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姜姒羞的低下头, 没注意到他轻舔唇瓣的痴狂模样。
早膳只在马车用了些糕点,被他喂的太多,这会子并不饿。
商阙将茶盏推到她面前:“喝些茶, 可清火去热。”
姜姒脑子里只有他方才那句话, 也不管茶盏里装的什么东西,往喉咙灌了不少,大约喝的太急,呛的面色通红。
商阙唇边翘起,声音温润:“怎喝的这样急。”
他轻轻拍打着她的背部,靠的越发近。
等姜姒回过神的时候, 人已经贴在他的怀里, 她大惊失色,想往一旁移, 却被他的手臂禁锢牢牢的。
下一刻,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角,轻轻舔舐着。
与外头那么多人只隔了一道屏风,又在青天白日下被如此对待, 姜姒总觉得有无数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央求道:“王上不是说回宫再亲近吗?”
“回宫后赵姬亲孤,眼下是孤亲赵姬, 二者并不冲突。”
姜姒被他的诡辩惊到, 怔愣间,微张的小口已被他彻底侵入。
念着在外头,姜姒的脸皮又薄, 商阙没敢太过分, 意兴阑珊的放开她:“饶你一次。”
姜姒不敢离他太近,谁知他何时会兽性大发, 她小心翼翼抬着椅子往旁边移了几寸。
初始看比赛,兴味十足,长此以往,赛中又没有她要找的人,只觉得困乏的厉害,她单手撑着脑袋渐渐阖上双目。
长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刚要开口,见姜姒已入睡,自觉放小声音:“王上,都城内果然来了不少老鼠。”
商阙饶有兴致的绕着她垂在胸前的长发,散漫道:“盯紧就是。”
长乐跟了商阙数十年,还从未见他如此放纵,于是将头垂的更低:“诺。”
这场比赛原本就是因姜姒才办,为了护住她的安全,早已在商都城内布下天罗地网,之所以让她戴上帷帽,便是需要放一部分人回去报告他们的主子,然商阙并不想让那些人得到姜姒的任何消息。
“还有何事?”
长乐低声开口:“翁孟来问,他何时出场?”
翁孟一早便做好了准备,却迟迟未等到王上下的命令,这才让长乐有此一问。
商阙思忖片刻,慢悠悠道:“他许久未曾休息,便四处走走,散散心罢了。”
翁孟弑杀,这些年在王上的控制之下,才收敛许多。
方才王上言下之意便是让他不必收敛,去城中捉些小老鼠玩乐。
长乐瞬间明了:“诺,那些人……”
“找个隐蔽的地方格杀,切莫吓到城中百姓。”
长乐曾见过翁孟杀人的模样,比他手段残忍百倍千倍,若是让城中人看到,不定生出什么事端。
睡之前姜姒曾在心中默念了许多次,只睡
一小会儿,然等她醒来人已经在马车内,侧脸正压在商阙的腿上。
而他一手拿着奏折,另一只手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她的长发,这般神情总让她想起赵国的那些王公贵族平日逗弄宠物之样。
姜姒慌忙坐起身:“妾并非有意入睡。”
实在是她这几日即便在睡梦中也睡得并不安稳。
昏暗的灯光映在商阙的眉眼上,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无妨。”
姜姒坐在他身边,踌躇道:“王上,今日比赛已结束了?”
商阙好笑的扫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未曾,孤见赵姬困乏,便先带你回宫。”
他声音带着几分戏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
姜姒涩然垂眸,想要解释:“妾……”
商阙却拉着她的手,将她拽进自己怀里,轻拨着她的耳垂:“赵姬身子将好,孤不会怪你。不过……”
他意有所指看向她的唇:“今日赌注可要兑现。”
今日二人赌了几局,姜姒只赢了两局,算起来不仅要亲他数次,还要用手……
想起曾经在温泉里的孟浪,她眼睫轻颤,抿了抿唇:“王上,今日只一次可好?明日还要出宫,妾担心误了时辰。”
商阙双眼微眯,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都依赵姬。”
姜姒从未想过商阙会待她如此亲昵,怔愣了许久,身下突然传来奇怪的感觉,她好奇的摸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摸到了什么。
她忙得松手,已经晚了。
方才还温柔的男人脊背猛地一僵,眼神幽暗,搂着她的腰不松开。
姜姒欲哭无泪,她只是被那个亲昵的举动惊到,才会犯下如此糊涂的错,眼下他已经情动,若直接在马车之内呈兽/欲……
然她所担心的都未发生。
商阙仅仅在她脖颈间深吸了一口,便没了别的动作,只是那处的动静愈演愈烈,让人无法忽视。
姜姒不自在的想往移开一些,却被他重新按了下去,低声威胁:“不想孤长街之上宣/淫,便不要乱动。”
闻言,姜姒只好乖顺的窝在他怀里,听着他的心跳。
许久之后,那处的动静才落了下去,姜姒终于松了一口气。
马车径直停到了朝华宫,姜姒刚钻到车外就被他揽住腰抱了下来,她不适应在宫人面前如此亲昵,小声道:“王上,妾自己可以走。”
商阙眸光清远,并未将她放下,反而越收越紧,阔步往里走。
月如白玉盘,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发髻上的步摇也随之一晃一晃,姜姒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眉眼深邃,却看不出丝毫表情。
行到殿内,商阙才将她放下。
殿内已经备好吃食,姜姒立在他身侧,柔声问:“王上可要用膳?”
“不急。”
室内空余两人,姜姒没由来多了几分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往后退了一步:“妾为王上擦手。”
然才转身走了两步,便被商阙拽住。
这便要开始了吗?可她还未准备好。
姜姒呼吸一滞,低声喊道:“王上……”
商阙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寝殿走,眼看着离床榻越来越近,姜姒忙垂着眼:“王上,妾今日只吃了些糕点,没有力气。”
“……吃过晚膳才有力气?”
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古怪。
姜姒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是。”
她见识过商阙在此事上有多疯狂,知道耗时长久,想着能拖一时便是一时。
今日穿着繁琐,商阙猜测她定深感疲倦,想带她来寝殿换身宽松的衣衫,怎料她竟有此种想法。
商阙熟稔拿出宽松的衣衫,走至她身侧剥开外衣。
姜姒这才知道方才他的表情为何如此奇怪,竟是她想多了,然话一说出口,只能认栽。
等她被按在椅上,才想到方才竟被王上服侍换了衣衫。
如此大不敬之举,即便现在想来依旧胆颤。
姜姒并不想那么快开始,于是一顿饭吃的格外慢。
商阙也不急,不断往她面前的餐盘添菜。
“……妾自己来便可。”
商阙单手托着下巴,黑眸微亮:“无碍。”
姜姒腹部饱胀,再吃下去恐要吐出来,只好停了筷。
“饱了?”
姜姒顿了一下,点点头。
眼看商阙越走越近,姜姒暗道这次逃不掉了,认命的迎了上去。
奇怪的是,商阙并未拉着她进寝宫,而是在她肩膀披上披风,带她走了出去。
她的手被他紧紧攥着。
“夜间吃食太多,容易积食。”
姜姒总觉得今日的王上格外的温柔,小心翼翼看了他几眼,才打探:“王上可知翁孟何时会出场?”
“后日。”
那她后日带上准备好的信笺便好,也不知天下第一的剑客会要什么报酬。
她垂着眸思索,没注意脚下的台阶,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步。
身子一转,被商阙接到怀里,他嘴角勾起笑:“赵姬这便忍不住投怀送抱?”
“……妾非有意。”
商阙眸色渐深,搂着她的腰,疾步到了旁边的凉亭,将她放置在亭内的桌案之上。
“……王上……”
姜姒面色苍白,王上该不会打算在此处……殿内到处都是宫人,纵使她地位再低下,此等私密之事也不想被人听了去。
商阙唇角微微扯动:“孤只记得答应赵姬明日出宫,还未曾答应后日出宫。”
见她双眼睁大,一副不敢置信之样,商阙轻笑出声:“赵姬想好如何讨好……”
话还未说完,姜姒已经颤抖着双睫,双手虚搂着他的脖颈,红唇覆压在他的唇之上。
她的动作生涩的可怕,像小猫一样,轻轻舔舐。
商阙微怔了一下,很快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吻了上去。
她的唇瓣柔软的厉害,身子也软的很。
好想将她揉在血肉之中,如此才可永远不离不弃。
商阙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暴躁,细细的亲吻着她的眉眼。
姜姒虚弱的趴在他的怀里,眼中一片氤氲:“王上后日带妾出宫可好?”
“自然。”
即便没有这次的讨好,他也会带。
月下二人依偎在一起,就连姜姒都想不到她竟然还能与天子有如此温情的时刻。
姜姒暗自打量他的眉眼:“王上,后日可让妾见一见翁孟?”
他以前答应过,但她担心会反悔。
商阙抬着眼皮,轻轻嗯了一声。
“王上可见过翁孟?他人如何?”
其实她想问求翁孟办事,需要什么报酬,若问的太直白,王上一定会猜到,她现在还顶着姜玥的名号,并不想以如此方式暴露出真实的身份。
哪怕他已知晓所有真相。
商阙缓缓望向她,语气藏着难以掩盖的醋意:“赵姬似乎对翁孟很感兴趣?”
明知晓一切缘由,见她对旁的男人如此关切,还是忍不住烦躁。
一如最初知晓她对‘周暮春’与他的态度不一般时那样。
明明他是天子,只一句话便能令其得到想要的,她却从未问过他要过什么。
第五十二章
姜姒大惊失色, 她竟得意忘形,完全忘了他的身份,也忘记前几日他是如何对她, 更忘记她自己的身份, 斟酌了片刻才道:“妾只是好奇。”
顿了顿,她继续道:“妾以往只听闻过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号未见到其人,才如此好奇。妾只喜爱王上。”
商阙眼神晦暗,轻抿着唇,声音沙哑:“再说一遍。”
姜姒犹豫着开口:“妾只是好奇……”
“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
不过是她胡诌的话。
姜姒张了张嘴巴,怔愣着开口:“……妾只爱王上。”
明明只是一句谎言, 她却说的异常艰难。
而面前的王上仿佛得了什么珍贵之物, 冰冷的眉眼如被暖阳化成春水一般,温柔的动人心魄。
商阙双手颤抖着落在她的肩, 脸颊轻贴着她的侧脸,声音沙哑:“姒姒,我很高兴。”
上一世,姜姒也曾说过这种话, 只不过他并不相信,故此,并不以为意。
而后的几十年, 他时常想起那日, 她站在桃之夭夭的枝丫下,面带羞怯:“妾每日见到王上便心生欢喜,妾喜爱王上, 只爱王上。”
辜负真心的人必将受到反噬。
所以后来的他失去了爱人, 永享孤寂。
姜姒稀里糊涂的被商阙抱到了寝宫,原以为的赌注也好似被他忘记。
她怯怯的望着商阙, 想张口问却不敢问。
“睡吧,今日孤不动你。”
姜姒身形未动,抿了抿唇:“王上要宿在朝华宫?”
昨日宿在朝华宫已不合规矩,若今日还宿在此处的消息传到别的宫内,不知旁人会如何想。
齐宫宫妃众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本已深陷囵圄,并不想再招惹祸端。
何况此次季春之赛带她出宫,已是破例。
商阙放在盘扣上的手微顿,扭过头看她:“赵姬要赶孤走?”
他的眼神又变得可怕,仿佛只要她说出那个“是”字,便用獠牙咬住她的咽喉。
姜姒垂下眼帘,缓步上前,识趣的为他宽衣:“妾不敢。”
商阙拉住她纤细的手,目光定定的望着她,一字一顿:“从今日起,孤便与赵姬宿在一处。若赵姬不想宿在朝华宫,明日便随孤入住未央宫。”
闻言,姜姒大惊失色,声音颤抖着:“这……不合规矩。”
千百年的传统便是六国帝王有独自的寝殿,并不会与王后或任何姬妾宿在一处。
她如今还是以赵王姬的身份住在朝华宫,怎能与他同住未央宫。
此消息一经传出,别说宫妃们,便是朝中大臣怕是人人都会参她一本。
商阙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孤是天子,孤说的话便是规矩。”
他既已成了天子,若连与心爱之人同榻都要守劳什子规矩,又算的上什么天子。
不过是规矩的傀儡罢了。
商阙察觉到她的不安,紧握着她的手,温声道:“有我在,你不必担忧。”
担心她多想,又补充了一句:“孤会护好你。”
姜姒并未因他的宽慰而心安,小心道:“王上每日国政繁忙,妾夜里时常梦魇,若是耽误了王上睡眠,如何是好?”
“孤不在乎。”商阙饱含深意的扫了她一眼:“还是说赵姬不愿?”
“……妾自然愿意。”
商阙微微点头,并未再说什么,只穿着亵衣上了床,见她还站在原地,眉头微蹙:“白日不是困乏的厉害?”
姜姒面颊通红,深吸了一口气,她双手颤抖着解开衣衫,背后的目光炙热,导致她褪衣衫都比平日慢了许多。
总觉得穿着亵衣在他面前犹如浑身赤/裸一般。
她转过身来,快步爬上床,越过他的身子进了里侧,快速钻进了被褥之中。
商阙将人从被褥里捞出来,只见她面色红润,羞怯的不敢看他。
商阙起了逗弄之心,手指从她的脖颈缓缓向下滑动到领口。
姜姒双睫猛地一颤,双手拉住他作恶的手,语气哀哀:“王上,妾困乏。”
“赵姬可还记得白日的赌注?”
姜姒声音不由得放软:“记得,只是明日还要早起,等季春之赛结束可好?”
原以为王上并不同意,哪知他只是叹了一口气,便将她揽入怀里:“孤答应你。”
“听闻来齐宫的路上,暮春时常给你读话本?”
不知他为何又提起周暮春,想起前几日他的疯魔之样,姜姒讪讪道:“打发时间罢了。”
商阙手中不知何时多了话本子:“今日孤为你读。”
话本子上皆是男欢女爱有伤大雅之物,怎能被天子看到。
姜姒伸手去抢,商阙长臂一伸,她并未拿到。
“何故抢?”
姜姒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声音微凉,周身也泛着一股子冷意:“还是说赵姬更喜暮春读?”
前几日刚因为周暮春得了王上猜忌,姜姒如今并不想与那人有任何牵扯:“妾未曾想过,妾担心话本上的污秽污了王上的眼睛。”
“无碍。”
姜姒战战兢兢被他揽入怀内,听着他的声音。
总觉得……他和周暮春的声音很像。
难道亲兄弟就连声音都如此相似。
商阙停顿了片刻,凝望着她的眼睛:“孤与暮春,谁读的比较好?”
哪怕在这种事上,他也想分个长短。
姜姒呼吸微颤,毫不迟疑的回答:“……王上。”
商阙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诵读。
听着听着不知为何入了梦。
御花园的凉亭,往日总有不少侍卫与宫人,今日却没了身影。
凉亭悬挂着薄纱,看不清里侧,她只是好奇打量了几眼,忽而从有只手将她从外头拉了进去。
姜姒惊魂未定之间便被禁锢在怀内。
既在梦中,她便顾不上那么多,双手用力的推开他:“为何每次都如此蛮横?”
商阙毫无准备,便被她推回到座位上。
姜姒双手环在胸前,咂舌道:“身为一国天子,你为何总是想着此事,若我是你定日日勤勉于政。”
她嘴里嘟嘟囔囔:“何况每次都那么疼,那么用力,真当我和你一样打过仗。”
商阙依稀记得心情颇好的给她读话本,哪知她只听了片刻便入眠,原本想喊醒她,不知为何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也有了睡意,再醒来便是凉亭处,她身量纤纤的走了过来,他便下意识将她拉了进来。
再之后,便听到她口中抱怨之言。
她说的都是事实,商阙却不以为然,深爱一个人,自然想时时刻刻与她黏在一处,做那些事。
只是,今生即便到了今日也没有彻底要了她,她忧虑过多,他想等她心甘情愿。
如今看来,道阻且长,而他也只能在梦里解决忧思。
商阙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次你主动,我不动,如何?”
上一世,姜姒也曾主动过,只不过她的力气太小,不用多久便趴在他的身上,最后还是他出力。
姜姒罕见的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都是你得了便宜,我何故自讨苦吃。”
她又不是傻的,在这事上男子总是占尽优势。
商阙大咧咧的坐在矮塌上:“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我觉得……”姜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带笑:“若是男子,定让你也尝尝我受的苦楚。”
是不是真的如他一般食髓知味,得意忘形。
商阙脸色一黑,不顾她的意愿将人拉进怀里:“这辈子莫要想了,若有下辈子,我倒可以躺在你身下。”
明明吓得要死,还敢说这种话。
不过若真有下辈子,她若为男,他为女,他也愿意。
只要能和她在一处,其他对他来说,无差别。
商阙眉尾轻挑,声音带着戏谑:“你在上还是在下,自己选。”
“我……我都不选,你放开我!”
姜姒挣扎着出了一身的细汗,面前之人脸色也变得绯红一片。
姜姒察觉到他的异样,大惊失色:“……你怎随地发情。”
他何时对旁人发过情,只对她如此。
商阙情难自禁,搂住她的腰,轻啄着她的耳垂:“好姒姒,给了我吧,难道你要夫君憋死不成。”
姜姒推搡着他的肩膀:“我身子困乏,不想要。”
她这般扭扭捏捏在商阙看来便是欲拒还迎,也不管她如何惊呼,直接将她的衣衫褪下。
青天白日,在凉亭中如此放浪,姜姒只觉得胆战心惊,只好放软态度:“外头有人,去寝殿。”
“外头无人,都被我赶走了,”商阙一遍说着一边在她身上作恶,“好姒姒,你的身子怎的这般软。”
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不断萦绕在她耳边,姜姒只觉得头晕目眩,不明所以。
许久之
后,风波平息,商阙轻吻着她的肩头,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放入她拇指上:“姒姒可知这扳指代表着什么?”
姜姒累的睁不开眼,趴在他的脖颈上小声开口:“什么?”
商阙轻抚着她的脊背,缓声道:“白玉扳指便是号令齐军的虎符,我与姒姒夫妻一体,该合力掌管天下。”
不过是梦里的商阙之言,姜姒并未当真。
若是真的,白日观赛之时为何会带在她手上,即便再宠爱一人,男人们也不愿意自己的权利分给他人。
姜姒蹭了蹭他的脖颈:“好困。”
那双含笑慵懒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她,手上突然往下滑:“睡吧。”
被他如此动作,姜姒哪里睡得着,睁开眼睛怒瞪着他:“你到底要如何!”
可惜那双眸子好似含了一汪春水,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再来一次,我保证不会要的这么凶。”
姜姒只能如浮萍一般,双手揽着他的脖颈,白玉扳指在他后背之上,按了一道又一道痕迹。
天色未明,姜姒便醒了。
醒来时商阙并不在此处,室内却弥漫着一股难以明说的味道,她怔愣片刻,索性重新躺下,然而并无半分睡意。
梦里的商阙太过浪荡,拉着她不停歇,而她也恬不知耻的在凉亭中发出了羞人的声音。
忽而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她脸上:“怎不睡了?”
姜姒扭过头看他,只见他身上含了一层冰冷的水汽,头发湿哒哒的搭在衣衫上,好似去洗了冷水澡。
虽说已经季春,可早晚依旧冷的厉害,殿内还烧着地龙。
他为何洗冷水澡?
对上她迷茫的眼神,商阙不自在的移开视线,轻咳了一声,耐心解释:“晨起太早,去练武场练了一身臭汗,便冲洗一番。”
实则在梦中太过孟浪,醒来时衣衫上皆是秽乱之物,不想被她发现,才唤人弄来冷水清洗一番。
姜姒目光落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忽想起梦中他的话,但没敢问。
“为何只看扳指不看孤?”
姜姒面色羞红,取下扳指塞到他手中:“妾记性不好,若是弄丢岂不是犯了天大之过,还是物归原主。”
商阙若有所思,伸出手与她的拇指凑到一起,她的手指纤细,而他手指覆满老茧:“孤会着人重新为你打造合适的扳指。”
第五十三章
晨起吃过早膳又被商阙逼着喝了一碗苦药, 姜姒叫苦不迭:“妾病已好,何故再喝药。”
商阙淡淡扫了她脖颈上的伤痕一眼:“长长记性也好。”
钗子刺的地方如今只有些红色的印记,只因她的皮肤太过白皙, 才觉得格外显眼。
姜姒自知理亏, 便不再多言。
好在宫人贴心准备了蜜饯,才不至于如此难捱。
二人又和昨日乘着马车到了观赛之地。
路上便有不少百姓张望,似乎要将马车盯个窟窿,姜姒怯怯的依偎在他肩膀:“今日怎比昨日还多?”
“不过是凑热闹罢了。”
见他手持竹简,神色认真,姜姒偷偷的扫了一眼, 这才知晓他拿的根本不是什么书籍与奏折, 而是昨日未读完的话本子。
商阙面上未有半分异样:“想必是孤读的不好,昨日赵姬未听完便早早睡了。”
姜姒被堵的哑口无言, 实在不知如何搭话,轻咳了一声,拿起桌上的橘子剥开,想了想凑到他唇边:“王上请用。”
商阙抬起眸子, 不紧不慢道:“今日怎这般主动?”
她平日里送汤如此殷切,还不叫主动?
如今有求于他,姜姒担心说太多, 他再将自己扔下车, 索性放低了声音,柔声道:“妾得王上恩惠才得以出宫,心中感恩戴德。”
冠冕堂皇的话都被她说尽了, 商阙脸色也不见柔和, 想起梦中他曾说过的话,姜姒闭上眼睛, 凑到他唇边轻轻亲了一口,而后又颤颤离开。
商阙嗤笑了一声:“这点小恩小惠便将孤打发了?”
姜姒不明所以,怔怔问道:“王上以为如何?”
商阙将竹简扔在矮桌上,倚靠在车壁,垂眸认真想了想:“今夜你为孤读书。”
不就是读话本子吗,姜姒咬咬牙便答应了下来。
商阙眼中闪过一丝诡异,很快笑道:“届时若不读,孤便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话本子有何不敢读的,姜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妾说到做到。”
马车很快停在昨日之处,她带上帷帽跟着商阙下了马车,还未坐定,远处便传来一阵叫喊声,定睛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华丽,头戴牡丹金缕步摇,模样清秀之人站在那里,目光殷切的看向商阙。
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大胆叫喊,难道是商阙以前惹下的风流债?
姜姒悄悄望着他的脸,发现他面色黢黑,一看便是发怒之兆,她吓的不敢说话,生怕受连累。
那女子行事大胆,即便周围人皆指指点点,也毫不在乎。
长乐急匆匆走来,本想附耳,见商阙横了一眼,又立好身子:“晨曦郡主一早便来了此处寻王上,看这架势,不见到王上誓不罢休。”
晨曦郡主?
姜姒曾听如月提过几句,听闻其仗着父亲为淮安王做了不少过份之事,尤其王上统一六国后,更是嚣张跋扈。
只是她若想来见王上,提前递一份帖子就好,何必劳师动众。
正思虑间,商阙冷声道:“谁给她的胆子!”
姜姒心中不由得猜想,许是他们二人关系不好。
王室没有亲情,别说堂兄妹之间,哪怕亲兄弟、亲父子,也会为了权力闹得你死我活。
长乐一早跟随圣驾来此,便听到孙炎武将军向他求救,说是晨曦郡主早早来到此处,非要见王上,赶又赶不得,骂又骂不得,便僵持到了现在。
商阙抿着唇,捏了捏眉心:“将人带上来。”
本就对她的父亲颇多不满,不找她的事已是仁慈,如今上杆子找死,便怪不得他了。
长乐快步走过去,低垂着眸子:“晨曦郡主,王上有请。”
商夕照面色一喜,王兄果然愿意见她,她冷冷扫过孙炎武及周围的士兵:“谁给你们的胆子拦我,等会定要王兄治你们的罪。”
孙炎武面色如常,淡淡道:“吾等做的皆是分内之事,晨曦郡主若要告状便告吧。”
昨日比赛到子时才散场,兄弟们本就疲惫,被她这么一折腾,心里骂娘的都有。
见他如此拂面,商夕照恨恨道:“孙将军便好好等着。”
说完,愤愤不平跟着长乐走到商阙跟前,一开口便哭哭啼啼,抹着眼角未有的泪:“臣妹多年未见王兄,实在想念,一早便守在此处,怎料孙将军不分青红皂白阻拦臣妹……”
商阙懒懒的倚靠在椅背上:“你想如何?”
商夕照抬眼望着他,小心斟酌:“臣妹不敢,只是臣妹乃王兄妹妹,孙将军如此,不是在打王兄的脸?”
小小伎俩,也敢在他面前卖弄。
商阙嗤笑了一声:“你觉得如何责罚?”
“臣妹觉得……”
自然罚的越狠越好,省的那些人狗眼看不清人。
商夕照斟酌片刻才道:“臣妹不敢妄言,还请王兄判决。”
这会子倒知道请他这个王兄判决。
商阙指尖轻敲着桌案,周身遍布着冷意,唇角勾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孙将军世代忠良,战功赫赫,父亲为大齐战死,孙将军更是深入敌穴几十次,几度生死边缘,季春之赛,孙将军奉命保卫赛场,乃臣之职责。
你身为淮安王之女,享受着将军们打下的盛世江山,却不感恩,反而因为私闯赛场而心生怨恨。过去做的那些混账事,孤不必一桩桩说,只今日之举,便能想到淮安王之失责。”
帝王不怒自威。
商夕照也忘记了
满腹委屈,怔愣了许久,等回过神,发现不知何时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她数年未见过商阙,小时只知晓他性子冷,不喜与人言,哪曾想竟变得如此……不近人情。
她可是他的堂妹啊,竟大庭广众之下打她的脸。
想到此,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一旁的姜姒早吓的眼观鼻,鼻观心,每每商阙发怒之前,总爱摩挲着白玉扳指,眼下他的动作越来越不耐,可商夕照还在哭哭啼啼,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承受雷霆之怒。
担心祸及池鱼,姜姒不动声色的往一旁挪了挪。
果然,商阙冷声道:“今日白白被你败坏了兴致,既如此,便回去抄三百遍《国策论》,孤明日一早要看到。”
《国策论》乃几百年前的大家所做,全文通长上千字,若一日抄上三百遍,怕手都要废了。
商夕照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面对的是统一六国的天子,而非数年前见到的堂兄,今日之举,实则以下犯上,他便是赐自己刑罚也不为过,若是因此连累父亲……
她吓得冷汗淋淋,不敢造次,连忙跪地谢恩。
待人走后,商阙扭过头越过帷帽落在她的双眼之上:“靠近些。”
姜姒扭捏了片刻,才怯怯的挪着身子到他身侧:“妾今日不曾惹过王上。”
如此谨慎,商阙没忍住笑了起来,低“嗯”了一声:“孤不会迁怒于你。”
如此,姜姒才算放下戒心。
各路高手皆来到此处参赛,姜姒见了过去十六年都未曾见过的世面,日暮时分,才依依不舍随商阙离开。
吃过晚膳,商阙便拉着她到了平日看书的地方。
宫人早已屏退,室内只余二人。
姜姒被他炙热的目光盯的不自在,注意到桌案上的话本,自顾自的拿起来:“妾与王上读。”
商阙寻了个安逸的位置坐下,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微抬起手指:“赵姬可要好好读。”
来齐宫的路上,周暮春便与她读过许多,节奏平缓,时常能引她入睡,姜姒想着周暮春的样子,轻咳了一声,展开竹简。
只扫过两眼,浑身便燥热不堪。
姜姒急忙合上竹简,背在身后,小声解释:“恐是宫人拿错了,妾再去换一本。”
然刚转身,腰间绸带便被他一手拉住。
“赵姬难道还想食言不成。”
姜姒有口难言,实则竹简上的内容与往日所看并不相同,里头的词汇粗鄙不堪,她怎敢当着王上的面说出口。
她两颊生红,缓步移到他面前:“妾若读的不好,王上莫要怪罪。”
不管今日是王上故意为之,还是宫人拿错,姜姒都不愿在商阙面前读,眼下脱解之法,便是重新造一个莫须有的话本。
联想曾经看过的诸多话本,她很快想出了一个故事,与方才的扭捏不同,这会儿显得自信满满。
商阙轻抿了口茶水:“孤不怪。”
“季春时节,河边新柳低垂,从远处走来二人,正是屠夫家的小丫头与邻家文雅的哥哥……”
姜姒飞快抬眼看他,只见他双眼紧闭,一副享受之色,便继续读了下去。
“……小丫头爬树折柳,怎料脚步不稳,掉进了河中,男子大惊失色,一个箭步跳进河中,将小丫头带上岸边……”
“等等!”商阙打断她:“方才不是说那位哥哥身子不好,时常吃药,怎能跑的如此之快……”
这……
方才所读皆是她所编,想到后面自然顾不上前面,姜姒抿了抿唇,淡声解释:“许是情急之下才有此举动。”
“原来如此。”商阙戏谑的看着她:“还以为是赵姬随意编来骗孤。”
闻言,姜姒心口猛地一跳,方才想的话本内容都忘了个干净。
“怎不读了?”商阙坐起身子,将她揽入怀里,顺手取走话本:“赵姬若不想读,还是孤自己来看吧。”
眼瞅着他便要打开竹简,千钧一发之际,姜姒捧着他的脸颊,用力的吻了上去。
商阙身子一顿,很快闭眼享受,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享受与得意。
后来的姜姒十分后悔今日之举,若可以倒不如按着话本给他读,也省的日后他将话本的动作、不堪入目的词汇,一一落在她身上。
第五十四章
今日便是季春之赛的最后一日, 也是姜姒最期待的日子。
刚过卯时她便醒了,见商阙还在熟睡,悄悄的下了床, 小步到了梳妆台前。
柜子里有她平日不常戴的金钗玉石, 皆是王上赐予之物,价值连城,既要见翁孟便要给他一些不常见的宝物来换母亲的消息,思来想去,只有王上给的才够特别。
她也是没有法子,才会行如此偷摸之事。
待她得到母亲的消息后, 任凭王上打罚。
再回到寝殿, 床榻之上已经没了人,姜姒心中一惊, 王上若见到她方才鬼鬼祟祟之举,会不会有所怀疑。
“赵姬在寻孤?”
昏暗的烛火映在他的脸上,辨不清情绪。
姜姒讪讪笑道:“妾口渴便先行下了床,王上怎的也起了?”
商阙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伸出手:“来孤的身边。”
姜姒仅仅犹豫了一瞬,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衣衫上总是沾染上一种好闻而清淡的冷香,与他这个人一样, 神秘莫测。
商阙揽着她的腰, 手掌刚好落在她放玉石的位置,姜姒身子一颤,望一旁侧了个身:“王上还困乏吗?不如妾再给王上念念话本。”
如此笨拙的讨好, 令商阙忍不住心生愉悦。
他装作不知, 淡声道:“昨日被晨曦气的头疼,赵姬手法甚好, 那便为孤按一按太阳穴。”
见他面色如常,姜姒放下心来,柔声应了一声:“诺。”
和以往不同,这次商阙静静的躺在她的腿上,温热的脸颊刚好贴在上头,呼吸也落在膝盖之上。
姜姒只犹豫了片刻,便如往常一般为他按捏。
她身上除了亵衣便是轻薄的披风,抬着眸便轻而易举看到露出的白色肌肤。
商阙神色微暗,轻抿着唇:“日后若见了晨曦,不必理会她。”
姜姒不明白他为何谈起晨曦郡主,却还是顺着道:“妾听王上的。”
若论起来,商夕照与姜玥是同一种人,同样备受宠爱,恃强凌弱。
商夕照以往最喜欢联合贵女们欺负人,若见了姜姒,得知她如今连位份都无,不知会如何磋磨,即便知道她有位份,大抵也不会太过尊敬。
如今姜姒有他护着,商夕照见不到她,自然也无法伤害她。
他有此一说,便是给她提个醒,若见到商夕照不必顾念劳什子淮安王的身份,更不必顾念晨曦郡主的名号。
只按了一会儿,商阙便把她揽入怀里,紧紧的抱着她。
一呼一吸皆落在她的后颈之上,姜姒斟酌问道:“王上不按了?”
“陪孤睡一会儿。”
被他抱得这样紧,怎能入睡。
“妾睡不着……”
商阙眼睛微眯,手指缓缓滑动,直至指腹落在她的红唇之上,隐隐有伸进去的念头。
姜姒吓的立刻闭上眼睛:“妾困乏,王上莫要动了。”
大抵是知晓翁孟今日要来,城中比前几日还要热闹,周遭更有不少店家行赌注之事。
姜姒不由得想起陵城望月楼那日,楚女盈与齐人的战斗,那时她也赢了不少金,可惜至今那些金也无用武之地。
“何故笑的如此开怀?”
姜姒眉眼松弛,说起了那日的决斗。
商阙静静的看着她:“今日去曲觞坊观看比赛,不必再戴着帷帽。”
商都城里的老鼠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剩下的只是无伤大雅的小角色,曲觞坊周围高手密布,那些人无法近身,姜姒自然也就不用再戴帷帽。
姜姒双眼微亮:“真的?”
戴着帷帽观赏,实在不便,今日要看高手之间的对决,若没了帷帽再好不过。
商阙脑袋落在她的颈间蹭了蹭,轻声道:“嗯。”
曲觞坊乃长街周遭最高之处,站在房内,轻而易举能望到比赛的地方。
忽而长街之上议论纷纷,姜姒凝神望去,只见台上站着一位瘦弱且面色苍白之人,与旁人不同,他身上既没佩戴长剑亦没有其他兵器,但周身遍布着一股肃杀之气,让人看到便忍不住胆寒。
姜姒愣了愣,喃喃开口:“此人是谁?”
商阙哼笑了一声,有些吃味:“不正是你日日想见之人。”
……翁孟!
他竟是翁孟!
传言不是说翁孟身高八尺,络腮胡,一身无穷的力量,怎生的如此瘦小。
姜姒不确定的扭头看向商阙:“王上莫要骗我。”
此种身姿,看着比她还孱弱,怎能来去千里而无形呢,怕走到半路便会吐血不止。
商阙抿了一口茶,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赵姬以为呢?”
此次打探消息乃是千里难寻的机会,她未曾见过翁孟,自然担心受骗。
且等等看吧。
天下第一剑客实力自不必多说,若他打不过其他参赛之人,便不是她找的翁孟,届时她再找旁人就是。
台下络绎不绝,各路高手更是谨慎打量着台上之人。
孙炎武示意台下安静,高喊了一声:“你便是翁孟?”
他只听过翁孟的名号,头一次见到其人。
翁孟淡淡应了一句:“嗯。”
上台之人哪个没有兵器,第一剑客莫不是个傻子,还想着空手接白刃,孙炎武忍不住咂舌:“若无刀剑,本将可借你一把。”
翁孟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下台,随手折了一截竹子,他的动作飞快,在旁人未看清的时候,便已经折回了台上。
孙炎武望着他手中一折就断的竹子,不确定:“这便开始?”
翁孟点点头,没有说话。
如此轻功,怕是无人能及,即便只有一支竹子依旧令人胆怯。
和前两日不同,台下静悄悄,竟无人敢上台。
孙炎武轻咳一声,吆喝了一嗓子:“谁人敢上台比试?”
片刻,第一日的彪形大汉便来到台上:“老子和你比一场。”
此人两日共胜了十余场,他与翁孟一战,十分有看头。
姜姒也认真倚靠着窗栏看了起来。
彪形大汉拿出那双战斧,比前两日更加谨慎,他绕着翁孟走了几圈,看似在找下手的时机,实际上知晓自己大抵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
翁孟的气场太过强大,饶是上过数次战场的他也忍不住胆怯。
但能与天下第一剑一决,此生无憾。
他额头上满是细汗,终于按捺不住,飞身冲了过去。
翁孟始终站在原地,一手拿着竹子,一手背在身后,仿佛没看到来人一般,待大汉贴近之时,只见他飞身一跃,不过一个侧身,台下之人甚至没看到怎么出手,彪形大汉便倒在原地。
台下一片哗然。
“这……这便结束了!”
“方才那人可是打过十几位高手,只一击……”
“这便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实力!”
“看来皓月非他莫属。”
“……”
孙炎武亦不敢置信,等了许久,见大汉毫无动静,才上台蹲下身摸向他的脖颈。
“活着。”
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若非离得近,孙炎武真不知晓是翁孟所言。
指腹处果然传来微弱的跳动。
奇也!
他曾听闻翁孟下手狠辣,本以为大汉也必死无疑,不曾想他竟没要此人的命。
孙炎武正了正神色,唤了几人将大汉抬下去医治:“可有人上台?”
有人跃跃欲试,直接跳上台,刚拿出剑,翁孟神色淡淡望向台下之人:“一起上。”
从古至今,如此正式的比赛便是一对一,翁孟此言,正是侮辱众人,台下武士没忍住骂了起来。
“便是第一剑客又如何!”
“高高在上的第一剑客看不起人罢了。”
“一起上?”
一人对上翁孟必定毫无胜算,这么多人一起,胜算便大大提升,这些人心想,若是能联合将翁孟击败,再与其余之人对决,那么天下第一名剑皓月唾手可得,他们也将声名远播。
即便此等行为并不光彩。
十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决定一起上场。
望着杀气腾腾围上去的人,姜姒捂着唇惊呼一声。
翁孟危了!
商阙眉尾轻调,视线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拉着她的手:“担心?”
在他面前,怎敢担忧别的男人。
姜姒摇了摇头,坐在他身侧,一副乖巧之样:“妾只是头一次见到这种高手对决,觉得奇怪罢了。”
翁孟确实如传闻中那般轻功了得,但与那么多高手对决,怕是攻守不住,若受伤,还能去赵宫打探母亲的情况吗。
商阙好似信了她的话,并未再问,而是与她一起望向台上。
不过须臾,那群人便接二连三的倒在地上,翁孟手中持着竹子,完好无损的站在中央,睥睨着台下众人:“还有吗?”
那群人再如何都是这几日选出来个顶个的高手,然在翁孟手下过了不过几招,便落得战败下场,其他人战战兢兢,更不敢多言。
翁孟淡声道:“皓月。”
孙炎武没有应他,而是蹙眉喊道:“还有谁人敢战,若无皓月便为翁孟之物。”
连喊三遍,台下仍旧无一人敢上。
孙炎武望向曲觞坊的方向,见那边毫无异状,只好将皓月呈了上来:“此次季春之赛皓月得主——翁孟。”
台下目光贪婪的望着他手中的长剑。
这便是天下第一剑!
听闻拥有此剑再配合相应功法,能使功力大涨,这么多年无人可得,终究还是落在翁孟手中。
然翁孟功力已如此深厚,再拥有此剑,怕天下再无对手。
暗中几人微微颔首,像是做好什么决策。
孙炎武抿了抿唇:“且慢,王上有请。”
翁孟身形停顿了一刻,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
眼看着翁孟越来越近,姜姒眸子上染了几分激动之色,热切的抱着他的手臂:“王上,可允妾与翁孟攀谈几句?”
第五十五章
一时间商阙心中五味杂陈, 若是他一开始便告知姜姒真相,不欺瞒身份,不欺瞒她母亲所在之地, 眼下姜姒会不会如上一世那般爱他。
转念一想, 即便再睁眼回到当初,他怕也会做同样的决定。
因为他就是这般恶劣的人。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想到此,商阙不再纠结,隐下心神应了一句:“好。”
姜姒身心都散发着愉悦之情,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 讨好道:“妾回宫后, 定再为王上做好喝的羹汤。”
很快长乐来报,二人已到了曲觞坊外。
姜姒立刻正襟危坐, 仿佛方才黏在他身上的人不是她一般。
孙炎武拱手道:“王上,翁孟便是皓月得主。”
孙炎武还以为天下第一剑客定是个不懂礼仪的主,路上还贴心嘱咐了一番,不曾想翁孟倒知趣的很, 礼仪行的很是端正。
“孤已知晓。”
孙炎武缓缓直起身子,望旁侧了一步,见翁孟许久都未说话刚想提醒, 却见王上不悦的盯着自己。
孙炎武心中一惊:“臣去门外守着。”
保护王上是他的职责所在, 何况这种一等一的高手近身,万万不可马虎,再一想王上身边所坐之人, 可不就是不远千里亲自迎接的赵王姬吗, 有她在,周围少不了暗卫保护, 于是豁然开朗,跑到门外看守。
商阙神色淡淡:“你便是翁孟。”
想起长乐的交代,翁孟应了一声:“是。”
他平日里任务便是保护赵王姬,前几日突然告知让他去商都城内散心,又让他参加什么季春之赛,本想第一日了结此事,可长乐却让他第三日再出场。
这几日他抓了不少‘老鼠’,以往灭顶的杀戮之心,如今没有那般强烈,这便是商阙一直命人为他医治的结果。
姜姒等了许久,也不见商阙离开,心下不由得焦急万分。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长乐低声说道:“王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姜姒心中一喜,眉眼带笑的偷偷看着商阙,他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眉眼松弛:“等孤回来。”
姜姒乖巧极了,点点头“嗯”了一声。
房内之余二人,待门外彻底没了声响,姜姒才缓缓站起身,走到翁孟身旁:“翁大侠可接私单?”
翁孟不解的望着她:“要杀何人?”
他以往做的都是杀人的买卖,且最享受杀戮过程。
赵王姬要杀何人,只需与王上一说就是,怎会找上他。
姜姒大惊失色:“吾不要你杀人,只有一事请求。”
不知王上何时会进来,姜姒长话短说:“吾想要你去诸侯赵国赵宫打听孔宛秋孔七子的下落,再将此信给她,另再去城外陈家将此信送去。”
说罢,她从袖口拿出用锦帛写的书信。
翁孟一头雾水之际,姜姒又往他手里塞了几颗夜明珠。
“吾没有别的宝物,只有这些,还请大侠收下。”
方才见他比赛时轻功武艺如此了得,又不善言谈,也不知晓这些宝物有没有看在眼里。
姜姒正忐忑不安,见他收下,这才放下心。
她眉眼舒展开来,朝他福了福身:“多谢大侠相助,还望此事保密。”
末了,她又添上一句:“即便王上问起,也不许说出此事,可好?”
闻言翁孟眉头蹙了蹙,他的主子就是王上,王上要问,他怎能不答。
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姜姒疾步坐在矮塌上,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见到来人,笑盈盈的扑向他:“王上。”
商阙自然看出她在故作镇定,轻拍着她的手背,路过翁孟时,淡淡扫了他一眼:“下去吧。”
见他没有追问之意,姜姒笑的越发真诚:“王上,我们何时回宫?”
“以往不是哭着求着要来出宫,怎今日这般焦急?”
姜姒动作微僵,事还未成便得意忘形,连忙收敛好神色,随意找个借口:“王上已陪妾出宫几日,妾担忧朝政累积,别伤了王上的身子。”
商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孤本想着带你去别处走走,既如此,过了午时便回宫吧。”
来到商都城后,除了此处和齐宫,姜姒还未曾到过别的地方,后悔万分为时已晚,便抱着他的手臂,柔声道:“妾听王上的,王上去哪妾便去哪。”
闻言,商阙眸色渐深,轻揉着她的耳垂:“孤还记得赵姬欠下不少东西,不知何时还?”
想起他曾经说过待她身子好后便临幸,姜姒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妾听从王上安排。”
翁孟脚程应当很快,相信不久之后她便能得到母亲的消息,眼下王上似乎对她颇有兴趣,她也想趁着这个机遇得到王上一点点的宠爱,如此事发之时才有成活的可能。
左右逃不过,倒不如坦然面对。
如此乖巧,倒令他生了几分怜爱。
商阙将她揽入怀内,勾着她胸前的长发:“今日风景尚好,待午时吃过午膳,孤带你走走。”
一直圈在朝华宫中,对她身子不好。
孔梵曾建议过多让她看看风景,只要心中不再烦闷,身子便不会如上一世后来那般衰败。
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姜姒眉眼潋滟:“王上头还疼吗?妾再为您按按。”
“无需。”商阙突然开口问:“与翁孟说了什么?”
姜姒猜测不到他的心思,想了想道:“妾好奇他怎么赢的,便多问了几句,王上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商阙眉尾轻挑:“赵姬若想学武,孤可教你。”
想起他曾说过狩猎若夺得魁首便许诺她一件事,姜姒热络的看着他:“多谢王上,妾定好好学。”
午膳过后,商阙拉着她的手上了马车,见她左顾右盼,注意力半分没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吃味,双眼微眯:“在看什么?”
姜姒扭头便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轻笑了一声:“长街人声鼎沸,可见王上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若是他人这般吹嘘,早被轰了出去,可她这般,商阙却忍不住得意。
上一世他也是用了同样的时间统一六国,只是六国鱼龙混杂,大事未有小事不断,虽雷厉风行派人镇压,却不得根治。
后几年在强政之下才有所好转。
这一世,国策比上一世提前了几年,且有他暗中谋划,再无上一世的乱象。
商阙懒散的依靠着车壁:“赵姬此言令孤身心愉悦。”
“王上若想听,妾每日说。”
不过是费些唇舌罢了。
商阙暗自打量着她,见她眉眼弯弯,嘴角上扬,纤细的手指剥着橘子,一副安然之相。
他唇角也跟着弯了弯。
然马车刚行不久,不知从何处飞来十余人,个个带着面具,手持利刃。
姜姒紧紧拉住他的衣袖,惊慌道:“王上!”
也不知谁给他们的胆子,胆敢光天化日之下在长街行刺,被人惊扰了兴致,商阙心情并不舒畅,面色阴沉抬手拉开车帘,淡淡道:“杀。”
“狗贼哪里逃!”
“今日便替天行道,取你狗命!”
“……”
如此骇人之言,姜姒不由得抬头望着商阙,只见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莫要杀了,活捉后严刑拷打。”
面具之人并未动容,脚底一踩,直奔马车而来。
孙炎武一刀砍断他手中的长剑:“谁敢动王上!”
面具之人大惊,往后一掠,孙炎武穷追不舍,不过几个回合,便斩断男子双臂。
面具之人身体重重落在地上,双臂也随之掉落,地面猩红一片,男子不停的哀嚎。
早在孙炎武行动之前,商阙便放下了车帘,遮住了姜姒的双眼。
“别怕。”
姜姒眼睫轻颤,在他的手心划下一阵痒意。
商阙轻笑一声,声音沙哑:“不过几个小喽啰,此行必然一番顺利。”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姜姒不明所以,喃喃道:“有王上在,妾不怕。”
车外刀剑碰撞之音很快消停,孙炎武阔步走来,立在马车之外:“王上,歹人均已活捉。”
商阙弯下身子下了马车,周围一片猩红,哀嚎遍野。
他眸子森森,扫了一眼,随即牵着姜姒下了马车。
尽管已经见过血腥场面,姜姒还是被冲入鼻息的血腥味呛的难受,浑身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袖,怯怯道:“王上……”
“莫怕,改日将这些人赐予磔刑怎么样?”
闻言,那些刺杀失败的面具之人激动起来,有一人趁着不备直冲姜姒而来。
姜姒面色苍白,眼睁睁看着来人越来越近,身子却好似被钉在地上一般,无法动摇。
咻!
匕首刺入身体。
姜姒艰难的转过头,目光颤颤,落在被刺的地方,声音沙哑的可怕:“王上!”
她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怎料最后关头,商阙却为她挡了一刀。
姜姒抽出手帕,动作慌乱的捂着他的腹部,声音带着哭意:“王上!为何救妾!”
她如此粗鄙不堪,死便死了,怎会有人在危难之际救她于水火。
姜姒眼前好似多了一层雾气,根本看不清眼前之人,只知晓堵住伤口,切莫再流血。
手帕已经被鲜血染红,衣衫上也沾染了大片的血迹。
商阙唇角微勾,握着她的手:“孤无事。”
姒姒果然是心疼他的。
商阙极力掩盖住兴奋之色,如此才不可在她面前暴露。
方才那人即便不断一臂,也伤不了他分毫,何况断了一臂,他早就看到此人手中藏有暗器,故此带姜姒下车。
幸好,他来对了。
否则怎能见到姜姒如此为他担忧,早知如此,他便早些安排人行刺。
如今,也不算晚。
第五十六章
商都城内很快有传言王上遇刺之事, 一时间战战兢兢,人人自危。
长乐低垂着眸子:“王上,可宣孔医师?”
商阙面色惨白, 虚靠在姜姒的肩头冲长乐摇头。
果然是故意的。
以王上的身手, 莫说这些人,即便再多几倍,都不在话下,怎么可能轻易被伤。
不过是在王姬面前表现英雄救美的戏码罢了。
姜姒急切的望着长乐,声音颤颤:“内官快请医师,王上他……流了好多血。”
长乐不紧不慢走来, 粗略扫了一眼, 所刺之处伤口很深,却未曾伤中要害, 只是血流如注,看着很是吓人。
王上要演,他自然配合,于是压低声音, 小声告诫:“王姬莫慌,暗处恐还有刺客,眼下只装作王上昏迷之样, 护好王上, 一切皆入宫再说。”
姜姒本想点头,念起他的话,立刻垂着头, 用力的揽住商阙的腰:“吾知晓, 自不会露出破绽。”
实则她已然浑身颤抖,六神无主。
流了这么多血, 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滚烫的泪水砸在商阙的脖颈之上,他被烫的微微一颤。
姜姒哪里注意到这等异样,吸了吸鼻子,与长乐小心将他搀扶至车内。
一进车内,姜姒便彻底绷不住了,趴在商阙的胸口,小声痛哭起来。
长乐一言难尽望着商阙勾起的唇角,退出马车。
孙炎武面色冷峻,急急上前:“王上如何?”
若非他失职,王上怎会受伤,心中懊恼非常,恨不得给自己几拳。
长乐已然稳下心神,淡淡开口:“无碍,还需劳烦将军戒备商都城,至于那些人……”
孙炎武这才放下心,他知晓长乐说的什么,点头道:“明白!”
既然要做戏,自然要做全。
孙炎武很快就下令,全城戒备,捉拿刺客。
藏在暗处的几人汇聚在一起。
“眼下如何是好?”
为首之人思索片刻便下了决定:“兵分三路,你们二人先出城,我等随后。”
天下谁人不知商都城戒备森严,此次若非季春之赛,进城之人人员纷杂,他们也无法进城,只是进城后与死士们失联,今日又折了这么一群人,眼下只能先出城将消息传递出去,否则他们怕是要被困在商都城内,直至被擒获。
那人应了一声:“也好,我等在城外等到酉时,若尔等未来……我等便先行离去。”
若不来,那便说明已经被擒获,亦或者不在人世,总之结果不妙。
为首之人神色微顿:“无论如何,我等必将消息传递出去。”
“诺。”
马车慢悠悠的往齐宫赶,姜姒眼睛哭的通红,听闻商阙轻咳一声,连忙殷殷的看着他:“王上。”
商阙装作虚弱之状,微抬手:“孤无碍,莫要再哭了。”
晶莹剔透的泪水垂在她的双颊之上,让人见了便忍不住心生怜惜。
商阙却不同。
越见姜姒如此,他便越兴奋,恨不得再拿刀将身上戳几个洞,如此,才能得到她的一丝垂怜。
姜姒胡乱的擦拭掉脸上的泪,紧紧握着他的手,柔声道:“王上莫要再动了。”
“赵姬为孤而哭,孤很高兴。”
商阙唇色苍白,看着毫无血色,仿佛已在濒死边缘。
姜姒双眼氤氲,重重摇头:“王上莫要再说……已快到齐宫,有孔神医在,王上定不会出事。”
王上至今无子嗣,若他死,天下终将大乱,她怕是也活不成了。
她为王上哭,也为自己哭。
“赵姬……”
姜姒怔怔的望着他:“王上……”
商阙轻咳了一声,眉头微蹙,低喃着:“好疼。”
以往乘坐的马车内总备有药,她以为这里也有。
姜姒慌乱从一旁的矮柜里找了许久,都未曾找到,只好再次将手帕按在受伤处:“王上若疼的厉害,不如让随行的医师前来医治。”
这么深的伤口,饶是看一眼便忍不住胆颤,更妄论忍到现在。
“不必。”商阙虚弱一笑,小指勾着她的手:“只要赵姬在孤的身边,孤便不疼。”
都到了现在,他还是如此花言巧语。
姜姒低声啜泣不止:“王上,妾一直在您的身边。”
“永远不会离开孤?”
他眼中似有期待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
姜姒没有迟疑,一字一顿:“妾永远不会离开王上。”
有朝一日若王上厌弃她,那她只能再找别的求生之法。
眼下除了依赖他,又能做什么呢。
闻言,商阙眼神一亮,直勾勾的望着她:“孤知晓。”
今日既已言之凿凿说过这般话,他日姜姒若敢有离开的念头,便不要怪他。
晦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才缓慢的阖上双眼:“孤有些累。”
姜姒胡乱的点头,声音带着哭腔:“妾会一直守着王上。”
她小心翼翼拿着手帕按着伤处,不敢再哭出声。
马车终于停在未央宫。
长乐带着内侍将人抬下,姜姒匆匆跟上去,却被阻挡在门外。
“赵王姬,孔医师已在内殿等候多时,王姬受了如此惊吓,不如先回朝华宫换身衣衫再来此照看王上。”
姜姒眼睛哭得红肿不堪,无措的揪着手帕:“王上他不会有事吧?”
方才下车之际,她看到马车之上铺的毯子也被鲜血浸湿,如此多的血,王上真的能平安?
长乐微微颔首:“有孔医师在,王姬不必担忧。”
姜姒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回朝华宫一趟。
她的衣衫到处都沾染了血迹,若王上清醒后大抵也不想看到这一幕。
商阙捂着伤口,阔步往床榻走,丝毫没有受伤的仪态,见长乐进来,微抬着眼眸:“走了?”
“走了,王姬看着惊惧过大,一直在哭。”
商阙微蹙着眉:“命庖屋为她煮些安神的吃食。”
她的身子刚好转,今日又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得好好养养才是。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担心赵姬,长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什么都不说。
孔梵看过伤口后刚写完药单,不料商阙突然来了一句:“只用些简单的药。”
孔梵一惊,试探问道:“王上是不想伤口这么快痊愈?”
“嗯。”
许久未见姜姒担忧他的样子,实在想念的紧。
有了伤口为借口,姜姒便能照料他许久。
孔梵抬眼看向长乐,见他摇头,也不再说什么:“臣遵命。”
姜姒只匆匆换了衣衫,囫囵吞枣吃了些吃食,便赶来朝华宫,一进殿便看到商阙裸/露着上身,腹部包裹伤口的棉布,已经被血浸湿。
脑海之间并未半点旖旎之色,她疾步走来,坐在床头,怯怯喊了句:“王上。”
商阙半眯着眼,唇色比方才更苍白:“赵姬来了。”
一向无所不能的王上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姜姒心口一揪一揪的疼:“王上觉得如何?”
“尚能忍受。”
姜姒眼眶又红了起来,怔怔的望着他:“若非妾一意孤行,今日王上便不会受伤。”
是她太过贪恋宫外,才会想着多停留一刻,商阙才会被她连累至此。
幸好……
幸好他无事。
一滴滚烫的泪刚好落在商阙的手臂上。
他微微蹙眉:“怎又哭了?”
姜姒泪眼婆娑,手指颤抖着:“妾高兴王上无事。”
无论如何,都未曾有人因她而死,否则她怕是生生世世都会想到此事。
商阙目光微愣,随即勾唇一笑,将她揽入怀内:“姒姒如今这般,孤十分愉悦。”
日升月落,苍狗白云,历经无数日夜,才等来今日这番话。
商阙心口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饱胀感。
他怎又说这种话,姜姒娇嗔道:“王上……”
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才发觉自己的脸颊刚好贴在他的胸口。
姜姒
双颊绯红,撑着床榻想要直起身,却被他的双臂禁锢,无法出逃,只好小声解释:“王上身上还有伤,妾就在一旁守着,不会离开。”
她已经做好了彻夜照顾商阙的准备。
商阙声音沙哑:“再陪孤一会儿。”
姜姒没敢再动,只是把重量收回了一些。
长乐进来便看到这一幕,识趣的将煎好的药放在床头:“王上,药已经好了。”
说完,便退了出去。
姜姒不自在的轻咳一声,端起黑漆漆的药汁:“妾喂您喝药。”
药味很浓,一闻便知很苦。
“王上且等一等,妾去拿些糖块。”
商阙还未来得及开口,姜姒已经往殿门跑,发髻上的步摇晃的他的心都乱了。
他深舒了一口气,眉眼带着笑,手落在伤口处,又使力按了几下,直到鲜血染红了手掌才满意停手。
他在沙场之上受过许多诸如此类的伤,这点小伤并不被他看在眼里,只是变成姜姒心疼他的手段罢了。
姜姒要来了几块方糖,眉眼带笑:“王上,有糖的话,药便不苦了。”
“孤不怕苦。”
怎么能有人不怕苦呢?
姜姒只当他在说谎,拿起软枕垫在他身下,轻吹着药,慢慢喂到他口中。
一碗药很快见底,姜姒将方糖凑到他面前:“含一会。”
商阙从不噬甜之物,也只有与姜姒在一起后,才强忍着吃一些。
他故意露出伤口:“疼。”
方才还没有这么多血,怎又出现这么多,姜姒慌了神:“妾立即去唤孔医师……”
“不必唤人。”商阙轻咳一声:“刺客的匕首中有毒,这些皆正常。”
随着他轻咳,伤口的血也慢慢溢出。
姜姒连忙找来手帕按住伤口:“怎会如此?”
以往在赵宫都有止血的良药,怎孔医师在此,都未止住血,难道毒性太大,无法一时解开?
商阙终于停止轻咳,轻拍着身侧:“赵姬陪孤安睡一会儿。”
都到了这个时候,姜姒怎么可能睡的着。
“闻着赵姬身上的味道,孤才能安睡。”
姜姒这才缓慢的爬上床,却没注意到那双狡黠的眼。
第五十七章
商阙身上隐约伴随着药的苦涩味与血腥味, 让人平添了几分不安。
姜姒靠在他的手臂上,小心翼翼抬眼看他,只见他双眸低垂, 呼吸轻缓, 便小声喊道:“王上……”
“不睡?”
“妾睡不着。”
斟酌了片刻又道:“不如拿些话本读给王上,可好?”
商阙揽着她的腰微微收紧,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不必,这般便好。”
只要嗅到她的气息,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所有的焦灼不安皆会消散。
姜姒早已融进他的骨血中, 成为他身体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如此便好。
哪怕一切都是他骗来的。
哪怕有朝一日她知道了所有真相。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便好。
商阙那双黑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悲痛, 很快被其他情绪代替。
如今有翁孟为她送信,只需在齐宫内等待消息便好, 眼下最重要的是照料王上,恐怕王上受伤一事,已闹得天下皆知,也不知那些大臣们知道后, 会不会弹劾她。
那么那些宫妃呢?
想到此,姜姒心中隐隐惴惴不安。
总担心宫妃们昔日针对他人的手段,会用在她身上, 后宫之中多的是龌龊, 防不胜防,届时她能依靠的也只有眼前这位了。
想到此,姜姒将脸颊贴的更紧。
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 姜姒侧头望去, 有屏风和门窗遮挡,并不知晓发生何事。
长乐面无表情立在殿门口:“各位贵人勿惊扰了圣驾。”
以张芷嫣为首的宫妃们有拿补药, 有拿羹汤,一个个伸直了脖子往寝殿看。
可惜前方重重遮挡,她们什么都未曾看到。
张芷嫣上前一步,放柔了声音:“内官,王上遭遇伏击,也不知受伤严重与否,若见不到王上,我等寝食难安,内官不如通报一声,我等看一眼也是好的。”
前些日子因着云渺所犯之事,宫妃们终于安静了会儿,关于季春之赛也不敢做他想,怎料今日却听到王上受袭的消息,一群人便彻底坐不住,纷纷将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若是能得到照料王上的机会,怕日后皆是数不尽的荣宠。
众人心思各异,穿着也比往常素雅许多。
长乐拧着眉,冷声道:“殿内有孔医师侍奉左右,诸位还是莫要打扰。”
今日闹出的所有阵仗皆为了王姬,与其他人并无干系。
方才他去殿内,察觉二人之间的旖旎之色便匆匆退了出来,唯恐惹王上不快,这些人倒好,已经劝阻过还这般没有分寸,万一惹怒了王上,怕她们不知怎么死的。
见他始终无动于衷,张芷嫣等人只好原路折返。
“芷嫣姐姐,我怎么听说王上这几日与一女子去观赛,难道王上……”
又在外觅得佳人,亦或者对哪个宫妃有意?
这才带人前去季春之赛这般重要场合。
张芷嫣心中一惊,面上却不显:“消息从何而来?”
楚筝抿唇一笑,不愿道出:“我也是听旁人所说。”
张芷嫣淡然一笑:“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消息,诸位姐妹还是勿要当真。”
话是这样说,她目光却扫过来的宫妃们,暗暗记下还有哪些人未来。
众人心怀鬼胎散了场,到了殿内锁上大门才开始声张。
张芷嫣问道:“可记得哪些人不在?”
曼香思忖片刻才道:“蓬莱宫的燕八子和燕美人、清影宫的韩七子……对了,还有朝华宫的赵王姬。”
提起赵王姬,宫妃们背地里不知道耻笑了多少次,入宫第二日,贴身的嬷嬷便被王上赐死,还是这么多宫妃中独一份。
到了如今,入宫已将近二月,还是没有位份,更未曾得过王上召见。
如此晾着,怕是故意为之。
毕竟明珠王姬在六国里的名声并不好听,王上乃天子,怎会要一个人尽可夫的放/□□子。
张芷嫣欣赏着铜镜中的自己,不以为意道:“赵王姬便算了,去查查何人与王上同出宫。”
一旁的文心为她拆卸发饰:“会不会是宫外女子?奴婢听闻司宁异常美貌又在暮春之赛时一舞惊人,若她得王上宠爱……”
如此有才华又貌美的尤物,怕是哪个男人都把持不住。
司宁若入宫,其他宫妃哪还有出头之日。
张芷嫣不知不觉竟扯断几根发丝,“嘶”了一声,将木梳扔在桌案之上,目光阴沉:“司宁一向清高,又有无数文人墨客追捧,怎会想着入宫?”
文心忍不住感慨:“八子别忘了,王上可是天子!”
王上丰功伟绩,必将千秋万代受世人敬仰,司宁在民间有再多人追捧又有何用,站在天子身侧,接受万民敬仰,才是人心所向。
张芷嫣阴恻恻的扫了她一眼:“那便找人去宫外打听,我就不信如此清高的司宁也会为名声所累。”
话到最后,其实她心中也没底。
她揉捏着太阳穴:“曼香,今日务必打听到楚筝到底从何处听到的消息。”
不过是楚国送来的弃子,竟比她还先得到消息。
文心忍不住提醒:“八子,隔壁那位再过不久便要出来,王上再禁足也未曾降其位份,如今燕二王姬和其他宫妃不足为惧,倒
是这位……”
司徒钰一向笑里藏刀,心狠手辣,斤斤计较,春日宴,有位贵女不过是穿了和她相同颜色的衣衫,便被其杀害。
此事虽被遮掩成那位贵女失足落水,其他人却都知道实情,不敢明说而已。
前不久知道司徒钰被关后,她得意忘形了不少,时常在殿内与乐人作乐,司徒钰在主殿内不可能听不到。
想到这,张芷嫣忍不住多了几分胆怯,随后又一想,距司徒钰放出还有月余,只要她把握好时机得到王上的宠爱,只要她的位份比司徒钰高,日后必不怕她。
此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比登天还难。
自从那日在蓬莱宫与王上说过几句话,此后便是云渺设计推她入水后再见王上。
寥寥数面,怎能在王上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张芷嫣思索片刻,而后道:“明日一早便叫吾起床,吾要多往未央宫走一走。”
既见不到王上,在王上跟前的红人多晃晃也是好的,万一长乐与王上提过一句她,那她便比旁人多了几分机会。
所有人都走后,楚筝又折返了回去,偷偷摸摸遛到了蓬莱宫。
与前些日子不同,如今蓬莱宫门可罗雀,就连烛光都比旁的宫殿暗淡几分。
“八子,少使可安好。”
云锦面色疲倦,浑身遮掩不住的困意:“方才又将吾赶了出来,你要见她?”
自从云渺失宠后,来蓬莱宫的除了楚筝外,再无旁人。
只因以往在楚国,云渺与楚筝便是一对无话不谈的好姐妹,比对她这个亲姐姐亲近多了。
楚筝点点头,对她态度冷漠。
云锦不以为意,实则以往在楚国她便是这种态度,嘱咐道:“近日她腿疼的厉害,八子若感到不安,便尽快出来,以免无意妹妹伤了你。”
“多谢八子。”
室内昏暗一片,隐隐听到啜泣的声音,如索命恶鬼一般。
楚筝稳住心神,快步走过去,喊道:“王姬……”
自从云渺被贬为少使后,最厌恶听到旁人喊她少使,楚筝自然不会触她的霉头。
云渺双眼哭的通红,双手用力的掐着双腿,好似没有痛觉。
楚筝心下一惊,忙拉开她的手:“王姬这是为何?”
“如今来看吾的人也只有你了。”云渺恨恨道:“恨只恨那个贱人,为吾出了那么馊的注意,吾如今在宫中位份最低,旁人不知如何嗤笑吾。”
岳银朱死便死了,未办成事,还给她身上惹了一身骚。
“王姬莫要多想,以妹妹只见,王上或许不喜宫斗,这才施以重罚,待日后王姬身子好了,定能重获荣宠。”
云渺紧紧握着她的手:“筝妹妹,也只有你肯这样为吾说话。你放心,待吾得宠,定在王上面前为你美言。”
楚筝莞尔一笑:“你我十几年的情分,王姬得宠我便开心,且今日得到的消息,我也说给了他人……王姬没看到,张芷嫣听后,脸都绿了。”
“她不开心吾便开心。”
云渺脸上挂着狞笑,仿佛吃人的恶魔。
楚筝表情微愣,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
二人又聊了许久,楚筝才依依不舍的拉住她的手:“妹妹十分不舍王姬,只是若被人看到,怕是……”
云锦那个蠢货是指望不上,如今能指望的人只有楚筝,云渺自然不想让她出事,催促她:“快些回去,切莫让他人看到。”
楚筝低声应了一句,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八子真的要一直仰仗着二王姬……”
楚筝淡淡扫了花怜一眼:“什么二王姬,都已经入了齐宫,便是少使。”
声音哪有方才在云渺身边时的温婉。
花怜缩了缩脑袋,低声道:“奴婢记下了。少使如今又不得宠,八子何故再伏低做小。”
“蠢货!”
楚筝语气冷硬:“楚王和王后最是宠爱这位王姬,来大齐时不仅带了金银玉石,还带了可靠之人,如今吾只能通过少使得到宫外的消息。
不过是在她面前美言几句,便如狗一般被吾牵着鼻子走,如此不费一分一毫便能得到别人求不来的消息,何乐而不为。”
以往在楚国,她的家族没落,只能依靠云渺存活,而如今她们皆在齐宫,王上给的荣耀少之又少,自然谁抢到是谁的。
何况如今的她可是八子,而往日高高在上的二王姬云渺不过一介少使而已。
她何必把所有依仗都放在那个蠢货身上。
花怜笑了起来:“就是。少使如此蠢笨竟然相信韩八子的话,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活该,留了她一条命也该感激八子才是。”
第五十八章
楚筝拧眉, 低声呵斥:“日后这话再从你口中说出,怕你也是活不成了。”
御花园众人落水那日,若不是她的推波助澜, 怎能闹出那般大的阵仗, 只可惜张芷嫣没死,死了个不重要的岳银朱。
不过也好,云渺身边有她一个就行,何须他人献媚。
只要将云渺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那她背后便有楚王和楚后这座靠山,何愁不会得宠。
至于云渺……只要其还有利用价值, 她不介意在云渺面前装作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花怜吓得瑟瑟发抖, 连忙道:“奴婢嘴巴很严实,绝不外泄。”
未央宫外终归于平静。
姜姒辨不清商阙神色, 斟酌片刻试探问:“王上不见见其他姐妹?”
后宫人多事也多,她怕沾染上麻烦。
若王上此刻让人进殿,一眼便能看到她,届时宫妃们定有他想, 那她也将成为众人靶子,多日来的平静也终将被打破。
有此一问,也是为了知晓他的想法, 若他命宫妃进殿, 那她便先去旁的地方等一等。
商阙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转了一圈,最后摩擦着她的手指,只淡淡说了几字:“莫要多想。”
除了姜姒是他下召迎来, 其余宫妃皆是五国送来。
他自幼未曾得到多少温情, 也只有在姜姒身上才体会过,他从未将那些宫妃们看在眼里, 所以她们的喜怒哀乐,皆与他无关。
如今放任她们在宫中,不过是为了姜姒。
若宫内只有姜姒一人,势必会被暗中之人觊觎,她也将陷入危险之地。
这便是商阙最不愿意看到的。
若那些宫妃识趣,不惹是非,待事成之后,定然给上可安然度过余生的金银放她们出宫,若暗中害姜姒,那便怨不得他心狠手辣。
姜姒原本还想着彻夜照料商阙,怎料竟一觉睡到天明。
商阙霸道十足将她禁锢在怀里,手掌还落在她的腰间,若非隐约的血腥味,真以为他未曾受过伤。
二人之间极少有如此安静的温情时刻,姜姒侧头扫过他的睡颜,他的面色比昨日好上一些,即便在梦中依旧剑眉微蹙,她莫名其妙的伸出手指抚平,而后饱满的指腹又莫名其妙落在高挺的鼻梁之上。
下一瞬那双凌厉的眼睛突然睁开,姜姒感到一阵肃杀之气,但很快消失不见。
商阙面色恢复如常,声音带着苏醒后的沙哑,轻柔着她的肩头:“怎这么早便醒了?”
姜姒眼睫微颤,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王上伤口还疼吗?妾想为王上换药。”
昨日睡前敷在伤口的棉布很快便被鲜血浸湿,过了一夜也不知有没有好转。
说来也怪,听闻她身子有恙之时,孔医师彻夜守候,事事亲力亲为,生怕她的病情往后拖,然到了王上这里,连面都未曾露过。
担心他的伤口恶化,姜姒微撑着身子坐起:“王上,妾还是去唤孔医师吧。”
“不必!”
商阙轻咳几声,点头示意一旁桌案上的白玉瓶:“孤的伤势不便公开,若孔医师频繁来此,恐人心多有猜测,届时天下大乱。赵姬手艺甚是巧妙,便由你来为孤上药。”
此言在理。
六国将将统一不过数月,多的是人心浮动,若听闻他出事,暗处之人定然会起
谋反之心。
姜姒稳下心神,面上也冷静了许多:“妾去拿药。”
她将药放至床榻之上,为难的看着他光裸的肌肤。
过去见得那些王公贵族们,长久混迹酒色之地,身子渐渐也被掏空,然商阙不同,他自幼练武,又上过数次沙场,身上肌肉发达却不惹人厌恶,是女子最爱的模样。
只是……昨日竟没注意他身上有如此多的伤疤。
姜姒神色复杂的多看了几眼,指腹落在已经变成褐色的伤处:“疼吗?”
她未曾去过沙场却也知晓沙场有多险恶。
这般致命之伤,能活下来,定十分不易。
他定然数次死里逃生才能成今日大业。
疼吗?
从未有人与他说过这般话,即便父亲在世时也没有。
他最初的人生中只有“为母报仇”四字,而后才有了统一六国的念头。
这些年他历经千辛万苦,才走到天子高位。
其中心酸,无人得知。
无人问过他是否也会累,是否也会疼?
商阙那双黑眸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迟疑了片刻,轻吻了上去:“孤不怕疼。”
那些不过皮外之伤,忍忍便过去了。
他怕的是失去此生挚爱。
姜姒诧异的望向他,不知他怎变得这般……脆弱。
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会如此吗?
姜姒低声问:“可要扶王上起身?”
商阙声音沙哑:“可。”
姜姒将软枕垫在他的脖颈之下,低头去看伤口,只见昨日已经被浸湿的棉布上头的血迹未干,隐隐还有鲜血流出之样。
她紧咬着下唇,揭开棉布,伤口周围已变成了另一种颜色,看着很是吓人。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睫颤颤的望着他:“王上……疼不疼?”
如此重的伤,他竟不声不响忍了这么久。
商阙额头冒出了些许细汗:“赵姬这是心疼孤?”
都到了这个时候,他怎还说这些话。
姜姒娇嗔道:“王上若不疼,妾便不管了。”
话是这般说,她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没停,小心翼翼拿棉布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拭干净,将药粉倒在伤口处。
或许是药粉太过蜇人,撒上去的刹那,他的身子也猛地抖了一下。
姜姒连忙收手,咬了咬唇:“妾慢些。”
等上完药,她也出了一身细汗。
见商阙面色如常,她愣了愣,心中暗自思忖,难道他都不怕疼的吗?
她取出新的棉布,围绕着他的腰腹缠了几圈。
此举动令二人十分贴近,墨发垂在他的胸口,一晃一晃,惹的他心痒难耐,按捺住想将她禁锢在身下的冲动,仔细瞅着她的眉眼。
她的眉心微蹙,似有担心之色。
商阙心口生出了一股满足之感,只期望伤口好的慢些、再慢些。
“赵姬处理伤口很是熟稔?”
望着他眸子里的探究之色,姜姒手一抖,差点将未曾封口的药粉打翻,她胡诌个理由:“以往骑马受过伤,见医师处理的多了,便会了。”
幼年在赵宫的日子很是难熬,无论是她还是母亲经常受伤,也因此她处理伤来十分熟稔。
商阙不疑有他,半靠在床头:“将今日的奏折取来。”
这几日随姜姒去看了季春之赛,恐折子都压积许多。
姜姒迟疑道:“不如请长乐内官去取?”
奏折涉及朝中私密,她怎能轻易触碰。
商阙声音低沉:“不必,赵姬去取便是。”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依言行事。
然商阙却不动手,只朝她开口:“赵姬念与孤听。”
将奏折拿来也就罢了,还要一字一句念给他,姜姒深吸了一口气:“这……于理不合……王上如今身受重伤,不如等伤痊愈后再看,如何?”
“不过一群人发牢骚罢了,直念便是。何况孤身子不适,不便动手。”
姜姒身子僵了僵,这才这战战兢兢打开奏折,只一眼,便匆匆将奏折合上,恨不得自戳双目。
“怎不读?”
姜姒微微伏身,将奏折在他面前展开:“王上,此等秘事,妾还是不便……”
夫妻本为一体,商阙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无需多想,直言。”
姜姒惴惴不安的拿着奏折,尽量不让手抖起来:“刘颇左将军的奏折……他在奏折中写……”
商阙轻笑一声,好整以暇道:“他那般狗咬之字,也难为你看半日。”
字属实是难认了些,姜姒正襟危坐,轻咳了一声才缓缓开口:“臣已按王上吩咐颁布第一道诏书,公孙墨并未不快,现已敲定公孙二女公孙然与韩胜三子韩知节于下月初九成婚。
另,臣闲暇之余带着少府们丈量过边境,不日城墙图纸出,再送往都城。”
来大齐的路上,姜姒听过小道消息,说是商阙父亲曾被当成质子送往韩国,后回到大齐后便处处针对韩国。
而商阙长大成人后,对付的第一个国家便是韩国,韩国亦是五国中第一个投降之国。
若王上如此仇视韩国,又为何大费周章让刘颇将军去一趟韩国,仅仅为丞相之女和将军之子赐婚,未免太过小材大用。
商阙盯着她的眉眼问:“想问孤为何大费周章?”
“此乃国事,妾不敢。”
商阙知道她想知晓,也不隐瞒:“可知晓韩国的韩胜将军?”
姜姒以往被锁深宫,终日只想着如何活的轻松些,哪有心思打探宫外的消息,今日乃是第一次听韩胜将军的名讳。
商阙直言不讳:“韩胜乃韩国不可多得的忠心之将,一门忠烈,然朝政被丞相公孙墨把持,其门客又众多,韩胜向来看不起公孙墨这般班门弄斧之人,数年间二人生过许多争执。
公孙墨心胸狭隘,为了肃清政敌,韩胜大儿子与二儿子为国而战之际,相继被他害死,韩胜仅剩的三儿子也被他害的病殃殃。
若论起来,两家乃世敌。”
既然是世敌,王上怎会赐婚?
难道……王上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
商阙冷笑了一声:“公孙墨若违抗孤下达的诏书,刘颇携带的精兵便可扫荡丞相府,若嫁女,韩胜三子必不会放过其女。如此一来,无论如何选择,公孙墨必不会好受。而孤见他如此,心中便舒爽。”
公孙墨已失去一个女儿,若再失去,怕那副老骨头承受不住,过不了多久便撒手人寰。
不过商阙不会让他那般轻易死去!
第五十九章
见姜姒许久未搭话, 商阙垂眸思索片刻:“可觉得孤心狠手辣?竟将无辜女子牵扯其中?”
她一向心善,眼下知晓此事,不知会如何看他?
商阙突然后悔此刻在她面前说出实情。
这般龌龊之事, 就该隐秘行事才是。
姜姒摇摇头, 柔声作答:“妾自小便知晓,生在何处便承担着何种责任。”
王公贵族们有当质子或与不喜之人联姻的风险,穷苦人家有承受饥寒交迫或失去性命的风险。
总之,皆摆脱不了命运的捉弄。
公孙墨之女既生在丞相家,享受了那般多的荣华富贵,因其父亲种下的因果, 便要承受相应的责任。
而姜姒不属于这两种。
虽生在帝王家, 却没有享受过任何富贵,还要承担不该是她的责任。
然……这便是她的命, 谁也改变不了。
她早已经认命,却还是抱着一丝丝希望,希望有一日能与母亲团聚。
商阙若有所思,很快喃喃开口:“你说的对。”
韩家二子皆因公孙墨而死, 三子又被公孙墨害的苟延残喘度日,此乃公孙墨种下的因,他的子女即便
被韩胜之子如何对待都不为过, 这便是此事结下的果。
此间因果即便没有他插手, 想必结果都不会太好,他只是将事情提前而已。
“继续念。”
姜姒这次不作他想,只当成平常话本念了起来。
奇怪的是, 昨日王上受伤之事闹得如此大, 只几位官员在奏折中言明王上保重身子,而位高权重的丞相与御史大夫都不曾提及此事。
上次偶然间听过王上与丞相谈话, 觉得他们君臣之间不似旁的君臣一般猜忌过多,反而十分亲近,既如此亲近怎不提及,还是不能明说?
姜姒悄然打量他,却发现他正直直的看过来,她慌了神:“王上何故如此看我?担心妾将奏折内容外泄?”
商阙直接问:“赵姬会吗?”
姜姒郑重的摇头:“妾永不会背叛王上。”
既以姜玥的名义成了王上的女人,她能依靠的也只有他。
况她怕是承受不起背叛王上的后果。
商阙心中生出一股满足之感,抿唇着唇,将她揽入怀内,低声喃喃道:“孤知晓。”
上一世便知晓。
那时叛军来袭,用她威胁,姜姒宁死不屈。
若有回旋之机,商阙宁愿她好好活着,也好过死在自己面前。
姜姒仰着头望着他的脸:“王上的身子该好好养养才是。妾回宫为王上炖羹汤可好?”
她在未央宫中待了这么久,还不知晓宫妃之间如何传闻,若知晓才能想好应对之策,她没有帮手,只能提前想法子面对。
商阙眼神幽暗,轻蹭着她的发顶:“孤想亲赵姬。”
方才还在说别的事,怎突然扯到这里去了。
每次他亲吻,总有将她拆骨入腹的感觉,姜姒很是惧怕,突想起若非商阙,怕此刻躺在床榻之上的便是她。
天子为姬妾挡了一刀。
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怕也不被人相信。
姜姒轻咬着唇瓣,犹豫片刻,凑过去落在他的唇上,她不会商阙那般疯狂,只敢轻轻的碾磨。
她不知道越是这般,越是令人心痒难耐。
商阙终是忍不住扣住她的后颈,用力的吻上去。
因为太过用力,腹部的伤口又不断溢出血液。
姜姒双睫轻颤,忍不住惊呼:“王上,你的伤……”
“不管它。”
所有的言语都被堵在喉间。
姜姒担心压到他的伤,只好直起脊背,双手搂着他的脖颈,松开口齿附和着。
生涩又动人心弦。
许久之后,商阙终于松开她,脸上的餍足再也遮掩不住。
姜姒虚弱的趴在他脖颈处轻喘着气。
商阙轻笑了一声,轻柔的抚着她的墨发:“姒姒还是这般没用。”
姜姒许久才缓过神,羞涩的不敢看他的眸子:“妾先行告退。”
“孤今日要见大臣,待午时后再来便可。”
得了应允,姜姒匆匆穿好衣衫,才跟着如月回了宫。
片刻,长乐阔步走了进来:“王上,昨日行刺之人已悬挂城楼之上,至于剩下的那些,也都顺利出城。”
商阙披上外衫,随意将奏折扔在桌案上:“其他也都安排妥当?”
长乐颔首:“去岁冬入宫的赵国女已经伏法,现与那些人一般挂在城楼之上,以正视听。”
“嗯,如此便好。”
“晨曦郡主听闻王上遇刺后,从昨日等到现在,一直未曾离去。”
商阙神色淡淡:“她想等便等吧。还有何事?”
长乐面色变了几变,半晌才呐呐开口:“昨夜宫内传闻此次跟随王上出宫的是司宁司娘子,还言明司娘子不日便入主后宫。”
燕二王姬云渺所找传递消息的人乃是王上安排,也不知那人如何传话,怎会将话传到这般田地。
王上心中只有王姬一人,怎会和司宁扯上关系,还传的一板一眼。
商阙怔愣片刻,眉头轻蹙:“将赵国女之事宣扬出去,莫要让姒姒听到那般荒唐之言。”
他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心中已有她,又怎会看到旁人。
“诺。”
“等等。”商阙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布,上头画了一枚精美的扳指,花纹很是别致:“命人打造这枚扳指,材质与孤所戴无二。”
面对此情此景,长乐心中已波澜不惊。
王上所戴扳指乃天下少有的玉石所致,上头的花纹栩栩如生,工艺复杂,且一次不成便只能重新开始雕刻,十分耗神,光王上手上这枚便耗时几年所成。
眼下王上不仅亲自设计,还要双手为王姬奉上这枚象征权利的扳指。
长乐低眉顺眼的接过羊皮布,决定先将其送到将作监。
姜姒回到朝华宫第一件事便是叫来如月,这几日如月并未随她出宫,最是清楚宫中之事。
“你说什么?”
如月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前几日盛传季春之赛上,王上对司宁有了别样的心思,决定将其纳入宫。今日宫内又传闻去岁之冬送来的赵国女才是陪同王上出宫之人。
且此女竟在路上被人掉了包,进宫的乃歹人派来的死士,这次王上遇刺也是此女故意为之,现已经处以极刑,皆与那些刺客们皆挂在城楼之上。”
如月解释的明明白白,姜姒却越听越糊涂。
她知晓那个赵国女,但并未与其有过牵扯。
一则以往并未在赵国与那些贵女们见过面,担心身份暴露,二则赵后嘱咐过,不许与任何赵国送去的女子往来。
什么赵国女,什么王上对思宁起了心思,这几日明明是她陪着王上,此事赛场上不少人都知晓,竟一点风声都没有。
不过……姜姒乐见其成。
只要不与她扯上关系,那些宫妃们便无法将矛头对准她。
她也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这次为王上炖的羹汤,姜姒则下了十足十的心思。
她不奢求帝王的宠爱,只想安稳度日。
眼前商阙给她这个机会,她何乐而不为。
一连多日的照料,商阙伤早就好的差不多,这些日子姜姒白日乐此不彼的为他炖羹汤,夜晚守在他身侧,令他十分享受与恍惚,担心这种日子走到尽头。
他低头看着腹部的伤痕,从桌案抽屉里拿出一把匕首,眼睛都未闭,便往里捅。
啪!
姜姒手中的羹汤轰然落在地上,汤水与碗的碎片混在一起,就连她的裙摆上也沾染了不少痕迹。
她不敢置信的看过来,语气颤抖着:“王上这是在做什么?”
她满心欢喜的将汤端进来,却看到王上拿着匕首直直的捅到伤处。
王上竟然在自残!
若不是曾经受过伤害,怎会如此对自己。
姜姒不管不顾的走过来,顾不上尊卑,一把夺过匕首,往后退了几步:“妾不知王上发生何事,但任何事都不值得弄伤自己。”
说完,还将匕首往后扔得很远。
商阙没想到姜姒会看到这一幕,正想着如何解释却听到她说的这般话,他眸子里生满了笑意,姒姒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王上笑什么?”
商阙脸上泛起了难言之隐,半响才道:“赵姬误会了。此处太痒,孤忍不住才行此法。”
他不在意的扫过伤处,她来得太及时,匕首并未刺进去多少,故此血也未流出多少。
可惜了。
姜姒疾步走过来,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王上切莫再伤了自己,妾去问孔医师要一副药。”
“赵姬……”商阙微哑的声音唤着她:“莫要去找孔医师,孤熬一熬便过去了。”
姜姒小时身上时常有伤,最难熬的便是伤口恢复之时,伤口痒的厉害,若是用力抓挠日后便会留下伤痕,她明白那种感受,故此十分理解商阙为何如此做。
用匕首只会让旧伤添上新伤,并不能根治。
王上
一向强硬,此等小事,必然觉得对旁人言明太过羞涩才不告知孔医师。
姜姒按住他的手腕,柔声道:“妾以自己之名要,孔医师不会知晓。”
她的双眸如天上辰星一般明亮,商阙竟忘了如何开口。
姜姒以为他答应,转身走了出去。
孔梵配的药疗效再差也差不到哪里,何况商阙身上的伤本就恢复的差不多,不过几日,伤口便彻底恢复。
长乐强忍着笑:“王上这些日子看着比以往胖了许多,定是王姬贴心照料所致。”
商阙面色一黑,拿起长剑:“随孤打上几局。”
上了年纪的男子大都会大腹便便,商阙无法想象自己也成了那副模样,人皆有爱美之心,若他变成那般模样,怕姜姒更无法喜欢他。
长乐闷声笑道:“诺。”
第六十章
天气越来越热, 进宫的女子也越来越多,光这几日就来了数十位,且一一赐了封号。
平日里姜姒偶尔被宫妃们邀请共乐, 偶尔被王上召去陪伴, 只不过那些宫妃们似乎从不知晓她与王上有过牵扯,或者说从未将王上与她联想在一起。
“她啊,进宫数月还顶着赵王姬的封号。”
“美则美矣,可惜王上不喜。”
“估计是以前的那些龌龊事被王上知晓,王上故意晾着。”
见她进来,几人才压低声音, 可惜方才说的声音太大, 姜姒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姜姒面色如常坐在席间,过往的那些年她听多了那些人的谩骂与侮辱, 如今这些流言根本不足为惧。
只是……她心中也时常犯嘀咕。
若说王上不喜她,却常常召她,夜里还共睡一榻,更是经常压着她亲来亲去。
若说王上喜她, 进宫数月,旁人都给了封号,她却还是赵王姬。
姜姒勾唇淡淡笑道:“芷嫣姐姐。”
她身穿着简单月牙色曲裾, 墨发高高挽起, 露出白皙而纤细的脖颈,即便如此寡淡的妆容,也能在一群人中最先看到她。
张芷嫣闪过一抹嫉恨之色, 很快笑道:“妹妹来了。前几日听闻你身子不好, 便没叫你,妹妹不会多想吧。”
美则美矣, 可惜什么封号都没有。
若不是为了对付司徒钰与云渺,她才懒得亲近。
这几日进宫的女子封号虽小,却个个对她尊崇有加,她很是享受这般感觉,便没想过邀请姜姒,今日要不是文心提了一嘴,她怕是又忘了邀请。
姜姒本就不喜这般虚与委蛇,张芷嫣不邀请,她能清净许多。
“妹妹自然不会介意。”
张芷嫣抬眸看向她,一一为她介绍几位陌生的面孔。
那几人似乎并不打算理会她,面无表情应了一声,便自顾自的玩乐。
张芷嫣笑了笑:“妹妹莫要介怀。”
“自然不会。”
怕是走出这座宫殿,她就不记得这几人的模样,又哪里值得她耗费心神介怀。
依旧是熟悉的乐人,来来去去只有那些曲子与歌谣,姜姒听的都乏了。
其余人却突然有了兴致。
“再过一月有余,那位便要放出来,诸位如何打算?”
顾醉蓝哼了一声:“那件事被传的人尽皆知,即便放出来又如何!”
以往成天看司徒钰的脸色行事,如今不必再看,她不知道多高兴呢。
张芷嫣淡淡提醒:“醉蓝妹妹莫要如此说,钰姐姐即便有那种事,依旧是宫内位份最高之人……”
顾醉蓝面色不好看,也不知道王上如何想的,司徒钰都当着内官的面如此那般,竟还未削去其位份,而她这段时间太过得意忘形,完全忘记了司徒钰的手段。
想到司徒钰能面不改色了结一个人的性命,她便吓的浑身发软。
就这般胆量,也敢日日叫嚣!
宽大的衣袖遮住了张芷嫣的讥讽之色。
反正最初是顾醉蓝在宫妃面前谈论,并不是她的过错,司徒钰即便要怨,也只会怨恨顾醉蓝。
与她何干!
其他人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你们说王上为何不降其位份,难道对其有情?”
“可王上都未见过她,怎会生情?”
那位宫妃斜睨了另一位宫妃一眼:“王上心思岂是我等猜测的?”
“咱们姐们私下谈论而已,谁会将这等事传到王上口中。”
王上日理万机,忙着国策,后宫宫妃众多,却从未有一人得到王上临幸,前些日子跟随他出宫的赵国女还未得到临幸便被赐死,倒让宫妃们松了一口气。
“或许等王上忙过这段时间便会临幸,王上刚及冠三年,样貌又如此好,也不知谁有幸成为第一个……”
王室最看重子嗣,若能第一个被临幸,日后再诞下子嗣,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后宫女子哪个不想。
突然有道声音开口:“你们说第一个被临幸的人会不会是……燕少使?”
云渺?
一听到她的名字,宫妃们脸色变了几遍。
那位可是刚入宫便被赐美人的称号,入宫不到一月便牵扯上了人命,如今虽是少使,可未来谁又能说得准,万一王上就是喜欢那般肆意洒脱的女子呢?
闻言张芷嫣眉头蹙了蹙:“王上余怒未消,我等还是莫要谈论。”
已经是少使又是废人长得还如此不堪,有什么能力与她相争,她的对手从始至终只有司徒钰一人。
想到此,张芷嫣对宫妃们笑的更加开怀。
姜姒半路就退了场,张芷嫣头也未抬,便让她离去。
如月愤愤不平:“魏八子真是过分!”
“人之常情,随她罢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商阙伤好了后便重回到练武场教她射箭,她这些日子学的有模有样,偶尔能中靶心,这便给了她更大的信心。
离商阙所说的狩猎还有月余,她再多练习,届时或许能拔得头筹。
快至宫门,姜姒突然想起翁孟送去书信已有半月,怎如今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按他的脚程来算,十日左右便可归来……难道说他进不了宫,亦或者不知道她是谁?
那日做事太过匆忙,倒忽略了这点,想到此,姜姒不由得暗骂自己白白浪费了机会,眼下还是想想如何找到翁孟。
见她垂头丧气,如月还以为她被那群宫妃们打击到了,宽慰道:“那些长舌妇胡言乱语罢,王姬莫要多想。
对了,马厨最近新学了赵国的糕点,奴婢等会拿来给王姬尝尝。”
姜姒心中烦闷,折身去了凉亭:“食不下咽,还是莫要准备了。”
如月身子微顿:“王姬心中若烦闷,可说与奴婢听。”
姜姒思忖片刻,便将那日的话重复了一遍:“齐宫戒备森严,翁孟肯定进不来。”
“听王姬这么一说,奴婢倒觉得翁孟此人厉害非常,来无影去无终,自然也能来齐宫,或许是路上耽搁了。”
姜姒叹了一口气:“只能这般想。”
近日天暖,姜姒练武之余便来此垂钓,如月贴心准备了摇椅,她时常睡在上头晒太阳:“我休憩片刻,晚点再叫醒我。”
如月恭敬的站在一旁,低低“诺”了一声。
待人熟睡,如月才折身去了未央宫。
“孤倒是忘了此事。”
每日有姜姒相伴,商阙乐不思蜀,也忘记了翁孟递信这档子事。
商阙指尖轻敲着桌面:“将信送去南湾别苑,若姒姒母亲在信中暴露住址,便着人重新誊写一份。”
想了想,他继续道:“取一件她的信物。”
如此,姒姒便不会怀疑书信有假。
如月点头应是,迟疑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道:“王上还要欺瞒王姬多久,奴婢观王姬近日对王上十分上心,若知晓一切都为假……”
死士对周围环境最是敏感,故此,她能察觉到说完这几句话后商阙的变化。
她吓得瑟瑟低头,不敢再言。
商阙冷声道:“孤自有打算!”
如月只得怯怯应了一句“诺”,便匆匆退去。
她很少与姜姒这般的女子相处,姜
姒柔软而坚韧,从不因为身份而苛待她,而她除了完成任务便是完成任务。
从未有人待她如姐妹、如家人,她贪恋那丝温暖,也数次想将真相告知,每每想开口却又想到王上的命令。
罢了!
若真到了那一日,她定倾尽所有保护姜姒。
商阙的速度很快,不过几个时辰便将写好的书信拿来。
如月拿着书信和信物,心虚的将姜姒晃醒,对上她迷茫的目光,小声道:“王姬,奴婢方才去殿内拿披风,却看到了这个,奴婢依稀记得孔七字也有相似的木钗,便急冲冲赶来。”
姜姒也注意到了那支木钗,瞪大眼睛坐起身,双手颤抖着描绘上头的纹路,晶莹剔透的眼泪顷刻涌了出来。
这支发钗,是她十岁时亲手为母亲所做。
母亲貌美却没有一件像样的首饰,心疼之余,她便做了这支发钗。
收到发钗那日,母亲抱着她哭的厉害,一字一句念叨:“是娘害苦了你。”
娘是世上最好的娘,只要有她在,姜姒便不觉得赵宫的日子苦。
而今,这支发钗送到千里之外她的手中,是不是代表着母亲已经收到了她的来信?
姜姒神色激动的打开书信,薄薄的棉布上写满了母亲的思念。
赵王赵后依旧不喜她,却为她换了新的住所,每日有宫人伺候,吃的饱穿的暖。
母亲还在信中说,此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便将这支钗子送到她手中,如此,仿佛她也在身边。
自从赵王和赵后决定让她代替姜玥来齐宫后,她便被关到一座空旷的殿里。
里头有宫人伺候,却从不与她说话,也不让她外出见母亲。
直到临行前,姜姒才遥遥见过母亲一面。
那时的她摇摇欲坠,一副枯败之相。
姜姒双眼噙着泪,将书信死死的贴在胸口痛哭,书信上还有孔宛秋的味道,她好想娘啊。
明明她可以一直与母亲在一起,上天不公,竟害得她们母女分割两地,此生也不知晓有无再见的机会。
姜姒呜咽着哭了许久,直至哭的发不出声音,倒在了摇椅之上。
如月大喊:“王姬……奴婢去请医师。”
姜姒双眼通红,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如月,莫要张扬,我缓一缓便好了。”
请医师便意味着此事暴露,此事一暴露便意味着王上会知晓。
若王上问起如何得到信件,她又该如何解释。
如月担忧不已:“王姬哭如此严重,奴婢担忧……”
姜姒拿起手帕擦拭掉眼泪:“……这是你的家信。”
姜姒那日还嘱咐了翁孟一定要去一趟如月家,为她的家人带去消息,好在他都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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