身体不适撞在一起而已,缓缓就能好。
他费劲地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却感觉视线开始变暗。
太脆弱了,要晕过去了,他想。
恍惚中,他看见裴予质拿起了手机,给某个人打去电话。但他没能听见通话内容,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又要见医生了。
*
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那张床上,输液袋里还有一半的液体,看来距离他晕过去没过多久,天都还黑着。
裴予质不在,房间门是打开的。
裴令眼睛缓慢眨了一下,精神还是难以维持清醒,几秒钟后又陷入了昏睡中。
真正清醒是在第二天。
输液架子已经撤走,而裴予质也去公司了,给他留了一张纸条,说早饭和午饭已经准备好,想吃时拿出来热一热。
裴令走到阳台,今天阳光不算刺眼,有风,吹得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身上的不适感已经完全消失,他想下去转转。
想了想,还是给雍九打了个电话,想问自己能不能出门。
雍九说裴总在开会,但他这就去问,裴令甚至来不及阻止。片刻后裴予质接过了电话,问他是不是无聊了。
“我就想出去透透气。”他说,“我看小区安保不错,应该不用太紧张吧?”
就算现在时局不太安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般。
裴予质还是答应了:“好,在楼下走走,别出小区。”
“行,你忙吧。”
裴令的情绪不高,经过昨夜,他觉得自己跟裴予质之间的关系有点奇怪。
亲近到可以共享财产和计划,可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缺了未曾见面的八年时光吗?他们都变了,
还是说,缺少青春期你来我往的试探和确认?如果那时候裴令能和裴予质拉近关系,或许也不会八年都不联系。
他们的少年时代太平静了,裴令只清楚自己心底的暗涌,从来不知道裴予质的。
裴予质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绪,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习惯了独自处理事情,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带上我,只跟在你身后也可以。”
又接上了昨晚没说完的话题。
裴令的心脏有点涨涨的,他吸了一口气,答道:“好,等你回来。”
“小乖耳根子真软。”裴予质压低声音道。
他耳朵就像被雷击了一样,差点把电话扔出去。而裴予质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电话立刻挂断了,剩下他呆站在原地,从脖子到耳朵再到脸,慢慢变红。
缓了大概有一分钟,裴令才找回自己的神志,换了衣服出门。
本以为会有保镖在门外守着,然而一个人都没有,下楼之后,也只有空荡荡的小区庭院。
两栋楼之间有一片绿地,弄得像公园似的。
裴令忌讳世界意志的威胁,没有往树林里面钻,以防在这种危险的地方被什么袭击,而是就在绿地外围的长椅上坐下。
风变大了一些,他抬头眯起眼睛望了望,天边有一大片暗色的云层正往这里飘来。
终于要下雨了,从他重生以来,就没见过雨。
这应该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夏日暴雨。
知道即将有暴雨来临,家却在几步之遥以外,完全不用着急,这种安心感裴令似乎从来没有体会过。
他沉迷地望着那片阴云,没注意到什么时候长椅另一头坐了个人。
原本以为又是幻觉,然而转头去看时,却见到了一个清洁工,也学他一样望着天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灰蓝色的连体工作服,头戴鸭舌帽,旁边还停着一辆载满工具的手推车。
他有点意外,没说话。
清洁工也收回了视线,看向他,嘴角翘了起来,脸颊上还有梨涡。
“你好。”对方道。
裴令只略带戒备地盯着,没说话。
那人又说:“刚才你看得入神,我不好打扰。想问一下哪边是二栋?”
“新来的?”裴令问。
男生点点头:“不敢问同事和保安。”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住的是几栋几单元,但莫名的他就不太喜欢这个人。
所以只是道:“那你怎么敢问我?我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裴令说着,直接起身去掀手推车的盖布,然而底下除了工具就是工具,并不像他猜测的装了炸弹或者藏了人。
难道真是正常人?
对于他这种冒犯的行为,那个男生也没表露出不满,只是起身握住了推车把手。
“我还是自己去找找吧,”男生又对他笑,“谢谢你哦。”
裴令后退两步:“不用谢,我也没帮你。”
“有啊,你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男生说,“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肯定会害怕的。”
说完之后,对他挥挥手,推车离开了。
裴令坐回去,目送男生进了对面的另一栋楼,消失在门厅后。
还是有点奇怪。
风更大了,裴令感觉有很小的雨滴落在了他头上。
再坐几分钟就回去。
砰砰!
对面楼里突然传出两声难以描述的巨响。紧接着又有玻璃被打碎的声音,碎片哗啦啦从高楼往下掉。
裴令抬头望去,就见一根绳子垂下来,一个人扛着另一个从十来层的高空速降,几秒钟的时间就落地。
他这才看清,那就是刚才的清洁工,肩上扛着的是已经失去意识的沈然,像个麻袋一样被搬运。
男生第一时间看向他的位置,鸭舌帽已经没了,露出一张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脸,还有一个灿烂的笑容。
“再见哦!”挥了挥手,扛着沈然就往出口跑。
这画面太跳脱,裴令几乎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视线跟随那个男生移动,这才注意到,原本寂静空旷的小区内,不知何时从四面八方的角落里涌出数不清的黑衣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武器,要么是刀,要么是甩棍,逐渐缩小包围圈,试图将那个男生困住。
但那人一侧身,另一只手一抬,就露出了握着的枪。
竟然还是步枪……
行吧,又跳脱又力气大的法外狂徒。
裴令眨了眨眼,他脑子在这会儿转得飞快,已经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步枪扫射起来这里可就要被血染了。为了避免人员伤亡,他站出来,朝着人群喊了一声。
“放楚泽走,”他扬声道,“别拦了。”
可以看见小区外停了好几辆车,门打开,正在等楚泽扛着沈然上去。
那男生回头看了裴令一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你人还怪好的。”
“我不介意你留下来,再多跟我说几句话。”裴令道。
说到有人带着枪来支援为止。
楚泽转身朝门外走去,不再看他,但给他留下了一句话,在掉根针都能听见的空荡小区内回荡——
“上去看看裴予质的杰作吧,不谢。”
第75章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人走了。
裴令回头望了一眼破碎的玻璃窗,整个小区静得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所以这里根本没有其他住户,裴予质天天住在这样空的地方,每到夜里,只会有一盏灯亮起。
整个小区就像一座孤岛。
哦不对,这几天还有沈然住在这儿呢。
他朝着那户走去,那些原本藏在暗中的黑衣人大概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也都跟了上来,甚至领头几个还跟进了电梯。
但没人敢跟他说话,大概是因为裴予质的命令,不能被他发现,不能与他交谈。
正对着电梯的那一户房门大开,完全没有装修,全是水泥的墙面和地面。在客厅里倒着两个保镖,但只是腿部中弹。
不用他说,身后的人就赶紧把这两个受伤的抬走了,动作行云流水得像黑社会。
裴令闭了闭眼睛,再看向客厅里的那堆东西。
一个塑料箱充当的水缸,一把椅子,地面散落的绳子。
他盯着这几样东西,冷冷地笑了一声。刚好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裴予质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就问他:“有没有受伤?”
在门口乌泱泱一群人的沉默注视下,裴令姿态悠闲地坐到了那把椅子上。
过了会儿才答道:“没有,哥,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你问。”
裴予质那边传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但语气听起来依然平静至极,就好像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莫名能从那关门声中,听出一点焦急的意味。
裴予质总算慌了。
他问:“你把整个小区都买下来了?”
“是我让人建的。”
裴令有点无奈。所以说他不爱跟这群人在一起,三观时常被震撼。
他又问道:“沈然一到怀城就被你关在这个地方了吗?”
“对。”
“你对他做什么了?”裴令道,“这两天我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和你做的事情有关?”
裴予质让司机开快一些,然后才回答他:“我在让人进行一些测试。”
没有将话说透,但裴令已经能猜出个大概了。
他之前思维一直都没转过弯来,以为扣下沈然,是因为裴予质打算借此威胁沈照玄。
错得离谱。
就凭裴予质对沈照玄那番警告,就说明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怎么又会想办法威胁呢?
裴予质是为了解决沈然对他的伤害转移。
那一箱的水,大概就是裴令这两天时常感到窒息的原因。
“痛觉,还有伤口,这两样才是伤害出现在你身上的关键。”裴予质给他陈述试验结果,仿佛在谈正经工作,“但身体组织的剥离不会转移给你,你只会感受到痛觉。窒息对你的影响很小,最多只是轻微不适。”
裴令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处在极度焦虑和极度荒唐的中间地带。
“昨晚你之所以晕倒,是因为脱敏训练没能被严格执行,我手下的人太冒进了。”
好,还有脱敏训练呢。
裴令忽然觉得手上突然一阵刺痛。
很熟悉的感觉,然而低头去看,小臂只出现了很浅的红痕,几小时候就能消退到完全看不出。
“宿主。”系统的声音又突然响起,比以往都突然。
“我以为你被世界意志拖去宰了。”他毫无感情地说,顿了顿又问,“沈然又受伤了吗?”
“是的宿主,但恭喜你,伤害转移的程度已经减弱了很多,很快你就不受影响了。”
裴令并没有很高兴,他只是盯着那道红痕,手机和脑子里安安静静的,裴予质和系统都在等他说话。
他先在脑海中问:“是因为裴予质的脱敏训练?”
“不是,”系统答道,“是因为主角攻对主角受进行了严重的人身伤害,世界混乱值已经上升到70%,这也是我能回来的原因。”
这次沉默了很久,裴令才又问:“多严重?”
“……半条命吧。”
裴令不知道要用何种心情跟裴予质说话。他吸了一口气,却欲言又止。
却是裴予质先开口:“你在害怕吗?”
“没有。”裴令答得很快,声音有些涩。
“那如果说我原本计划循序渐进杀了沈然,你会更害怕吗?”
屋外开始有稀碎的声响,雨落下来,在地面砸出很多深色痕迹,又迅速渗透进去。然后在某一瞬间,雨势突然变大,几乎震耳欲聋的雨声将整个世界笼罩。
“不害怕。”他提了提水箱,问,“你要怎么杀了他?”
裴予质继续用平静到可怕的语气说:“让他在一次比一次久的溺水中窒息死亡,前提是你不会被牵连。
“如果对你的伤害依然存在,我会将沈然的手脚砍断,再找个万无一失的地方永远关起来。虽然对你来说很痛,但可以保证你以后的安全。”
说完后迟迟没得到回应。
“裴……”裴予质收回了几乎叫出口的名字,叹了口气道,“小乖,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狂风从窗户的破洞里灌进来,夹杂着雨水,扑到了裴令脸上和身上。
谁能告诉他,裴予质怎么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了?有谁通知过他吗?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难道他哥不应该是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干干净净吗?
就像小时候。
不关心他,不在乎他,就算他被学校里的人议论,裴予质也不帮他说一句话。
裴令接受了这样的裴予质。
他从裴予质那里看不见裴家的恶,也得不到关心,所以他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裴予质,对他体贴到可笑。
裴予质可以对任何一个人冷漠,但是不可能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人。
隔着手机,他们无法看见彼此的脸,但只有这样一些话才说得出口。
“裴予质,”他说,“这种脏事应该我来做的,你凭什么替我做了?”
那边暂时沉默着,所以他继续道:“你干干净净的不好吗?一辈子当个触摸不到的高岭之花就好了,就算不理我也可以,为什么要为了我杀人?”
从刚进裴家开始,他就觉得裴予质的内心是善良的,和他相反。
不然也不会在小时候刚见面时,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正在流血。
裴予质是那种即使出手也点到即止的人。甚至裴令幻觉里的那个少年裴予质,也从来没干过一件世俗意义上的坏事。
他那时候认为,自己和裴予质其实很适合形影不离。
裴予质当高岭之花,自己就可以凶相毕露当一条会咬人的狗。
“裴令,淋雨容易生病。”
幻觉不知何时又出现了,就在他身侧。长着一张裴予质十七八岁的脸,那种沉默而可靠的学长风格,浑身散发着有距离感却让人愿意飞蛾扑火的青春气息。
“滚!”他对着幻觉骂了一声。
然而幻觉朝他靠近了一步:“不要讨厌我,裴令。”
他的确讨厌总是看见幻觉。
这意味着他又需要被安慰了,而且证明他依然害怕见到真正的裴予质。
裴令冷冷道:“滚远点,再出现我就把你杀了。”
“你在和谁说话?”手机里传来另一个裴予质的声音。
裴令呼吸一滞,在反应过来之前就挂了电话。
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门口那些人纷纷往两边退,给他让出一条路。裴令浑身发冷,甚至已经不想费力气按电梯,直接走进了楼道。
身后有庞杂的脚步声跟着,离他几步远,又像幽灵一样不可能轻易离去。
他哥的跟班可真多。
下了楼,他直接走进了雨中。
瓢泼大雨将他瞬间淋湿,眼睛进了水却也始终睁着,任由被刺痛。身上那些妥帖的包扎也都湿了,黏在皮肤上,存在感愈发强烈。
他一边朝小区门外走,一边随手扯下了所有纱布。
该死的,他得从哪个地方搞一把枪来。
模糊的视野里,有车灯在视野尽头亮起,几秒钟的时间就急速开到了他面前,再狠狠刹停。
裴予质拿着一把伞走下来,在大雨和车灯中将他拦住。
伞被打在裴令头上,冰冷的肩膀被一只干燥温暖的手握住,裴予质声音里带了几分焦急:“你要去哪里?”
雨声太大,裴令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抬头,读懂了口型。
一开口,自己的声音也被淹没在暴雨中:“替你杀人,你放开我,给我搞一把枪过来。”
第76章 坍塌在雨里
“好,”裴予质又立刻答应,但依然试图看清他的眼睛,“但你先告诉我,刚才你在和谁说话?”
裴令浑身紧绷,任由头发上的雨珠落下来,流过垂下的眼和紧抿的唇。
一个“裴”字已经从裴予质口中吐出,却又只能再次被收回。
无法说出口的名字。
裴予质的语气更冷了些:“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你来做的。”
没有安慰还好,裴予质一安慰他,他心里憋了很多年的哑炮瞬间就炸了。
裴令猛地抬眼:“怎么没有?遇见你就是我活了两辈子都该的,是我报应不爽。”
他哥静静看着他,握着伞柄的手已经用力到指节泛白。
“我就该来到裴家,该给你当整整六年的观赏玩具。然后在剩下八年里对这段经历念念不忘,恨不得再给你当一辈子的玩具,没出息的时候还想着给裴家当一辈子的狗。”
系统这回彻底被他吓疯了,在脑中狂喊他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被世界意志察觉到他觉醒了。
他嫌烦,把系统踹进脑海角落去了。
这日子别过了,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他宁愿去当五胎奶爸。
裴令句句都透着嘲弄,字字有力。
“是报应,我把一个以前根本不关心我的人放在心里,就算离开了裴家,几乎每一天也都会想起你,担心你会被裴家逼疯,或者变成和他们一样庸俗又虚伪……你在我心里都成圣人了,知道吗?”
他说着冷笑一声:“结果再次遇见之后,你告诉我,我所坚持的都是错的。”
短暂的沉默对峙之后。
裴令终于冷静了一些,他发现了伞是倾斜的,裴予质肩上已经被淋湿。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突然觉得自己更加可悲了。
“明明以前对我漠不关心,在我离开之后你却找了我很久,清楚我大大小小的习惯。这些事我都接受了,能再次跟你在一起,我就开心得可以忽略很多细节,但是你……”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下,缓了口气才放慢了语速:“但是你以前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对我好一点呢,裴予质?”
他哥已经彻底沦为倾听者,听完他的发泄,抬手想给他擦脸上的水,被他狠狠一把拍开了。
“别碰我。”他冷冷道,“现在为我杀人有什么用,走下神坛沾上鲜血这种桥段,以为你自己很伟大吗?我现在也去杀两个,就当和你扯平了。”
被拍开的那只手,还是抚上了他的脸。
“冷吗?”裴予质问他。
裴令紧咬着牙,不想冷到发抖,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出来。可他知道自己失败了,裴予质能一眼看穿他。
很奇怪,明明从来不关心他,为什么又这么了解他……
裴令不想给裴予质说话的机会,都到这个地步了,不如把那些陈年伤口都划开,让他哥看个清楚。
但再次开口时,他差点抑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以前学校里的人说,我是裴家的野种,但是有更多人说,我连当野种的资格都没有。我是没有资格,你不要为了我杀人,不要为了我做阴暗的事情……”
他顿了顿:“求你了。”
最后三个字说得很轻,是因为声音已经不平稳,只好小声一些,让裴予质能听见却别听清。
雨势依然很大,伞被砸得噼里啪啦,却依然被稳稳握在手心。
裴令听见了裴予质的声音。
“那个魔方,被我父母发现之后砸碎了,我没能保护好它。”这道声音让暴雨也显得微不足道,“那天夜里你偷偷出去教训同校的学生,我看见了,站在阳台上是在等你回来,如果超过半小时你还不回来,我会去找你。”
他几乎被钉在原地,直直看进裴予质那双深黑色的眼睛。
“什么……”他下意识发问。
“你大一的时候,我去国外找过你,正好在你学校看见了失物招领,是你丢失的钱包。你有一个不好的习惯,把密码转换成字母写在纸条上,就夹在钱包里。”
“还有很多事情我没能做到,也不敢参与你的人生,你可以恨我。”裴予质说,“我不是圣人,也不在神坛上,我只是你不称职的哥哥。”
裴令感觉到那只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水珠,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一时失语。
一直以来他的人生都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他也不知道目的在哪儿,但必须一直跑。裴予质给了他一个目的地,但他也清楚,自己永远到不了那里。
可现在他突然得知,原来裴予质也一直在朝着他的方向前进。
裴令想哭,却笑了出来。
他几乎怀揣着一种胜利者的心态,只不过他的结局很可能是被世界意志一脚踹倒,死在胜利之前。但没关系,赌一次就赌一次,更何况他今天已经得到了以前不敢想的东西。
偏头蹭了蹭那只手,他贴着裴予质的掌心,抬眼看上去。
“哥,”他说,“你可以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吗?”
“不可以,”裴予质眉头紧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对吗?”
裴令知道他们两个人都很固执,裴予质大概是不会如他所愿了。
他有点遗憾,开口道:“哥,其实我讨厌过你。”
嘈杂的雨声突然间消失,伞外的雨也没能落到地面。
世界静止了。
裴令只能听见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裴予质被定格在了一瞬间,手还贴在他的脸上。转头望去,远处那些人也都纷纷僵住,像是一个个模型。
被他赶紧脑海角落中的系统终于挣脱出来,冲他大喊:“你不要命了!刚才你就差把‘我是裴令’四个字喊出来了,就不怕被世界意志察觉到已经觉醒了吗?!”
裴令冷静地看了看暂停的世界,问道:“惩罚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而且不清楚世界意志会做什么……”
他没理会,回身看向裴予质。他哥依然保持着被定格之前的动作,正注视着他。
“可惜,没能听你再叫我一次裴令。”
没人能回答他。
他语气很平和:“不过幸好,你不知道我从青春期就开始肖想自己的哥哥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或许一开始,裴令对裴予质的渴求,还只处于想要一个好哥哥的地步。
可后来步入青春期,某一天他竟然看见幻觉过来拉他的手。幻觉里的裴予质也随着年岁而长大,已经长成了安静学长的样子,对他说——哥哥也喜欢你。
他从那时起就知道,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裴令不敢面对,他甚至想自我催眠没有看见过那幅场景,没有产生过任何情愫。
一直到他二十五岁,死在那场车祸中的时候,他的逃避都非常成功。
如果就那样死了,他永远也不会露馅。
裴令缓缓钻进了裴予质怀里,紧紧抱住。
就像他曾经很多次的幻想,想象自己能抱住幻象里的哥哥。
“到底是什么感情呢,裴予质?”他像在自言自语,“如果你对我愧疚,就不要把一切都给我,也不要为我做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裴令感觉自己紧绷的身心都放松下来了。
世界意志的惩罚还没来到。
或许在忙着关心被折磨掉半条命的主角受,所以没工夫来追究一个炮灰的觉醒。
裴令偏头靠在裴予质肩上,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天地间的雨滴纷纷倒退。
他感受到裴予质不可抗拒地退开他的怀抱,像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离他越来越远,瞬间就消失。
紧接着是那辆车,飞速倒退着消失在雨幕之中。
一刹那,瓢泼的雨又开始下,耳畔又是震耳欲聋的雨声。
周围的场景瞬间变换。
裴令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那些雨直直朝着他砸下来,编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他愣愣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照常休息不加更啦,我整理一下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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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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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新身份
窗户的破洞还在,地面的玻璃碎片被雨水冲刷着。
同样被雨淋着的还有一具年轻人的尸体,血从身下溢出又被冲淡,直到看不出颜色。
十七八岁的少年,苍白的身躯和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像极了刚从停尸房里取出来,再扔到这里的。
大楼里藏起来的那些人纷纷慌了。
有人在说,这个宋泠不知道怎么挣脱掉的绳索,然后像疯了一样自己跑向窗户边,破窗跳下去了。
另一个说,怎么跟老板交差,什么都还没审问出来。
没人看见裴令走到那具尸体旁边,蹲下来看了看,然后伸手拂开了宋泠眼前的发丝。
系统在他意识里道:“宿主你这次真是走大运了,世界陷入混乱,没能完全弄死你,只是让宋泠这具身体彻底死亡。要是没这么幸运,我们今天都得交代。”
刚才的变化发生得很快,而且悄无声息,等裴令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脱离了宋泠的身体,正站在雨里。
世界在顷刻之间就完全变了走向,被裴予质关起来的变成了他,然而他的下场是从十多层毫不犹豫跳了下来。
看着宋泠千疮百孔的尸体,裴令才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一本小说。
世界不把小角色的命当命,比如说宋泠,还有他。
随意就能弄死。
“我该怎么跟宋泠的外婆交代。”裴令在心里念道,可又并不是真的问系统。
原本以为能顶着宋泠的身份好好活一辈子,到头来,还是死在了自杀中。
和宋泠最初的结局一样。
他又看了好一会儿这个孩子的身体。宋泠前十八年过得就压抑,他重生过来之后,这副皮囊又因为他受了许多的伤。
好像不值得。
其他人终于下来,将尸体拖走。世界混乱成这个样,不知道是否还会有警察和殡仪馆的人过来,大概是不会了。
裴令终于站了起来,他至少不能让宋泠的尸体就这样被处理。
系统察觉到裴令平静之下的情绪波动,就如同此刻的天气一样狂风骤雨。
但有一件事它不得不说。
“宿主,裴予质和沈然的婚礼时间提前了,就在二十天后。”
“好。”裴令简短答道。
系统知道这种平静不代表好事,又出言宽慰:“宿主现在处于类似游魂的状态,做不了事,也维持不久,我可以给宿主换一个身体。”
裴令低头看了看自己,久违的裴令模样,穿着车祸那天的衣服,甚至还沾满了血迹。
他转头看向大楼的玻璃窗,从雨幕中隐约窥见了一道熟悉的倒影。
“能给我造一个裴令的身体吗,和我以前的一样。”
“可以是可以……”系统犹犹豫豫地告诉他,“这个世界已经完全抹杀了裴令存在的痕迹,每个人的记忆中你都不复存在了,所以你即使是裴令,也无所谓了。”
过了一会儿,裴令才问:“包括裴予质?”
“包括裴予质。”
他又想了想,很笃定道:“我不信。”
不待系统给他泼冷水,他就又道:“那宋泠这段时间留下的痕迹呢?”
系统道:“宋泠在折腾完沈家之后,和之前一样被裴予质逮住关起来了。不过这次是真的关起来审问,一直关到现在,宋泠突然跳楼自杀。”
“福利院去过吗?”
“沈然陪裴予质去过,还有魏迟也跟去了,他一心想挖墙脚。”
这些事实并不难消化,裴令已经有些习惯了。
他又问:“改变之后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说世界只篡改了众人的记忆?”
“因为宿主之前造成了世界混乱值上升,所以世界并不能完全修正故事线。也就是说,从前的痕迹还在,但众人意识被篡改了。”
系统道:“你就算现在抓一个熟人,把自己就是裴令的证据摆出来,他们也只会觉得你是个疯子。”
所以时间被世界倒退回了几分钟前。
在其他人眼里,宋泠是自己突然疯癫跳了楼。实际上是楚泽掳走沈然时破的窗,而裴令上楼查看之后,被世界意志推了下去。
他知道了事情原委,但提不起什么情绪,很多思绪都被他下意识压住了,翻腾不出来。
裴令总结道:“相当于在他们脑子里建了一堵墙?”
“可以这样理解。”
他沉默两秒,就道:“是墙就有漏风的可能。给我的脸别弄得完全一样,七分像就好,再帮我捏造一个身份。”
系统不解:“宿主不想被裴予质认出来?”
裴令避而不谈:“你现在的权限能帮我捏造新身份吗?”
“能,但还是不可以和主角有所关联。”
“钱呢?”
“……今天天气还不错,”系统道,“钱好像是没有的。”
暴雨未歇,天气好得很。
只不过那些雨已经落不到他身上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个鬼魂。
裴令望了一眼另一栋楼,问道:“裴予质这会儿在哪里?”
系统有点支支吾吾:“总之不在这里,短时间也不会回来。”
“你搞不到钱,那帮我搞两张卡。”裴令道,“裴予质曾经给我的那两张,搞到手之后帮我立刻转移财产到国外,再捏造一个归国富二代的身份。”
“你学坏了,加入二世祖队伍了。”系统没拒绝,但吐槽。
他冷冷道:“接下来我很需要钱,靠你是靠不住的。”
裴令没说后半句话——还得靠他哥。
“宿主先离开这里吧,给你准备的身体在两条街外的小巷里,卡已经在他身上了。”
片刻后,系统还是忍不住反驳:“ 你还记得一开始说好的,不接受系统协助完成任务吗?要不是看在你不容易的份上,我是真的会袖手旁观的。”
他想冷笑,但已经没力气提起嘴角,只能面无表情地往小区外走去。
“那谢谢你可怜我,回头把世界意志大卸八块全给你当肥料。”
系统说了句“谢谢”,然后提醒他:“现在我们都自由一些了,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原文情节。”
然而裴令毫不犹豫就说:“我不想知道。”
“好吧,你现在可能不想知道。”系统再次妥协,“但是我建议你听一下每个人的结局,如果你能改写那些主要角色的结局,世界会更加混乱的。”
裴令在雨中走到了那条小巷,脚步一滞。
他看见一个人靠坐在墙根,被泥水弄得很脏,身体无力地垂着,头也埋着。但只看一眼身形,裴令就知道这是自己。
“好,过会儿再听,你先跟我说说,”裴令在意识里说,“我要怎么住进去?”
系统迟疑了几秒钟才答道:“我会安排的,只不过苏醒和适应的过程会比较难熬。因为这不是世界上本就存在的身体,是虚造的。”
“无所谓,动手吧。”裴令看着自己,却已经难以想象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感觉了。
眼睛闭上,裴令忽地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紧接着就是雨滴落在皮肤上的感觉,寒冷已经渗透进了身体里,让他不自觉发抖。而且冷得不像是处于夏天,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扔进了冰天雪地。
他逐渐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睁开眼,扶着墙试图站起来。
但这一下没能撑起来,腿和手都软得没力气,他直接摔得趴在了地面,糊了一脸的脏水。
费劲地将自己翻了个面,仰躺在地上,裴令也不想动了,让雨水冲刷掉他脸上的污水。
反正这里人迹罕至,就等到雨停了再说吧。
“系统,”他在脑中轻喊了一声,“裴予质知道宋泠死了吗?他打算怎么处理宋泠的尸体?”
“知道,但他要去处理楚泽劫走沈然的事情,所以宋泠的尸体就让雍九处理。雍九打算把尸体送回宋家,交给宋泠父母。”
裴令“哦”了一声。
“毕竟宋泠在他眼里是一个心术不正的陌生人,你别介意他根本不管。”
系统就像生怕他讨厌了裴予质一样,还帮着说好话。
裴令没回应。
又躺了一会儿,直到雨变小了,才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接着是已经僵硬的四肢,最后才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
这次站稳了,他几乎蹒跚向前,一边在脑中慢慢道:“卡有了,密码有了,你总有办法把钱弄到我账户里吧?”
“有办法的,找个能刷卡的地方,我直接在电脑系统里操作,套现之后把钱转移到你账户上。”系统道,“不会在你账户上留下痕迹,但是裴予质肯定会发现,而且你套现转走的钱需要他来还。”
“没关系,他钱多。”裴令云淡风轻道。
“你狐假虎威。”系统批评道。
裴令听了这话之后眼神有点黯然。
一时没说话,系统仿佛抓住了什么重点一样,提高声音道:“你不会还想着帮裴予质吧?”
他依然沉默。
“原来你说的什么当狗当玩具的话,竟然是真的。”系统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感慨,“请你不要当一个恋爱脑,我上一个恋爱脑宿主最后死得很惨。”
裴令全身都在痛,更没什么力气了,不由得扶住墙慢慢地走。
“可惜了。”他道。
系统连连应和:“是啊太可惜了,其实他条件很好的,盘亮条顺会来事还把攻略对象迷得……”
“我是说可惜了,你没跟着死。”
系统立刻止住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颇为受伤地说:“你嘴太毒了。”
裴令低头看着路,说回正事:“待会儿还得去拦尸体,不能让宋泠外婆知道他死了。”
他的声音细听有点不稳,额头已经冒了冷汗。
“好的宿主。”
“捏造的身份要父母双亡,只有个奶奶在管家,我是个靠信托度日的没本事富三代。爱好是收藏艺术品,但因为不会操作,所以一投资就赔,是个人傻好骗的冤大头。但遗产很丰厚,还喜欢倒追男人,谁要是和我在一起了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低智能全自动金库。”
“好的,宿主品味真独特。”
“这样才能尽快在名利圈里混出个名头。”他冷静解释道,“坏名声也是名声。”
裴令逼迫自己走得快一些,逐渐松开了扶墙的手。
咬牙忍了一会儿,才又若无其事开口:“现在可以说了,他们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开启第二卷啦,裴令回到自己身体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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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他们的结局
裴予质与沈然的结局显而易见,经历各种磨难最后归为平稳安宁。
裴令也不想多听有关裴予质如何伤人杀人,如何受伤,如何一次次占有又追回。
他让系统先从沈家说起。
但听完之后,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料。
全书结局时有一场针对裴沈两家的动乱,因为剧情安排或是巧合,裴予质当时正处于昏迷之中,沈然作为受害者便首当其冲。
沈家二小姐沈念云,因为一直对弟弟代替她去联姻而心怀愧疚,所以没等其他人作出决定就先行去救沈然。替沈然挡了一枪,死在了混乱之中,沈然也重伤。
沈照玄原本是不知道死讯的。
把人救出来时,才发现有一具尸体,是他最为照顾且倚重的妹妹。而他本人也在那过程中遭人暗算,双腿受了伤,不良于行。
双重打击之下,沈照玄后来就不怎么露面了,据说性情也变得很古怪。
裴令没见过沈念云,但二小姐一直都在公司里做事,想来也是雷厉风行又聪明的人。
说死就死了。
而沈照玄,看起来不会为了俗事挂怀,却被打击到不再见人。后半辈子残疾了,还痛失在乎的亲人,自尊心和感情想来都不会好受。
在他以为小小姐逃过一劫时,系统却又打破他的预想。
沈靖的确在沈家平安无事长大了。
因为沈然和裴予质的婚姻在前,虽然爱得死去活来,但过程的确太波折了些,所以沈靖一直都排斥婚姻,大学时就进了公司帮父亲做事。
但后来被一个穷小子追求,动了心,沈然又经常对她宣扬真爱无价的道理,所以她跟人私奔了。那个穷小子是为了钱才追求的她,私奔后发现她根本没带财产走,所以原形毕露。
那几年,沈靖过得很不好,还被强迫生了个孩子。
最后的结局是,沈然找到她,将她和孩子救走了。
裴令听到这里时,已经将钱弄到手,也买了身衣服,将被泥水和血水弄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换下。
宋泠的尸体还没送出怀城,他打算在出城后截住,时间还算充裕。他得先去买一辆车,让系统抹去购买信息,用完就扔,以防被裴予质查到。
走出店门,雨已经停了,阴暗厚重的云层逐渐散去,将人烧得滚烫的太阳又冒出来,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他抬手遮了遮阳光,望着晴空对系统道:“我记得小小姐很爱冒险故事,十多岁的少女勇士跨越千难万险,寻找宝藏。”
“是的。”气氛有些阴沉,系统也没再话唠。
“她的宝藏应该是金灿灿闪着光的。”
系统没有搭话,问他接下来想听谁的。
“魏家吧。”他就是不提裴家。
“魏迟一心想得到沈然,后来黑化了,联合楚泽策划了一场混乱,劫走沈然。”系统道,“这场混乱就是沈念云殒命的那场,你知道的,沈然最后被救出来了。”
裴令接着道:“是裴予质救的,然后他顺手解决了魏迟,对吗?”
“对,开了一枪,但魏迟实际上死于爆炸意外。”
这些信息太过密集,裴令已经不惊讶了,面无表情,心里也只觉得厌倦烦闷。
“魏之延呢?”他问。
系统沉默片刻才说:“其实魏之延也是喜欢沈然的,不过因为弟弟爱得太深,所以他一直都将感情藏了起来。到后期魏迟走火入魔的时候,魏之延就跟他弟分道扬镳了,一心工作。”
“相比之下还算是好结局。”
裴令走过街道,路过商场外的玻璃幕墙时,停下来看了看自己。
习惯了宋泠的身体,他现在觉得视角倒有些不熟悉,比之前高了一点,倒影里的身形也不是单薄得像是随时要骨折的样子了。
只是那张脸,在原来的基础上改了三分。
轮廓变得平和了一些,五官也没以前那么锐利,更像人傻钱多还恋爱脑的风流富三代。
眼睛没有变,真的和假的裴予质都很喜欢看他的眼睛,甚至能从眼神认出躯壳里的灵魂。
还是要避开才行。
“宿主,”系统突然提醒道,“除了裴家,还有两个人你漏掉了。”
他收回视线:“谁?”
“贺温书,他和沈然关系也很好。”
裴令刚适应好的身体又隐隐作痛了,尤其是脑袋。他以为贺温书不会被牵扯进来的。
“他也喜欢沈然?”他问。
贺温书从青春期开始就没停止过叛逆,也不谈恋爱,最多和别人有身体上的关系。高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贺温书这方面的经历很丰富了,他一度以为这人有某种瘾。
但他也知道,贺温书是觉得世界上没有人能懂自己。
认为灵魂伴侣不存在,却也没一直停止寻找过灵魂伴侣,身体就浸在快速有效的快感里。
“不是,你知道的,他不是能谈恋爱的人。”系统道,“他只是和沈然是朋友,非常好的朋友。”
朋友。
可裴令从小到大的朋友也只有这么一个了。
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难受,更加厌倦这个世界了。
继续朝前走,他问:“那结局呢?”
“贺温书的结局还算好,几乎没有受主角影响,活得好好的,但一辈子没有真正的伴侣。”
系统说完之后,又补充道:“但是文中有暗示过,他是求而不得,感情埋得很深。”
裴令没接话,找了个地方买了车,一路飞驰着往城外开,开车风格比起裴予质来简直像暴徒。
直到系统让他减速,他才说:“头疼。”
系统无话可说,书里本就是这样写的,它也没办法。
“还有一个人,雍九。”系统道,“他和贺温书不一样,他是明确地喜欢沈然,帮沈然逃走过一次,和裴予质之间出现了信任危机。后来他因为愧疚而自己离开了,裴予质少了一个心腹。”
裴令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能道:“头很疼。”
系统也不说话。
“裴家人的结局呢?”他只好问,“除了裴予质的。”
系统的回答相当简洁:“都死了。”
他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裴予质和沈然结婚一年后,裴先和楚风荷在一场车祸中身亡。”
这话一出,车突然漂了一下,裴令赶紧回正方向盘,减了速。
胸腔内心脏狂跳。
他不敢去赌那一丝的可能性。
其实曾经他怀疑过,自己那场车祸是人为谋划,幕后凶手很有可能是他的养父母。
裴家独子的人生已经趋于完美,性格也不再沉闷自闭,而且即将步入婚姻殿堂。
而他,早就没有存在必要的人,更是应该消失。他死了,裴家能少一个隐患,以免他突然痴心妄想谋求钱财和权力。
但这个怀疑后来被他藏进了脑海深处。
因为重生之后谈这个没什么意义了,也不好查证。他如果要杀那对夫妇,不需要这个理由也杀。
裴令不敢赌的是,有没有可能裴予质是知道了他车祸身亡,即使被剧情控制也还下意识记得这件事?
所以裴予质动手弑父弑母,还用了那样一个方式,替他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复仇。
他不敢去想,手逐渐用力握紧了方向盘。
系统能察觉他的情绪,此时开口转移了话题:“还有楚泽,被裴予质弄死了。”
“那个疯子啊,死得好,敢扔假人砸我。”裴令赞同,“就是死得晚了点。”
“人家根本没砸到你,而且目的也不是砸你,是威胁好吗?”
裴令根本不为所动,问道:“那他在剧情里是不是还想杀了裴予质?”
“……是的。”
“死得太晚了。”他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
车上,雍九接到了银行电话。
听完之后像是活见鬼了一样,因为他知道,那两张卡还在他这里。
他又问了一遍:“多少钱?”
“八千八百八十万,先生。”
“单笔八千多万?确定不是你们银行出故障了?”雍九依然不相信。
“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分了很多笔,非常不正常,但是每一笔都流程没有问题,先生。”
流程没问题?也就是说只可能是本人操作的。
挂了电话,雍九有点说不出话,回头看着今天忙得焦头烂额的裴总。
撞鬼了,八千多万突然消失了。
但他老板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哪个账户?”
雍九回答了之后,就见老板皱起眉,很不舒服的样子。
应该是又头疼了。
他清楚裴总的各个账户,这两个是平日里绝不会动的,就好像专门留着为了某些事情,难道是留来祭鬼了?
“回去。”裴予质突然开口。
雍九一愣:“不去救沈先生了?”
“楚泽不会伤害沈然。”
裴予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很像在闹钟打破了什么东西。
得知出事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去追了。但此刻才回过神。
他为什么要去追?
心中却有一个更加刻薄的声音,说沈然死不了,他没必要插手此事。相反的是他需要立刻回家,那里有很重要的东西。
“宋泠跳楼之前有征兆吗?”他又问。
不知怎么回事,思绪总是往宋泠身上绕去。
雍九就像预先设定好了回答,语气毫无起伏地说:“受不了逼问过程,情绪崩溃,所以从楼上跳下去自我解脱了,死了。”
“检查过尸体吗?”裴予质一开始问过这个问题,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份怀疑从哪儿来的。
“检查过,的确已经死了,心跳停止,双眼睁着,表情死不瞑目。”雍九答道。
而这句话,正是他第一次问时雍九说过的。
那时裴予质并未对这句话有任何的思考,便让雍九处理尸体了。
但这一次,裴予质从千丝万缕的思绪中,敏锐地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死不瞑目?十三楼摔下来,为什么还能看出表情?”
身体应该碎裂了,头部也通常不会保持完整。
雍九又说:“检查过,的确已经死了,心跳停止,表情很安详。”
裴予质神情更冷了,立刻道:“尸体在哪里?”
“正在送回给宋泠家人的路上。”
“拦下来,立刻。”
雍九给负责运尸体的人打了电话,回头道:“已经让他们掉头回来。”
裴予质心神不宁,很快做了决定:“我们现在也过去,路上碰面。”
作者有话说:
我没有八千多万,所以这个情节是我为了剧情乱编的。
第79章 第一百九十九天
这里并不算一条非常偏僻的道路。
偶尔有几辆来往车辆飞速开过,却没有因这场车祸停下来的。
轮胎在紧急制动之下狠狠摩擦过地面留下的黑色拖痕,迸溅几米的汽车外壳碎片,完全被撞凹的面包车车尾,以及后面的一辆引擎盖和挡风玻璃都碎裂开的轿车。
两辆车的安全气囊都被撞开了。
后面那辆车的主驾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只手有些艰难地伸出来,将门推开。
四周除了十多秒一趟的汽车呼啸声,安静至极。
裴令扶着门下车,额头被挡风玻璃碎片划伤,血流到了嘴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
咳嗽两声,站定之后有些摇晃地走到前车旁,从降下的主驾车窗伸手进去解锁。前面坐的两个人都被撞懵了,没大碍,但睁不开眼。
裴令没管,然后走到面包车尾,抬起后面的车门,里面赫然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周围放了一圈泡沫箱子,盛满了冰。
他只将尸体拖了出来,然后一把扛起,放到了自己那辆车的后座。
关上门,回到驾驶座,打火离开,一气呵成。
系统这才开口,像是刚才被吓傻了一样:“宿主,我以为你会爱惜自己的身体。”
裴令又咳嗽起来,没工夫跟系统搭话。
“我还在想你要怎么把尸体拦下来……你加速撞上去之前能不能提前告知我一声?”系统控诉,“有你这样的宿主,我的工作难度又上升了一个数量级,真是个疯子。”
他缓了缓,咽了口带血腥味的唾沫才开口。
“帮我找个最近的火葬场,带路。”
早在一个月之前,宋泠就该入土为安了,是他强行让宋泠又被尘世污染。
“你把我当导航用啊?”
裴令平静催促道:“快点,烧了骨灰我还得置办行头,房产,车,还有一身的奢侈品。明天晚上的慈善晚宴,记得把我弄到宾客名单里。”
“你还是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我很好啊。”他说。
系统就道:“裴予质。”
一阵安静过后,系统就说:“这叫好吗?一提到他你的情绪就像雪崩一样。”
裴令打开了音乐,幸好这车耐撞,还能听听歌。
然而他不小心点到了电台,几个主持人在聊时事八卦,却正好聊到了裴家和沈家的联姻。
婚礼正在筹备,地点定在怀城西北的一座湖心岛上。
有住在湖周围的网友,每天用望远镜监工,还拍下来发到了网上。说到这里几个人哈哈大笑,裴令面无表情,系统又在说他情绪不稳。
“太吵了。”他关了电台。
*
裴予质没能见到尸体,留给他的只有一个车祸现场,现场没有监控摄像头,肇事车辆还逃逸。
他站在路边,看着地面上长长的拖痕沉默了一会儿。
来抢尸体的人,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但不知为何,这股疯劲透着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
回到家里已经是傍晚。
灯一盏盏亮起,但敌不过客厅里的火烧夕阳照进来的光。从玄关往里看,即使夕阳也染不透屋子里的冷。
裴予质不明白急切往回赶的情绪是因何而起。这个地方和这些年来的每一天都无差别,看似温馨,实则只是一间冰冷的牢笼。
他也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被困在这座牢笼中。
他跟随自己的本能意识走到了卧室外,推开门,发现床上的被子和床单不是整齐的。
就好像有人躺过。
从福利院回来之后,他带沈然回来住了两天,应该是沈然睡过的痕迹。
……是吗?
裴予质闭上眼睛,直觉告诉他,自己匆匆赶回来不是为了这个房间。
再睁开眼时他顺着走廊继续来到了最深处,停在一间紧锁的房门外。
很奇怪,是电子锁,就仿佛他知道如果是机械门锁,自己不会记得钥匙放在哪里。
将手指搭在电子锁上,锁芯弹开,裴予质皱着眉头推开了门。
灯亮起。
雪白的地面和墙面,空荡荡一片,除了正中央一张木床,房间内什么都没有。窗户也被封死了,拿木板遮住,又用厚厚的窗帘挡上。
裴予质感觉这才是他睡觉的地方。
至于原因,他的记忆就像被水泥灌注了一般。凝固后,那些事情全都被封存起来,无从挖掘。
他走进去,还没靠近那张床,就看见床头墙面上的斑驳。
全是刻痕,用模糊的计数方式横七竖八地排列着。手指摸上去,触感粗糙,刻上去时用了很大力气。
指尖一一划过那些痕迹,裴予质在心中默数了几分钟。
总共一百九十八道。
他的记忆被动了手脚。
裴予质确定自己遗忘了什么,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一个物品,还是一个人。
作为裴予质,他从出生起到现在,没有任何相伴已久的事物,也没有同伴。四岁之后就不再拥有任何玩具,从此培养的爱好也只是出于父母的功利性,对所有事情都称不上喜欢。
他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如此珍视的东西,珍视到要在墙上刻下刀痕来计数。
自己在数什么?
失去某样事物的日子?
恍惚间,他似乎听见有人说——“你在找人,对吗?”
接着是自己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并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问——“我在找谁?”
对,他在找谁?
如果这段记忆真实发生过,那么,事情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无论裴予质曾经的进展到了什么程度,现在他的记忆再次被清零,他要找的人很明显不在这里。
甚至可能不在任何地方。
思考这个问题久了,脑海就如同被插进一根针。
疼痛阻止他继续想下去,也搅乱了他已有的思绪,又让记忆变得混沌。
他有一种直觉,当今夜过去,明早再醒来时,他或许又会忘得一干二净。看不见墙上的痕迹,也忽视自己睡在这个房间的原因。
又是粉饰太平的一天。
裴予质了解自己的习惯。
虽然在他认知中,自己不可能做出如此情绪化的事情,但既然发生了,那他一定会将刀放在这里。
弯腰,拿开了枕头,床单上赫然是一把刀。
他拾起刀,握在手里时身体一顿——触感太熟悉了,仿佛他曾经握过几百次。
裴予质用刀尖在墙面又刻下一道痕迹。
一百九十九。
*
沈家的小少爷大病了一场。
被送回沈家之后,在房间里昏迷了一天一夜,甚至上了呼吸机。
一醒来,不仅是侄女守着他,就连二姐也回来了。
二姐和大哥的五官长得很像,但总喜欢板着脸,所以当沈然看见在窗边低声打电话的沈念云时,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犯了错。
可忽然又反应过来,他什么也没做错。
跟着裴予质去了一趟福利院,回来没两天就突然被一个比他还小的男生带走了。
但是带走他之后也没伤害他,紧接着就将他送回来了。
“小叔叔!”
清澈的童声从另一侧响起,转头看去,就看见沈靖那孩子激动朝他跑过来,然后一下子扑倒被子上,抱住他的腿。
“小叔叔,你终于醒了!”
沈念云听见这动静,猛地回头看他,然后立刻挂了电话让医生进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医生给他撤了呼吸机,检查了各项指标之后竟很意外,说身体恢复得相当快,只需要再静养两天就好。
沈然看了看那几个医护人员,开口问道:“柳医生呢?我记得他负责我的身体状况。”
“早就辞职了。”沈念云随口答道,然后问,“是裴家让人送你回来的吧?不过他手下的人也跟哑巴一样,人送到就走了,也不答话。”
他有些迷茫。
那个男生并不是裴予质的手下,为什么要在他家人面前装作是裴予质的人?
可能是有理由的吧……沈然索性点了点头。
沈念云不放心,弯腰仔仔细细观察了一番他的脸色,就像小时候哄他开心时一样,拍了拍他的发顶。
开口时出于惯性,还带着职场上的威严:“你的身体这么虚弱,怎么回事?肺里呛了水不说,就连指甲都被拔掉了好几片。”
他一愣,对啊,为什么呢?
沈然说不上来,他动了动身体,感觉各个地方针扎似的疼。
针扎……
心中一点突兀的念头闪过,他来不及捕捉,随即就不去管了。
他抬头微笑道:“在浴缸里泡澡的时候睡着了,差点就把自己淹死了,还是裴先生闯进去救了我一命。”
沈念云有点惊讶:“你们同居了?我以为裴予质这种不谈感情的人,不会主动亲近你,你们之前并没见过几面。”
说完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庆幸:“他待你好就行,我也放心一些了。”
沈然笑得不好意思:“裴先生人确实很好。”
这份婚事大概会歪打正着吧。
沈念云的手机又响起来:“公司的事,沈靖你先给小叔叔倒杯水。”
说完又去窗边打电话。
沈靖捧着一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他之后小声说:“小叔叔,是不是有坏人欺负你?我帮你打回去。”
他摇摇头,喝着水,回想那个年轻人。
很喜欢笑,笑起来时有两个梨涡,但是当时手上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车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像烟火的气味。
是什么东西呢?想不起来了,总之那个人对他的态度很好,人也很好说话。
从十岁回到沈家开始,他身边的人似乎都是这样。
“小叔叔,”沈靖又说,“你错过了特别精彩的一件事情在昨天,有一场慈善晚会,你偶像用过的钢琴,有人买了。”
他的偶像?
沈然明白过来,沈靖说的是他崇敬的一位演奏家前辈,一位大师级人物。
前辈用过的琴啊……
真是太可惜了,他这段时间忙着其他事情,都不知道有一场慈善晚宴,也不知道那位已经七十高龄的前辈会参加。
如果知道,他肯定会去的。
但是为什么……大哥应该知晓吧,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沈然摇摇头:“没事的,大哥曾经送过我一架很好的钢琴,有那个就够了。”
沈靖表情奇怪地看着他:“可是那个钢琴早就坏了啊,小叔叔你怎么忘了?”
“什么?!”他一惊,差点就要下床去看,被沈靖张开手臂拦住。
“真的已经坏了!被佣人不小心砸了!是小叔叔你自己说不用修补的,已经搬到库房去啦。”
“怎么可能……”
这是他的成人礼物,从收到那天起就很宝贝的,佣人也都知道,所以每次打扫都会非常小心,怎么会不小心砸了呢……而且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记得了……
沈然甩了甩脑袋。
应该是他病了一场,病糊涂了。
“那个人还买了好多东西呢,昨天晚宴收集到的钱,一半都是他的。”沈靖思维发散起来,兴致勃勃地说,“好可惜我没去现场,听说是一个特别好看的哥哥,大家都没见过……”
“小靖。”沈然开口打断,他觉得自己有一点头晕。
沈靖有点无辜地闭上嘴,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说了,我去找爸爸。”
“大哥在家?”沈然脱口而出,“为什么他不来看我?”
“他在见那个哥哥啊,请来我们家做客了,爸爸想买那架钢琴从他那里。”
作者有话说:
对啦,明天会更新!
第80章 不正经
沈然心情很复杂,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大哥也不知道晚宴上会拍卖钢琴,而且还想着从别人那里再给他买过来。
他语气也和缓许多,重新带上了笑意,问道:“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沈靖有点苦恼:“哎呀中文名字都太难记了,我只知道是个很正经的哥哥。”
沈然听得越发迷惑。
好奇心驱使他一定要下床,去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不顾二姐的劝阻,小心翼翼挪到轮椅上,被推着下了楼。
沈念云的路上又接了个工作电话,快到会客室之前停了下来,先让沈靖过去。
他察觉到二姐有话要说,抬头询问:“姐,你想说什么?”
沈念云绕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开口时很语重心长。
“我说话直,可能不对你胃口,但当初你主动提出来替我去结婚,”沈念云顿了顿才说出来,“是姐姐欠你的。”
沈然也有点慌了,他连连摇头:“不是的,二姐,你别这样自责……”
“你听我说完,”沈念云一如既往地强势,“以后你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事,都可以来找我,别觉得我们会从此生疏,明白吗?”
他的眼泪很多,说来就来,流着泪重重点头:“二姐,谢谢你。”
沈念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起身继续推他往前走,有些慨然道:“我就送你到门口了,公司里事情还多,让你大哥多照顾着点。”
沈然等到二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擦了擦眼泪,自己操控轮椅往会客室去。
正好大哥走出来接他。
不知怎的,沈然感觉大哥虽然看起来精神不错,但眉宇间有些疲倦。公司最近也没大事发生吧,怎么会忙成这样?
“怎么刚醒就下床了?”沈照玄笑着问道。
沈然并没有说实话:“下来走走。”
然而房间里的沈靖嚷道:“小叔叔想来看哥哥!”
沈然嘴角的弧度收了下去,被推进房间之后,他看见了沙发上坐着一个很悠闲的年轻人。靠着椅背,搭着扶手,全然不像来做客的。
一身正装,但敞开的西装外套里面,衬衫不但没系领带,还解开了两颗纽扣。
那张脸又的确如沈靖所说,很好看,冷着脸的时候带了点上位者的高贵冷漠……倒是让他想起了裴先生。
那双眼睛忽然抬起来看向他,深黑色的瞳孔,非常锐利。
但下一秒,这个人就笑了起来,脸上的冷漠一扫而尽,又变得很亲和。
“这位就是小少爷了?”那人道,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也是,毕竟是他们求人家割爱卖东西,不那么礼貌也是可以的。
沈然还愣着,就听得大哥说是,然后给他介绍:“这位是郑瑾。”
他觉得很奇怪,想起沈靖之前说“是个很正经的哥哥”……怎么会有人取这种名字?一看就不是真正的正经人啊。
“你好。”他矜持地点点头。
反而是沈靖,跑到相邻的沙发上,凑近了打了个招呼:“正经哥哥!你好!”
那人笑着回了句“小小姐你好”。
沈靖便皱起眉头:“不要叫我小小姐!”
被沈照玄温和地教育了一句要有礼貌,接着气呼呼且有礼貌地跟“正经哥哥”告别,走了。
气氛很融洽,但沈然不这么觉得,他感到不太自在。
郑瑾也没有要跟他商谈的意思,视线又转向他哥,这让他一愣,随即有些挫败。
“割爱谈不上,既然小少爷这么喜欢,我当然愿意成人之美。”郑瑾缓缓开口,“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沈照玄推着沈然在角落里安置好,往一旁的茶几上拿了两碟点心,似乎并不想让他参与。
如果放在以前,沈然会觉得这是大哥心疼他,对他百般照顾。今天不知怎么了……他心里不太舒服,又说不上为什么。
“如果是价格,郑先生随意提。”沈照玄道。
郑瑾笑了笑:“沈总别紧张,不是什么牵扯到人情的事,我不会麻烦沈家的。”
沈照玄意外于此人的直接,他本以为这是一个完全的草包,只能坐吃山空的主,接下邀请过来是为了拿乔,没想到性格还挺有意思。
他挑了挑眉:“请说。”
郑瑾向旁边一靠,手指在扶手上轻敲,云淡风轻开口:“小少爷最近认识了一个人吧?”
沈然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而沈照玄对此一无所知:“是吗?”
“送小少爷回来的那个人,沈总不知道吗?”
郑瑾像是随意提起,用词却暧昧:“说起来怪不好意思,偶然遇见街边有小情侣吵架,其中一个气冲冲下了车,没走两步又被哄回去了。我不太厚道地跟踪了一路,没想到竟然往沈家来了。”
“既然不是小情侣,那个人也不是小少爷的未婚夫,”郑瑾面不改色地说,“不如让我认识认识?”
话音落下之后,沈然看起来更加坐立难安了。
“那的确不是小然的未婚夫。”沈照玄开口,“应该是裴家的司机,郑先生想认识一个司机?”
他听说了,这个人可谓是风流情种,一旦看上谁了,不论对方身份地位也是要追到天涯海角的。
郑瑾用仿佛已经洞察出什么的眼神看向沈然:“是司机吗?怎么看起来像是裴家的重要角色呢,小少爷,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两双视线都落在了沈然身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个人的确跟他说了一些话……
——“我是坏人,又不是无差别攻击所有人的疯子,你以后也是裴家的人,我当然要帮你了。裴予质不会照顾人,你待那儿受苦干什么?”
他那时候精神有些涣散,处在浑身疼痛呼吸困难的边缘,但仔细一感受,身体又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靠在后排车座上,他看见那个人笑得非常灿烂。明明看起来是个该在篮球场上释放魅力的大学生,但他莫名有点害怕。
沈然记得自己问:“那为什么你要从裴先生手里把我带走?”
那人毫不犹豫就轻松道:“因为我想看看你啊。”
沈然瞬间心跳加速,根本不受控制。
他想到了魏迟,但又觉得眼前的人比魏迟更加危险刺激,那种热情洋溢的青春气息是装出来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让人想靠近又却步的魅力。
所以他才要求停车,有些气恼地下去了。不过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他还是只能回到车上去。
郑瑾说那些话故意让他难堪……什么叫做小情侣?谁不知道他很快就要和裴先生结婚了。
只不过……在到达沈家之前,他被那个人敲了一下后脖子,当即就要晕倒,但晕过去之前他挣扎着问对方名字。
那人没有回答。
但是掀起了他衣摆,两根手指拉开了裤腰,再一松手,一张小纸片就夹在了他的皮肤和布料之间。
那人凑近了,对他笑着低语:“联系方式,别被他们搜身发现了,小少爷。”
那张纸片现在还夹在那里,沈然很紧张,完全不敢动弹。
顶着大哥的目光,和郑瑾仿佛预知一切的视线,他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跟我说。”
郑瑾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就连名字也没告诉你?”
沈然脸上发烫,他感觉自己被羞辱了,因为这句话真的说中了。
“联系方式呢?”郑瑾又问,“我就要这个。”
出于自尊,沈然失去了理智,很想证明什么。
于是点点头:“这个他给我了。”
“很好,”郑瑾说,“回头我让人把琴送过来,原本就是为了慈善才买下来的,也不谈钱了,就当给小少爷的礼物。”
完全没问沈然愿不愿意将联系方式给出来,直接就敲定了。
他很少见到脸皮这么厚的人,而且当着陌生人的面就这么……放荡,为了一个男人败家。
他求助一般看向大哥,大哥却没看他,笑容不变,眼神也有些玩味。
“郑先生的好意沈家心领了,”沈照玄道,“既然郑先生刚回国,恐怕还不熟悉这里,要是有想玩的尽管告诉我。”
沈然听懂了,意思是大哥要带郑瑾进入圈子,充当引荐人。
郑瑾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
“好啊,多谢沈总。”
在沈然没有开口的情况下,两个人就达成了一致。
他不想下了大哥面子,垂眼掩饰低落,小声道:“联系方式存手机里了,我上去拿手机。”
“你腿上是什么?”郑瑾开口问。
沈然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腿上正放着自己的手机。他一下子没了借口,可是联系方式在那张纸条上,纸条正夹在……
没有办法,他硬着头皮打开手机,实则背上已经开始冒汗。
打开通讯录之前他抬头一看,发现大哥正若有所思看着他,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
可能因为看出他紧张,郑瑾也说:“不会没留吧?那我白跑一趟了?”
“留……”他很小声地答道,“留了的。”
然而通讯录页面跳出来的一瞬间,最顶上赫然是一个他从来没存过的联系人——AAAAA。
……难道是那个人在他昏迷之后,自己存进去的?
那在他腰上塞的纸条又算什么,玩弄他吗?
在沈然愣神的时候,郑瑾却已经走了过来,俯视着轮椅上的他。
“别藏了小少爷,舍不得也得给我。”
他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抬头下意识辩解:“我没有舍不得。”
郑瑾笑出声来,眼尾上挑时颇有些风流韵味,又回头看了看他大哥。
“令弟平日里不怎么开玩笑的吗?”
沈照玄敷衍地翘了翘嘴角,实则看向沈然的眼神更探究了。
郑瑾索性蹲了下来,微微仰头与沈然对视,伸出手摊开掌心。
“小少爷,提前祝你新婚愉快吧,现在能给我了吗。”语气轻松寻常,眼神却如一面镜子,能清晰映出他自己暗藏的思绪。
沈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像是完全被这个人的气场镇住了,将手机交了出去。
郑瑾规规矩矩照着记了号码,就还给了他,起身走开。
而且仿佛也不打算多待,对他们挥了挥手:“那我先走了,钢琴今晚就送过来,有时间一定提前告诉沈总,带我好好逛逛。”
沈照玄知道这人早有目的,处心积虑地在慈善晚宴上买下那架钢琴,只为了来找沈然要一个别人的联系方式。
但他也不介意这种人,虽然看起来是败家子,其实聪明得很有意思。知道什么时候该装傻,什么时候要进攻。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来在谁身上见过。
略一走神后,他打趣道:“迫不及待了?”
郑瑾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非常急,走了。”
裴令没管沈照玄的审视,以及角落里沈然的迷茫和失落,径直走出了房间,跟在管家身后离开。
他真的很急。
急着接近楚泽那个垃圾崽子。
“宿主,”系统憋了很久,终于到了能说话打扰的时候,“要找楚泽,直接问我他在哪里不就好了,这个忙我勉为其难可以帮你。”
“不,我要把楚泽的存在公之于众,让所有人知道楚风荷还养着一个孽障。”裴令早已没了笑容,“这个孽障不能躲在幕后,他得出来,才能被瞄准。”
就连裴予质曾经也无法完全查出楚泽的资料,证明这个垃圾崽子被保护得很好。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裴予质要被当成一个初代版本的候选者。
裴令和楚泽都不是裴家正儿八经的孩子,但野种最知道怎么对付野种了。
作者有话说:
假的郑瑾——假正经,一点冷笑话奉上。顺带提一下前文写到过的,福利院对小乖很好的那个老师也姓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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