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姜姒脸上的笑容一怔, 忙问:“何故?”
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就……
孙媪常年借着赵后的势,欺辱她与母亲, 她当然不是担心孙媪, 而是担心孙媪连累她。
商阙面上含笑,声音轻缓,不紧不慢道:“王姬莫要担忧,且听如月如何说。”
得了令,如月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孙媪被带下去后,越想越气愤, 懊恼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小内官和冒牌王姬拿捏, 趁人不注意竟私自打开库房,还拿走了不少金银玉石, 半路被宫人发现后,恬不知耻说是王姬赏赐于她。
宫人自然不相信,想拉着她面见王姬,恰巧长乐路过, 直接将人证、物证带到天子面前,天子本就忧心国策,见孙媪如此, 便赐磔刑, 等死后尸首挂在城门之上,以儆效尤。
传闻果然是真的!
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她!
姜姒心中焦灼不安,想来想去, 面露难色望向商阙:“周内官可否带吾面前王上?”
她还未见王上, 身边之人便犯了如此大错,若是腆着脸去求王上, 也不知有何后果,眼下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赌一赌。
如月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泪眼婆娑:“王姬且慢,孙嬷嬷眼下怕是已经被行刑,即便去求王上也于事无补……”
闻言,姜姒身子一震,知晓事情已然没了回旋的余地。
她瘫坐在矮榻上,心中惴惴不安。
此事一出,宫内外人人皆知,被宫妃们当面嘲讽事小,届时赵王后若是知晓,怕自己的母亲凶多吉少。
她即使厌恶孙媪,也不愿拿母亲的命去赌,怎料孙媪私自做了此等蠢事。
如月低声劝慰道:“此事乃孙媪一人所为,必然不会牵连王姬,否则方才缉拿孙媪之时,必然会来询问王姬。”
脚边的鱼竿动了动,姜姒却没有了半分心情。
半响后宫人端来吃食,还附送了一封信。
“何人所寄?”
宫人低眉顺眼:“赵国来信。”
姜姒连忙打开信笺,这是她离开赵国数月,收到的第一封信,而信竟然是母亲所写。
母亲在信中言明,她现在生活的很好,每日有人照顾衣食起居,所住之地风景秀丽,连心情都舒畅了许多。
姜姒反反复复看了数遍,的确是母亲的字迹无疑。
赵王和王后真的依诺对母亲很好?还是母亲故意安慰?
姜姒十指微颤,眼眶也红如桃色。
她想知道母亲的近况如今却身陷齐宫,自然不可轻易出宫门,即便想打听情况也是无法。
“王姬……”宫人抬眼喊了一声,小心斟酌着话语:“奴才还有一事要禀……”
商阙淡淡瞥了他一眼:“直言便是。”
宫人吓得腰又往下弯了一寸:“曲觞坊的司宁司娘子已到了朝华宫外求见王姬。”
本以为只是戏言而已,没想到司宁竟然真的有法子来此。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姒收敛好神情,嘴角扯出一抹笑:“将人请进来。如月,去取一壶好酒。”
“诺。”
司宁衣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王姬安好。”
姜姒唇角勾起笑意,走上前将她扶起:“司娘子莫要多礼,快快请起。”
司宁看起来冷淡却十分健谈,对姜姒所问皆有所答,情到深处更是讲了过往闯荡六国之路。
酒过三巡,姜姒才讪讪开口:“司娘子人脉颇多,可否拜托一事。”
司宁小心翼翼抬眼看商阙,见他点头才开口:“王姬但说无妨。”
“司娘子可知晓天下第一剑客翁孟的消息?”
传闻翁孟年纪轻轻便挑战天下无数剑客,短短五年一跃成为天下第一,更是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其行踪。
齐国与赵国相隔甚远,这封信定然在她来的路上所写,并非母亲的近状,况且宫中仿人笔迹者甚多。
为今之计,她只能找个高手潜入赵宫打听好母亲的近况,如此才可安心。
而翁孟便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行踪虽飘无定所,但曲觞坊鱼龙混杂,说不定有见过他的人。
司宁错愕的看向她,很快垂眸:“王姬何故寻此人?”
姜姒拿出早就想好的说辞:“吾听闻此人剑术无双,想见识一二。”
“不瞒王姬,妾数年前的确与翁孟有过一面之缘,可惜经年未见,妾也不知晓其行踪。”司宁小心观察着王上的神色,斟酌说辞:“王姬若想见,不如去求王上,天下之人皆听王上号令,翁孟亦然。”
话已至此,司宁这条路便是行不通了。
“既如此,那吾再想想别的法子。”
二人闲聊到日暮,直到商阙提醒,才依依不舍分开。
许久未见姜姒与人相谈甚欢,商阙心中隐隐有些嫉妒,他唇边带着笑意:“王姬若想见司宁,直宣便是。”
姜姒摆了摆手:“罢了,司娘子本就不是宫内之人。”
司宁虽极力在她面前表现的善谈,但她却敏锐的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偶尔还有些不安,与其在此战战兢兢倒不如回曲觞坊快活。
“王姬要找翁孟?”
在姜姒心中,如今齐宫的自己人只有她、如月和商阙,故方才与司宁说话并未避开商阙。
姜姒多喝了几杯酒,脸颊上生了些许酒气:“是,吾想请他帮忙打听一人。”
商阙知晓此人是谁。
在他原本的设想中,一路上令姜姒对他落下防备,入宫后二人便坦诚相见,届时他直接带姜姒见孔七子,从而恩爱两不疑。
可如今的姜姒对他惧怕不已,他丝毫不敢暴露真实身份,更不敢将孔七子已在大齐南湾别苑的消息告知她。
否则根本无法自圆其说。
“奴才昨日偶然间听闻,季
春会在宫外举行一场剑术比赛,胜者可得天下第一剑皓月,传言翁孟一直对皓月爱而不得,此等机遇,自然不会错过,届时王姬出宫见其人便可。”
峰回路转,姜姒心生希望:“真的?可吾如何出宫门?”
商阙眼睛一弯,适时提点:“据季春还有一月之余,王姬若能得到王上的出宫令牌,随时可出宫。”
得到王上的出宫令牌谈何容易,即便再难,姜姒都想试一试。
想起一路上打听到王上的喜好,姜姒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待朝华宫主殿的灯熄灭后,长乐才捧着奏折来此,明明有书房,偏偏窝到此处,而他身为天子的贴身内侍,白日只做了两件事,一是送给姜姒几车金银玉石,二则送孙媪去服刑。
“王上,已将孙媪的尸骨挂在城门之上,以正视听。至于割下来的肉……已命任不凡快马加鞭送到赵宫,此事很快就会传到天下百姓耳中。”
商阙淡淡扫了他一眼:“做的不错。”
“奴才不敢当。”
长乐九岁入宫后便一直跟在商阙身侧,故此说话也不像旁的宫人谨言慎行,他显然也知晓姜姒所求之事,便道:“翁孟就在朝华宫内,王上何必大费周章……”
见商阙扫了他一眼,立刻噤声。
“孤何尝不知,此事便按孤说的去办。”
“诺。”
人人都道翁孟剑术了得,却不知他最好的是轻功。
翁孟一直都是商阙的人,商阙重生后便派其保护姜姒,这么多年皆是如此,此事也只有他和长乐二人知晓。
至于天下第一剑皓月,从商阙得了后便给了翁孟,他不想看到姜姒终日为母担忧,才想演这么一出戏。
想必今日说的那一番话已经令姜姒心生了不少想法,还有一个多月,只要姜姒慢慢对他改观,他便可以坦诚一切。
至于季春之赛的这场戏,她想要,那他便给。
“明日姒姒若去未央宫寻孤,不许阻拦。”
长乐见他脸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脂粉,笑道:“赵王姬若是认出王上,该当如何?”
“她不会。”
他知道姜姒面上胆大,实则胆小如鼠,定然不敢直面看他。
商阙批奏折到半夜三更,长乐心疼不已,上前倒了一盏茶:“王上,夜已深,不若明日再继续。”
商阙捏了捏眉心:“无碍,白日事情颇多,多余之事夜里处置便可。”
长乐无话可说,随即吩咐庖屋做了些膳食。
翌日,姜姒早早便起了身,朝华宫有单独的庖屋,食材一应俱全,她挑选了几样,挽袖洗涤。
庖屋的宫人面面相觑,主事的是个姓黄的宫人,被派来朝华宫前便被告知此处的主人尊贵非凡,需得小心服侍。
“王姬身子金贵,怎可亲自动手,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便是。”
并非他自负,实则朝华宫内的厨子六国吃食样样精通。
姜姒若有所思,而后道:“吾想为王上做些羹汤,尔等勿要多想。”
如月将人清了出去,立在一旁打杂:“王姬一夜辗转,起的又那样早,王上近日无早朝,不如再去歇息片刻。”
“此汤温火慢炖才好喝,希望能赶上王上早膳,只是……吾担忧王上不喜。”
以往在赵宫,她见过宫妃趁着送膳食的时候献媚,最后的确得到赵王宠爱,可这种宠爱并不能长久,还会被赵王后找理由惩戒。
当然,最后没有几个宫妃能活下去。
她也是没了其他法子,只能冒险试试,至于能不能见到王上还另说。
“王姬生的这样好看,又费了那么多心思做出来膳食,怎能不得王上待见。”
姜姒轻笑一声:“如月就会打趣吾。”
“奴婢说的乃是真言,谈何打趣。”
自从被赵王要求扮作姜玥入齐宫后,姜姒便没有进过庖屋,她的手艺亦有所生疏。
姜姒尝了几口,与平日厨子所作吃食相差甚大,她沮丧的垂下眼眸,最后心一横:“也罢,王上若不喜,吾再回来做。”
总之,耗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做成的汤,不能白白浪费。
如月心想,别说王姬给王上端来此等羹汤,就是毒药,怕王上眼睛眨也不眨服下。
“王姬,奴婢呈着。”
天色已然大亮,宫内安静异常,除了跟随宫人的脚步声,再无其他。
姜姒也是头一次走在齐宫之中,周遭无外人,没忍住打量了四周,只见红砖绿瓦,金碧辉煌,五步一人,十步一岗,不时还有腰佩长剑的侍卫巡逻。
她吓得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再抬头看。
走了许久才到王上夜宿和平日处理政务的宫殿,未央宫。
长乐正在殿外站着,见到她,笑了笑:“王姬且等片刻,奴才前去通传。”
姜姒微微颔首:“多谢内官。”
片刻,长乐从殿内大步走了出来,语气恭敬:“赵王姬,王上有请。”
第二十三章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 端着炖好的汤,跨过高高的门槛,低眉顺眼跟在长乐身后, 丝毫不敢张望。
“王上, 赵王姬到了。”
“退下吧。”
“诺。”
偌大的宫殿中,只余姜姒沉重的呼吸,她想着学过的礼仪,手捧羹汤,跪在地上行了一礼:“王上万福。”
“起身吧。”
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知王上何时离她这样近, 姜姒胆战心惊, 生怕出半点岔子。
姜姒低垂着眸子,不敢直视分毫:“不知王上可用早膳, 妾晨起炖的羹汤,还请王上品鉴一二。”
“放在桌案上。”
姜姒“诺”了一声,刚起身,大约太过紧张导致不小心踩到了裙摆, 身体踉跄一下,整个人直直的往地上趴。
就在她惶恐不安之际,一双有力的双臂突然环住了她的腰。
差一点!
她就要在王上面前出丑。
想到多日所学的礼仪竟如此上不得台面, 姜姒双颊发烫, 隐约带着哭腔:“妾之过,还望王上海涵。”
“赵姬见孤心切,何过之有。”
不知为何, 总觉得眼前之人声音很是熟悉, 隐隐还带着笑意,尤其“赵姬”二字说的更是缱绻。
姜姒鬓角已经惊出了细汗, 将鸡汤放在桌案之上,往后退了两步,颤声道:“王上请用。”
而后又立刻道:“还请王上着人验毒。”
别说天子,就连赵宫中的宫妃每每用旁人送来吃食都要让内侍验上一二,防人之心不无,小心为上。
哪知天子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孤不信赵姬会下毒。”
如此自信倒让姜姒不知如何作答。
她听到食匣打开的声音,才敢偷偷抬头看一眼。
只见天子着玄衣纁裳,头戴冕旒,房内昏暗,又有冕旒遮挡,看不清王上样貌,只是……其姿态莫名令姜姒想到梦中之人,似乎也是如此威严冷淡。
天子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赵姬手艺甚好。”
姜姒心中一喜,福了福身:“王上若喜欢,妾便日日为王上洗手作羹汤……”
“赵姬一路劳累,不必如此。”商阙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声音戏谑:“赵姬不敢看孤?”
“妾……”
或许是其狠厉的传闻或许是梦中之景,她的确不敢直面王上。
今日能走到这里已经用了她十二分力气,转念一想远在赵宫的母亲,她必须在一月之内求得出宫令牌,如此才可得母亲近况,便怯怯的抬头看他:“王上。”
商阙唇角勾着笑,朝她伸手:“来到孤的身边。”
姜姒眼睫轻颤,小步朝他走去。
年轻的帝王眼眸幽深,思绪翻腾,此情此景他念了两世,亦在梦中梦过数次,每一次,她都突然消失不见。
而这次……他一定会牢牢抓住姜姒的手,再也不放开。
他目光如炬,深深的看着姜姒。
姜姒亦被他目光盯的动作僵硬非常,行到两步之余,福了福身:“王上。”
商阙眼眶湿润,语气轻缓,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赵姬莫要多礼。”
看到她的手指多了一道刀痕,眸色轻闪:“可曾上过药?”
为王上做羹汤,自然不可假他人之手,只是许久没有摸过厨具,不小心切了手指而已,好在出血不多,用水冲过便好,她不是娇生惯养之人,没有多在意,却没想到王上有此一问。
姜姒柔声作答:“小伤而已,不打紧。”
她想王上上过战场,必定不喜拘泥小节之人,何况她真的不以为此伤有多严重。
“长乐!”
殿外等候的长乐打了个激灵,急匆匆往里跑:“王上。”
“去请孔医师。”
“诺。”
长乐眼尖,一抬眼就看到王姬手上的一道刀痕,那么小的伤口怕是将孔梵叫来的路上伤口就能痊愈。
他嘴角抽了抽不知该作何表情,遥想往日王上上战场,肩胛被箭羽穿透,也只是折断箭羽,在伤口撒上药粉,还未等其痊愈便又上了战场。
而赵姬此等小伤竟然劳烦孔梵大材小用,他已经能想象孔梵见到伤口时的表情。
入宫不过两日,便请了孔梵两次,若是传出去,定有人说她恃宠而骄。
姜姒刚入齐宫,不想惹人非议,低垂着眸子,小声道:“王上,请勿劳烦孔医师。”
商阙思索片刻:“……也罢,长乐,去拿药箱。”
药箱虽小,五脏俱全。
商阙将姜姒按在一旁的软榻上,动作轻柔为伤口涂上药粉,又用棉布包裹好。
原本纤纤玉手此刻看起来模样怪异。
姜姒虽不解王上为何待她如此熟稔,却不敢作声。
“赵姬可听过天下第一剑客翁孟?”
不知王上为何提到翁孟,难道昨日与司宁所谈,已经入了王上耳中?
姜姒心口跳动飞快,温吞道:“听过。”
“自孤统一六国后从未有过闲暇时光,下月末,孤将用皓月做引,引天下豪杰来商都城乐上一乐,此等盛事必将令天下人津津乐谈,赵姬可愿随孤同行?”
姜姒有过千万种想法,却从没想过自己所求竟能如此轻易得到。
而她不过为炖了一碗鸡汤而已。
姜姒掀起眼皮,定定的看向他:“王上所言……”
等等,此人……怎么和周暮春……不不不,和沉赝长得如此相似。
姜姒自尾骨升起一道寒意,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怕自己失态,连忙掐紧手心,低下了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赵姬想说什么?”
粗糙的手指拂上她的鬓角,而后将碎发偏到耳后。
她张了张嘴巴,半响才吐出来一个字:“妾……”
“赵姬直言便是。”
纵使心中有再多疑问,她也问不出“王上为何和沉赝如此相似?”这种话。
身为天子的宫妃,却私见外男,于情于理都无法做出合理解释,唯有噤声才是上策。
殿内安静异常,唯有二人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而姜姒却在紧张中嗅到一股熟悉的冷香。
和梦中无二的冷香。
姜姒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垂下眼帘:“……王上,此等殊荣,妾自然愿意。”
商阙似笑非笑的盯着她鼻尖冒出的细汗:“近日国事颇多,未曾召见赵姬,可曾有过怨言?”
姜姒脸色微变,很快回答:“国事要紧,妾并无怨言。”
宽大的手掌落在她的鼻尖,扫去上头的细汗,姜姒屏住呼吸不敢乱看。
商阙叹息了一声:“天下看似歌舞升平,实则问题颇多,处理起来十分棘手,若非如此,孤早就和赵姬行了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四字却被他说的如此缱绻。
姜姒红了脸,嗫嚅道:“国事要紧。”
商阙眼神多了几分缱绻:“孤有些等不及了。”
深爱之人近在眼前,他却不能有其他动作。
姜姒哑口无言,她想过王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从未想过王上竟会对她说出如此孟浪的话,想起赵王后命人教她的房/中/术,一双眸子也泛起了涟漪。
天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叹息了一声:“也罢,此事且再等等。孤还有要事,让长乐带赵姬逛一逛齐宫,如何?”
姜姒自然不敢说出拒绝的话:“多谢王上,妾告退。”
从殿门出来时,姜姒才察觉出了一身冷汗,冷风一吹,后背泛起了疙瘩。
如月见状,立即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
长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御花园有不少奇珍异宝,奴才带王姬看一看。”
“多谢长乐内官。”
御花园甚大,花草树木皆是名品,景色的确如长乐所言美轮美奂。
“王姬,前些日子刘颇将军抓了几只金丝猴,现都在后院关着,王姬可想一观?”
一路上姜姒皆心事重重,众多美景也提不起半分兴趣,但长乐是王上身边的人,她自然不可随意打发:“有劳内官。”
几只金丝猴被宫人带到阳光之下,远远便能看到金灿灿的毛发和水汪汪的眼睛。
姜姒心念微动:“真是好看。”
长乐轻笑:“金丝猴性格最是温顺,如今还未经过宫人调/教,恐伤了人,不然便能直接拉到朝华宫与王姬作乐。”
听此言怎如此怪异。
姜姒喃喃:“王上要将它们赏与吾?”
“自然。”长乐将她引到笼前:“如今危险,王姬站在此处一观即可。”
金丝猴看起来年岁不大,体型很小,一双大眼睛看的她心都要化了,此等生物不像凡间之物,哪里需要调/教。
姜姒不由得心生怜爱:“金丝猴至真至纯,无需调/教。”
长乐有些为难,赵姬不过手指伤了点,便引得王上如此紧张,若金丝猴伤了人,他怕是拿出九条命也赔不起。
“王姬,此事还需奴才问过王上。”
“劳烦内官。”
御花园红梅正是绽放之时,姜姒才欣赏片刻,远处便走来一行人,锦衣华服,好不耀眼。
长乐心道不妙,附耳小声道:“王姬,来人乃是魏良人、魏八子、楚八子和韩八子。”
姜姒心下了然,在她们到来之际,微微颔首。
“你便是赵王最漂亮的女儿明珠王姬姜玥?”
为首之人正是魏良人司徒钰,其身穿黛蓝色曲裾,头戴鎏金穿花戏珠步摇,面如桃花,声音如潺潺流水般悦耳动听,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是。”
司徒钰还未多言,一旁身穿月牙色曲裾的女子娇笑道:“不过如此,还不如魏姐姐生的漂亮。”
“魏八子噤声!”
姜姒见过不少赵宫宫妃宫斗,也想过入了齐宫会遭遇此事,却没想到竟来的那么快。
司徒钰走来拉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赵王姬莫要见怪,魏八子平日里胡言乱语惯了。”
姜姒学着她的样子温声细语:“无碍,天下女子各有美处,魏八子姐姐的所言所感皆其所思,无何不妥之处。”
“听闻前日刚进宫便晕厥过去,昨日手下的嬷嬷还被王上处以极刑……”司徒钰面露难色:“本该早日拜访,不曾想今日在此遇见。”
虽是事实,却不该在众人面前揭她的短。
司徒钰必定不如面上这般良善。
第二十四章
姜姒低垂着眸子, 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无辜:“魏姐姐入宫早,即便拜访也该妹妹先去拜访。”
其他宫妃附和中带着讥讽:“是啊,赵王姬还未有位份呢。”
“哎, 别这么说嘛, 或许王上今日就给了封号呢。”
“往日王公贵女入宫时便会得了封号,不曾想……苦了赵王姬。”
以往在赵宫,她和母亲住的房屋狭小
而阴森,吃食与衣衫更是可怜的很。
如今住在朝华宫,一日三餐皆有宫人伺候,绫罗绸缎多不胜数, 比过去的日子不知好了多少, 哪里会觉得吃苦。
纵使宫妃们再一唱一和,姜姒也不会多想, 只因今日已经从王上口中得到了想要之物,对她来说能见到翁孟的机会比得到的位份珍贵多了,不以为意笑道:“王上日理万机,此等小事不足挂齿。”
司徒钰抿唇笑道:“赵王姬倒是心胸豁达。”
一旁的宫妃却讥讽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自己心里最清楚。”
赵国的明珠王姬在六国的名声并不好,听闻其骄纵奢靡,喜与男子厮混, 府中养了不少面首, 有一次看中了个有家室的男子,竟设计将男子的妻子害死,后男子成了明珠王姬的入幕之宾, 醉后试图刺杀, 计谋败露后被五马分尸,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天下人尽皆知。
当初王上的一封诏书令下,众人还在猜测明珠王姬是否有过人之处,哪知第一日被吓晕厥,第二日贴身老奴便被王上赐了磔刑,此等稀罕事,其他宫妃身上还从未发生过,一时之间,对于明珠王姬众人更是鄙夷不堪。
不过……
王上的贴身内侍长乐内官怎么会在这里?
司徒钰略一思索,便上前问道:“不知王上还在未央宫中?”
长乐淡淡瞥了她一眼,明显不想多言:“王上政务繁忙,魏良人勿扰。”
一句话堵的司徒钰哑口无言。
身为魏国的大王姬,她身份尊贵,自认为天下无男子可配的上她,然王上年纪轻轻便统一六国,成为天下人的天子,雄才伟略令天下人敬仰。
百官向魏王进言,宣称送王公贵女入齐宫,若能得天子宠爱,魏国有望。
她亦有此想,遂向父王自荐。
原本父王母后不允,耐不住她以死相逼,魏国刚被大齐占领,她便坐上了到齐宫的马车,然而入宫数月,只遥遥见过天子数面,更妄论近身。
如今后宫之人越来越多,她的心思也越发焦急。
司徒钰很快恢复好往日神情:“内官怎会在此?”
平日里见都见不上的人,今日竟和新入宫的王姬在一起,怎能不让她在意。
长乐唯商阙马首是瞻,自然不能把今日之事挑明,以免为姜姒惹出祸端,随口道:“与赵王姬偶遇,听闻其要找御花园,便引其前来。”
如此理由,似乎并不能让司徒钰信服。
司徒钰脸上多了几丝笑意:“正巧吾等亦在此处,内官不如一同前去赏景?”
长乐眼尾上扬,声音淡淡:“实在不凑巧。奴才已经叨扰多时,该去服侍王上。”
齐宫之内,皆为王上眼线,故此长乐相信姜姒不会受任何伤害。
待人离去后,几人又热闹起来。
“赵王姬,听闻王上赏你住朝华宫,可还习惯?”
众人入宫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得到王上宠爱,故此一入宫便想住的离王上近一些,只要把握住机遇,来几次偶遇,不定就能得到盛宠。
而朝华宫位置偏远,所有人都不喜,明珠王姬怕是还不知道其中厉害吧。
姜姒微微颔首:“自然习惯。”
“齐宫可不比赵国,明珠王姬如今可是王上的女人,不必想什么面首什么男人……”
“楚姐姐说哪里的话,明珠王姬就算喜欢别的男人,也不会如此光明正大。”
“哎,这可说不准呢,吾听闻赵女生性放……”
女子捂着嘴巴,似乎刚刚察觉自己失言。
姜姒抿唇不言,只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让人摸不着头脑。
蠢货!
既已来到齐宫,还以为自己是什么王公贵女,什么话都能胡诌。
司徒钰垂着眼,掩盖其中的情绪,转而握住姜姒的手,声音娇柔:“赵姬莫要多想,几人玩笑话罢了。
大家既已入了齐宫,便是王上的女人,王上在前忙着朝堂之事,咱们在后宫亦不能乱了分寸,二者相辅相成,如此大齐才可蒸蒸日上。”
如此冠冕堂皇的言论,姜姒又不是傻的,自然不会反驳:“魏姐姐说的极是。”
明珠王姬可是王上第一个下令宣召的女子,司徒钰从知晓这个消息后,便如临大敌,早就让父王母后调查出她的一切。
今日一见,明珠王姬似乎和传闻中不一般,难道说……
都是在深宫中长大的王姬,对于后宫中的手段自然耳熟能详,怕这个明珠王姬也学了什么好本事。
司徒钰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好妹妹,今日一见如故,可愿与吾等一起赏景?”
姜姒本就不愿得罪人,更何况司徒钰笑里藏刀,她必须要小心提防:“妹妹自然愿意。”
几人唯司徒钰马首是瞻,见她如此说,并不敢质疑。
明明今日初见,二人却像认识许多年一样,亲近的很。
姜姒自小见多了牛鬼蛇神,区区逢场作戏根本不在话下。
旁人都在赞叹花儿好看之时,她已经折了一支花插在司徒钰发间,感慨道:“魏姐姐如此美貌,竟将花都比去三分。”
谁人不爱好颜色,司徒钰抿唇笑道:“赵妹妹真会说话。”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宫妃见状,也纷纷夸赞起来。
做了那么久的戏,晨时又起的那样早炖汤,姜姒早就困了,随意找了个理由:“进宫多了许多突发之事,妹妹身子不适,先回朝华宫歇息,待身子舒爽再来和姐姐们玩耍。”
其他人也逛了许久,见状纷纷找理由散了。
司徒钰身边的侍女春花冷笑了一声:“良人,看来传闻中的明珠王姬也不过如此,言行举止皆小家子气,根本上不得台面。”
侍女秋月张口接话:“良人这下可将心收到肚子里,宫内实在无人及良人分毫。若是能得王上召见,良人定能一举获宠。”
话是这样说,可一连多日见不到王上,怎能获宠。
司徒钰眸子里多了一丝波澜:“吾要的东西可准备妥当?”
春花四处看了看才小声道:“早已准备妥当。奴婢听闻王上打算季春之时在宫外准备一场武竞,届时定能引得天下人来商都城,若是在季春之赛上露脸,天下谁能不识魏良人。近日王上都宿在未央宫,良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本就存了心思,被春花说的越发动心,司徒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今晚便行动。”
齐宫太大,姜姒总觉得走不到头,便找了一处凉亭坐下。
如月蹲下身为她捏了捏腿:“待回到朝华宫后用热水泡一泡脚,能舒缓许多。”
姜姒靠在石柱上,微微张开眼睛:“怎不见周内官?”
往日总早早出现在她面前,今日怎这么久不见人影,有些奇怪?
如月动作僵硬了一瞬,很快找了个借口:“王姬刚入住朝华宫,许多事务都需要交代,周内官怕是正忙着呢。”
朝华宫那么大的地方,宫人颇多,料理起来也是麻烦,也真是辛苦他了。
“回吧。”
如月打量了她几眼,问道:“王姬觉得齐宫如何?”
姜姒想也没想回答:“大。”
不仅大还奢华,比赵宫好多了。
若幼年她在身在齐宫,必定不像赵宫过得那样凄惨。
如月怔了怔,很快笑了起来:“王姬请恕奴婢多嘴,齐宫宫妃众多,方才所见不过其中一二,可奴婢感觉哪个都不如王姬。
王上不仅给王姬那么大的朝华宫,还送了如此多的金银玉石,就连今日说见就能见到王上,如此,王姬定然毫不费力得到王上的宠爱。
若是因而诞下子嗣,王姬必定会是齐宫中最尊贵的宫妃,届时求王上将孔七子带到齐国也定然不在话下。”
姜姒微微蹙眉,望向如月:“吾知晓如月一心为我着想,只是……”
天下王公贵族十几岁懵懂之际便有
姬妾,天子更是,她谨记母亲之言,并不想以色侍人,否则诞下的子嗣和她幼年无二,她已受苦那么多年,自然不想孩子也深受此苦。
“奴婢知晓王姬内心不安,若纠结不下,不如与王上多相处,待了解王上品行再做决断。”
其实姜姒知晓自己是在痴人说梦,既已入宫,与王上行周公之礼乃早晚之事,况今日王上言语中皆有此意。
“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姜姒握着她的手叹息了一声:“如月想不想念家人?”
自然不想。
父母因嫌弃她是女儿家,出生没多久便将她扔到雪地,上天垂怜,她被故去的先王救了,她自愿成为死士,只为报答先王的救命之恩。
一次任务结束后,齐王给了她亲生父母的情报。
她偷偷回去看过一次,这才知晓过往的一切,还知道父母亲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将上面的四个女儿都卖到了窑子里。
她试图将几个姐姐救出来,为时已晚,四个姐姐皆得了花柳病,送去就医已无力回天。
把几个姐姐埋葬之时,她毅然和过往断了联系,而后几国混战,父母和弟弟是生是死她都一概不知。
而当初为了进赵宫,商阙给她安排了一个假的家庭,如今在王姬面前,自然也不能露馅。
“……奴婢想。”
姜姒抿唇一笑:“季春时,吾与王上出宫后,若能见到翁孟,吾会请其与你我家人带去信笺。”
对如月来说,姜姒之与她,只是王上派的任务而已。
可数年的相处和来齐国的一路相处,都让她得到不一样的感受。
姜姒不似那些贵人,对奴婢非打即骂,反而在孙媪教训她的时候,时常维护。
人心皆是肉长的,死士也不例外。
如月搀扶着她的手臂,心中多了一份没察觉到的柔软:“多谢王姬。”
第二十五章
行至朝华宫, 一早上未见的商阙却出现在宫门口,见他眼底有掩不住的青灰之色,姜姒愧疚不已:“周内官辛劳许久, 不如先去歇息, 吾身边有如月服侍即可。”
商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谢王姬体谅,奴才不累。”
姜姒知晓他在嘴硬,语气多了几分娇嗔:“周内官何须见外,将养好身子再来服侍也不迟。”
忽而想到什么,她眉眼间多了暖意:“今晨炖的羹汤太多,正巧周内官身子不适, 不如给周内官用。”
一向淡定自若的面容, 此刻僵硬无比,商阙很快垂眸谢恩:“多谢王姬。”
本就用过早膳, 又在未央宫喝过她送的那碗汤,腹部饱胀无比,若是再喝上一碗汤,怕他午时也不必再用膳。
想起今晨所见, 姜姒没忍住又仔细打量起了商阙,他个子很高,脸上虽涂了脂粉却一点都不显脂粉气, 身穿内侍衣衫, 却不卑不亢。
一个是内侍一个是王上,身份云泥之别,她是疯了才会觉得二人为同一人。
姜姒按捺住心中的猜忌, 不敢再想。
已经从王上那里得到想要的, 姜姒比昨日更惬意,太阳正大, 便支起凳子坐在昨日的池塘边垂钓。
不知为何又想到天子和沉赝。
世间真有身份迥异却如此相似之人吗?
姜姒咬了咬唇:“如月,你可见过身份云泥之别却相貌相似之人?”
“王姬见过?”
姜姒没有任何隐瞒:“还记得陵城吾走失那日,吾被一人所救,此人与王上十分相似。今日见了王上差点失态,故有此一问。而且……吾觉得周内官亦与天子有几分像。”
如今如月和周暮春都是她的亲信,有些话自然可以和他们说。
听她提起这三人,如月吓得差点打翻手中的鱼竿。
三人皆是王上,可王上不愿暴露,她自然不敢多嘴。
如月思忖片刻才道:“奴婢未曾见过王上真颜,不敢多嘴。周内官……其幼年便跟在王上身边,主仆之间行为举止相像也不为过。
至于王姬口中的沉赝,奴婢未曾见过,无法下定论。不过今晨王姬起的那样早,会不会看岔了?”
或许是未央宫太过昏暗,她看错了。
姜姒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朝华宫内所有的用品皆是上品,姜姒盥漱后,闻着淡淡的香薰入睡。
眼前是一处宫殿,至于何处宫殿,看得并不真切。
姜姒缓缓推开殿门,四周静逸,只余昏暗烛火晃动。
她惊的瑟缩起肩膀,回头一看,殿门不知何时竟被关的严严实实。
“可有人在此处?”
空空荡荡的殿内只余她的声音回荡。
姜姒手心已惊的出了细汗,抬手取下发簪,紧紧的捏在手里。
宫殿大的惊人,好似走不到尽头。
突然撞在一堵坚硬的“墙”上。
墙体温热,而她惊惧不已,拿起发簪便刺了过去,直到一声闷哼响起,“赵姬……”
手中的发簪轰然掉落在地。
姜姒看不到他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声音沙哑萧瑟,她却好似得了救命稻草,连忙环住男人的腰。
“王上,妾怕。”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带着茧子的手指抚摸上她的脸颊,另一只手却落在她的后背。
姜姒惊的身子一颤,怯怯道:“王上。”
“莫怕,殿内只余你我二人。”男人声音清冷,问道:“来找孤有何要事?”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找男人有何事。
男人似乎没了耐心,一把环住她的腰:“赵姬特意此时找孤?”
语气暧昧十足。
姜姒正局促间,男人突然含住了她的耳垂。
姜姒哪里见过如此孟浪之人,双手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动作越发的放肆。
男人抱着她大步走过去,很快将桌案上的物件扫落在地,将她放在案上的瞬间,身体直接压了过来。
黑暗之中,声音和动作异常的敏/感,身体犹如蚂蚁啃咬。
“赵姬,叫出来。”
“不……”
她固执坚守的阵地,不知何时已经溃不成军。
昏暗的烛火晃晃荡荡,悄然燃尽,最后归于黑暗。
而男人的动作越发狠厉,似乎想将她钉在桌案之上。
姜姒疲惫不堪,无力的推了推他的肩:“王上,妾好累。”
男人只是啄了啄她的唇角,动作却是一点没停。
“姒姒,永远留在孤的身边可好?”
姜姒猛然坐起身,这才发现亵衣完好,而她身边也无那个人的踪迹。
远处的烛火闪烁,并非方才的宫殿。
又是梦。
梦里还是那个自称“孤”的男人,还有那句犹如鬼魅之音一直环绕在她耳边。
仔细回想梦里的男人,却发现从始至终她都没见过其真容,更无法将其与当今天子对比。
姜姒揉了揉脸颊,让自己不要多想,再躺在床上已然没了半分睡意。
原本是有守夜的宫人,姜姒不习惯,便将人都撤了出去。
偶尔窥见窗角月色如霜,姜姒披上狐裘往外走。
除了屋檐和宫墙,齐宫内皆无余雪,狐裘保暖,即便在殿外,她依旧察觉不到半分冷意。
忽而看到偏殿的灯还在亮着,正是周暮春的住处,她好奇走了过去。
隐隐听到周暮春正与人说话,他的声音……和平日并不一样,反而和王上很像。
姜姒眉头蹙起,起了疑心,悄然将耳朵凑到窗边,里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门被拉开,姜姒正巧与来人四目相对。
夜半偷窥本就不是君子所为,姜姒羞愧难当:“周内官莫怪,实则吾睡不着,发现屋内亮着灯,才来此看看。”
她的十指已经将狐裘捏的不成样子。
和上一世的小动作无二。
商阙轻笑了一声,往后侧了一步:“屋外冷,王姬进来坐。”
姜姒摇摇头,并未进去:“不合礼仪。”
商阙眸子上染了一抹
深意:“宫人们不会多嘴。”
即便如此,姜姒也不会入内。
只是……方才明明听闻里面有声音,此时怎会如此安静。
商阙折身进了屋子,直接打开离她最近的那扇窗。
室内顿时一览无遗。
室内空无一人,被褥叠放整齐,只有书桌上竹简的墨迹还未干。
“奴才白日已经休息好,夜晚闲来无事,便想着做好记录,奴才有一边说一边写的习惯,不知是否吵到了王姬?”
原来如此。
姜姒讪讪笑道:“并无。夜里凉,周内官定要照顾好身体。”
“奴才送王姬回殿内。”
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哪里还敢让商阙送她回去,直接摆摆手,完全忘了宫中学的礼仪。
见她的背影远去,商阙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出来吧。”
长乐脸颊憋的通红:“王上……咳咳……王姬走了?”
“方才说魏姬如何?”
长乐抬手顺了顺喉结里的气:“魏良人熬了一碗加了合欢散的汤,此时正在未央宫外等候。”
不仅如此,还打扮的分外妖娆。
商阙周身极低的气压,凉的长乐低垂着脑袋,丝毫不敢抬头。
半响,才听到王上道:“蠢货。”
长乐暗自感叹可不就是蠢货吗?
入宫的女子众多,每人手中藏了什么私/密之物,在入宫前便调查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合欢散此等禁忌之物。
司徒钰不仅用,还打算用在王上身上,此乃罪加一等。
即便现在商阙下令将司徒钰五马分尸,天下之人也无法说什么。
商阙拿起桌案上的剪刀,直截了当剪掉多余的灯芯,缓声开口:“将汤一滴不剩灌入她口中。”
长乐不禁为司徒钰捏了一把汗。
合欢散此等烈药,男女都受不了,若不找人解药,生生熬到药效过,身子差不多也要养上几个月。
“诺。”
商阙又嘱咐了一句:“今夜守在她的殿门,不许任何人入内。”
诸国王姬贵女,稍有权势皆有面首,司徒钰也不例外。
入了齐宫后,面首没法带来,却可以带一些让人身心愉悦的物件,而那些物件都由贴身侍女保管。
商阙这意思便是要司徒钰生生熬过去。
长乐头又往下低了一寸:“诺。”
敢下药想必已经想好了后果,而此等惩罚却让商阙心中的恨意难消,思忖片刻,抬步去了朝华宫。
长乐收了命令,从小路一路小跑到了未央宫,从内打开殿门:“魏良人这是何意,王上忙着国政,想见良人时自然就见了。”
司徒钰斗篷之下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纱衣,此时冻得瑟瑟发抖:“夜已深了,吾熬了许久的汤想请王上品鉴一二,内官放吾进去罢。”
春花立即上前给了他三块金:“还请内官美言几句。”
长乐面不改色将金还给她:“王上之令,奴才不敢违抗。”
他扫了一眼汤:“念在魏良人等候之久,奴才将汤送与王上。”
说罢,从袖口掏出银针放入汤中。
司徒钰淡定异常,此等合欢散乃上上品,若非神医在此,否则区区银针根本无法验出。
正得意间,忽听到长乐呵斥道:“大胆!”
司徒钰呆愣看着银针上的痕迹,不敢置信摇头反驳:“内官,汤乃吾亲手所做,怎会有毒,定是有人害吾。”
银针的确无法验出合欢散,为了将戏做全,早就被他涂了药汁。
长乐冷笑了一声:“未央宫外除了魏良人主仆三人,便是守夜的侍卫,不是魏良人为之难道是侍卫为之?”
司徒钰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伪装,奋力解释:“……吾不知晓谁人陷害,或许……是内官的银针有问题……”
“奴才的银针从未失手过,怎单单遇到魏良人的汤才出问题?”
司徒钰忙着摇头:“吾并非此意。若内官信得过,吾亲验一遍。”
得了长乐点头,春花马不停蹄回宫取银针。
长乐淡定异常,实则其宫中的银针亦被做了手脚。
今日,这汤她必须得喝完,否则他也没法复命。
果然银针上也出现了黑色的痕迹。
此局一定。
长乐将侍卫招来:“魏良人意图谋害王上……”
司徒钰将汤一饮而尽,定定的看着长乐:“汤没有问题,吾可自证清白。”
第二十六章
长乐等的就是这一刻, 饱含深意的扫了她一眼:“魏良人既然如此自证清白,奴才便亲自看守良人一夜,明日若良人无碍, 奴才自会禀明王上。”
司徒钰身处宫闱十几载, 自然知晓上上品的合欢散是何等烈药,原是灌给不听话的宫妃,哪怕贞洁烈女服下后都能变成人/尽/可/夫的荡/妇。
进宫数月,王上从未召见过她,她也从自信满满变得惶恐不安。
此招虽险,胜算却大。
她没有法子才下决心赌一赌, 没想到竟被长乐抓了个正着。
她本想着喝下汤自证清白后, 待回到宫中用带来的小玩意儿解决需求就是,哪曾想长乐竟然要亲自看守她!
她未来可是要成为天子身边最尊贵的女人, 怎能被一个阉人看到如此放浪形骸的一面。
司徒钰面色惨白如雪,浑身颤抖着拒绝:“内官若不信,可派侍女守着,何必亲自劳累……”
若今日之事传到其他人耳中, 日后她要如何树立威信。
长乐唇角带着笑意,声音却阴森的可怕:“魏良人送的汤出了问题,按理本该押入囵圄, 酷刑伺候, 奴才此番乃是为良人考虑。”
大齐囵圄天下闻名,其中磔刑最为恐怖,行刑者共剐三千六百刀, 行刑长达三日, 刀刀不要人命,直到身上的血流尽, 最后一刀刺在心口上,受刑者才会毙命。
长乐身为天子的近身内侍,自然不会说玩笑话。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进囵圄受刑,要么让长乐亲眼看到她遭受春药之苦。
一旦选了第一条路,魏良人毒害天子的罪名便传了出去,届时她性命能不能保住另说,魏王室为了不被天子降罪,定然会与她划清界限,一个没有母族为靠山的宫妃,和失去翅膀的鸟儿没什么区别。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只剩最后一条路。
司徒钰绷紧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有劳内官。”
长乐但笑不语,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司徒钰身子一颤,颓然的跟在他身后。
不过是一介阉人,今日之辱,他日定百倍还之。
她眼中再也没有伪装的柔弱之相,看起来和恶鬼无二。
合欢散的药效很快,半路上司徒钰已经快站不起来,还是身边的春花与秋月尽力扶着她,才不至于那么狼狈。
承明宫内除了司徒钰还有魏国送来的几个王公贵族的女儿,张芷嫣身份仅次于司徒钰,原本是魏国丞相的女儿,后魏国成了诸侯国,她的父亲也成了有名无实的官身。
长夜漫漫,宫妃们本就没有睡意,见门外响起了这么大的动静,纷纷凑到门口瞧去,一见司徒钰竟被长乐亲自“护送”回来,身子还如一滩烂泥,几人的眼睛瞬间睁大,难道司徒钰已经被王上临幸?
张芷嫣恨恨的瞪了一眼曼香:“还不把门关上!”
“诺。”
越想越气,张芷嫣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揪烂:“哼,旁人不晓得魏良人何种模样,吾可知晓的一清二楚,在魏时养了那么多面首,进了齐宫却变成了冰清玉洁之相,你们没看到方才她身子软成那样,不定被王上宠幸几次!”
另一个婢女文心凑了上去,柔声劝慰:“隔墙有耳,八子慎言。如今魏良人身居高位,八子还要凭借良人才能有出头之日。”
听到这话,张芷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魏时看她脸色行事,来了齐宫还要看她脸色行事。吾何时才能踩在她头上。”
以往在魏国,无论是百花宴还是曲水流觞宴,司徒钰都处处压她的风头,她自
认为不差司徒钰分毫,来了大齐本想一雪前耻,不曾想见不到天子,还终日像个婢女一般跟在司徒钰身后。
“八子,且再忍忍吧。”
曼香也走过去安抚:“八子莫生气,待长乐内官离去后,奴婢去打听清楚。”
闻言,张芷嫣这才消了气:“定把今日之事事无巨细打听清楚。”
若是知晓司徒钰如何获宠,她效仿便可。
她比司徒钰年轻,定能得到天子宠爱。
承明宫主殿,长乐淡淡瞥了一眼面红耳赤的司徒钰:“魏良人,到地方了。”
司徒钰全身炙热的厉害,竭力克制才不至于在长乐面前呻/吟出声:“内官……吾想要一物……”
“看良人满头大汗,难道是热的厉害?”长乐一副了然的模样:“定然是承明宫地龙太旺,来人!关掉地龙,并为魏良人准备冰桶洗濯。”
正常情况,冷水的确可以缓解媚药,可她服用的是上上品的合欢散,冷水无解,要么男女合欢,要么用工具排/解出来,要么请神医用银针将毒排出,除了此三种解法,再无任何方式舒缓。
然司徒钰无法将她在汤内下了合欢散的实情说出,否则便坐实了下毒的罪名。
□□焚身的司徒钰只能含笑谢之:“多谢内官。”
言语间,宫人已经准备好浴桶。
浴桶里全是大块大块的冰块,令人看一眼便忍不住心底发寒。
春花咬了咬下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内官,良人身子娇弱,方才已然受了风寒,再用冰桶洗濯,怕身子受不住啊。还请内官体恤奴婢的爱主之心,让奴才代替良人受之!”
司徒钰眸子里多了几分希冀,定定的看着长乐。
长乐一副疑惑不解之样,轻描淡写:“奴才见良人身子不适才提议用冰桶洗濯,实则为良人考虑。两位既如此爱主,不如去御花园的清波湖体验一二,待良人身子无碍,两位再从湖中出来,如何?”
春花和秋月瞬间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求饶。
清波湖中不止有观赏的鱼儿还有吃人的鳄鱼,她们若在冬夜进了湖中,哪怕不被鳄鱼食之,翌日双腿怕是也不能要了。
如今司徒钰身边只有春花和秋月能用,自然不能让她们二人白白送了性命:“内官,婢女蠢笨却有拳拳爱主之心,还请饶了她们。吾听内官之言,立刻进浴桶。”
长乐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如此甚好。良人,请吧。”
司徒钰深吸了一口气,刚靠近浴桶,便被一股寒气逼的倒退了一步,可身后就是长乐,她只能强装淡定下水。
尽管做了许久的准备,她依旧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身体内如火在燃烧,身体外是冰冷刺骨的水。
两股情绪拉扯,司徒钰想发疯,想立刻从桶里跳出来,想拿利剑杀了长乐,可她已经来到齐宫,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
殿内的地龙早就停了,长乐身上披着一层厚厚的斗篷,悠哉看着冰桶里的女人:“冬夜漫漫,良人可别睡过去。”
只见司徒钰脸色铁青,裸/露出来的脖颈和手也铁青一片,她已经完全被合欢散控制,浑身打着哆嗦也不管周遭是否有旁人,将手伸入衣内。
一阵比一阵高的呻/吟声彻底响遍承明宫。
知晓一切的春花和秋月只能跪在地上,脑袋抵着地,才不至于看到长乐渗人的眼神。
*
朝华宫内隐隐有烛光闪烁,商阙推门而入,就看到靠在床榻上看竹简的姜姒。
她双眼炯炯有神,没有一丝困意,扭头看了眼商阙,缓缓放下竹简:“内官怎么来了?”
商阙从袖口拿出火折子,将烛火点燃,拿起燃好的烛台向她靠近:“如此伤眼,王姬何不多点几支烛火。”
姜姒面带羞涩:“忘了。”
凑近才发觉她竟未穿足衣,他还没忘记那种触感,娇小可爱,软/嫩/可弹。
商阙眼帘半垂,掩盖住眼中的深意:“王姬……今日见了王上?”
“见了。王上他……”姜姒咬了咬下唇,不知该如何说:“王上已经应允吾季春之时随他一同出宫,只是吾总觉得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商阙将烛台放在二人面前,盘腿坐在她身侧,陷入苦恼中的姜姒并未发现二人距离如此之近。
姜姒眉头紧锁,想了半天措辞才道:“明明是初见,王上却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仿佛……我们以前便相识。”
可以确定的是,前十六年,她一直身处赵宫,从未出过宫门,不可能与王上见过面。
等等……
她没见过,若是姜玥见过呢?
若真如此,王上怎能认不出她并非姜玥?
商阙眸光微闪:“王上说了什么?”
姜姒毫无防备,将今日面见王上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良久,商阙唇角微弯:“与王姬初见之时,奴才便言明,若对王上真情真意,王上定能感觉出来。
王上幼年丧母,十二岁起父亲缠绵病榻后,将王位传给王上,自此王上便勤勉于政,丝毫不敢马虎。
王姬卯时不到便起身为王上炖汤,定是此等心意感动了王上,王上才会对王姬如此特别。”
有些说不通。
譬如今日见到的魏良人、魏八子,楚八子等人,入宫时间比她长,难道她们没有试过洗手为王上做羹汤?
何况王上竟让贴身内官长乐带她逛御花园。
此等优待,其他宫妃也有过吗?
姜姒本不愿想太多,可在赵宫活着的十六年里,她必须多方考虑,如此才能想好下一步的对策。
她将下巴抵在双膝上,叹了一声:“王上吃过如此多的山珍海味,怎会被一碗汤感动。”
若在困境之时给她一碗汤,她定感恩戴德,将其铭记于心,若在酒足饭饱之时给她一碗汤,她只会觉得鸡肋。
她都如此想,王上不是昏庸之辈,定然想的比她更深。
还是说有什么是她忽略掉的东西。
想的头疼,她干脆侧头看向商阙,声音带着几分讨好:“周内官,明日可否教我如何炖汤?”
第二十七章
论琴棋书画, 姜姒样样不精通,论吃食……她也只会做些简单的素菜。
毕竟以前在齐宫,她与母亲的生活拮据, 很少沾染荤腥。
今日从御花园回来后, 她到庖屋尝了几口才发觉羹汤寡淡而无味,故此她不信商阙口中所说王上会为了这么一碗汤心动,不过……或可以一试。
距离季春之赛还有一月有余,姜姒手艺不佳,而商阙手艺很是不错,且他本就是大齐人, 之前又是王上近侍, 最是了解王上的口味。
若是能从他手中学个一星半点,待她的厨艺精湛后, 定能为王上做出更美味的佳肴,届时王上或许会待她有几分真心。
如今已经到了齐宫,她只能尽全力讨好王上,如此才有可能让母亲在赵宫的日子好过一些。
“庖屋厨子众多, 王姬何必亲自下厨?”
姜姒打了个哈欠,一双眸子好似含了雾气,声音又放软了些:“内官教一教我嘛!”
如此娇憨的姜姒, 让他又一次想到上一世, 商阙心中如惊涛骇浪般,面上却不显,盯着她看了片刻, 薄唇轻启:“王姬可否告知奴才原因?”
其实已经猜到, 可他就是想让姜姒亲口说出。
“为了王上。”
果真是为了他!
商阙的耳边突然万籁俱寂,须臾后便只能听到她说的那四个字, 一字一句,直击他的心口,那双狭长的眼睛里也多出了别样的情绪。
在她面前仿佛能阻挡一切障碍的人,竟然红了眼眶。
姜姒手足无措:“内官何故哭了?”
上一世姜姒也曾
为了讨好他,亲自去庖屋学艺,可她身份卑微又不得他宠爱,宫人们明面上不会使绊子,背地里却多次磋磨于她。
每日长乐都会将她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告知与他。
六国征战百年,人如蝼蚁,姜姒不过是个代替姐姐来到齐宫的可怜虫,世间如她一般的人比比皆是,他知晓却也无动于衷。
姜姒从没因宫人们故意将她困在庖屋而心生怨怼,也从没因背地里被人嚼舌根而难过,更没因他的漠视而丧失了信心,她身子娇弱却充满了力量,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打倒她。
她风雨无阻的向未央宫送吃食,每每都被他拒之门外。
宫妃们也惯会看人下菜碟,或言语讥讽,或在游玩之际故意将她冷落一旁。
她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只固执的做好一件事,那便是为他洗手作羹汤。
只有商阙知晓她为何如此,不过是想让赵宫中的母亲好过一些罢了。
当初的他不屑一顾,后来的他悔不当初。
商阙喉间干涩异常,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难捱的情绪压下来:“奴才自幼跟随王上左右,知晓王上其实……内心很苦,王姬是第一个如此关心王上的宫妃,奴才欣喜,适才落泪。”
这话并非虚言。
幼年母亲被人害死后,身为质子的父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他逃回了大齐,此时朝堂波谲云诡,父亲借助旧年培养的势力一跃成为大齐的王。
六国终年战乱不堪,父亲登上王位后,一心只为强大齐国,于是专心于朝堂,二人终日见不上面。
父亲为他请了许多名师,教他治国之道,教他防身之术,他知晓父亲心中苦楚,愈发严苛要求自己。
十岁那年,父亲生辰,为了让父亲高兴,他生生举起鼎在宫门绕了许久。
父亲听闻后仰天大笑,不久后却病倒了,缠绵病榻之际,只告诉他一件事,那就是让大齐强盛,为母亲报仇。
可父亲终究没能看到为母亲报仇的那天便走了,从此世间再无一人与他有血缘。
姜姒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她并非关心王上,而是想从中获取自己想要的利益,可此行为定然不能同商阙言明,尴尬的笑了一声:“内官可愿意教吾?”
“王姬愿意学,奴才自然倾尽全力。”
不知不觉聊了许久,姜姒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明日卯时,周内官来此便可,吾困了,周内官也回去歇息吧。”
若是以往,姜姒自然不敢在商阙面前如此随意,可他们一路经历颇多,姜姒对他自然也没了往日的戒备。
商阙哪里还能睡得着,恨不得日日夜夜守在她身侧:“奴才白日已歇息过了,还请王姬允许奴才在此照看王姬。”
此言姜姒并未听到,与商阙说完那句话便钻进了被褥,悠然睡了起来。
商阙坐在床头,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她的脸,心中有千言万语,双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翌日卯时,姜姒醒来后,望着头顶上鹅黄色的床帏出了神。
昨夜见商阙竟不知是梦还是真,她还记得那双带着水汽的眸子,如此的哀伤,不知为何,总感觉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
转念又一想,或许是自己想多了。
如月笑盈盈的走进来:“是否吵到了王姬?”
殿内地龙太足,为免姜姒身子干燥,室内常常备上几桶水,待烧干后再往里面继续加水,方才的动静便是宫人们重新往桶里添水。
姜姒拢起被子坐起身,想了想还是问道:“周内官何在?”
如月不敢有丝毫隐瞒:“听说王姬要学做羹汤,周内官早已在庖屋候着。”
自从入住朝华宫后,每日待王姬入睡后,王上都会来此批奏折,故此今日在殿内见到二人共睡一塌,她丝毫不意外。
昨夜……竟然是真的。
姜姒怔愣了片刻,很快起身手忙脚乱穿衣。
见状如月连忙走过来,帮她整理好衣衫和发髻,轻声安慰:“王姬不必着急,昨夜宫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午时将汤送到未央宫也不迟。”
大事?
姜姒侧头问:“何事?”
一向能言善道的如月竟然红了脸,姜姒不由得更加好奇。
如月嗫嚅了许久,才在姜姒耳边小声了几句。
姜姒错愕的看了她几眼,见如月重重点头,才敢相信。
没想到昨日在御花园才见过娇娇弱弱的司徒钰竟然能做出如此疯狂之事,姜姒耳尖如滴血般,眼睫轻颤,轻咳了一声:“真当着长乐内官的面如此?”
“此事宫内已经传遍,应当不会有假。”
被内官看到已经令人颜面皆失,不曾想整个后宫都已知晓,一向带着傲气却装娇柔的司徒钰还能装得下去?
姜姒收敛起笑意:“罢了,权当不知晓此事。”
主殿离庖屋不远,姜姒匆忙赶过去时,商阙已经在处理食材,她面上羞红不已:“周内官,吾起晚了。”
商阙似笑非笑的瞅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王姬来的刚巧,奴才刚把食材处理好。”
庖屋内的闲杂人等已经被清了出去,室内只余二人。
商阙从竹篮中取出襜衣,向她走近:“庖屋油星太多,免得弄脏了衣裳。”
两臂需要先穿过襜衣上的丝绳,再系在腰间固定,姜姒未察觉二人距离如此之近,也未察觉二人身上的熏香亦是一种味道,只是在解释为何起晚了。
“……周内官明日提前喊醒吾,可否?”
嗅到那股熟悉的冷香,商阙身子僵硬了片刻,平日里为了不让姜姒察觉,他总会在翌日清晨洗漱后再熏上别的香,昨夜守了她许久,夜半沉沉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然卯时,衣服未换便来到此处。
“周内官?”
商阙回过神来,发觉姜姒正摇晃着他的袖子,他心口又是一酸,声音沙哑的厉害:“明日奴才定一早喊王姬。”
姜姒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多谢周内官,那我们便开始吧。”
今日做的是齐国的汤,食材简单,却十分注重火候,需要先将食材炸至半熟,再煸炒片刻,最后加热水煮沸。
“王姬,不如奴才来?”
他皮糙肉厚,被油星溅到也就罢了,可他不想姜姒如此。
姜姒信誓旦旦的将他按在灶台后:“内官帮吾指点,顺便烧火,其余还是吾亲自来。”
既为王上做羹汤,不亲自下手,谈何诚意。
商阙身手不错,即便发生危险也能第一时间救下姜姒,如此一想,便安然的坐好。
“……油热下食材。”
姜姒拿筷子的手紧了紧,将食材一片一片的放在油锅里烹炸,不知什么缘由,油锅突然沸腾了起来,而后四溅开来。
她离得近,不可避免的被烫伤,剧烈的疼痛从手背向四周蔓延开来,姜姒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
“王姬……”
商阙大步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放在水盆里。
原本焦灼的地方因为冰凉的水而缓解了几分。
“我……奴才去叫医师。”
她的皮肤娇嫩,他用力亲都能留下明显的痕迹,更别说热油。
下一刻他的外衫被人拉扯住。
姜姒拿起手帕擦掉手上的水痕,而后又将手帕缠绕在烫伤之处:“周内官,再耽误时间,午时王上就喝不上吾煮的汤了。”
商阙的目光不偏不倚刚好落在她的脸上:“王姬可是怕王上反悔?”
这一世和上一世不同,六年前他便着人护着她,入齐后更是一路陪着她,如今还将她放入朝华宫,再也没有人能伤得了他,为何……还是如此热心于为他做羹汤。
细细一想,他便明白了。
依旧是为了她的母亲。
她担心季春之时出宫计划有变,才会如此下苦心费力讨好他。
姜姒轻笑了一声:“小伤无碍。”
她自幼在赵宫受尽磋磨,只是被油星溅了一下,这点小伤忍忍就过去了,没必要将时间都磋磨在此。
此言听得商阙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小声叹道:“待做好吃食,奴才再为王姬治伤。”
第二十八章
尽管没耽误多长时间, 油锅里的食材还是糊了一半。
姜姒欲哭无泪的看着木盆里一半黑一半白的东西:“周内官,这该如何是好?”
王上乃金贵之身,自然不能享用此等劣质食材, 然而腌制也需要一段时间, 这么等下去,午时肯定无法将汤炖好。
商阙扫了一眼,拿起筷子快速将食材分开。
姜姒大抵知晓他何意,惴惴不安道:“还是换一种汤吧,这些……”
“王上在沙场征战多年,与将士们同吃同睡, 最潦倒之时曾吃草根果腹, 故此王上不会介怀食材好坏,只在乎所送之人的心意。”商阙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手中的动作未停,“不论外界如何传言,都请王姬用心感受。”
最初伐战只为母亲报仇,而后见各国民间疾苦, 才下定决心统一六国,还天下太平。
自从父亲掌权来便下定决心强大齐国士兵,后来在他的带领下更是士气十足, 每战每捷, 这也引起了五国国君和那些世家贵族的圣贤者不满。
关于他身为一国国君,却大兴修建宫殿,奢靡无道, 屠城杀戮百姓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成了众矢之的,更有不少剑客死士潜入齐宫, 只为取他的性命。
可惜那些剑客死士学艺不精,通通被暗卫斩杀。
尽管如此,依旧犹如飞蛾,一波将停一波又起,他心中厌恶,便下令将其剥皮后悬挂城门之上,只为给背后之人震慑。
此行一出,更坐定了暴君的称号。
统一六国之后,这些流言才消散了不少。
可之前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天下人惧怕齐国,更惧怕他。
方才一言一行便是告诉姜姒,莫要用流言看他,而是用心感受,以她聪慧之姿,相信很快就能领悟到。
然姜姒迟疑片刻,问了句:“内官也曾同王上一起上过沙场?”
不然怎如身临其境,描述的如此清楚。
方才商阙只为劝慰她,一时失言,眼下回过神来,不紧不慢的找补:“庆功宴上,奴才听将军们所说才得知此事。”
饭菜的糊味并非闻不出来,敢将这种食材做成汤给王上喝,万一被识破,只怕后果她承担不起。
昨日司徒钰送的汤被检查出了问题,她此时过去,怕会撞到风口浪尖。
然没多少时间,再犹豫下去,汤定然无法送到王上手中,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如果长乐先检查出了问题,那她直接将汤端回来便是,王上不喝自然不会生出什么事端,只要王上知晓她送过汤就好。
姜姒按照商阙教的法子将挑出来的食材煸炒好后加入开水,终于在午时前将汤炖好。
原本在手背挽好的手帕,忽然散落开来,几滴热油烫的伤口此刻真正显露出来,看起来有几分狰狞。
商阙眉眼阴沉,盯了片刻,很快移开眼,低声说了一句:“奴才去叫医师。”
“慢!”姜姒将手帕缠在上头,“待送完汤回来再治,而且……吾如此,王上见到或许会心软上几分。”
赵宫中不乏用此等手段争宠的宫妃,姜姒虽不想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得王上垂怜正好,得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商阙现在已经心软了,恨不得将孔梵直接抓来为她上药。
他蹙眉沉声道:“时间还早,还请王姬稍等片刻,奴才去去就来。”
被烫伤后,商阙突然变的一点都不像他,姜姒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
守在门外的如月自然也听到了庖屋里的一切,上前一步,立在姜姒身侧:“王姬且等等,内官定然是去取药,以后王姬经常面见王上,若手上有伤……”
姜姒神色一怔:“还是周内官思虑周全。”
女为悦己者容,男子亦看中女子表象,是她太过急功近利,才会想着不处理伤口便面见王上。
越想被烫的地方似乎有些发痒难耐。
姜姒下手去挠之际,被人拦下,抬头便撞进了商阙那双幽黑的眸子里。
他额头多了细汗,语气轻喘:“王姬莫碰,奴才带了药。”
顿了顿,他继续道:“奴才失礼了。”
说罢,执起她的手。
二人并非第一次握手,上一次则是入商都城前贼人袭击后,模模糊糊中,她被人安置在马车内,那时就有人握着她的手。
那样急切而紧张,和今天的商阙一样。
膏药清凉无比,原本发烫发痒的地方消散了不少。
那双好看的眸子忽而又看她一眼,随后低下头凑近伤口处,轻轻吹了吹,如此虔诚,仿佛她是高贵圣洁的神女,而他则是一无所有而虔诚的信徒。
微弱的风落在伤口处,酥酥麻麻,也令姜姒心口猛地一颤。
她似乎在商阙眼中看到了别样的情绪,并非宫人对王姬,而是……男人对女人。
可她是宫妃,而他……是内官!
怎会生出如此逾越之心!
一时间她脑子乱如麻,再抬眼却发现商阙眸子一派清明,哪还有方才的疯狂之相。
大抵是自己想多了!
姜姒不自在将手缩在袖子里:“吾要去未央宫了,内官不如一同前往……”
见他深缩着眉,便问道:“可有为难之处?”
商阙将右脚往前伸了一步,犹豫着开口:“跑的急,不小心扭伤了脚。”
他还要用真面目见姜姒,自然要找个合适的理由开脱。
“先叫医师为内官医治……”
商阙打断她的话,促声道:“午时将到,王姬不如先去未央宫,奴才识得找医师的路。”
看时辰确实快到午时,不能再耽搁下去,姜姒微微颔首:“吾便先去了。”
一路上,姜姒心神不宁。
如月若有所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王姬,可是为内官担忧?”
姜姒点点头,小声道:“周内官为吾操劳过多,如今还伤了脚……”
以往见多了见风使舵之人,唯有如月和商阙待她好,她自然不想二人出现任何事。
“王姬说过,荣辱与共,周内官自当尽心竭力,眼下面见王上,王姬不如想想如何多留在未央宫一段时辰。”如月面上带了几分欣喜:“奴婢打听过了,还未曾有一人因送汤而被王上召见,这便说明王姬的特别之处。”
想到那日见到的王上,姜姒莫名呼吸一滞,轻声说了句:“吾尽量。”
还未到未央宫便看到不少身穿铠甲的侍卫四处巡逻,姜姒奇怪道:“怎突然多了这么些人?”
如月猜测:“定是昨日魏良人的事情暴露。”
想到司徒钰,姜姒脸色又是一红,她若是司徒钰,真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众人。
未央宫外只有重兵把守,长乐并未在此处,姜姒犯了难,直接敲门不合适,问侍卫也不合适,为难间,大门被打开,长乐慌慌张张走了出来,视线落在如月拿的食盒上:“赵王姬为王上送汤?”
姜姒微微颔首:“可否面前王上?”
长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王上昨夜发了好大的火,赵王姬送来的汤定然能解王上的火气。”
说罢,直接打开了门。
昨日毕竟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姜姒有些忐忑打开食盒:“内官不如检查一番……”
“无碍,王上正等着王姬呢。”
笑话!
这可是王上放在心尖尖的人,白日扮作内官,晚上批阅奏折,不分日夜守在她身边,还去了许久没进过的庖屋,只为博美人一笑,方才更是从朝华宫匆忙赶来,这才得以换上平日的衣衫。
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检查。
再一次进未央宫,姜姒心有余悸,殿内依旧灯光昏暗,走了许久才看到窗下背着她坐着的天子。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行了大齐的礼数:“王上。”
“起身。”
姜姒拎着食盒往前走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淡声开口:“妾卯时起炖的汤,还望王上品鉴一二。”
天子微抬起右手随意勾了勾,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一览无遗。
姜姒心口怦怦直跳,将汤从食盒中拿出。
说来也怪,朝华宫用的餐具都比赵宫赏心悦目许多,此次随意拿的便是珐琅彩瓷青山绿水碗,汤还冒着热气,姜姒担心烫到王上,便用汤匙搅拌。
“赵姬。”
姜姒的手一抖,很快打起精神:“妾在。”
“孤头疼。”
轻声的低喃,仿佛在和她说再平常不过的话。
姜姒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想到如月的话,咬了咬唇,大着胆子问道:“妾去叫医师?”
座椅上的人侧头看了一眼,喉间传来一阵闷声笑意:“赵姬依旧不敢看孤?”
他的姒姒胆子还是这么小,让他忍不住想捉弄一二。
姜姒呼吸一窒,眼睫轻颤,飞快的看他一眼,很快又垂下脑袋,白皙的耳垂也如胭脂一样红:“妾不敢直视天子容貌。”
商阙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她素净的脸上。
“罢了,可学过推拿之术?”
姜姒一时间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说起。
她未曾学过推拿之术,但母亲因为生她伤了身子后,不能挑重物,闲暇之时她便琢磨了一套自己的推拿之术为母亲舒缓,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法光明正大摆在王上面前。
“妾……”她迟疑了片刻很快答道:“妾学过,但学艺不精,不敢献丑。”
“赵姬不必自谦。孤昨日见了个蠢人,如今头疼的厉害,嘶……”商阙唇角勾起,双眸微闪:“孤好疼。”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诱惑之力,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魅惑人的妖。
姜姒犹豫片刻,终是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落在他的太阳穴之上。
第二十九章
手指接触太阳穴的刹那间, 姜姒明显感觉到天子的身体微颤了下,即使很短暂,依旧被她清晰的察觉出来, 她暗自思忖是否下手太过用力的缘故。
“王上, 可是力道太重?”
她辨不清王上的面容,只能试探喊道,与此同时,手上也放缓了力道。
“方才的力道便可。”
姜姒半阖上眼,点点头:“诺。”
以往为母亲按太阳穴,二人总是说说笑笑, 仿佛世间没有什么值得忧愁之事, 而与天子相处,姜姒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从始至终都提着心,丝毫不敢马虎。
这也导致她刚按了不久,后背和双臂就难受的厉害。
尽管如此,姜姒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
突然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 姜姒身体僵直,眼眸颤了颤,始终不敢看面前的人。
高大而阴暗的影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道视线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姜姒紧张的吞咽着口水。
商阙眸子落在那截白皙的后颈上,语调懒散:“赵姬手法并非所说那样不堪,孤头疼之症也好了大半。赵姬想要什么封赏?”
姜姒哪里敢要什么封赏, 她如此频繁来未央宫献殷勤, 无非是让天子莫要失言,再无别的请求。
她双手掐着手心, 声音发颤:“为王上分忧,乃妾之所愿。”
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呵声,抬手端起手边的羹汤,很快给出评价:“羹汤味道不错。”
羹汤里的食材出了问题,出锅后姜姒尝过一口,味道中规中矩,没想到王上确如商阙所言,吃过苦,故此不太计较食材的好坏。
如此这般,多少给了姜姒信心。
姜姒抬起眼怯怯的看着他:“王上若喜欢,妾明日还送?”
窗边透出的一缕光刚好落在商阙狭长的眼睛之上,那双幽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的眼角……有颗和沉赝一模一样的泪痣。
姜姒眼睛睁大,意识到失态又迅速低下头,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方才涌起来的勇气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商阙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摩挲着白玉扳指,眸子里沾染上笑意:“孤很喜欢。听闻周内官带赵姬去戈渊城泡过温泉,正巧未央宫也有一处泉眼,赵姬今夜可去享用。”
听闻此言,姜姒不由得忐忑起来。
王上这话的意思是打算今夜临幸她吗?
赵后请来的人虽教导她颇多,可真做起来……她属实不敢。
刚入宫几日,已与王上见过两面,归根到底,他就是陌生人,还是掌控她生死的陌生人,万一行错一步让王上觉得她太过放/浪,惹得王上不喜,姜姒不禁打了个寒颤。
意识回笼,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许久没有答话,仓皇道:“谢王上。”
方才她的表情肯定想到了旖旎之事,反正人就在他身边,他虽情难自禁,却也能忍的下去。
商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孤累了,王姬回去歇息吧。”
最后落了一句:“孤等着明日羹汤。”
闻言,姜姒心中大喜,等着明日的羹汤便是今日不会再见她的意思,更别提临幸了,于是连忙谢了恩,疾步往外走,生怕身后之人反悔。
刚到门口时,突然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姜姒脚一滑,差点跌倒在地。
长乐自然也听到了,陪伴王上多年,还从未见过王上如此。
只见王上悠然的靠在椅背上,手里端的就是姜姒送的羹汤。
难道此汤妙不可言,才引得王上如此欣喜?
还未靠近,便闻到一股子糊味,再看王上似乎没有察觉一般,很快将羹汤喝的一干二净。
长乐无奈的摇摇头,他是越来越看不懂王上了:“王上,昨日魏良人之事已经放了出去,今晨怕是天下人皆知。”
商阙冷笑了一声:“便宜她了。”
司徒钰想要的不过是登顶的权利,此等小事在她心中自然不足挂齿,恐怕禁足事情了却后还能笑盈盈和其他宫妃作乐。
见长乐犹豫不决,商阙淡淡瞥了他一眼:“何事吞吞吐吐?”
“赵王姬的母亲这两日闹了起来,看样子势要出了别苑。”
着人将孔宛秋带到别苑后,虽有不少宫人伺候,可孔宛秋突然来到莫名的地方,心中很是不安,她身子柔弱,别苑外又有重兵把守,根本出不去。
时至今日,见那些人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实在不愿忍下去,便想方设法出别苑。
商阙缓缓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边:“着人模仿姒姒的字迹给她写一封信,孤记得她爱折腾种菜,在别苑清出一片地,让她折腾。”
南湾别苑距今已有几百年,以往是大齐王上避暑胜地,那里每一处都经过能工巧匠尽心设计而成,而王上竟然为了赵姬的母亲,竟然打算清地。
长乐不由得咂舌,只要遇到和赵姬有关的事,王上的底线都会一降再降。
商阙按了按眉心:“宣李广陵。”
长乐低声“诺”道,似乎看到了什么,忍俊不禁:“王上,您的脸上……”
商阙以三种身份见了姜姒,为了不让她起疑心,每次她来的时候,未央宫总是门窗紧闭,只余蜡烛照亮。
姜姒被烫伤后,为了给她拿药耽误了点时间,商阙只得匆匆忙忙将脸上的脂粉卸掉,幸好殿内灯光昏暗,不然姜姒定然一眼就能将他认出。
商阙蹙了蹙眉,从袖口拿出手帕将脸上的脂粉擦拭干净。
长乐憋着笑提醒:“王上身上还一股子脂粉味,奴才先去找李监御史。”
从宫外到宫内一来一回最快也需半个时辰,商阙嫌恶的将帕子扔在桌案上,转身走了出去。
未央宫偏殿便是那处泉眼所在,乍一推开门,雾气缭绕,仿佛有一人坐在岸上,双足玩温泉中的水,耳边还有悦耳的笑声。
上一世,偶然带姜姒来过这里,二人在水中嬉戏,那时姜姒的手总是软塌塌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低声的求饶。
他向来我行我素,只当她的求饶是闺中情
趣而已,做的越发卖力。
哪知这一次后,姜姒发热了三日三夜。
后来听闻多泡温泉对她身子有益无害,又带她来此,刚到门口姜姒就脸色苍白,一副摇摇欲坠之相,避免她多想,只能远离左右。
偶然窥见她一人在此处怡然自得之样,便觉得此等做法是对的。
往日种种如过眼云烟般在他面前闪过,商阙面无表情的屏退宫人,褪去衣衫,进了温泉。
没了姜姒,就连泡温泉都无趣的很。
商阙很快冲洗了一遍身子,便离开了偏殿。
“王上万福!”
来人正是他钦赐的监御史李广陵,他身着绿色衣袍,头戴高山冠,身子修长,看起来文质彬彬,实则极其能说会道,天下没几人能说得过他。
商阙淡淡的瞥了李广陵一眼,嘴角勉强弯了弯:“多日不见监御史,孤实在想念的厉害。”
李广陵脸上挂着笑意,并不谄媚,小步跟在他身后:“臣也想念王上,可惜终日不见王上身影。”
商阙靠在座椅上,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茶:“可知孤找你来所谓何事?”
“臣不知。”
国策颁布后,身为监御史,李广陵负责监察县郡,忙的不亦乐乎甚至年关都未归家,这几日母亲身体不适才告假回家,的确不知道王上突然喊他来此所为何事。
商阙冷哼了一声,将手里的竹简扔向他:“看看吧。”
李广陵拿起竹简一目十行,脸色也变的越来越难看:“他是疯了吗?”
国策中已经言明土地私有,按亩征税,淮安王却仗着权势将淮安一带的所有土地掌控在他手中,令百姓们为他劳作,且勒令所有人不许宣扬,否则杀无赦。
此种行径已经犯了王上大忌。
“哼,孤也想知道。”
李广陵恭恭敬敬将竹简卷起放在桌案上,眼睛转了几转:“王上,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商阙漫不经心的扫了他一眼:“监御史何时变得如此吞吞吐吐。”
李广陵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国策已颁,淮安王却知法犯法,以臣只见,不如赐严刑,以儆效尤。”
淮安王乃先王堂弟,因其身份在朝中十分有声望,处置后难免引人心不满。
方才看过竹简,他便已经知晓了王上的打算,王上不愿出头便找上了他,而他身为大齐的大臣,便是王上掌管天下的一把刀,自然竭尽全力辅佐。
商阙叹息了一声:“孤之季父,实在于心不忍。”
他伸手搭在桌案上,手指轻叩:“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孤不能为了季父一人而乱了朝纲。
方才监御史所言深得孤心,只是竹简所书乃暗卫所为,还要劳烦监御史亲自去一趟淮安找出证据,孤才有法子治罪。”
“臣自当尽力。”
“切忌隐蔽行事,勿要他人发现了监御史的行踪。”
“诺。”
李广陵胆大心细,在大臣中又是欢脱的性子,即便几月不见,其他人也不会对其产生怀疑,由其亲自赶往淮安收集证据,再合适不过。
商阙脸上又恢复了方才的笑意:“待监御史凯旋,孤亲自为你赐一桩婚事,娇妻美妾,多生几个娃娃,也让家里好生热闹一番。”
李广陵敬谢不敏,商阙也不勉强。
此间已忙活了许久,想到姜姒,商阙将长乐叫了进来。
“姒姒可有寻孤?”
毕竟如今的“周暮春”脚还伤着呢。
长乐抿唇笑了笑:“赵王姬被魏八子等人邀请了去,方才令如月去看了您的伤情,眼下怕是已经知道王上‘伤未痊愈’。”
商阙若有所思:“也好,省的每日关在朝华宫思虑过多。”
第三十章
姜姒匆匆忙忙回到朝华宫, 一路上都在想天子眼角的那颗泪痣。
之前只是怀疑二人长相相似,眼下却发现连泪痣都一模一样。
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吗。
若沉赝和商阙实为一人,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自认为身上没有什么可图谋, 姜玥也仅仅是赵室王姬,能有什么值得天子如此兴师动众?
难道王上只知道她是赵国送来的王姬,并未分清她是姜玥还是姜姒。
或者说如此这般只是王上的恶趣味?
想到此,姜姒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月朝她福了福身:“王姬,魏八子邀您一同去御花园赏花。”
魏八子?
不正是昨日在御花园中对她言语讥讽之人,怎想起邀她了?
转念一想, 看昨日之状, 魏八子应当一直在刻意讨好司徒钰,眼下司徒钰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魏八子终于出了一口恶气,可不得出来招摇一番,就是不知其他宫妃如何反应。
姜姒眸子闪了闪:“其他宫妃也去了?”
“昨日之事今晨已传的人尽皆知,宫妃们怎会错过这种热闹。”
看样子众人平日巴结司徒钰, 也是做做样子罢了。
姜姒神色淡淡:“既如此,咱们也去看看。”
后宫之中,非敌即友, 她见了那么多年的宫斗, 自然知晓有些人昨日还斗的你死我活,第二日就能姐妹相称,想来齐宫亦是如此。
她并不想惹是生非, 只是顺着大多数, 以后司徒钰得势要算账,那今日同游御花园的宫妃谁都逃不掉。
可万一今日同游御花园的宫妃有一人得势, 便有能力与司徒钰抗衡。
“王姬,可要换身新的衣衫?”
炖好羹汤已接近午时,姜姒只得匆忙赶到未央宫,等面见王上才想起未换衣衫,无奈只好这样继续下去。
昨夜司徒钰刚因送汤出了这档子事,她若直接穿着带着味道的衣衫前去,定然会被人闻出来,届时落人口舌的便是她。
“换身不招摇的衣衫便可。”
今日是去看戏,并非抢风头。
如月为她挑了件豆绿色的曲裾,又重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尽管如此,姜姒依旧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二人并未耽误多长时间,赶到御花园时,里面的莺莺燕燕热闹非凡。
见到她,张芷嫣笑脸相迎,一把握住她的手:“好妹妹,可算来了,大家都等着你呢。”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是亲姐妹。
姜姒唇角也勾起笑,回握她的手:“好姐姐,莫为了吾耽误姐妹们赏花。”
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昨日已经赏过的花实在没什么看头,不过赏了一刻钟,众人又回到方才聚集的地方品茗。
没有人提那件事,姜姒也装作不知道,抱着手炉安静的饮着热茶。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坐不住了。
张芷嫣拿着手帕擦拭掉眼角莫须有的泪,语气轻叹:“如此良辰美景,可惜钰姐姐无法共赏了。”
有人开头,自然有人接话。
其中一宫妃嘲讽道:“魏良人即便想出来,怕是也不能了吧。”
昨夜事情一出,司徒钰便被王上禁足三月,她可是天子统一六国后,唯一被禁足的宫妃,宫妃们未入宫前都是王公贵族的女儿,往日即便有面首,也决计不会当着内侍的面如此,何况长乐可是天子身边的近侍。
另一宫妃好奇问道:“芷嫣姐姐,昨夜长乐内官真的……都看到了?”
其他宫妃也都竖起耳朵,生怕漏掉一星半点。
张芷嫣眉尾轻轻挑起,嘴角带了一丝笑意,却长叹一声:“吾与钰姐姐、蓝妹妹都住在承明宫,昨夜……吾只看到长乐内官跟着钰姐姐进殿内,没多久便传来……那股子动静。
只是吾睡的早,没有仔细听,等今日晨起才知道钰姐姐出了事。”
她故意将顾醉蓝扯进来,就是看中她没有脑子。
果然话音刚落,顾醉蓝便开了口。
顾醉蓝早就不满司徒钰,哼了一声,顺势说道:“芷嫣姐姐莫要遮遮掩掩,昨夜发生之事,我可知道的清清楚楚,原是钰姐姐为王上做的羹汤有问题。
为了自证清白,钰姐姐便全部饮下,谁料药效太大,半路上便
受不住了,进了内殿更是当着长乐内官的面动手摸了起来,那动静别说整个承明宫,怕是远处的芳菲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听闻此言,宫妃们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恨不得回到昨夜,亲自跑到承明宫看个清楚。
蠢货!
张芷嫣则垂眸饮了一爵酒,心中冷笑,她只是为其他宫妃解答一二,并未暴露昨夜的真实情况,即便以后司徒钰算起账来,也找不到她头上,反观顾醉蓝竟全部抖落出来,以司徒钰瑕疵必报的性子,顾醉蓝日后的下场不会好。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顾醉蓝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
姜姒也装作惊讶的样子与邻座的宫妃聊了起来。
御花园一时间好不热闹。
日暮之时,宫妃们才意兴阑珊的各自回宫。
昨夜司徒钰如何已经不受众人关注,众人只相信今天所听所闻,至于司徒钰出宫后如何面对,待日后再说吧。
回到朝华宫,姜姒才想起商阙的伤势,径直去了偏殿。
室内烛光颤颤,商阙背靠在床头,手中拿着竹简,睫毛垂下的光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脚踝处裹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见到姜姒来此,唇角沾染上笑意:“王姬,恕奴才无法行礼。”
“不必拘谨。”
姜姒眸子落在他的脚掌,目光一顿,怎的这么多伤?
只脚背上便有五条伤痕,看样子,怕是当时伤口极深。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商阙“不安”的用被褥将脚盖上,他舔了舔唇瓣,小声问:“王上可喜今日的羹汤?”
“喜欢。”
商阙殷切的看着她:“明日卯时奴才再叫王姬一同去庖屋做羹汤。”
似乎在为她做的羹汤得到王上的喜爱而高兴。
“不必。”姜姒对上他的视线,柔声道:“如月已经给吾说过周内官的伤情,这几日还是将养好身子。有厨子教吾,应当不成问题。”
尽管他的目的是想让姜姒心疼,可这么轻易就被抛弃,他还是忍不住想除掉引起她关注的一切,让她的脑子里心里只有自己。
商阙强压抑住心口恶劣的情绪,装作郁郁寡欢的样子:“王姬是嫌弃奴才了吗?”
“当然不是。”姜姒斟酌着言语:“在吾心中,内官和如月同等重要,吾很需要内官,也请内官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殿内还有王上赏赐的珍品药材,吾会令人搬来。”
明明这些话是在和“周暮春”说,可商阙心口依旧被涨的满满的。
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笑脸:“多谢王姬,奴才定会将养好身子。”
姜姒待如月与他不同,能和如月说许多私密之话,而与他总觉得有些……无法穿透的屏障。
室内寂静异常,姜姒一直想他脚上的伤,犹犹豫豫还是问了出来。
商阙低垂着眸子,双手紧紧攥着被褥,仿佛在经历什么难以承受之事,许久才开口:“奴才幼年家中贫穷,便进山采药换钱,不曾想误与狼群相遇,幸得猎户所救,才捡回了一条命,自此脚上便留了疤痕。”
事实并非如此。
十岁举鼎后,想去别的地方历练一二,洽闻山上有狼群吃人的怪事,偷偷出了宫,只拿了一把匕首便上了山。
在山中守了三日三夜,总算被他盼来了狼群。
他仗着从诸位师傅学到的功夫和一身的力气与五匹狼决斗,后五匹狼均被他斩杀,而他的脚也被狼群所伤,提着五颗血淋淋的狼头送与父王,却被父王责罚。
但他知道父亲是高兴的,趁他入睡的时候偷偷来此看他,还请了天下名医为他治疗脚伤,可惜伤痕太深,始终无法将其恢复如初。
为此父亲还难过许久。
如今这个伤口引得心爱女子的怜惜,也算伤得其所。
百年来,六国战乱颇多,死的最多过得最苦的便是平民百姓,姜姒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叹息了一声:“内官以后再也不会受苦了。”
如今王上对她做的羹汤有几分喜爱,只要不叫人拿住错处,那她、如月和商阙便能在朝华宫安然度过一生。
届时若是能得王上垂爱,将远在赵宫的母亲接到大齐,那她便再无所求。
她这般说,也是为了宽商阙的心。
今日忙活了一天,姜姒身子乏的厉害,刚想让如月弄些热水,忽而想到王上所说未央宫偏殿的温泉,又想起戈渊山泡过那次温泉后,醒来后只觉得身心舒爽得厉害,不禁心痒难耐。
许是王上提前吩咐过,姜姒到未央宫偏殿时,宫人恭敬异常。
姜姒侧头看了眼灯火通明的未央宫,问了一声:“王上可在书房?”
宫人埋着头,恭恭敬敬:“王上每夜都在未央宫处理政务。”
既如此,姜姒彻底放心了。
王上勤勉政务,肯定不会将她来温泉这等小事放在心上。
如月问:“可要奴婢作陪?”
姜姒想了想:“无需,吾一人即可。”
室内温热,褪去衣衫都热的厉害,如月若进入服侍,一冷一热间再冻出个好歹,眼下商阙受伤,如月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岔子。
大门紧闭,室内热气缭绕,姜姒就着烛火一步一步的往温泉处走动。
刚解开衣带露出白皙的肩头,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似有人在暗处盯着她。
姜姒重新将衣衫套上,警觉扭头看去:“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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