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王上, 那老狐狸果然开始行动了。”
商阙手指微屈,轻叩着桌面:“莫要在孤面前晃来晃去。”
刘颇跺了跺脚,随手拉来一张椅子坐下, 见商阙如此气定神闲, 不由得站起身:“臣还是去外头转一转。”
“坐下!”商阙懒懒扫了他一眼,“不过一个公孙墨便让你如此慌张。”
与公孙墨打了数月交道,刘颇张口就来:“王上有所不知,那老狐狸心眼坏的很,不定在想什么害人的主意,臣也是担心王上。”
“数月前让你带人建好城墙, 如今如何了?”
刘颇沉默了一会, 半响才从袖口掏出一块锦帛:“王上请看,经过数月勘察与建造, 如今这些地方已然建好,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都放低了几分:“只是此处山脉绵延,不好建造。”
“蠢!”商阙横了他一眼, “既有山脉何须再建城墙,孤给你说的话,莫不是都抛之脑后。”
派来少府的人乃世间难得, 定然早就提过建议, 偏偏这蠢货现在还拿出来显眼。
刘颇忙跪在地上:“臣有罪。”
商阙捏了捏眉心,轻叹一口气:“罢了,待此事结束再和你算账。”
“王上, 臣担忧……”
商阙斜睨了他一眼:“先去歇息, 明日做足准备。”
刘颇只好咽下想要说的话:“诺。”
出了门恍然记起天子从未没打过败仗又怎会输给一个老匹夫,他竟敢怀疑天子能力, 实属不该,刘颇气的扇了自己两巴掌。
室内归于沉寂,商阙从袖口拿出姜姒常佩戴的簪子,放在鼻下轻嗅,上头还有她的味道,如她的人一般令他痴迷不已。
其实他想带的并非此等死物而是姜姒,可惜他布了那么久的局,不能功亏一篑,更不可能让她如上一世那般陷入险境。
突想起临走之前的吩咐,已经能想象到姜姒本以为可以趁机会逃出去,却日夜被那么多人守着时该有多生气,眯起的眼睛顷刻间沾染上笑意。
翌日一早,公孙墨亲自来请,先是谦逊的行了一礼:“王上,君上下葬吉时已到。”
“那便劳烦公孙丞相带路。”
一路无言,公孙墨痴迷的看着他的脸,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阴沉沉一片。
商阙似有察觉,回首觑了他一眼:“公孙丞相近日未曾归家,可曾想念妻儿?”
“为君上忙身后事乃臣之本分,妻儿定然也无怨言。”
商阙似笑非笑的感慨:“公孙丞相倒是家庭和睦,孤却孤家寡人……”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孤的母亲也是韩国人,此次来韩亦是想看看母亲的故土。”
听到那几个字,公孙墨那双浑浊的眸子总算多了丝情绪,他声音微颤:“若她在天有灵,定然欣慰王上所作所为。”
“是啊,她定然会喜欢孤送去的礼物。”
可惜公孙墨未曾听到这句话,他满心满眼都是那个女子。
韩王下葬,朝内官员身穿素衣来此送行,只是以韩胜为首的数位官员看公孙墨的眼神并不友好。
他们虽怀疑韩王之死,却也不敢在这种重大场合开棺验尸,否则便会被公孙墨的门客大做文章。
宫人们抬着棺椁前往早就为韩王准备好的陵地,众人期期艾艾,哭哭啼啼跟在后面。
“韩将军,就这么算了?”
韩胜犹豫片刻才淡淡道:“今日君上大事且不可肆意妄为,待君上下葬后,我等再求到天子面前,我就不信公孙墨能只手遮天。”
其他几人颔首:“是啊是啊,待此事结束再求天子为我王主持公道。”
公孙墨原本想着韩胜几人一向跳脚的厉害,定然会在天子面前叫嚣,不曾想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多言。
他仅仅诧异一瞬便淡定自如的走到商阙面前:“君上仙逝前将诸侯王位传给公子敏,还望王上明日一同参加典礼。”
公子敏不过五岁,即便继位也不会有任何话语权。
商阙点了点头:“既来了此地,自然要等观礼结束再走。”
他面上带笑,眉眼间颇有故人风采,公孙墨心念意动,上前一步:“今夜公孙宅备了薄宴,天子可愿前去?”
“孤还从未去过公孙府,去看看也好。”
得到他的首肯,公孙墨心跳加快了许久才恍然开口:“多谢王上赏脸。”
说是薄宴,实则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若是平时,公孙墨定然不会在韩王尸骨未寒便如此行事,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公孙宅邸很大,绕了许久才走了一半。
商阙停在一株合欢树下,枝繁叶茂,看起来像是种了许多年。
“这株合欢树……”
公孙墨沉默片刻
才道:“自臣年少时种下,距今已几十载。”
商阙若有所思:“合欢树易栽难养,定然十分喜爱,才会移栽此处悉心培养。”
“故人所种,臣……舍不得。”
商阙懒得听他提起那些往事,迈身往宴席走,不过一眼便看到一群模样与父亲所画之人相似的面容,他嗤笑了一声懒得再看。
公孙墨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到高位。
他后院的女子不少,每个人都与画像相似,尤其他的夫人更是与画像有九成像。
赝品就是赝品,永远成不了真。
人在的时候被那般对待,不在的时候花心思怀念,装给谁看呢。
何况最该死的人其实是公孙墨啊。
酒过三巡,公孙墨突然端起酒爵摇摇晃晃走来,刘颇见状忙放下碗筷起身,却被商阙一个眼神制止。
刘颇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回原位,目光却一动不动落在公孙墨的身上。
“王上,微臣敬您一杯。”
商阙淡淡道:“韩国国丧,公孙丞相还是少饮些酒为好。”
不知是有恃无恐还是醉酒,公孙墨竟笑着摇摇头:“臣许久未曾这般高兴过,容臣失礼。”
如此大不敬的话令公孙府的其他人皆惧,他的夫人面色僵硬走了过来搀扶起公孙墨:“夫君醉酒后胡言乱语,望王上莫要放在心上。”
哪知公孙墨并不领情推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几步,望着商阙的脸好似在怀念什么人:“你与阿枝长得很像,可惜……”
更像那个男人。
商阙晃了晃酒爵:“父亲曾说过孤长得很像母亲。”
他将酒一饮而尽,缓声道:“可惜母亲所遇非人,半生凄苦,最后还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一字一句皆砸在公孙墨的身上,他面容悲怆,身形颤了颤往后退了几步:“是我的错!”
苍老的面容竟流下两行清泪。
商阙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替自己的父亲与母亲问了一句:“时至今日,公孙丞相可有后悔?”
话刚开口他便知晓了答案。
此等自私自利之人,即便重回一百次,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那个选择,功成圆满之后又装作深情,寻与母亲相似之人,生儿育女,娇妻美妾在怀,此举则显得荒唐可笑。
公孙墨大抵被风吹得清醒了几分,忙垂下头擦拭掉眼泪:“微臣失礼。”
“孤身子甚乏,便不叨扰公孙丞相。”
刚走了几步,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声音:“且慢!”
刘颇握紧手中的长剑,谨慎的盯着四周,商阙则显得漫不经心摩挲着白玉扳指:“公孙丞相还有何事?”
一改方才的失态,眼下的公孙墨眸子里尽是藏不住的野心:“王上是微臣故人的孩子,年岁不大却管制偌大的王国,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微臣知晓王上只想要个傀儡诸侯,故微臣愿意成为王上的一把刀。”
万籁俱寂,丝竹声也戛然而止。
刘颇恼羞成怒的挡在商阙面前:“公孙丞相如此大言不惭,莫不是想成为新的韩王?”
“有何不可!”
公孙墨单手背在身后,沉声道:“韩王昏庸无道致民不聊生,庶民更无出头之日,若非微臣出手整治,怕王上见的不是蒸蒸日上的韩国,而是尸横遍野的韩国。
微臣将这么好的韩国交到王上手中,如今不过是不想替几岁的孩童管理韩国而已。无论是新的韩王还是臣掌控韩国,对王上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将谋朝篡位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公孙墨怕是世间头一人。
商阙勾了勾嘴角:“哦?看来公孙丞相十分有信心将此事做好。”
公孙墨一副胸有成竹之相:“还请王上放心,臣定然竭尽全力为王上分忧。”
“若孤……不愿呢?”
几乎是瞬间,院内涌现了数不清拿着长剑与弓箭之人,所有的箭头皆对准商阙。
公孙墨淡淡道:“若王上不愿,那么六国之主该换一个了。”
此等野心令人佩服,只是……胃口太大,这等老匹夫大抵会被噎死。
商阙叹了一口气:“原本想着公孙丞相盛情邀请,孤不好拒绝,不曾想竟是在这等着孤,看来孤这条命……”
“念在王上是微臣故人之子的份上,微臣愿意留王上一命。”
若非他身体里流淌着周桑枝的血脉,公孙墨昨日便将其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愤。
刘颇脸瞬间黑了下去,抽出长箭直指公孙墨:“大逆不道的老东西,还真是年岁大了,脑袋都不清醒,既你要死,本将军便送你一程。”
公孙墨面不改色,只挥挥手,便有冷箭直射刘颇的面门。
刹那间,刘颇心中警铃大作,手中紧握长剑,还未躲闪,冷箭便被突如其来的箭射偏。
在众人惊诧中,原先包围商阙的黑衣人顷刻间倒在地上,只余一小部分也被身穿盔甲之人绑走,家眷与门客更是被五花大绑扣押在地上。
如此变故,令公孙墨惊颤不已,他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冰冷的长剑落在他的脖颈上:“公孙丞相,你输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原来真正对韩王下手的人是他啊。
公孙墨身子颤颤巍巍向后退了几步, 不禁仰天大笑。
不仅他没想到一向忠心耿耿的韩胜会效忠商阙,怕韩王到死也想不到吧。
公孙墨随手一拭眼角的泪痕:“韩将军好手段。”
但他想不明白,明明昨日已经着人探查过, 并没有援兵来此, 公孙宅外怎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甚至能轻而易举杀死他精心培养的死士与私兵。
韩胜默默看了他一眼,并未理会,而是朝着商阙拱手行了一礼:“王上,该如何处置?”
弑君乃是灭族的大罪,可公孙墨族人早就死绝了, 即便要杀也只能杀院子里的这些家眷和家臣。
商阙气定神闲背着手走来:“听闻公孙丞相害得韩胜将军连失二子, 杀人偿命,那便由公孙丞相亲自挑选两个儿子, 以死谢罪。”
虎毒尚不能食子,亲自挑选儿子送死还不如将他一起杀了。
公孙墨身子如树上垂挂的枝条,摇摇晃晃还是落在地上,他目眦欲裂, 声音剧烈颤抖:“不!我不能……”
韩胜眼眶微红,半跪在地上:“多谢王上。”
他没跟错人,等了这么多年, 大仇终能得报。
见公孙墨迟迟不开口, 商阙眉心微蹙:“既如此,那便把所有子嗣皆杀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家眷们吓的瑟瑟发抖:“天子饶命。”
“饶命啊!”
“……”
终于, 公孙墨苍老的双眼转了转, 手指颤颤指向某个方向。
侍卫们见状伸手将两个幼子拉了出来。
耳边传来妻妾凄厉的哭喊声以及幼子哭到打嗝的声响。
“老爷,救救明儿!”
“老爷好狠的心, 华儿才五岁啊!”
商阙微挑着眉:“确定了?”
可惜她们的哭喊并未换得公孙墨半分心软。
“……确定。”
商阙转向韩胜:“任凭韩将军处置。”
两子被公孙墨设计害死的惨状历历在目,比起这两个幼子,韩胜更想杀的是公孙墨。
不过……公孙墨也该感受一番他的丧子之痛。
韩胜取出长剑,没有丝毫犹豫便将两个幼子斩杀,猩红的鲜血顺着长剑流下,他望向漆黑的夜空,张了张嘴巴:“为父为你们报仇了。”
话音落,两行清泪随即留下。
幼子死前还眼睁睁望着公孙墨的方向,一瞬间,公孙墨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向挺拔的脊背此刻也弯了下去,至于幼子的亲生母亲,早已经哭晕过去。
见此惨状,几位门客忍不住破口大骂。
“有如此暴虐天子,何等不幸!”
“战争不波及稚子,天子却亲自施虐,可悲啊可悲!”
“大齐定要亡于天子手中。”
“竖子可诛!”
“……”
门客们嘴巴毒的厉害,什么帽
子都敢往商阙身上扣。
刘颇气不过想提起剑砍掉他们的脑袋:“此等辱骂王上听得臣听不得。臣今日便要挫挫他们的威风。”
商阙轻摇着头:“何须如此。”
听到商阙这样说,门客们叫嚣的更加厉害。
人言可畏,此事若传出去更加做实暴君的称谓,人人都想成为明君,自然不想此等称号留在史书之上。
商阙含笑下了命令:“既这般能说会道,便赐磔刑。对了,将他们的舌头留到最后分给野狗食。”
门客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便被侍卫抓走,才拖了两步便吓得浑身如筛糠,屁滚尿流。
还以为他们多厉害呢,原来都是些外强中干的蠢货。
商阙饶有兴致轻叩着桌面:“且慢。”
门客们还以为有活命的希望,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到商阙开口:“将为首的三人剁成肉泥,包成包子喂给其余人吃,待他们吃饱喝足再施磔刑,如此黄泉路上也不会饿肚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色煞白,恨不得当场撞死在石柱上。
不过片刻,门外便响起惨不忍睹的叫喊声。
商阙无视面色煞白的公孙墨及其家眷,手指打着节拍,如同听到什么好听的乐曲。
“还有人要多言吗?”
内院鸦雀无声。
商阙随手一指:“那棵树看着甚是碍眼,连根拔起就地烧了。”
公孙墨顺着他所指看去,正是那株合欢树,苍老的脸上终于慌乱,不断地叩首:“此乃故人旧年所栽,还请王上收回成命。”
他上前想拉商阙的衣服,却被一脚踹开。
商阙好似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故人已去,装模作样给谁看。”
“王上,那是阿枝留在世上唯一之物,莫要毁了它……”眼看劝说无果,公孙墨脑袋重重扣在地上,生无可恋,“杀了臣吧。”
商阙目光冷冽:“杀了你岂不是太便宜。”
死不过一眨眼的事活着却很难,他要让公孙墨痛苦活着赎罪,如此才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合欢树上浇了油,顷刻间便燃上熊熊烈火。
公孙墨不顾形象的倒在地上,满脸沾染污泥:“我错了,我不该……不该那般对阿枝。”
对他那般好的阿枝,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都是他的错。
他该对阿枝赔罪。
商阙嫌恶的迈过他,沉声道:“公孙墨意图谋反,幸被孤识破才没有酿成大错,即日起公孙墨及其家人修城墙度日,不死不休。”
不过片刻,便有人将沉重的脚镣手镣扣在公孙墨的腿脚之上。
公孙墨死意已决,俯身冲向不远处的石柱,却被人拦了下来。
商阙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若发现公孙墨有寻死的念头,将其双腿打断,再有寻死念头,将其双臂打断,若有第三次,便将其制成人彘,留下双眼,亲眼看着其家人修建城墙。”
凭什么他的母亲被这么恶心的人作践后,还要被他怀念。
他配吗!
之所以不用公孙墨的家人威胁,实则商阙知晓对于这种人来说,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何必要不相干人的性命。
商阙迈过他大步往前走,一如多年前周桑枝越过他奔向商满。
真不愧是父子。
公孙墨神情顿了片刻,忽而笑了起来,只是笑容看起来十分悲凉。
恍惚间仿佛回到几十年前。
他本是一介庶民,空有才华却无人重用,本想拜入上大夫门下,但韩国上下王公贵族奢靡成性,根本不会管庶民死活更不会在意他。
吃了数次闭门羹后他差点冻死在一个冬夜,是周桑枝路过见他可怜将其带回去。
她家徒四壁,摇摇欲坠的茅草屋里满是药草味。
因着挖来的草药不值钱,每日换来的吃食仅够果腹,她大抵经常挨饿,身体消瘦的厉害,却还是把换来的稻谷煮给他吃。
经过周桑枝的悉心照料,他的身子很快康健。
他没有亲人,周桑枝也没有亲人,二人便这么结伴相依为命。
平日里她去山上挖草药,他则去店铺搬运货物。
日子虽苦,二人情投意合但都没有戳破彼此的心意,倒也过得自在。
直到有一日,看到不如他的旧友身穿锦衣,身旁亦有奴仆伺候,反观他衣着粗布麻衣,往日拿笔写字的手粗粝无比。
黯然神伤之际,得到周桑枝再三鼓励。
他再一次踏上上大夫的府邸,本以为如同过去那么多次被拒之门外,这次却被邀请了进去。
他头一次知晓人的宅院可以那么大,就连奴仆穿的衣衫都比他身上的好上千倍百倍。
“本官可给你一个机会……”
公孙墨还没来得及惊喜,便听到上大夫说:“将送你来此的女子送与我,如此你才可如愿。”
原来,方才马车停在府邸之际,上大夫看到周桑枝的面容后便念念不忘。
公孙墨愤然起身并当场拒绝,上大夫只是饮了一口酒淡淡笑了笑:“给你三日时间考虑。”
语气十分笃定。
公孙墨气的不顾有求于人,摔门而去。
他一直都知晓周桑枝长相貌美,否则也不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情窦初开,可太好看的花儿终究躲不过旁人的觊觎之心。
周桑枝问他结果如何,他摇摇头:“门客这条路并不适合我。”
一无强大的家室可依靠,二无官员可亲近,为门客亦或者为官这条路终究不适合他。
周桑枝是他的救命恩人亦与他互相爱慕,他们彼此过一辈子也不错。
事不遂人愿,白日一口拒绝到了夜间却挠心般的难受。
上大夫不止说了那句话,还说了可保他直上青云。
那句话充满诱惑力,令他的心不断动摇。
到了第三日清晨,他已经彻底想清楚心中所求,所以他敲响了上大夫家的大门。
那时他想,上大夫为官数载,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见过,一时新鲜过后定会将周桑枝弃之如履,届时他定然已经登上高位,迎娶周桑枝后二人同样可以生儿育女。
他绝不会嫌弃周桑枝的残败之身。
既下了决定,便没有回头的可能。
他将上大夫所给的合欢散倒入周桑枝的茶水中,哄骗她喝下后带她去了上大夫的府邸。
他亲眼看着上大夫掩上房门,亲耳听到室内杂乱的声响,甚至能想象他们在做什么,他双手握拳心中一遍一遍确定这样是对的,最终依旧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闭上眼睛转身离去。
可他没想到周桑枝竟打破了上大夫的脑袋逃了出来,还遇到了齐国质子公子满。
公子满将周桑枝护入自己的宅院,并请医师为她医治。
再见已是两年后,那时周桑枝乌黑的发髻挽成妇人模样,手落在鼓起来的腹部,躲在公子满怀里巧笑倩兮。
公子满手中提着她爱吃的吃食亦小心翼翼护着她。
两年前上大夫没得到周桑枝并以为是他故意做局,将他赶了出去,是他无意间遇到了不得宠的韩国公子毅,为其出谋划策,令其一跃成为韩王身边最得宠的公子,他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再见周桑枝时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将她夺回来。
她该是他的。
以前会琢磨他爱吃的吃食,省吃俭用为他裁衣,生病时悉心照料他的周桑枝不见了,只剩下满目厌弃他的周桑枝。
周桑枝温柔的抚着肚子,听到他的脚步声,身子僵硬,说出的话也不中听:“放我走!”
他只是坐在她的身边,不言不语。
公子满不过是大齐送来的质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他可以轻而易举得到周桑枝,可他
不想要满嘴满心都是商满的周桑枝。
他甚至想喂她喝下落子汤,期盼没有这个孩子后,一切便都可以回到从前。
可他还是错了。
周桑枝再见商满时竟义无反顾的奔向那人,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此同时, 齐国与韩国达成协议放商满回齐。
原本地位低下的商满一跃成为韩国的贵客,公孙墨知晓周桑枝一旦离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他要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一生一世绑在一起。
于是他和公子毅设计将老韩王害死, 甚至伪造了诏书,如此一来,顷刻间他便成为权倾朝野的公孙丞相,韩王之于他不过傀儡而已。
当夜,他再次抵达府邸,周桑枝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他的房间。
他以为周桑枝还在为被送与上大夫之事心生记恨, 十分耐心解释了几句, 不料周桑枝冷若寒霜,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他, 直到用商满威胁才肯抬眼看他。
只是那双眼睛里再无当初的爱意,只剩下无尽的痛恨。
“阿枝,别再想着那个废物,跟着我吧, 我会将你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亲生子对待。”
“公孙墨,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耻!先是恩将仇报将我送与旁人,现在又不顾郎君将我囚禁在此。你为何不去死!”
若是旁人敢在他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早就被千刀万剐, 可说这话的人是周桑枝, 公孙墨只觉得此乃二人之间的情趣。
他如往常温柔抚着她的长发:“齐国那么多夺位的公子,你若跟他回去,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或许你肚子里的这个不久后也将……若是跟了我, 你便成为韩国最尊贵的丞相夫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且我向你承诺,此生只你一个女子。”
他说的情真意切,周桑枝始终面色淡淡。
“你不信我?”
周桑枝语气讥讽:“你值得我信吗。”
对于她的冷漠,公孙墨并不觉得意外,泥人尚有三分泥性何况她:“我给你时间考虑,好阿枝,我们该向前看,别再留恋过去。”
他想着终有一日周桑枝会被真心实意打动,不曾想商满却用诡计绊住他的脚步,再回府时府内已经没了她的身影。
他命人全城搜捕周桑枝,可惜未果。
再听闻周桑枝的消息便是她为商满诞下一子,一家三口正打算回齐国。
他怒不可遏,带着大队人马前去追捕。
原本打算射中商满以此威胁周桑枝,可她却生生挡下了那一箭,箭羽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胸口,嘴角涌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看向商满的眼神那么温柔却只给他留了一句话:“那年就该让你冻死在街头。”
自此,怒不可遏的商满带上已故的妻与新生子回到齐国,并雷厉风行夺得齐国王位。
公孙墨从未将他看在眼里,与他交手的数年也未曾有过心慈手软,可惜二人实力相当,谁都没从谁手里讨到好处。
商满去世那日,他足足宴请满城宾客十日。
还有什么比最讨厌之人死在自己前头更值得庆贺的事。
他定要夺回周桑枝的棺椁,百年之后,也要和周桑枝葬在一处。
直到数年前,年仅十五岁的商阙带兵攻打韩国并大举得胜。
他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只为今日,然还是败在商阙的手中。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和他一样令人讨厌。
如果……
如果他不曾将周桑枝送与上大夫,那么他们的结局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可惜世间哪有什么如果。
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公孙府邸顷刻间破落不堪。
“眼下韩国群龙无首,可要一举歼灭……”
商阙淡淡扫了刘颇一眼:“韩王虽有不轨之心,宫妃与子女皆无辜,无需歼灭。”
若是上一世,他定斩草除根,绝不会留韩王室一个活口,可是想起自己重生归来的代价,只能作罢。
他将写好的诏书放到刘颇手中:“明日按此执行,另这段时日秘密关切边境,一旦有异,及时上报。”
展开一看诏书上的内容,刘颇大惊失色:“韩将怎能为大齐所用,万一包藏祸心……”
“韩胜将军不会,此事待日后再议,孤即刻启程去楚国,安排你的事可要办妥,否则……”
刘颇连连称是。
见他面如土色,商阙蹙着眉:“待忙过这段时间再回商都城与你妻妾聚上一聚。”
在外数月,他实在挂念家人。
刘颇脸色又好了起来:“多谢王上恩典,臣定将王上交代的事办妥,否则提头来见。”
骏马一路疾驰,不过两日便从韩国来到楚国。
刚至楚国都城门下,便看到侍卫一一查看来往行人的通行证,行人面色郁结并不敢多言。
“楚王已死,如今芳华夫人大权在握,自然将公子瑛与寒霜王姬两个眼中钉斩草除根,眼下正是她派人搜捕二人行踪。”
商阙点了点头:“可知高寒霜在何处?”
“还困在楚都城内,可要属下将人抓来?”
商阙沉吟片刻:“孤亲自前去。”
楚国遍布商阙的眼线,进城更是轻而易举之事,不消片刻便到了高瑛与高寒霜所住之地。
见天子来此,高寒霜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躲避芳华夫人的追捕已十分不易,若天子亲自逮捕,那她与哥哥再无半分逃走的可能。
高寒霜跪在地上,声音沙哑的厉害:“不知天子亲临,还望海涵。”
上次狩猎已然见识过天子的手段,眼下伏低做小一半是吓的,另一半则是希冀天子能放她和哥哥一条生路。
商阙淡淡扫过一贫如洗的室内,随便扯了张椅子坐下,视线扫过高瑛最终落在高寒霜的发顶:“这些时日,想必二位过得不好。”
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王室中人若不是被逼到绝境绝不会狼狈至此。
高寒霜只与天子见过寥寥几面,达不到寒暄的地步,她战战兢兢问道:“父王遭遇横祸,芳华夫人赶尽杀绝,我和哥哥才会这般狼狈。”
商阙对楚王室的事情没有兴趣,遂打断她的话,直言道:“想不想杀了芳华夫人?”
闻言,高寒霜身子颤了颤,她并不知晓商阙千里迢迢赶来此地想要什么,但她已经没了可依仗的东西,倒不如借着商阙的手杀了芳华夫人。
如此,她的哥哥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何况,她并无拒绝的权利。
“回王上,臣女愿意。”
“不问为什么?”
高寒霜轻轻摇头:“臣女所愿,没有为什么。”
之所以想杀芳华夫人并非因为楚王,而是因为芳华夫人压根没给她和哥哥留活路,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被芳华夫人杀,要么杀了芳华夫人。
她想和哥哥活着。
商阙像是早就料到她心中所想,将竹简仍在她面前:“打开看看吧。”
高寒霜顿了顿,缓缓打开竹简,越看面色越不好看,她垂下脑袋流下两行清泪:“不曾想……”
自芳华夫人入宫后,楚王的眼中便只有她和她生的儿子,对嫡长子和嫡长女视若无睹,楚王给了她那么多宠爱和权力,却没想到最后竟是被她活活勒死。
死之前他可曾后悔过?
大抵是没有的。
楚王宠爱芳华夫人无度,明知意图害他,还要将王位传给她的儿子。
若非如此,高寒霜何故如过街老鼠一般。
商阙眉眼松弛:“孤为你添五千精兵,此事今夜便要尘埃落定。”
他想姜姒了,不愿在这等小事上拖下去。
高寒霜原本还在想商阙会用什么法子让她杀了芳华夫人,不曾想竟是打算让她亲手了断,她喜不自胜,忙低头谢恩:“臣女定不辱命。”
商阙挑眼看高瑛:“孤想听一听楚国的趣闻,不知公子瑛可愿讲与孤听。”
母后死后,高瑛越发不被楚王待见,每日不是受到辱
骂便是打压,渐渐的也没了精气神,每日吃喝作画,与有主见的妹妹相比,他和懦夫无异。
但他今日不想拖妹妹的后腿:“臣有一求,还望王上应允。”
“说。”
高瑛紧张的抿了抿唇:“臣妹只练过几年的剑术,即便带上五千精兵也无法与势力颇大的芳华夫人抗衡,还请王上怜悯臣妹年幼,若败北,饶其一命。”
阖宫上下都是芳华夫人的人,让高寒霜带五千人不就是去送死。
被高寒霜护了那么多年,不想这个时候也被妹妹护着。
商阙淡然的看着他:“看来公子瑛并不了解自己的亲妹妹。”
望月楼初次见面,商阙便察觉高寒霜功夫了得,再加上五千精兵以及他的人里应外合,一夜轻而易举便能将楚国拨乱反正。
高瑛还想说什么,却被高寒霜打断:“王上,臣女这就去。”
她深深看了一眼高瑛,甩袍而去。
观商阙气定神闲的饮茶,高瑛只能窝在角落中祈求妹妹平安归来。
高寒霜头一次带这么多人出战,只觉得若是男儿身该多好,那她便可以上阵杀敌,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个愿望这辈子大抵是无法实现了。
军队势如破竹,不过两个时辰便彻底攻下都城并带人围了芳华夫人与其子所住之地。
芳华夫人面色惊惧,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你竟背着君上豢养私兵……简直大逆不道。”
不仅豢养私兵,甚至还将她的人打的节节败退,倒是轻看了她。
高寒霜冷冷扫了她一眼:“芳华夫人是在说本王姬还是在说自己?想必父王临死之前被你勒的喘不过气,即便活过来也说不出什么话。”
此等私密之事,除了芳华夫人并无他人知晓,高寒霜是如何得知,难道……她身边早就有了眼线。
芳华夫人惊慌之余,气的磨了磨牙:“你胡说些什么?本夫人手中可有君上亲手所写诏书,峻儿继承王位实属合情合理。”
高寒霜不再看她,而是高声道:“芳华夫人为了王位竟亲手勒死父王,眼下便用其血祭奠父王,只愿父王再无遗愿。”
“区区王姬,也敢……”
话还未说完,修长的脖颈便被一剑斩断。
第一百一十四章
高寒霜的动作很快, 不到半个时辰便将楚国官员带入楚宫,待人到齐后才亲自迎商阙来此。
见芳华夫人头颅正高悬长矛之上且周遭血流成河,楚国官员惊惧不已, 生怕高寒霜一个手起刀落斩断他们的头颅。
高寒霜无视瑟瑟发抖的官员, 率先跪地高呼:“楚王室能力不足不堪为诸侯之国,还请王上收回楚国诸侯之位,民女愿誓死效劳王上。”
官员们面面相觑,但也知晓高寒霜所言为真。
楚王子嗣不多,除了公子峻便只有公子瑛,其余皆是王姬。
公子峻年幼, 若传位给他, 便是亲手将楚国放在芳华夫人的手中,若是传给公子瑛, 怕楚国更比不上别的国家。
一个年幼一个懦弱无能,传给哪个都不行,楚王室唯一能堪大用之人为高寒霜,可她身为女子, 谈何继承大统。
如此相比,公子瑛自然要好上一些。
早在楚王未死之前,便有不少人进谏, 公子峻年幼不堪大任, 可楚王一意孤行立公子峻为尊。
今日楚宫惨状,大局已定,他们除了跟着附和, 别无他法。
众人慌忙跪在地上, 学着高寒霜道:“请王上收回楚国诸侯之位。”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利。
商阙一副哀叹之样:“楚国大乱,孤偶然路过, 本想主持公道,不曾想刚至楚国便发生痛心疾首之事,既然王姬与诸位如此说,孤只好收回成命。”
他顿了顿,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即日起再无楚王室,大齐人杰地灵,朝堂更是能者居之,诸位若有心报效大齐,当下便可前往。另孤感念寒霜王姬所为,特给一个机会,若为大齐上阵杀敌则以军功行赏。”
从商阙找来那一刻,高寒霜便明白他心中所想,他既不想让天下人嚼舌根也想名正言顺将楚国收入囊中。
所以,她愿意成为商阙手中的那把刀,亲手捧上楚国,只为了保自己和哥哥性命。
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商阙肯给她上阵杀敌的机会,要知道她在楚国空有大王姬的称谓,手中却无半点权利,纵使想为国效力,楚王也不会应允。
没想到楚王死后,才得到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高寒霜双眼含泪,重重叩首:“谢王上。”
商阙微微抬手:“楚娘子身手了得,能得如此贤才,乃我大齐之幸。”
更深露重,商阙靠着椅背并不得眠,明日便可知晓一切是否会重复上一世发生之事。
等到太阳升起之时,黑衣人瞬间出现在商阙面前:“已按照王上吩咐,现在天下人皆知晓世间再无楚韩王室。”
“赵国可有异动?”
“如王上所料,任不凡知道消息后便主动联系了乌合王。”
一切皆如上一世。
商阙缓缓走了几步:“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百姓,此战孤要速战速决。”
更重要的是他必须保护好姜姒,绝对不允许她再次落入敌人手中。
*
远在赵国的任不凡早早听说了楚韩两国的消息,他一身武力,本该在赵国过得风生水起,就因为该死的商阙,让他成为了一个需要看人脸色行事的将军。
他抑郁不得志,却在护送赵王与赵后时遇到了乌合王。
乌合王怜惜他的处境,愿意高位待之,他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答应。
姜玥在齐宫很是受宠,有她周旋,赵国定然会越来越好,而他虽不得志却有官职榜身,可保家人一生无忧。
然今日听到楚韩王室不复存在的消息令他心口一凉,五个诸侯国已经没了四个,纵使商阙再宠溺姜玥,也不会独独留下诸侯赵国。
女人和天下,孰轻孰重,商阙看的比他更明白。
若没了诸侯赵国,他辛辛苦苦赚的军功便不复存在,他年岁已大,比不上年轻人,若是从头开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赚到军功,那他便与庶民无异。
若真如此,他留在赵国还有何意义。
“将军,真的要送出去?”
任不凡饮了一口烈酒,热辣滚烫从腹/部蔓延,令他数目也染上红色:“送!”
赵国与乌合国相邻,何况乌合王早就有所准备,给他的回信也快的离奇。
任不凡扫了一眼信笺,拿起长剑大步走了出去:“诸位是想与我一起杀大齐一个片甲不留,还是等天子收回赵国,你我成为庶民。”
他带领军队打过不少胜仗,众人唯他马首是瞻,且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若是不从便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着他,或许还能搏上一搏。
“我等跟随大将军!”
“我等跟随大将军!”
“……”
见众人还有疑心,任不凡直接给了颗定心丸:“本将军收到密报,乌合国决意攻打大齐,届时两国对战,我等坐收渔翁之利,大齐唾手可得。”
见众人疑虑消除,这才朗声道:“将士们,随本将一同踏平赵宫,拿赵王的头颅祭旗。”
早在商阙统一六国前,赵国人便深受赵王荼毒,听到这话,将士们振奋不已,纷纷随他而行。
赵国能依靠的将军只有任不凡,他一反,赵宫便如砧板上的面团,任人揉捏。
姜沛正与貌美女子玩乐,见他气势汹汹来袭,心中了然,吓得衣衫还未穿好便躲在床角:“任将军,本王的女儿乃天子宠妃,你执意如此,可想过后果?”
天下谁人不知姜玥是商阙的心尖宠,对任不凡而言,不过是个可利用威胁的人质罢了。
任不凡面露嘲讽之色:“本将既要反,又怎会在乎你的女儿。”
他手中的长剑以及身上的盔甲满是血痕,可想而知来之前究竟
杀了多少人。
姜沛后悔不已,早知晓任不凡有谋反之心,便找些高手护他左右,错就错在他太信任任不凡,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他紧张的咽下口水,忙道:“本王知晓你爱慕姜姒,本王这就做主将姜姒送与你……可否饶本王一命?”
说起姜姒,任不凡眸色不由得晦涩难辨,他的确对她有过几分好感,当初还差一点娶了她。
可如今的姜姒还在齐宫之中,即便要得到她,也与姜沛没有任何干系。
任不凡淡淡扫了他一眼,将黑色布袋扔在他面前。
圆滚滚的脑袋即可滚了出来,正是阴高阳的亲哥哥与亲侄儿。
姜沛吓得屁滚尿流,连忙跪地求饶。
手起刀落间,任不凡已将姜沛的头颅斩下,他面不改色的提起还在睁大眼睛的头颅:“姜姒我要,天下我也要。”
赵宫再不济也有几百年的积累,到处皆是金贵之物,将士们像疯了一样见到便抢。
危难到来之际,阴高阳被贴身侍女推了出去,珠宝玉钗散落一地也来不及捡,她抓起地上的灰扑在脸上,可惜到处都是杀人的官兵,无奈只好躲入冷宫。
可她忘记了,女子们如何来到赵宫,又是如何来到冷宫。
若非姜沛强取豪夺,若非阴高阳手段毒辣,她们该过着再正常不过的人生。
即便有些人疯了,记忆深处也刻满了对他们二人的怨恨。
故此,阴高阳刚进去冷宫没多久,便被疯了的宫妃们合力用麻绳系在树上。
阴高阳面如土色,身体颤抖不已:“啊!你们这群贱人,还不放了我!”
见到仇人的宫妃们哪有理智可言,她们拿石头、竹竿砸在阴高阳的身子,更有甚者拿起烧红的铁烙在她的身上。
阴高阳满身伤痕,口中再也说不出嚣张之言,她的声音隐隐带着引诱:“放了我,我放你们回家,好不好?”
满脸伤痕的年轻女子冷笑了一声:“当初王后命人将我的脸割了二十多刀,怎没听到放过我的话?”
另一位双腿残缺的女子手中拿着钝刀:“只为王上跳了一支舞,王后便将我的腿砍断,也不知道刀子落在王后身上疼不疼。”
阴高阳身子不断往后缩:“不要!别碰我!”
可惜她的身子被绳索绑的牢固,动弹不得。
几人合力捞起她的腿,拿上钝刀与锯子便割了起来。
刚落刀,阴高阳便鬼哭狼嚎,众人饶有兴致的听着她的惨叫,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半分放松。
“贱人,快放了我!”
“啊!放了我吧!我给你们金银!”
“若我女儿知晓,定灭你们九族。”
“……”
阴高阳如疯了一般,一会儿谩骂一会儿求饶。
女子冷嗤:“家族之人早就被你们格杀,即便天子要杀,我拿命相抵就是!”
原本以为此生无法手刃敌人,老天垂怜,终还是给了她们这个机会,能为家人报仇,即便要她们的命又如何。
阴高阳很快便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干脆被塞到井里,被石头生生砸死。
大仇虽报,众人心中却有一股怅然若失之情。
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有出宫的机会了,快去逃命吧。”
众人这才打起精神往外跑。
赵宫内火光四射,到处都是哭喊求救之声,那些士兵们只杀些与他们抢夺金银之物之人,大多数人侥幸逃了出去。
这厢任不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抢夺财物:“跟随本将,此生皆可过上荣华富贵生活,待拿了大齐天子项上人头,本将便赐良田千亩,府邸十座,美人无数。”
将士们一听,眼睛都开始放光。
“将军,咱们这便启程去往商都城。”
任不凡沉思片刻才道:“眼下天子虽不在商都城,可商都城守卫众多,我等与他们对上不过以卵击石,且再等等。”
自从赵国变成诸侯国,兵力减半,他如此拿这么点兵与商阙斗。
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等商阙与乌合王互相残杀,如此他才有可能有登顶的机会。
急不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报!原诸侯楚国境内出现泥石流, 大齐天子被困。”
“报!商都城除孙炎武防守外,再无其他将士。”
“报!大齐天子宠妃姜玥身在齐宫,我王一声令下便可将其擒获。”
接二连三的消息令拓尔冽喜不自胜, 他不住的拍打着桌面, 站起来快步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拿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
“妙哉!妙哉!真是天助我也。”
牟先目光紧紧跟随他的身影,见他欢喜也附和道:“一切定如我王所愿。”
“牟先,大齐本王要定了!”忽而想起远在赵国的任不凡,拓尔冽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先随本王占领商都城, 待稳定局势再好好收拾任不凡。”
蝼蚁而已, 不足为惧。
“属下誓死追随我王!”
韩国临海而乌合国最擅长海战,正巧韩国刚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 正是疲软之时,此时出手再好不过。
打定主意的拓尔冽即刻带兵前往韩国,一切如他所料,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踏入韩国境内。
他的目的是商都城, 故此并未在此多做停留,只留个别亲信在此为即将到来的大批人马引路。
见商阙还悠哉悠哉靠在榻上看书,曲牧只觉得如热油上的蚂蚁一般煎熬的厉害, 思来想去还是开口:“王上, 拓尔冽都打到跟前了,我等怎能坐视不理。”
商阙随手捏了颗果子咬了一口,果子酸涩, 好看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曲牧以为自己劝说有用, 当下表态:“臣这就准备车马。”
“慢!孤何时说过要回去。”商阙随手一指旁边的椅子,“你的性子倒是和刘颇越来越像。”
二人都是从沙场上打拼出来, 曲牧自认为比刘颇的性子好上不少。
“王上真不回去?”
曲牧深知商阙一向未雨绸缪,今日却看不懂他所作所为。
商阙卷起竹简,随后又打开另一份:“大雨连绵,如何回去?且坐窗前听雨声,享受安然时光。”
未来一段时日怕是再也没有此等闲暇。
曲牧纵然心中焦急也无法,屁股刚挨椅子便弹起身:“王上,屋内烦闷,臣去外头看看。”
“既如此,便去摘些果子着人腌制,孤要带回去。”
突想起曾在望月楼见过的赵国王姬,曲牧心中不免浮想联翩,王上分明不喜爱这果子,带回去给的人除了那人还能有谁。
可他实在受不了敌人在大齐作威作福却无能无力,愤慨道:“诺,臣这就去摘。”
脚步声渐行渐远,商阙视线并未从竹简上挪过一寸。
竹简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内容,不过记录了自他离开后姜姒每日所为,扫过姜姒日日看望司徒越时,眸色不由得变冷。
他的姒姒最是心软,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司徒越的小把戏骗的团团转。
当初那一剑,他若下了死手,司徒越哪里有活命的机会。
司徒越远比想象中可恶的多,仗着姜姒对他信任有加,便装模作样,若非不想姜姒恨他,早在寻到她那日,便将司徒越斩首示众。
想到姜姒的温柔小意全然放在另外一个人身上,他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暴戾。
商阙犹如自虐般一字一句扫过那些字,直到手心传来刺痛,才惊觉不知何时生生将竹简掰断,细小的刺深深的插进他的掌心,犹如司徒越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一般。
微不足道却恶心人。
他面无表情的将刺拔掉,心中已经为司徒越规划好了未来,那便是将人扔在离大齐最远的城镇,永不打扰他与姜姒。
突想起司徒越远比看上去复杂的多,手中的势力并未被彻底清除掉,若是趁乱带走姜姒……不可能,南湾别苑有长乐与翁孟坐镇,还有数十位高手照看,姜姒怎能被他轻易带走。
且拓尔冽一直以来的行踪皆在他的计划之内,现在回去,保不齐拓尔冽会狗急跳墙。
商阙将竹简扔进火堆中,悠悠目光看向远方。
一切真的快要结束了。
一连半月,曲牧每每问起是否要回商都城时,商阙都淡淡说“不急”,他却急的嘴上长了几个水泡,食不下咽。
“王上,拓尔冽已经入了商都城,再不回去,怕是来不及。”
商阙背着手慢悠悠的走来走去:“孤在等一个消息。”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消息可等!
他记忆中的商阙一向杀伐果断,为国为民,何时双耳不闻窗外事。
“王上,臣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回
到商都城……”
商阙抬眼扫过他:“都城内上有丞相和御史大夫坐镇,下有左将军守卫,你何必心急。去叫班若给你医治好,孤可不想天天见你如此丧气模样。”
与商阙相比,他的确丑陋的多,可现在敌人都攻到家门口,他若是不心急,怎堪为大齐人。
不过王上说的极是,都城有那么多人看守却被攻破,只能说明王上另有筹算,而他越催促越是破坏王上大计。
想到此,曲牧心中猛然一惊,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发:“臣这就去。”
天色昏暗,烛光微颤,窗幔倒映在商阙的脸上,令人猜不透此时他心中所想。
忽头顶瓦片传来一阵微不可见的异动,片刻便有一道人影落在他身后。
“如何?”
“赵美人顺利被劫走。”
商阙摩挲着白玉扳指,继续问:“南湾别苑可有异常?”
“无异常。”
得到确定的消息,他便无需在此逗留,当即喊曲牧回商都城。
拓尔冽一心赶在他回去之前夺得商都城并用姜玥威胁他,故此一路上没有过多时间对周遭百姓烧杀抢掠,何况他早就派将士伪装成普通百姓,即便要杀要打,也有将士们挡在前方。
越往北上,天气越凉,冷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
众人不分日夜奔波,疲惫之时才择一地休憩,原本该半月的行程,硬生生被他们缩短为七日,眼看商都城正在眼前,原本戍守的大齐守卫此时皆换成了乌合国的人。
曲牧端来热汤和切好的面饼:“王上,喝些热汤避寒。”
为避免打草惊蛇,一行人皆换成了粗布麻衣,然商阙丝毫不为所累,反而显得精神抖擞。
“着人将腌渍好的梅子……”商阙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一丝笑意,“罢了,待事成之后,孤亲自送。”
多日未见姜姒,商阙心中自然想得慌,可他想扫荡一切不平静之事再迎她归来。
在此之前,他并不想出现任何差池。
商阙随手将用完的碗随手放在桌上,目光冷冽的看向薄雾中屹立的都城,“今夜子时,攻入都城。”
曲牧不知商阙为何改变主意,但他猜想大抵是与那位赵王姬有关,悻悻摸了摸鼻子:“丞相与御史大人皆被囚于府邸,孙将军受伤后便不见踪迹,眼下都城内皆是拓尔冽的人,我等要入城着实有些困难。”
并非危言耸听。
城墙将都城围的严严实实,易守难攻,他们手中不过几千人,哪里抵得过拓尔冽的大军,何况拓尔冽的大部队正气势汹汹赶来,届时若他们被瓮中捉鳖……想到还未开始便有这般猜想,曲牧抬手扇了自己两巴掌。
“臣领命!”
天色渐黑,粗布麻衣也换成了坚不可摧的铠甲。
“随孤攻入都城,斩敌寇得军功!”
此言一出,众将士皆兴奋不已。
大齐人本不好战,奈何过去的几百年总被邻国欺辱,这才比旁的国人多了血性,大齐人不喜战却也不畏战,尤其商阙与先王对得军功者嘉奖颇多,故大齐男女老少皆有上阵杀敌之心。
寒风凛冽,城墙上的大齐旗帜早被斩断换成了乌合国之旗。
商阙率先骑马而去,众将士紧身跟随,哒哒的马蹄之声令城墙之上的守卫生出警觉之心。
前方雾气弥漫看的并不真切。
副将道:“听马声不足一万人。”
乌合左将军轻蔑一笑:“区区一万人,不等王上来此,本将便能将人斩杀。”
他斜睨了侍卫一眼:“快马加鞭将此事告知王上,就说本将定然不辱使命。”
左将军跟随拓尔冽打过不少仗,本以为大齐天子有几分本领,不曾想他们占领了都城数日才姗姗来迟。
加之他们手中有天子最爱的宠妃,宠妃肚子里还有大齐的第一个子嗣,以此威胁,何愁杀不掉天子。
副将则忧心重重,早就听闻大齐将士凶悍且难以攻克,不然乌合王也不会将国之精将皆带来此,他只觉得从入大齐以来一切太过顺利,就好像……被人安排好了一样。
想了想,副将开口劝慰:“将军,不如先派人探路,待收到确切消息,我等再做筹谋。”
左将军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若人人皆如你,乌合国何时才能问鼎天下。”
不管副将如何想,左将军大步走在前方,举起长剑:“既有大雾,便用火箭攻之。”
大齐天子如何装神弄鬼,也逃不掉这么多的箭,他势必要拿下商阙的人头,如此才能解几日前孙炎武逃走的怒气。
见他执意,副将也不敢再说什么。
数箭齐发,让本就昏暗的天色多了几分肃杀之死,片刻便听到马悲鸣之声,空气里还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来回数次,再多人也能被这么多箭射死,只剩下残兵不足以威胁,左将军快速下城楼骑上一匹快马:“随本将军出城。”
副将本想阻拦,见左将军面带不耐,便歇了心思。
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众多将士跟随左将军前行,可惜走了数丈远只嗅到血腥味却不见残骸。
副将大惊失色,高呼:“有诈!快回城!”
然话音未落便被一箭穿喉。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副将目眦欲裂, 窒息感和疼痛感瞬间涌上来,他双手紧紧握着脖颈试图喘息,可惜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嘴巴中涌出, 身体不受控制从马背摔下来, 倒在地上时仍没有断了最后一口气。
他看到了威风凛凛的大齐天子只几剑便斩断了身经百战左将军的头颅。
他看到了大齐的将士们骑着战马斩杀同袍并从他们的身体上踏过,猩红的血液与大齐土地融为一体。
顷刻间,应战的乌合军全数覆灭。
此等神速,并非乌合国将士能及。
只六年便一统六国的天子怎可能是草包,是他们太过自以为是,才认为轻而易举便能夺得大齐。
难道一路走来这般顺利也是天子的手笔, 如此缜密……乌合国大抵是要败了!
城门驻守的士兵察觉到异样本想快速关门, 却还是晚了一步。
大齐将士们手上的绳索一甩,带着挂钩的另一端便牢固的勾在城墙顶端, 他们如魅影一般在城墙上穿梭,手起刀落间敌人便躺了一地。
从开始进攻到重新占领,前后不过用了一个半时辰。
此等训练并非一朝一夕形成,乃是过去沙场那么多年历练, 即便大齐统一后也丝毫不敢松懈的结果。
拓尔冽日夜兼程了这么多日总算占领了都城,今夜高兴喝上两壶酒,酣睡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左将军送来的好消息。
这些年他一直没有与商阙正式对战, 今日终于得来机会, 只随便洗了冷水脸便兴奋的纵马赶往城楼,还未至便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越听越兴奋,快马加鞭想快速赶往战场亲自捉住商阙, 却在抵达城门之时察觉不妙, 再折返为时已晚。
黑暗中无数的冷箭对准他。
自数月前寿辰后二人第一次见面,一个站在城门之上, 一个坐在马背上,无形之中被商阙压了一头,拓尔冽气的牙根痒,好不容易攻下来的城楼还没暖热便又被人夺了去,不过他有的是法子将高高在上的天子拉下来。
拓尔冽皮笑肉不笑道:“别来无恙啊大齐天子!”
商阙眸色淡淡,看他好似在看无足轻重之人:“乌合王若来大齐做客,提前告知,孤必以礼相待,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拓尔冽哈哈笑了起来:“都到了这个地步,大齐天子无需这般惺惺作态。大齐国土辽阔,土壤肥沃,养活了一代又一代
人,可我乌合土地贫瘠,只能依靠少许的粮食与鱼才能过活。如此令人垂涎的国家,本王所要不多,能养活我国子民便可。”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望向商阙:“子嗣兴旺,社稷才能绵延万年。天子年轻,子嗣不多,该把精力放在重要的事情上,本王也是为了天子分忧罢了。”
这话说的极其直白,但到了今日,实在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
商阙默默看了他一眼缓缓开口:“乌合王不怕吃太多反而撑死。”
莫说如今的大齐,便是原来纷争中的六国已足够令人垂涎三尺,几百年来六国再如何纷争,百姓大多能吃饱穿暖,反观周遭其他国家,不是蝗虫过境便是天灾人祸,从中存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拓尔冽刚登上王位便想过咬下大齐这块肥肉,可惜乌合军需疲惫,根本没有能力与大齐一战。
而今不同,大齐接连攻打了两个诸侯国,民心惶惶不安,军需更是雪上加霜,该好好休养生息才是,此番拓尔冽有信心一举拿下大齐。
拓尔冽面上的贪婪之色一览无遗:“本王比你年长不少,胃口自比你大上不少。”
“是吗?”
商阙举起弓箭,冰冷的箭对准远处拓尔冽的头颅,他的箭法精妙,可杀天边鸿雁更别提近在咫尺的拓尔冽。
然拓尔冽瞳孔猛缩后很快便变成平日神情,甚至更为轻松。
拓尔冽有节奏的敲打大腿,声音不温不火:“天气寒冷,天子不如与本王小酌片刻,心平气和谈上一谈。”
过去六年听闻过不少商阙的事迹,而今更是知晓其英勇善战,与其对上大抵只有一半的胜算,但他已经占领了商都城,手中还有商阙的“软肋”,自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夺得大齐。
拓尔冽的心思全部放在脸上,任凭谁都猜的出来。
曲牧急声道:“王上不可!小心乌合王有诈!”
不仅是他,身后的将士亦然。
天子乃社稷所在,若他出事,大齐危矣。
商阙神色淡淡:“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谈。”
“啧啧啧,天子年少轻狂之状倒与本王年少时有几分相似,可惜啊可惜。”拓尔冽攥着马缰戏谑道,“天子手中不过万人,而本王有几万精兵,再过不久本王的援兵也会来此,天子该不会想靠手中的那把弓箭取胜。”
话音落,周遭一阵哄笑。
大齐士兵自然看不过眼,一个个伸直了脖子要去叫嚣却被曲牧拦了下来。
商阙手臂未曾晃动半分:“乌合王这是在怀疑孤的箭术?”
拓尔冽自然不敢怀疑商阙的箭术,他赌的是商阙根本不会下手,毕竟他早就放出抓到姜玥的消息。
果然如他所料,僵持了许久的商阙都未曾放箭。
拓尔冽脸上笑意蔓延,得意的扯下酒壶,喝了几口:“天子不敢还是……忌惮本王手中之人。”
这话,上一世商阙已经听过一次。
只不过那一次拓尔冽的把柄是姜姒,最后的结果十分惨烈,而此生他将姜姒保护的那样好,有翁孟和长乐联手保护,自然不会发生上一世之事。
见商阙没有回话,拓尔冽以为猜中,得意道:“赵美人不愧是天子心爱之人,模样甚是好看,不知大齐天子可愿将其献给本王。”
闻言乌合国的将士们哄堂大笑。
此时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停在两军对阵之间。
拓尔冽悠然自得的举起弓箭瞄准马车,视线却落在商阙的脸上,他清晰的看到弓箭对准马车的一刹那商阙瞳孔微缩,尽管只有一瞬也足够令他信心倍增。
他果然没有赌错。
从商阙成为天子之际,他的人便混迹在商都城中,那次狩猎也伪装成大臣家眷一同前往,而后更是买通齐宫内官得知姜玥盛宠不衰的缘由,原是数年前商阙便对姜玥情有独钟,甚至明知姜玥欺君仍旧不舍得责罚。
不妄折了那么多人得到的情报,否则他如何能轻易拿捏商阙的软肋。
北风呼啸,马车车帘被风吹的哗哗作响,一如众人的心情,焦灼不堪。
商阙终于放下弓箭,定定的看他:“乌合王想要什么?”
待商阙耐心快耗尽之时拓尔冽才缓缓开口:“天子知晓本王想要的是什么。”
他在赌商阙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把江山交出去。
若让他选,定然是江山无疑,可这位天子爱慕的女子腹中还有大齐的第一个子嗣,能舍得才怪。
不知过了多久,商阙的声音中压抑着怒火:“乌合王想要本王交出江山,也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来交换,孤怎知马车之内是孤想要之人。”
拓尔冽只犹豫了一瞬便命人将马车内的人拉出来。
只见衣着华丽,面色苍白的女子捂着腹部目光灼灼的看向商阙。
姜玥双眼含泪,浑身颤抖着抚着尚未凸起的腹部:“王上救救妾与孩儿。”
过去数月的柔情令姜玥将身心都托付在商阙身上,本以为诞下公子后轻而易举便能登上王后之位,不曾想敌军攻城后将她劫持。
不过她相信在商阙心中的地位,也相信商阙一定会将她救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商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此生虽与上一世不同,仍旧有不少事情的走向与上一世重合。
他担心马车之内的人是姜姒,担心姜姒会再一次死在他面前。
好在……不是!
陪着拓尔冽演了这么久戏,今天终于要结束了。
齐国多痴情,天子也免不了俗气。
拓尔冽向来不喜多情之人,故语气多了几分轻蔑之情:“君子重诺,只要天子答应本王的条件,本王自不会动美人。
说起来,上次为天子祝寿时见到了那位替嫁来的赵王姬,模样甚是貌美,一副弱柳扶风之姿,令本王魂牵梦萦。
故入商都城后,本王便去寻了赵王姬的下落,耗时良久才知晓赵王姬被天子关押在南湾别苑。
天子艳福不浅,坐享齐人之福,今日本王便直接要了那位赵王姬,天子给是不给?”
闻言,商阙浑身冰冷,双唇抿成了一条线:“你说什么?”
声音有自己都未发觉的轻颤。
拓尔冽怎会知晓姜姒在南湾别苑?
姜姒如今在何处?
会不会如上一世……不会的!
姜姒一定不会出事!
商阙手中的弓弦微动:“乌合王再说一次,你逮到了谁?”
一字一句,莫名令人胆寒。
如今他为刀俎,商阙为鱼肉,心底怎会生出怯意,拓尔冽面色铁青:“天子好威风,本王手中可有你心爱之人……”
话还未说完,弓箭从他的脸颊飞过,鲜血顺着伤口缓缓砸至他的手上。
在众人面前被这般打脸,拓尔冽恼羞成怒翻身跳下马,将姜玥抓到身前:“天子不信本王会杀了她?”
商阙箭术竟如此好,若非故意为之,方才那一箭已经射穿他的喉咙。
奇怪的是,传闻中商阙那般爱姜玥,怎不管不顾下手。
冰冷的长剑抵在姜玥的脖颈上,再往前一步长剑便能割破喉咙,她吓得声音多了几分尖锐:“王上救我!”
商阙手臂微动,瞬间便有箭羽射在拓尔冽脚边:“孤问你,南湾别苑之人在何处?”
南湾别苑……
难道……那位才是天子心中所爱?
他抓错了人……那么手中的这个女子还能威胁到商阙吗?
就凭商阙的箭术,怕是不等援兵来他便已身首异处,如今之计便是稳住商阙。
“赵王姬在本王手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一刻还艳阳高照下一刻便乌云密布, 姜姒垫脚透过窗子向外望,只看到黑压压的军队,脑袋突然眩晕身子也被人狠狠推了一把, 若非及时扶住墙壁定要摔倒。
推她的侍女瘪了瘪嘴:“要下雨了, 赵少使不进屋,难道想淋雨不成?”
姜姒抬眼看了周围,并非她住的朝华殿,倒像是……梦中曾
住过的宫殿。
难道是梦?
管它是不是梦,她都不愿委屈自己,当即一个巴掌扇过去:“你便是这般照顾主子?”
侍女不敢置信, 伸手直指她的面门:“你……你竟敢!”
姜姒不愿用权势压人, 但这种宫人不对付不行:“有何不敢!你若委屈只管告到王上面前,看王上是信你还是信我。”
照顾姜姒数月, 知晓她脾气软位份低还被责罚过数次,故从不将其看在眼里,怎么今日……像被人夺魂一样。
侍女低垂着脑袋,遮掩住眼中的愤恨:“奴婢去为少使端些吃食。”
梦外被商阙囚禁在南湾别苑, 梦里又被困在此处,也不知被下了什么降头,才会梦里梦外一直围绕在商阙左右。
姜姒想早点入睡回到现实, 然苏醒后却看到床上躺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不……应该说那个人就是她,而她身体如影子一般,能穿透任何事物, 旁人也看不到她。
不管如何, 能离开此地就好。
姜姒满心欢喜想着出宫,却在离床上的“姜姒”一丈远时被弹了回来。
她为何无法离开此地。
姜姒不死心又试了一次, 结果同样如此。
姜姒暗骂一定是商阙对她使了什么手段。
突外头传来一阵哄闹,姜姒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群身穿盔甲腰佩长剑之人走了进来,个个凶神恶煞,长相看着并不像六国人,倒像是曾经见过的乌合国人。
床上的“姜姒”惊的坐起来,颤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怎能擅闯后宫!”
几人眼中出现惊艳与恶意,望向为首之人:“将军,此女可否犒赏我等。”
姜姒听出此言何意,气的想拿箭射死他们,可惜她现在碰不到世间万物,即便气也无法。
床上的“姜姒”冷声道:“谁敢!吾乃天子宫妃!”
“啧,大齐天子早就被我王斩杀,无论是你还是其他宫妃,皆被贬为奴隶,自然谁都可碰。”
“就是不知你这身板能否承受我们兄弟几人。”
“罢了,何必与她说那么多!老子忍不住了!”
几人快步走了过来将姜姒往地上拉,挣扎间,肩上的外衫被扯开,露出白皙的香肩。
此情此景,令众人心口平添增添了几分灼热。
“姜姒”从听到天子被杀后便变得不太正常:“你们胡说,王上才不会死!”
“啧,待你服侍我们后还有命在,大可去城门口看一看那里是否有天子尸首。”
几人将姜姒的外衫扯开,手准备往里伸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骂声:“住手!”
来人国字脸,鹰钩鼻,见到“姜姒”后眼睛闪烁着亮光。
众将士一看慌忙跪在地上:“将军恕罪!”
“还不快滚!”
众人惊惧不已,吓得屁滚尿流往外跑。
见那人的眼神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姜姒”惊的往后躲。
男人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莫怕。本将只问你几个问题,若回答的好便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听懂他话里的威胁,“姜姒”怯懦的点了点头。
见状男人蹲在地上与“姜姒”平视:“你可是赵国十一王姬姜姒?”
“姜姒”虽不明白却依旧老实回答:“正是。”
“天子可给过你一枚白玉扳指?”
“姜姒”定定的看向他,声音颤颤:“王上还活着,是吗?”
男子瞳孔微缩,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本将问你答,切勿自作聪明,主次颠倒!”
他的力气大的出奇,“姜姒”被打的半天没缓过神,她的下巴被男子紧紧攥住,仿佛要捏碎一般。
男子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天子可给过你一枚白玉扳指?”
“姜姒”紧张的咽下口水,期待的望向他:“若给你,可否带我去城门一观?”
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起来:“如你所愿,若是骗本将……”
他会让“姜姒”知晓骗人会付出什么代价。
“姜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步走向梳妆台,从暗格中取出一物,白皙的掌心里赫然躺着白玉扳指。
男子兴奋不已,一把夺走白玉扳指,对着光仔细看了看,花纹细腻,制作精美,绝不是赝品,确信是天子常佩的那枚扳指后,男子再次将目光落在“姜姒”的身上。
此女面容姣好,身量纤纤,即便此等落难时刻也美的让人移不开眼,难怪商阙会将此等重要之物给她。
“姜姒”抿了抿唇:“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
“这便随本将前去。”
“姜姒”刚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衣衫被扯的不成样子,她心悦商阙,不想让旁的男子看到她的身子:“……我想换身衣衫。”
男子嘴角噙着一抹笑:“换可以,但要在本将面前。”
他担心房内设有机关,若“姜姒”趁机逃跑,得不偿失。
闻言,“姜姒”面色陡然变白,却还是认命走向衣柜,她直接找了一袭披风裹在身上:“走吧。”
方才已然察觉宫内情况不妙,出殿才发觉何止不妙,简直如人间炼狱。
繁华的宫殿被大火侵蚀,到处皆是宫人的尸首,血水与雨水混合流向更深处。
有姿色的侍女被恶劣侵犯,她想去救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如何能救得了人。
变成影子的姜姒自然也看到这一切。
六国常年战乱,姜姒虽听闻却想象不到何等凄惨,今日得见,终于明白了商阙为何要统一六国。
姜姒气的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想将那些畜生杀死,然她只是影子,什么都做不到。
“……怎会如此?”
男子回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你本该如此,是本将救了你。”
“姜姒”知晓他话里的意思,可若非他们攻打大齐,便不会有此等恶劣之事发生,想让她对罪魁祸首感恩戴德,想都别想。
“劳烦将军带路。”
男子眼中幽暗转身即逝,嗤笑了一声继续前行。
一路走来的惨状令姜姒痛苦不已。
她想闭上眼睛,想尽快回到现实,然身体的控制权根本不由得她。
她只能如傀儡一般跟随“姜姒”前行。
她头一次发现齐宫竟如此大,人的血能流这么多。
“……到了。”
姜姒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城楼之上的确挂着几个残破不堪、辩不出人形的尸首,可她与商阙同床共枕那么多日,怎会识别不出。
“姜姒”摇摇头:“将军说笑了,此处并没有王上。”
男子笑了起来,突然拿出长剑落在“姜姒”的脖颈上:“没关系。你很快就能看到了。”
正疑惑间,“姜姒”被推到未央宫正殿,只见高位之上坐着的人正是数月前拜访大齐的乌合国国王拓尔冽,而他身旁坐着的衣着暴露的女子,赫然是司徒钰与云渺。
她们二人怎会如此。
“姜姒”被猛地推了一把,身子直接摔倒在地,亦露出原本就遮不住身子的衣衫。
拓尔冽眸色渐暗,噙了一口酒:“你便是商阙日日宠爱的少使?”
顶着红肿的脸颊却有一双令人无法忽视的双眼,趴在地上被人凌虐过的身子让人忍不住窥探更多。
察觉他的目光,“姜姒”慌忙用外衫遮住身躯:“乌合王说笑了,吾只是天子宫妃……”
“商阙被本王打的躲在暗处,不敢出面,少使也该想想别的出路。”
姜姒气的火冒三丈,她是讨厌商阙可她更厌恶拓尔冽,因为在拓尔冽眼中,女子不能称之为人而是他们发泄的物件,一如那些凌虐的女子再如司徒钰与云渺。
“姜姒”抬起眼眸,定定的看着他,倔强道:“吾不愿。”
拓尔冽眸色微冷,刚想发怒,却见身边的男子呈上一枚扳指。
拓尔冽双眼微亮,激动道:“牟先,这是真的?”
“禀我王,确认过,的确为真。”
此言一落,姜姒便看到高位之上三人的目光皆落在“姜姒”的身上,只不过拓尔冽是兴奋,司徒钰与云渺则是嫉恨。
拓尔冽当即下了命令:“将人带下去好生伺候。”
“姜姒”被扔在蓬莱宫内,内有侍女寸步不离跟着她,外有数十位士兵守着殿门,她躺在床上,心中想着如何才能逃出生天,可她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走都行不通。
思绪万千
之时,门口传来一阵异响,接着便听到了司徒钰与云渺的声音,原本守着她的侍女也被请了出去。
“你们……可还好?”
她明白战乱对女子的可怖之处,亦理解司徒钰与云渺不得已做出的选择,若非形势所逼,谁愿意陪伴敌人。
只是这话在他人听来却是在炫耀。
司徒钰没了往日的伪装,跨步上前掐住她的脖颈:“你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勾得王上将如此重要的白玉扳指都给了你。”
云渺亦不甘示弱的踹向她的腰:“你究竟在得意什么!”
“姜姒”吃痛蹙紧眉心:“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司徒钰将她甩在地上:“还在装傻。原以为你性子柔弱,不曾想勾的王上与你夜夜缠绵,更是将此物给了你。”
“姜姒”显然不知白玉扳指代表了什么,姜姒却知晓。
有了这枚扳指便可调动军令,最初她知晓时也吓了一跳。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玉扳指不过是王上随手赏赐, 我以为姐姐们都有……”
话还未说完,便被云渺扇了一巴掌。
“姜姒”的脸被打偏,她抬手擦拭掉唇角的血液, 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上前还了云渺和司徒钰各一个巴掌。
“……你!”
“你竟敢打我们!”
“姜姒”手掌泛红,揉了揉手心,冷冷看向她们:“眼下王上生死未卜,齐宫乱成这般田地,两个姐姐还想着仗势欺人。
王上将白玉扳指送予我时,我以为只是仿制品, 因与王上所戴一样, 担心传出流言蜚语,故从未在宫内佩戴过。
何况我一个小小的少使都有, 你们位份如此高,怎会没有。时至今日,我才知晓这枚扳指并非赝品,不管你们信不信, 事实就是如此。”
显然司徒钰与云渺并不相信。
情况紧急,“姜姒”蹲下身与她们视线平齐:“你们可曾听过王上的行踪亦或者出宫的法子?还有那枚扳指到底代表了什么?”
为何她们和乌合王一看到便奇奇怪怪!
齐宫里里外外围满了士兵,她和司徒钰都逃不出去, 何况病秧子姜姒。
若非如此, 她们也不会自愿成为乌合王的女人。
“你还想着逃出去?”云渺鄙夷的扫了她一眼:“若能跑,我和司徒钰怎会沦落至此!那枚扳指……”
云渺想说出口却被司徒钰拦了下来:“同是天子宫妃,我和云渺被乌合王强行占有, 你却清清白白, 我们自然嫉恨。
至于扳指,我不信你不知晓它是大齐王后的象征。”
闻言“姜姒”呆愣了许久才道:“你说……什么!”
若是王后的象征, 商阙为何给她?
明明并不喜她,还数次因为旁的宫妃责罚于她。
“姜姒”双眼含泪,摇摇头:“你在骗我!”
司徒钰抿了抿唇,面色难看:“你可知我们入宫这么久,位份虽高却从未与王上同床共枕过,而你……小小少使,却被王上日日宠爱。
至于平日难为你也是你活该,谁让你夺走了王上的所有注意力……”
“姜姒”无措的摇头:“……不可能。”
初时,商阙待她如玩物,每次在床塌皆狠戾非常,令她痛不欲生,后来虽温柔了许多却也没有男女之间的温情与暧昧。
她深知自己的身份故不敢奢求太多,哪怕后来商阙待她极好,她依旧战战兢兢。
可现在却知道商阙只宠爱过她一个女人,还给了她象征后位的白玉扳指。
奇怪的是,既宠爱她,又怎会让旁人欺辱她。
爱慕一人,不该拼尽全力对她好?
一如她对商阙。
“姜姒”脸上挂了一抹苦笑:“王上只爱我的身子罢了,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至于扳指……我也不知他为何给了我。”
司徒钰回头与云渺互视一眼后,缓声开口:“暂且信你的话。我的确知道出宫的法子,可以告诉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姜姒”擦掉眼泪,摇摇晃晃站起身:“什么条件?”
司徒钰有些难以启齿:“有生之年,我们不知能否见到王上,你若见到了王上,一定不要告知我和云渺被强占的消息。”
“……我答应你们。”
司徒钰仰起头露出一抹苦笑,随后找出一块锦帛,画上出宫路线:“今夜子时,我用法子困住乌合王,你借机潜逃。过去种种恩怨,今日一笔勾销。”
“姜姒”仔细看了看路线:“还请两位姐姐保重身子,我一定会找到王上且救出你们。”
三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才散场。
刚回到蓬莱宫,云渺就甩开司徒钰的手:“为何如此?”
司徒钰哼了一声,越过她坐在矮塌上:“若那个贱人知晓扳指可号令三军,不知会有多得意,难道你还没看到她那副做作的嘴脸吗?”
想起“姜姒”说的话,云渺脸色并不好看:“路线又是何意?”
司徒钰抿了一口茶:“宫内戒备森严,那些将士们许久没见过女子,何况天子最宠爱的宫妃。
既我们跌入泥潭,她那种人凭什么高高在上。”
闻言,云渺脸上总算多了抹笑意:“那我便和钰姐姐一起等这个好消息。”
姜姒仔细看了司徒钰画的路线,若她没猜错的话,按此路走,下场比今日见到的侍女宫妃好不了多少。
不知“姜姒”会不会相信司徒钰的话?
“姜姒”面无表情的将锦帛烧干净,沉声换了侍女进来伺候:“我要沐浴!”
大抵是拓尔冽特别交代过,侍女毫无怨言打好热水还端来了吃食与新衣。
白日经历了那么惊心动魄的事,几位侍女又像座山似的守在她的床头,“姜姒”翻来覆去没有睡意,干脆翻身起床:“我要如厕。”
侍女打了个哈欠:“莫动,奴婢去拿恭桶。”
“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不耐的扫了她一眼:“入夜不许外出,否则杀无赦。少使不惜命,我等可要惜命。”
本以为“姜姒”会消停会,没想到不是要东便是要西,白日亦是如此,侍女们想发火也无法,谁叫“姜姒”身份特殊呢。
再次入夜,侍女们一个个头点地,“姜姒”趁机换上侍女服侍,用脂粉遮住原本的容貌,令其看起来平平无奇。
她手捧着食盒,低垂着头往外走,好在一路上并未有人注意到她。
天色昏暗且弥漫着雾气,隐约能看到几盏摇晃的宫灯,“姜姒”屏住呼吸选择司徒钰所画路线相反的方向。
之前她同情司徒钰与云渺的遭遇,可从她们给出这条路线开始,“姜姒”便知晓一切都是她们故意为之,想必正是她们所言,拓尔冽才知晓白玉扳指在她手中。
然才走出没多久,便听到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那个女人跑了!快追!”
“每个出口都有重兵把守,她跑不了多远。”
“再磨磨蹭蹭,你们的脑袋也别想要了。”
知晓他们要抓的是自己,“姜姒”按捺住心中慌乱,决定先躲一段时间,待他们消停后,再做打算。
她对宫内很是熟悉,很快便
择处隐蔽假山躲了进去。
不时有追兵从她身边经过却从未驻足,这倒让她松了一口气。
她还未松懈多久,便听到有人喊:“大齐天子来了!”
“姜姒”激动不已,但不敢贸然行动。
万一是拓尔冽拿出来的幌子,她现身岂不是自投罗网。
外头越来越乱,明显能感觉到他们的不安。
看来的确是商阙来了,原本搜捕她的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又等许久,“姜姒”趁机往偏门跑,然她终究没逃过眼线,再次被五花大绑扔在拓尔冽面前。
拓尔冽额头青筋跳动,强忍住一剑将其斩杀的冲动:“让本王好找。”
“姜姒”闭上眼睛并未分给他一个眼神。
之所以如此,乃是猜测拓尔冽想用她威胁商阙。
可拓尔冽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商阙是天子,怎会为了不重要的女子交出江山。
只是……商阙算是此生中为数不多对她好的人,她终究舍不得那点温情。
“报!城门已被攻破!”
“报!我们被包围了!”
“……”
拓尔冽面色铁青,一把擒住“姜姒”的脖子,拖着她往外走。
“即便我死在王上面前,他也不会在意,拿我威胁,乌合王打错了算盘。”
拓尔冽气急败坏,怒吼道:“住嘴!商阙肯把号令三军的扳指给你,怎能不在意。”
……号令三军?!
“姜姒”怔愣了许久才开口:“你说什么?”
“怎么?商阙没和你说过?”拓尔冽冷笑道:“看来商阙的确爱你如命。”
原来这才是拓尔冽留她一命的真相,可商阙怎么会喜欢她呢?
他从未表达过爱意,顶多在她的央求下在床事上温柔些,怎会……怎会将如此重要之物随手给了她,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姒”双眼含了一层雾气,朦胧中仿佛看到了商阙。
自上次一别,已有数月未见,他眉目依旧清冷,看向她的眼神一如从前。
淡漠疏离,看不出丝毫情绪。
“大齐天子可看清本王手中的女人!”拓尔冽将剑放在“姜姒”的脖颈上,把她的身体挡在身前,冷声威胁:“立刻投降,否则本王便杀了她。”
脖颈间传来刺痛感,不用看便知道那处被割伤了。
“姜姒”眉头未蹙分毫,只固执的望着商阙。
商阙眸色淡淡扫过她:“不过是赵国送来冒名顶替的王姬,对孤而言,玩物而已。”
“姜姒”心中一惊,猛的抬起头看他,原来他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听闻此言,拓尔冽心中直打鼓,转念一想号令三军的扳指在此,商阙定然要故意装作不在乎。
拓尔冽亮出白玉扳指:“既如此,此物作何解释?”
“赝品罢了,真的在此!”
商阙微抬起手,拇指上戴的正是那枚扳指。
拓尔冽只远远看过,并不知晓怎么辨别真假,然牟先不会骗他,他手上的力道加重,猩红的鲜血顺着姜姒的脖颈往下流:“九泉路上有此等美人儿相伴,此生足矣。”
他注意到商阙的表情始终淡淡,似乎真的不在意姜姒。
“前些日子途径永安寺,僧人说过孤命中缺子,唯有少杀戮才能化解。”商阙缓缓道,“故孤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不过你们也知晓孤的耐心向来不好,半个时辰内还没做出裁断,孤便亲自做主。”
拓尔冽已被困在瓮中,除了拼杀出去再无他法,可他不信商阙,谁会为了僧人之言而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管商阙是不是真的不爱这个女人,他已经做好杀死她的打算。
禁锢身体的手臂不断收紧,“姜姒”身上沾满了鲜血面色也变得煞白,仿佛随时都能倒在地上。
她猜到商阙方才之言不是真心话,她这一生原本就如履薄冰,唯有母亲、司徒越与商阙给她些许温情。
然母亲与司徒越已死,她在世间孑然一身,不愿再成为商阙的拖累。
她幻想过与商阙生儿育女,幻想过一同骑马射箭,然人生终究会有遗憾。
最令她遗憾的是,出事前他们二人已有几月不曾说过话,若可以,她想回到那个时候,好好与他吃饭看书游御花园。
“姜姒”脸上挂了一抹决绝的笑,而后猛的撞到刀刃,她感觉到风穿过喉咙在身体里咆哮,她看到一向淡然的商阙脸色慌乱,仓皇失措,许久才唤出她的名字。
“……姒姒!”
那么亲昵,那么自然。
真好。
她此生已经十分满足了。
没有了威胁,商阙定然会顺利斩杀乌合王,他会成为天下最厉害的天子,而她贪恋世间太久,也该好好陪陪母亲。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姜姒神色怔愣摸着干净白皙的脖颈, 没有锋利剑刃割开的伤口亦没有喷溅出来的鲜血。
方才犹如身临其境一般,冷风不断往被割断的脖颈里钻,令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怕是及笄以来最逼真的一场梦。
“可有不适?”
姜姒忍住身体的惧意, 低垂着脑袋:“无碍。”
自商阙离开别苑后,姜姒想了颇多出逃法子,可惜别苑被众多高手围的水泄不通,身边又有翁孟与长乐看守,哪怕平日见母亲和司徒越都看管森严。
直到晨曦,静怡的别苑火光冲天, 一向守着她的人不见了踪迹。
后来得知乌合王不知道听到什么传言, 竟大张旗鼓来此抓她。
乌合王带了无数将士将南湾别苑围了起来,双拳难敌四手, 长乐等人只能联合抗敌,司徒越麾下则趁乱溜了进来,这才让他们有了外逃的机会。
不想夜长梦多打算直接出城,不曾想孔宛秋突然发起了高热, 乌合王又占领了商都城,不得已只得兵分两路,一路人将孔宛秋送去医治, 一路人查看有无出城的机会。
正逢两军列阵, 司徒越趁乱带着姜姒混入临街败落的人家,与商阙距离甚远,隐约能听到他们的对峙, 自然也听到了商阙要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江山的话。
想起数月前提及商阙时姜姒还满心欢喜, 故司徒越小心观察着她的眉眼:“大战一触即发,或许有机会逃出去……你真的愿意随我离开?”
姜姒声音异常坚定:“我愿与哥哥、母亲一起离开此地, 再也不回来。”
她早已对商阙没了感情,无论他喜欢姜玥还是别的女子,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下半生,她只愿和亲人相依为命。
远处的对峙还在继续,蓦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姜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商阙能在青天白日如妓子一般对待她,自然也能将她送与旁人。
她和姜玥虽是姐妹,命运却相差悬殊,乌合王真真打错了算盘。
她不愿留在此处看他们将自己当物件送来送去。
“哥哥,我们去看看母亲吧。”
司徒越深深看了她一眼,唇角勾起:“好。”
“你说什么?”商阙的脸庞褪去血色,定定的看向拓尔冽:“她在何处?”
头一次见商阙这般阴森恐怖的表情,拓尔冽陡然间被吓了一跳外心还乱了几寸:“自然在她该待的地方。”
数月前遥遥见过姜姒一面,当时只觉得她美貌动人,占领商都城后收到了一封密信,密信言明天子数月密切来往南湾别苑,想必藏了什么宝贝,拓尔冽一向多疑自然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处,后来才知晓那里藏着冒名顶替的赵国王姬。
赵国王姬身边有天下第一剑客还有众多高手保护,可见商阙对此女重视程度,只是……他没抓到人。
不过此刻,他不敢坦白。
谁都没想到几步开外的商阙竟瞬间移步到拓尔冽跟前,紧紧扼住了他的咽喉,表情像是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所有人都被眼前状况吓了一跳,乌合国的军队更是一阵骚动。
商阙绷紧的下颌微微用力,尽量收敛怒气:“人究竟在何处?”
姜姒的行踪除了亲近的几个人再无人得知,拓尔冽又是如何知晓?
他留守在南湾别苑的高手虽多,却也抵不过千军万马,此时姜姒怕是……
上一世,五个诸侯国和不少文人墨客暗地里使绊子,商阙忍无可忍才下令征伐,岂料这一走彻底落入了乌合国的陷阱中。
乌合国趁着大齐内乱派兵一路北上,直接占领了商都城,那几日商都城几乎成为了一座鬼城。
他的子民、他的大臣、他的姒姒都落入了拓尔冽手中。
他知晓拓尔冽心狠手辣,最喜反其道而行,才在二人对峙时表达对姜姒的不在乎。
不曾想姜姒竟决绝的撞向刀刃。
商阙明
白姜姒不想连累他,姜姒不知道的是,比起那些身外之物他更怕失去她。
姜姒死后,他下令将罪魁祸首制成人彘,更是将乌合国子民悉数屠戮殆尽。
从此,世间再无乌合族人。
第二年姜姒忌日,他去大齐国寺为其祈福,一位得道高僧告诫他,勤勉于政,爱民如子,手不沾染血腥,如此才有可能与姜姒再次遇见。
最初他并不信。
他的姒姒都死了,世间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当夜却做了个梦。
梦里,他与姜姒如平凡夫妻一般,有家有儿有女,恩爱共度一生。
那个梦太过美好,美好到他开始吃斋念佛,即便与别国打仗也不再斩尽杀绝,兢兢业业励精图治四十四载,竟真的换来重生的机会。
这一世他早早谋划好了一切,只想与姜姒再续前缘,不曾想命运还是向着既定的轨迹前行。
终究敌不过命运吗?
想到此,商阙手掌不断收紧,拓尔冽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与此同时,无数的冷箭直指商阙,牟先拿起长剑做出随时出手的准备。
对于商阙的异常,拓尔冽已经知道了答案,故此脸上没有丝毫被威胁的惧意,眉眼间尽是些轻松之色:“啧,天子如此紧张,难道南湾别苑里的才是您心爱之人。”
被他的话刺激到,姜玥怒视道:“胡说,吾才是王上心爱之人。”
然,商阙并无回应,依旧定定的看着拓尔冽:“孤再问一遍,姜姒在何处!”
他清晰的知晓战乱中的女子会有何等处境,拓尔冽性子恶劣怎会善待姜姒。
只要想到姜姒受到非人遭遇,商阙便遮掩不住杀人的冲动。
“在何处呢?让本王好好想想,好似被本王玩了几次扔在了军营里,她模样好看皮肤又比乌合女子嫩了许多,这会不定被多少将士看过呢,天子不信的话不如亲自去看看!”拓尔冽微抬起眼皮,嗤笑道:“天子模样不错,正巧军营里有不少好男风之人……”
竟敢将天子比成妓子,大齐将士愤恨不已,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商阙后悔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将姜姒时时刻刻绑在他身边。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让战乱中的人们受到伤害,已经很努力让百姓劳有所得,他兢兢业业做好每一件事,为何上天却不怜惜他的姒姒。
商阙缓缓闭上眼睛:“拿下!”
闻言,拓尔冽哈哈大笑起来,来大齐之前他便打听清楚,先是带上精兵良将趁商阙未归之时占领商都城,而后闯入齐宫拿下他最爱的女子以及丞相、御史大夫,再则他的几十万援军不日便会抵达商都城。
如此种种,商阙怎能大言不惭说出“拿下”二字。
拓尔冽抬手拭去眼角莫须有的泪:“哎呀呀,大齐天子难不成还在做什么青天白日梦?”
他收敛好神色,懒得与商阙耗时间:“拿下!至于此女……将其腹中胎儿刨出,送与大齐天子。”
“诺!”
拓尔冽十分有耐心的等待冷箭将商阙射成筛子,可惜,商阙未能倒下,他的将士们却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漆黑夜色中,无数的冷箭似乎早就准备一般,齐齐射向他的大军。
拓尔冽浑身僵硬的看着眼前,直到汇聚成的血河流向他,喉咙才堪堪发出声音:“怎会如此?”
他有那么多良将,怎会一击溃败?
难不成暗地里藏的有人亦或者有叛徒?
可商都城就这点大,占领此地后,他着人一寸一寸检查过,根本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将士藏在城中。
再则此次带来的人皆是他的亲信,不可能背叛他。
等等……按照脚程,他的人应该即将抵达商都城,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
还没等他细想,脖颈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阴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姜姒在何处?直言,孤可饶你一条命。”
原本拓尔冽只是怀疑商阙对南湾别苑的女子特别,直到现在才惊觉商阙爱的或许正是那个女子,至于眼前的姜玥,大抵就是为了做局而已。
他聪明一世,竟败在这种把戏上。
拓尔冽神色慌乱:“你……你究竟要做什么?”
商阙垂下眸子,深舒了一口气,蓦地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直直的插入他的肩头,甚至不停搅动。
拓尔冽眉心猛缩,倒吸了一口凉气。
牟先见状直接将姜玥拉在身旁,威胁道:“天子还是莫要再动的好。”
然商阙充耳不闻,攥紧匕首,左右搅弄着:“说!”
鲜血顺着拓尔冽的肩头往下落,他额头上满是细汗:“……为本王准备一匹快马……啊!”
话未说完,商阙已经拔出剑插入他的腹部。
牟先目眦欲裂,紧紧的掐着姜玥的脖颈:“不想你的宠妃和子嗣出事便放开王上。”
商阙一心想要知道姜姒的下落,至于其他人与他有何关系,匕首刺入拔出,刺入拔出……拓尔冽也从最初的狂妄到后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状,牟先意识到再拖下去,拓尔冽会血流而亡,遂一剑将姜玥刺个对穿,快速将其扔向商阙,再趁机抢夺拓尔冽,可惜他的速度始终慢人一步。
商阙根本不在意姜玥的死活,任凭其躺在地上哀嚎:“既你不想好好死,孤便送你一程。”
话音落,城门大开,黑压压的军队将剩余的乌合将士团团围住,为首之人正是孙炎武。
孙炎武跳下马,径直朝商阙走来:“乌合国增援的三十万铁骑已被斩杀二十二万,其余八万皆被擒获,还请王上发落。”
什么?
增援的铁骑没了?
拓尔冽哪里愿意相信,他面色萎黄,张了张嘴巴:“你在说谎……”
得了商阙的指使,孙炎武直言:“王上英明早就察觉你的狼子野心,亦在数年前开始布局。乌合王离开乌合国之际,先是五世子与七世子斩杀驻守的乌合将士向天子俯首称臣。
大齐境内,南有左将军刘颇坐镇,中有高寒霜与上官将军坐镇,北有猎虎营将士。自乌合王入齐来的一举一动,皆在我们掌控之中。”
说完,还将被斩首的乌合将士的头颅摆在地上。
五世子与七世子是拓尔冽哥哥的孩子,他亲手杀了他们的父亲,所以他们亲手报复了他。
证据确凿,拓尔冽的幻想被彻底扼杀在摇篮中,他悲痛欲绝的呕一口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筹谋已久之事,竟是一场笑话。
败局已定,想起方才的狂妄之言身子便忍不住发颤,人皆怕死,他亦然,何况他看到暗探描述过燕王与燕后之死。
“本王愿说出赵王姬的下落,还请天子重诺放本王一条生路。”
“晚了。”商阙捏了捏眉心:“将乌合王压入天牢容后发落,至于他……乱箭射死烧成灰烬撒了。”
牟先自知死期将至,抬剑想抹脖子自尽,手臂却被孙炎武一刀斩断,而后万箭穿心。
第一百二十章
原赵国边陲的小镇樊城, 此地靠南,气候温和,草木一年四季皆绿, 不需穿厚重的冬衣便能在冬日过活。
羊肠小道上一男一女缓步前行, 女子双手空空,男子肩挑扁担
,正是姜姒与司徒越,没了锦衣华服傍身,二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
距离与乌合国大战已过去两月,为了让历经战乱的百姓过上吃饱穿暖的富足日子, 商阙陆续打开几个沿海港口, 凭借着货物往来为当地百姓、商人提供了机会,也吸引了更多人来大齐。
周遭小国担心祸及城池, 纷纷向大齐求好,已有不少国家自愿成为大齐的附属国,如今的大齐版图更胜以前。
当初商都城归于平静之后,司徒越才带着她们来到此地。
过去百年, 此地纷争不断,鱼龙混杂,近年好了不少, 故他们来此后, 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司徒越在附近的村落买了处小宅子,三人住绰绰有余,平日姜姒去镇上为人誊写书籍、书信, 司徒越卖完猎物接她一同回家。
一连几日姜姒都未开张, 今日若非司徒越猎了几只野鸭,她定然又要空手而归。
“给你。”
银钗上用丝线缠绕了几朵小花, 看起来精致又漂亮。
姜姒双手接过,笑眯眯道:“多谢哥哥,怎么突然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
日子太过忙碌,姜姒忘记了生辰将近,幼年每次生辰,孔宛秋都会煮上一碗带肉的面汤,那是她们能吃到最好的食物,而去岁生辰,去大齐的路上被孙媪蹉磨的厉害,哪里记得什么生辰不生辰。
想到商阙,姜姒不由得生出几分感叹,没想到往日同床共枕之人而今在她的心里泛不起半分涟漪。
眼下最重要的是家人,至于其他,无关紧要。
“我都没送过哥哥生辰礼物呢。”
司徒越眸色幽深:“无碍,以后有的是机会。”
姜姒已经慢慢忘却了商阙,加以时日,只要温柔相待定然能打动姜姒。
不知想到了什么,姜姒揶揄笑了起来:“……哥哥相貌堂堂,村里几位娘子都向娘亲打听你的消息呢。”
天下像司徒越这般大的男子,孩子都有几个,司徒越摸样好看,力气又大,可惜至今没有成亲。
为此孔宛秋颇为着急,生怕司徒越就这么蹉跎过一辈子。
司徒越扯了扯唇角却笑不出来,明白孔宛秋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才会这般操心,可他心有所属,怎会再心仪别的女子,更可悲的是,喜欢的女子只把他当成哥哥。
他眉心微蹙,随口找了个理由:“见多了宫中龌龊之事,暂时不做他想,再则有你和婶婶,日子和和美美,我也生不出多余的心思。”
二人身世相似,姜姒自是希望他能找到所爱之人更不愿强求:“也罢,若有一日哥哥遇到心爱之人,可不许瞒我和娘亲。”
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他们都是一家人,若司徒越有了喜欢的女子,她和母亲能帮衬着做家务,添补家用,待未来的嫂嫂生下子嗣,她们也能从旁照顾,减轻负担。
司徒越深深看了她一眼:“……自然。”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还未至家,便嗅到饭菜的香味。
孔宛秋的长发挽起,腰间系着襜衣,见到他们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可算回来了,饭早就做好了。”
冬日带着凉意,等不到人归,只能一遍一遍的热饭。
她在盆里添上一瓢热水:“你们先洗手,我去盛饭。”
司徒越猎了几只野鸭,留下一只食用,经过孔宛秋的巧手,香味扑鼻。
孔宛秋将煮好的鸭腿给他们一人分了一只:“煮了许久,无比鲜嫩,趁热吃。”
“辛劳了一日,该婶婶吃才对。”
姜姒笑嘻嘻将碗里的鸭腿夹到司徒越碗中:“是哥哥猎的鸭子,该哥哥吃。”
司徒越亲昵的揉了揉姜姒的发顶:“莫要推脱了,等明日哥哥再去猎几只,养上数月,来年能生出更多鸭子。”
见状,姜姒也不再推脱,仰着笑脸道:“多谢哥哥赏赐,那明日我与你一同捕猎。”
“这可是你说的,若明日不起……”
“一定起,我不睡懒觉了!”
“好好好,那明日我叫你。”
“……”
二人常常如此孔宛秋并未多想,就在方才心中突然多了股莫名的念头,司徒越与姜姒并无血缘关系又一起长大,知根知底,若成亲……他们还是一家人。
孩子脸皮薄,她先私下问一问,若二人郎情妾意,她便直接同意这门亲事,如此一想,饭都多吃了两碗。
临近年关,姜姒生意比往日好上不少,做好的竹简也见了底,忙到现在才买了碗馄饨果腹,刚准备吃便听到这么一句。
“小娘子,买不买我的纸?”
只见长发仅用一支木钗固定的瘦弱年长者笑眯眯站在她的摊位前。
见姜姒望过来,热情的掀开脚边的篮子并拿出几张泛黄的“纸”。
姜姒警惕的扫了他一眼:“何为纸?”
此地鱼龙混杂,常有作奸犯科之人被处以刑罚,今日司徒越在家制作竹简,迟些才能接她。
见她来了兴趣,年长者立即抽出一张纸,抬手拿起桌案上的毛笔,刚想题字忽而想起不问自拿便是偷,讪讪笑道:“可否借笔一用?”
姜姒点了点头。
年长者这才沾墨提笔书写。
“这……这是?”
竹简厚重且制作困难,寻常人家字都不认识几个,也没有接触的机会,姜姒住的院子后刚巧有一大片竹林,将制作的简易竹简连同写信一起贩卖,如此才能吸引更多的人。
而年长者口中的“纸”轻薄却不会透墨且行云流畅,若是用“纸”代替竹简,那她每日不需背重物来回奔波,若是能找到何人所制,花钱买上一批再转手卖给他人,如此以来,也能赚上一笔。
姜姒心下已经有了主意:“此物从何处来?何人所制?”
年长者望着那碗热腾腾的馄饨咽了咽口水。
他的衣衫干净,布料却洗到发白,一看便知日子过得极其清贫,姜姒又从旁边的摊位买上一碗外加一个饼送给他。
年长者吃饱喝足才缓缓开口:“此物是我多年研制,亲手所制,念小娘子送我吃食的份上,便送你几张,若好用再问我买就是。”
方才姜姒已经见识过了“纸”的厉害,直言道:“我需知晓纸张价格才能做考虑。”
若价格昂贵,属实没有考虑的必要。
年长者垂眸思索片刻,很快道:“一块银十张纸。”
姜姒倒吸了一口凉气,竟这般贵重。
竹简制作虽麻烦可就地取材,算下来花费不了多少,这几日生意这般好也未曾赚够一块银,哪有多余的闲散钱买纸张,姜姒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罢了,老先生去别的地方问问罢。”
“哎呦,有事好商量,小娘子若是嫌价格贵,我便宜卖给你便是。”年长者沉吟片刻,伸出两根手指头:“一块银二十张纸,如何?”
姜姒摇摇头,下起了逐客令。
年老者脸上堆起笑:“一块银三十张纸,不能再低了。小娘子有所不知,我耗费了半辈子心血才做出这么些纸,眼下若非生活所迫,定然不会这般便宜卖了。”
“樊城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有几家富足?”姜姒抬眼问他,“大多逃难至此,食不果腹,若非急事,怕是连信件都不会写,又怎会花那么多银钱买上一张纸。老先生真的要卖,不如去繁华城镇亦或者商都城问一问。”
这么多日都未曾卖出一张纸,年长者自是知晓她所言为真,何况商都城远在千里之外,怕是不等走到那里便饿死在半路上。
他出来售卖这么些日子,唯姜姒对他态度不错还送了一碗吃食,想了想,干脆从篮子里拿出所有纸张:“日后小娘子便用纸张书写信件,每每写一封信,分我一半赏银,如何?”
此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忐忑的等待了许久,才听到姜姒应了一声。
“一月为期,若生意不错,你我可继续合作,若生意惨淡……”
剩下的话不必说完,二人都知晓是什么意思。
一来二去,二人熟识。
姜姒知晓年长者姓卫,本是赵国人,后心爱之人被恶霸强取豪夺含恨而死,他无法为心爱之人报仇,只能隐在此处潦草度日。
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姜姒同情却也做不了什么。
平日里卫先生搬些重物,
姜姒书写,二人配合默契,生意倒还不错。
再有两日便到了岁除,姜姒多拿出十几枚铜钱推到他面前:“岁除吃些肉,莫要日日吃馄饨。”
卫先生笑了笑却也没有说什么,说起来,当日远观觉得姜姒眉眼间甚是熟悉,这才舔着脸来此询问,不曾想越相处越觉得亲切。
若非……他还真以为姜姒是故人之女。
想起故人,卫澜眼眶便忍不住传来一阵湿意。
是他无能,才会让心爱之人受辱后还无法为其报仇。
今日天冷,二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早些收摊,卫澜走了几步发觉竹筐比平日重了些,打开一看里头竟多了两斤猪肉,约莫是姜姒落下的,依稀听她说过家中住址,时间尚早,现在送去不耽误他们晚膳享用,空手去总归不妥,便在街边买了一斤糕点。
孔宛秋早早就做好了饭,正在准备岁除所用食物。
肉丸,肉包子,梅花馒头,再打上一碗年糕。
忽而听到一阵敲门声,还以为是邻居来此玩耍:“怎这时来……”
话还未说完,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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