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表面表现得更强势，其实顾沨也怨恨过。
但此时此刻，当林赛在他的病床前泣不成声时，顾沨只想祈求他的原谅。
“……对不起。”
一向疯子一般深不可测的男人，声音轻得好像怕林赛碎掉。
“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顾沨的手指动了一下，“哥，你不能离开我。”
林赛的泪还挂在眼角，神情却逐渐冷静下来。
“为什么不要我离开？”
Beta平静而固执地要一个答案，“因为我对你好，因为我好骗吗？”
“不是。”顾沨说，“我不需要别人对我好。”
“也不骗其他人。”
林赛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好笑，“什么？”
他还要感谢顾沨骗他吗？
“……我的意思是。”顾沨又咳了一声，“哥，过来一点。”
林赛抿抿唇，再次俯下身。
顾沨伸出手，轻轻按着林赛的后颈让他更靠近自己一些。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下，林赛一顿，耳尖缓缓红了。
“哥。”顾沨又叫一声，“林赛。”
“我爱你。”
*
收到顾沨醒来的消息时，时声正在和又有几日没联系的伊莱恩通讯。
J97星的局势这一次是真的稳定了下来，伊莱恩也得了空，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收到的都是好消息，时声很高兴，也没忘记将林赛遭遇暗杀的事告诉伊莱恩。
“伊莱恩，不要，担心。”
时声看着屏幕那头Alpha的神色，小心地比划了一下。
其实——比起担心，在听完时声的“汇报”后，伊莱恩的神情更像生气才对。
伊莱恩生气时一点也不暴躁，情绪是不外露的，可那双金色的眸子会变得很冷。
即使那只是一瞬，也从不在时声面前展露，但时声还是抓到了。
寒意转瞬即逝，伊莱恩看向时声时神情已经很温柔。
“我知道，你们都平安就好。”
时声连忙表示自己和林赛都好，尤弥安和伊泽尔也好。
想让伊莱恩高兴一些，时声跳下沙发去找东西，发出噼里啪啦的一顿声响。
那头传来伊莱恩疑惑的声音：“声声？”
找到了！
时声把前些天收好的画板拿出来，搬到伊莱恩面前。
眼睛亮亮的小狗给屏幕那头的爱人展示着自己的“杰作”。
伊莱恩仔细地看了很久，其实一般人根本认不出来时声画的是什么——
像小狗一样有着圆圆肚子和短短四肢、却长着胖乎乎翅膀的“战马”，还有骑在战马上的、由一个圆圈和几根线条组成的火柴人。
是上次时声给伊莱恩看的画，Omega竟然还把它画完了。
“画得真好。”伊莱恩不吝啬地夸奖，“等我回来后，可以送给我吗？”
时声被夸得无形的耳朵都立了起来，得意地比划，“本来，就是，给伊莱恩的。”
“谢谢宝贝。”伊莱恩含着笑说。
时声的脸红扑扑的，伊莱恩又盯着画看了好一会儿。
随后时声听见他问：“声声在家里除了画画，还做了什么？”
时声回忆了一下，掰着手指头把包括给花浇水在内的事都一起说了。
“还有，看书。”他比划着补充，“哥哥，传了他的教科书内容给我，学到很多。”
听时声说着，伊莱恩笑问，“军校的教科书对你来说应该有些简单。”
时声有点不好意思，“是，挺简单，但也能系统地，学习。”
他自己是纯纯的野路子，这些年的知识全靠时意从学校带书回来给他。
伊莱恩看了他一会儿，眸光沉了一些，“声声。”
时声抬起头，眼睛里好像冒出了好奇的问号。
“你想去学校吗？”伊莱恩问。
时声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如果你想的话。”伊莱恩温声说，“我们也去读军校吧。”
他说“我们”，当然不是指堂堂帝国元帅也要回学校重造。
我们家声声，也去学校吧。
结束过去十几年孤独长大的轨迹，像所有这个年纪的人一样，去学校读书、去体会集体生活，去洒满灿烂阳光的教室里学喜欢的东西。
见时声呆呆地不说话，伊莱恩又低声说：“当然，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就不去了。”
时声忽然用力地猛点头。
“要，去！”他激动地下意识动了唇，即使没有发出声音。
时声自己也微怔，再次张了张口。
“要……”
屏幕两边的人都忽然停住了。
时声刚才，发出了一点声音——即使那是模糊的、不成音节的一点声音。
时声眼睛瞪得圆圆的，心底忽然不知升起一股什么执念。
他重复着张口，嗓子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好像就要破土生长了。
“伊……”
“伊，莱，恩！”
琥珀色的眼中瞬间绽放出了烟火般的光彩。
*
到了吃午饭的时间还没见到时声来餐厅，发去的问候信息也没回，梅里科不禁担心起来，来到卧室门口。
“夫人，请问……”
却见宽敞的卧室内，穿着居家服的Omega像个毛绒绒的圆球，从房间的这头蹦到那头。
“伊……莱恩!”
“伊莱恩！”
原本还摸不着头脑的梅里科听见时声嘴里不断重复的名字，先是愣了愣，随后激动得老泪纵横。
“夫人！您会说话了？！”
时声被声音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梅里科进来了，像只被人类抓包的小猫一样闭上嘴，用圆鼓鼓的眼睛看着梅里科。
梅里科掏出手帕擦擦眼角，“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时声连忙摆手，冲过来拦住激动的老管家。
“还，不，太，会。”时声迅速地按着语音器，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能，叫，伊莱恩，的，名字。”
“那也是好事啊！”梅里科哇呜哇呜地哭，“不着急，啊，夫人，我们慢慢来，慢慢来……”
时声连忙去安慰这个哭成了大胖小子的小老头。
梅里科激动够了，念叨着要把这个好消息传播出去。
“也好几天没有问候小少爷了，要告诉他才行！”
时声无奈，感觉自己被梅里科传染了，也想擦汗了。
然而尤弥安并没有接到梅里科的通讯。
此时此刻，他正摘了手环扔进包里，让柜姐帮自己试戴一条镶着绿宝石的手表。
“这条是昨天晚上刚到货的，首都只有一条，原本是想预约一个时间送去卡洛斯，没想到您今天亲自来了。”
柜姐轻声细语地说，卡洛斯的尤弥安少爷喜欢绿宝石，以及一切用绿宝石做饰品的东西，这已经是帝国珠宝届都知道的事。
“之后送到霍氏吧。”尤弥安眯了眯眼打量自己的手腕，随口说，“算了，还是送到卡洛斯。”
柜姐不明所以，还是应下。
“看我的记性，差点忘了恭喜您。”她已经和尤弥安很熟了，笑眯眯地悄声说，“霍厅长这么帅，还陪您来逛街，真为您感到高兴。”
尤弥安顿了一下，顺着柜姐的目光看过去。
店内无人的一角，霍维斯正在听下属的通讯。
他这天没有去警视厅，穿了一整身黑色，皮衣夹克让Alpha看起来年轻了很多，有一种随意又锋利的气质。
在刚进来的时候，他一直陪在尤弥安身边，仔细陪尤弥安选喜欢的东西，直到下属来了通讯，尤弥安让他去一边接，他才走远了一些。
只从柜姐这样的外人的角度来看，似乎的确很体贴。
自从那天尤弥安说过之后，霍维斯确实对他变亲昵了很多。
但只有尤弥安知道那是自己用什么换来的。
“这个东西，我会拿掉。”
那一天，尤弥安格外地平静，“但我有一个条件。”
他愿意杀掉他和霍维斯的孩子。
以此换霍维斯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为期一个月。
尤弥安提了这样一个自私而狠毒的条件。
他要霍维斯陪他一个月，再杀掉肚子里的小怪物。
尤弥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这样做又有什么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看着手腕上的绿宝石，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重新看向霍维斯。
那头霍维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目光里透出安抚的笑意，挂断通讯走了过来。
“好看。”Alpha垂眸看过来，手指摩挲过尤弥安细白的手腕，“很配你。”
尤弥安说：“全都是绿宝石，会不会有点腻。”
想起家里一堆属于尤弥安的饰品，霍维斯笑了一下，“你戴着好看，不嫌多。”
柜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轻轻捂住因为嗑到了糖而忍不住上扬的唇角。
尤弥安垂眸静了一会儿，摘下手表放回柜姐的手里。
“算了，有点太多。”他淡淡地说，“麻烦你了，拿一对钻石耳钉吧，那个算你的业绩吗？”
柜姐愣了愣，连忙说，“没关系的，重要的还是得您喜欢呀。”
“嗯。”尤弥安很浅地笑了一下，没有看霍维斯，“不太喜欢。”
柜姐察觉到尤弥安的情绪不太高，柔声说：“那您以后也一定会遇到喜欢的。”
她转身去给尤弥安拿了耳钉，“要为您戴上吗？”
尤弥安转头看霍维斯。
Alpha骨节修长的手将小小的丝绒盒子接过来，“我来吧。”
尤弥安往霍维斯靠近了一些，看着对方俯下身，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包裹。
远处，一道身影站在店外，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阴冷地看着亲昵的二人。
122·“帝国的罪犯伊莱恩”
老旧的公寓楼。
艾尔打开门，不耐烦地看着门口的小白，“又做什么？”
自从小白霍家辞退后，在艾尔这里就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并不是很想再看到这个人。
小白却没理会他的不欢迎，苍白的脸上，一双眼底有阴冷的光。
“你到底什么时候动手？为什么还让卡洛斯风风光光地活着？”
艾尔皱眉：“你发什么疯。”
小白有些激动，“你的计划呢？再不行动，军部就要回首都了！”
“等塔纳托斯回来，我根本不可能动得了尤弥安！”
艾尔低声呵斥，“你冷静一点！塔纳托斯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我不管，你到底动不动手！”小白几乎要失去理智，“凭什么尤弥安还过着好日子……！”
话音未落，他的脖子就被艾尔掐住了。
艾尔沉下脸，“你要是再发疯坏了我的计划，我要你好看。”
小白抓着艾尔的手挣扎了几下，幸好对方很快就放开了。
“真不知道你急什么。”艾尔拍了拍手，像拍掉什么灰尘一般，“放心，好戏马上就登场了。”
看一眼小白，他又说：“你真那么急着解决那个小少爷，倒是有一个方法。”
小白急道：“什么方法？”
艾尔冷冷一笑，低头在小白耳边悄声说了什么。
小白越听神色越惊异，瞪大了眼，“这是真的？”
艾尔道，“诺亚从不骗我。”
关于卡洛斯兽化的秘密，可是诺亚去世前留给艾尔的武器。
小白神思百转，缓缓笑起来，眼底越来越兴奋。
“那可真是，太好了。”
*
新闻上播放着军部凯旋的消息，银河骑士团已经启程回首都，顺带押送最后一批暴动者回来进行裁决。
时声开心得整晚都没睡着，给伊莱恩发去了一大串小猫say hi和小狗挥手的表情包。
上了回程的路，伊莱恩终于得了空闲，将时声的表情包都存下来，又向阿尔里德要了一套同系列的，回了一个“摸摸小狗脑袋”的表情。
时声有点太想伊莱恩了，由此诞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伊莱恩，可以，先回来吗？”
伊莱恩眼底是无奈和抱歉，军部不是单纯的返程，还有许多事令他无法脱身。
“很快就回来了。”伊莱恩看着时声的眼睛低声说，“睡一觉吧。”
时声问，“醒来，就能，看见，伊莱恩吗？”
伊莱恩柔声说：“因为我们声声在想我，所以我会努力和晨曦赛跑的。”
算算时间，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时声虽然很想伊莱恩，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Omega抱着枕头看向屏幕，“我，就在，家里，等，伊莱恩。”
挂断通讯后，伊莱恩什么也没做，在原地坐了一会儿。
他是走到屋外给时声播通讯的，Alpha坐在巨石的顶端，头顶是星光璀璨的夜空。
军部所在的地方与首都有三个小时的时差，时声那边应该还看不到这样繁茂的星星。
夜风吹起Alpha额前的灰发，露出被兽骨止咬器衬得更加凌厉的双眼，此刻却因思念而只剩下了柔情。
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老实去睡觉，会不会做噩梦。
越是想着，就越是想念。
伊莱恩干脆在心里思索起了兽化飞回去先见老婆一面的可能性。
“元帅。”
匆匆赶来的阿尔里德打断了伊莱恩的思绪。
“那边的动乱者说要见您。”
*
[把他们抓出来！]
……
[交出这些恶魔！]
……
[杀戮机器的家族……]
……
[一个都不能放过！]
时声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好像从遥远的庄园大门口开始就有激烈的吵闹声。
他听不懂，感觉像在做梦，整个人的意识轻飘飘的。
“夫人！”
卧室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梅里科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
老管家慌张地跑进来，“快，我帮您收拾东西，您快走！”
时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梅里科从床上提起来了。
——很奇怪。
梅里科从不会这样。
但还没等时声有任何反应，梅里科已经慌慌张张地替他套好外出的衣服，开始满屋子收拾东西。
“别的就不带了，给您带一些珠宝吧——恐怕整个卡洛斯的账户很快就会被冻结，您出去之后只能用这些珠宝换点钱用。”
时声缓慢地回过神来，窗外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他连语音器都来不及拿，只能用手语问梅里科，“发生什么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梅里科却只是念叨，“您先走，飞行器已经在后门准备好了，戴好帽子，千万别被发现了！”
等时声被梅里科推上飞行器，他才来得及回身抓住老管家的手。
“我，去哪儿？尤弥安，和，伊泽尔，呢？”
谁知梅里科却猛地一愣，胡子和声音都在颤抖。
“夫人您睡糊涂了吧，二少爷和小少爷……已经去世很久了。”
咚。
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地一般，发出剧烈的响声——在时声的心脏上。
他呆了一会儿，尝试着问：“那，林赛，呢？”
“三少爷……对对对，还有三少爷。”梅里科连忙钻进飞行器设置导航，“您可以先去三少爷那里，虽然是很寒冷的星球，条件差了些，但应该能暂时躲避追捕。”
设置好一切，他将小小的手提箱塞进时声怀里，“也不知道三少爷离开首都后过得好不好……夫人啊，你们都很聪明，一定能活下来的。”
时声抓住梅里科的手，要他一起走。
梅里科却摇摇头，“我都一把老骨头啦，况且总得有人……”
他顿了顿，没有让时声看见通红的眼睛，“总得有人去把元帅的遗体带回来啊。”
咚。
那个东西好像又落下来了。
时声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发出了极其漫长的、如夏日蝉鸣一般的嗡鸣声。
视线一片模糊，飞行器缓缓关上了。
——什么遗体，谁的遗体，他在说什么啊！
——梅里科！！！
在飞行器起飞的低鸣声中，时声猛地扑到舱门上，用力去开门。
可一旦升上空中，飞行器的舱门就是锁死的。
时声转向窗户，用力拍打着玻璃。
梅里科已经转身离去了。
飞行器飞出宽阔的卡洛斯庄园，门口群情激奋的民众看见了，纷纷追上来，嘴里还骂着什么。
时声听不见。
伊莱恩，伊莱恩……
颤抖的手指打开手环通讯录，伊莱恩的通讯拨过去是忙音。
下意识地，时声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走了。
他慌乱地去操作飞行器的导航台，可明明从前伊莱恩教过他的，他全忘了。
脑子里面什么都没有，根本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不可能的，什么叫遗体？伊莱恩不可能死的！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按钮，飞行器内的广播被打开了。
冰冷无情的新闻通报瞬间在舱内响起。
“今晨，犯下数项罪行的前第一元帅，伊莱恩·卡洛斯已被执行枪决……”
……什么？
“因犯人身份特殊，罪行累累，本次枪决由‘光耀日行动’的领导者，前皇宫守卫，艾尔·约尼亲自执行。”
……艾尔……约尼……
“光耀日行动系帝国皇帝奥利托六世下发、艾尔·约尼领导执行的肃清行动，针对伊莱恩·卡洛斯为首的前军部首脑等人……”
“因证据确凿、民意沸腾，罄竹难书的卡洛斯付出了他应有的代价。”
“……”
“专制暴戾的帝国死神已经伏法，让我们共同庆祝正义之师的胜利。”
“……”
“感谢帝国的希望之星，艾尔·约尼。”
“帝国终将迎来美好的未来。”
“……”
——不可能！
——不应该是这样！
伊莱恩是帝国的守护神，帝国的子民对他来说，比生命还重要！
为什么要杀掉伊莱恩，他不是罪犯！
呼吸越来越困难，时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由苍白逐渐变得涨红。
——他们都在乱说，他们都在污蔑伊莱恩！
他要回去，哪怕伊莱恩真的死了，他也要和伊莱恩死在一起。
就算伊莱恩是所有人眼中的魔鬼、死神、罪犯，他也要回到伊莱恩身边去！
……
时声在窒息中猛地坐了起来。
“夫人！夫人！”
是梅里科的声音，时声猛地一抖！
一时分不清到底哪里是梦境，他坐在床上，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惊恐地看着门口。
梅里科在敲门。
“夫人，您怎么了？我听见了您的哭声，能让梅里科进来吗？”
哭声，他哭了，哭出了声音。
时声大口喘着气，下意识摸着自己的喉咙。
好一会儿，他终于觉得自己稍微冷静了一些，按下遥控器给梅里科开门。
梅里科担忧地走进来，“夫人，是做噩梦了吗？”
时声转头看了一眼天色，他睡前忘了拉窗帘，天已经亮了。
时声摇了摇头，缓缓地比着手语问梅里科，“伊莱恩……”
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刚才的一切太真实了，他很怕知道什么不能接受的消息。
梅里科却知道他要问什么，轻声安慰，“阿尔里德发来了消息，军部已经到达最后一个星际航站了，最快几个小时就能到首都。”
见时声一脸冷汗，他连忙叫机器人送来毛巾。
“夫人是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用早餐？”
时声发了会儿呆，告诉梅里科他要吃早餐。
见他还有吃东西的意思，梅里科放下心来，转身去餐厅忙碌了。
时声却在这一瞬间做了决定——
他要吃饱一点。
他要去找伊莱恩。
0601请假条
大宝贝小宝贝们节日快乐~
今天在外还没忙完，加上快要写到重要剧情以及结局了，请假一天整理一下剧情细节。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月底就完结啦，番外每对CP都会写，还有一些对正文的补充也会放在番外。
明天应该也是晚上更新，明晚见~
123·噩梦成真
顾沨伤得严重，还不到出院的日子，林赛一直待在医院陪他，只能拨通讯请梅里科叫人送些东西过来。
那头的梅里科却有些不平常，语气里透露着一股极力掩藏却仍然控制不住的焦急。
“怎么了吗？”林赛问。
梅里科在那头急得团团转：“夫人刚才自己出去了，还调走了飞行器，说是要去找家主！”
林赛微怔，他也看了新闻，军部还有几个小时就快到首都了，按理时声没必要这么着急。
但他也只能安慰梅里科，“没事的，大嫂自己有分寸。”
“不知道为什么。”梅里科说，“我老觉得心里不安。”
“您就是操心惯了。”林赛笑说，“不会的……”
他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的护士站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不可能吧……”
“哪里不可能了，塔纳托斯本来就残暴。”
听见关键词，林赛心底一跳，转头看去。
但没头没尾的，也不能从护士和病人的讨论中听出什么来。
护士站的另一头有一个提供给病人休息的公共区域，巨大的投影跳出了插播新闻的画面。
林赛朝那边走去。
*
伊莱恩没有回他的讯息。
时声想，幸好现实里的他比梦里有用一些，还知道如何操作飞行器的导航台。
即使是飞行器，去军部所在的那个星际航站也要一段时间。
时声心绪不宁，他必须做些什么，才能打发这一段难熬的路程。
他随手打开舱内的广播。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帝国的紧急新闻一般都是由智能机器人播报。
冰冷而机械的女声让时声觉得他似乎还在噩梦中。
——就在几个小时前，军部带回来的所有动乱者都死了。
官方新闻必须严谨，只说此事还需要等负责人伊莱恩回首都后再继续调查。
但星网已经彻底炸锅了。
因为有“知情人”出来爆料说，这些动乱者都是被伊莱恩下令屠杀的。
[真的假的，这也太残暴了吧！]
[早就说了塔纳托斯肯定会杀这些人的，这本来就是他会做的事啊。]
[死就死了，我还说元帅干得好呢。]
[可是这些人是我们的同胞啊！]
[就算是敌人，按照星际公约，屠杀战俘也是极其不道德的行为！]
[太没有人性了！]
[再放任卡洛斯这样的杀戮机器存在，帝国还有未来吗？]
[皇室为什么不发声！]
[塔纳托斯掌握整个帝国的军事脉络，皇室有什么用？]
[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
[女神啊，能不能降下神谕，让塔纳托斯得到惩罚？]
[今天杀战俘，明天就要杀平民了！]
[塔纳托斯现在在哪儿？他不会回到首都还要杀人吧……]
[……]
时声愤怒地关掉网页，转身去操作台上摸索。
新闻里说，军部的航班已经启程了，他现在去星际航站也见不到伊莱恩。
还是得先回卡洛斯去！
飞行器毫无技术含量地掉了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原路返程。
时声的心跳得快要破开胸膛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
虽然没有噩梦里那般严重，但他还是不可控制地感到害怕。
梦里听见伊莱恩死讯时的感觉又再次涌上心头。
他不信。
他不信伊莱恩会下屠杀的命令，这一切一定是一场阴谋！
就好像从前，一次次梦到原剧情里恶毒的尤弥安、林赛和伊泽尔一样。
故事里他们是反派，他们会被主角打倒，他们会成为主角光明道路上的一颗碎石。
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再好不过的人。
伊莱恩是再好不过的人。
时声闭上眼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如果昨晚那场噩梦也是一种剧情的话，照这种情况看，伊莱恩就像所有故事里的大反派一般。
因为在梦里，身为“光耀日”肃清行动的领导者，艾尔·约尼在枪决伊莱恩之后，成功地在帝国创造了新的军部，成为帝国真正民心所向、受民众拥戴的元帅。
就好像一部热血的大男主成长史。
但是——凭什么！
时声知道自己被梦境左右了情绪，可依然感到愤恨。
明明伊莱恩才是最好的元帅，伊莱恩为了帝国的子民牺牲了那么多东西！
还有皇室，伊莱恩这么多年来，还承受着皇室秘密的迫害。
所有人，所有人都对不起伊莱恩才对！
时声的视线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却根本不知道此刻到了哪里。
他只想赶紧回卡洛斯，等伊莱恩回来。
手环急促的震动吓得时声身体猛地一抖，像案板上的鱼一般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接通。
“宝贝。”
明明是伊莱恩的声音，时声的心只定了一瞬，就又立刻被Alpha声音里的冷寂打乱。
“到我发的这个地址去，谁的话也别信，稍后梅里科会来与你汇合。”
时声完全反应不过来，下意识摇头。
可他又迟钝地发现，伊莱恩播来的不是视频。
伊莱恩从来不会只给他打语音的。
可就是因为这样，就是因为时声不会说话不会反驳，才有了这一通语音通讯。
“啊……”时声含着眼泪张口。
完全能够听懂他的意思，伊莱恩的声音并不慌乱，呼吸却静了一瞬。
“别回卡洛斯。”他低声对时声嘱咐，又安慰茫然而焦急的Omega，“别担心，只是一些小问题，飞行器会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啊……啊！”
时声用力地按着手环的设置界面，发过去将语音通讯转换为视频的请求。
却在下一秒就被伊莱恩拒绝了。
“梅里科很快就来。”伊莱恩说，“很快，处理完这些事，我会来接你的。”
那边有很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到近。
“元帅！”
是阿尔里德的声音。
还有时声不认识的，似乎在与阿尔里德争吵。
时声的眼泪“刷”地落下来。
这样的时刻，伊莱恩的声音却还是如此温柔，“声声一向很乖的，对吗？”
“今天也乖一些吧，我们很快会见面的。”
“啊……不……”时声徒劳地张着嘴，察觉到伊莱恩话语里蕴含的结束的意思，绝望涌上他的心头。
“伊莱恩！！！！”
多年没有开过口的Omega，几日内再次喊出爱人的名字，却是这样凄惨的语调。
“伊莱恩……回……我回……”
时声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恨自己没用，痛苦地用手去抠挖自己的喉咙。
——说话啊！
叫住他，叫住伊莱恩！
那头的伊莱恩呼吸静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却还是那么、那么地温柔。
“下次见面，也叫我的名字吧。”
“声声，伊莱恩爱你。”
通讯被挂断了。
时声第一反应就是再拨回去，可已经再也无法接通。
飞行器在他没有任何操作的情况下忽然再次调转了方向。
——好一些的飞行器，是可以由机主远程操控的。
伊莱恩要送走他。
民意汹涌，铺天盖地是对他的指责，在这样的时候，伊莱恩要送走时声。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声慌乱地去碰操作台，但整个界面被伊莱恩远程锁住了。
这台飞行器，密闭的、速度极快的、同时安全性也极其好，无论是谁都无法闯进来伤害时声的交通工具。
在伊莱恩的操作下，将时声送去了Alpha认为安全的地方。
首都发生的事，一定没有新闻里说的那么简单。
*
傍晚时分，一系列骇人听闻的官方新闻播报点燃了整个首都——或者说，全帝国。
首先是官方发表通告，已掌握确切证据，死亡的动乱者们系帝国元帅伊莱恩·卡洛斯下令屠杀。
这则通告很长，连篇累牍地阐述了伊莱恩这些年来独断专横、“滥杀无辜”的“事迹”。
当年在内阁议会上斩首内阁大臣的事当然首当其冲。
不说原因，不说内情，不介绍具体的起因经过。
只报道伊莱恩杀了多少人、处置了多少不应该处置的无辜者——当然，什么是“不应该处置”，什么是“无辜者”，没有具体的阐述。
随后，皇室发表了由皇帝奥利托·六世下发的委托书。
启动名为“光耀日计划”的肃清行动，任命骑士艾尔·约尼为此行动全权领导者。
计划的一部分，包括审判卡洛斯上下包含管家和护卫在内的几百人，理清这个庞大的家族这些年来可能犯下的罪行。
星网一度瘫痪。
*
宁昭匆匆赶回皇宫，对原本在偏殿“养病”的皇太子为何怒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许多侍从都摸不着头脑。
也有一些侍从知道内情，不敢和宁昭说话，也害怕被皇太子询问。
他们只能像透明人一般，假装着皇太子这多日来是真的在养病。
“让我见陛下。”宁昭站在皇室守卫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原本是打算安静地回皇宫的，屏退所有外人再去见皇帝。
但白日的新闻，让他再也顾不了其他。
“我知道陛下在里面。”宁昭一向温和的眸子里是寒冰一样的冷。
“他不见我也可以，去帮我传话。”
“问他。”
“是不是疯了。”
124·快走
早在皇室发出通报之前，霍维斯就已经听到了风声。
下属旁敲侧击地提醒他，要快一点和尤弥安做切割——即使还没给伊莱恩定罪，卡洛斯的其他人受到牵连也只是迟早的事。
“当然，这时候就离婚太明显了。”小警员犹豫着给霍维斯出主意，“要不就说在分居好了，让小少爷从您家搬出去，按照帝国的法律，只要有分居事实就能……”
小警员的话还没有说完，霍维斯已经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警视厅。
手环的通讯频道在不断地响，都是各方来的消息。
这样的大事，警视厅是一定要介入调查的。
霍维斯却连停下来抽根烟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尤弥安还没醒，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到目前为止尤弥安应该都是睡着的，还没有看见星网上的各种消息。
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
这段时间尤弥安总是十分嗜睡，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会正常地和霍维斯说话，不再跟以前一样夹枪带棒，但每当霍维斯从手上的事情里抬起头时，总能看见尤弥安在发呆。
以前，谁见过卡洛斯小少爷这副模样。
首都的尤弥安少爷，应该是矜贵的、嚣张的，小恶魔一样的漂亮Omega。
回去的路上一直想着尤弥安，霍维斯觉得自己的烟瘾好像犯了，可尤弥安怀孕后，他早已丢掉了所有的电子烟。
整个霍家静悄悄的，机器人总是比人类安静许多。
辞掉小白后，尤弥安身边就只有机器人了。
指纹锁刚发出轻轻一声响，全能的管家机器人就已经等在了门后。
“静音。”霍维斯在机器人开口之前丢下一句指令，又问，“夫人起了吗？”
机器人胸口的显示屏一个字一个字地显现出来：“夫人还在休息。”
霍维斯安静地上了楼，卧室的窗帘拉得严丝合缝，一点光亮也照不进来。
Alpha夜间视力好，也没开灯，摸黑走到床边。
四周有淡淡的香味，是尤弥安信息素的味道。
孕期的Omega总是无意识地散发一些信息素，比平时还要更柔和。
尤弥安似乎睡得不太好，整个人蜷成一团，天鹅绒的被子一半被他抱在怀里，一半压在腿下，全然没有起到被子的功能。
霍维斯俯下身，用手背很轻地贴着尤弥安的脸，低声叫他：“尤弥。”
尤弥安没有醒，睡梦中很短地“嗯”了一声。
手环还在不断亮着光，铺天盖地都是催促他回消息的信息。
蓝色的光映在了尤弥安的脸上，Omega下意识皱了一下眉，不太舒服地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没有太多时间了。
霍维斯伸手将尤弥安抱起来。
尤弥安醒来的时候意识还有些模糊，下意识伸手勾住霍维斯的脖颈，迷迷糊糊地问：“你没出门吗。”
霍维斯捂住他的眼睛，用语音让智能系统开了床头的阅读灯。
就着这一点不算亮的照明，他找到尤弥安外出的衣服。
尤弥安靠在霍维斯的肩头，困意逐渐消失。
“去哪儿？”他像提线木偶一样任由Alpha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换上厚一些的套头毛衣，“我不出门。”
霍维斯说：“天气变冷了，搬去城外的庄园住一段时间吧。”
尤弥安皱眉，“家里又不冷。”
整个室内都是恒温系统，首都人大多没有气温上的不适。
“这几天系统要维修。”霍维斯平静地说着不太令人信服的谎话，“还是会冷——庄园是前两年刚修好的，有温泉，住着舒服一些。”
“那也没必要这么急。”尤弥安抬起头盯着霍维斯看了一会儿。
也只是很短暂地一会儿，等霍维斯的手开始拉下他的裤子时，他问：“出什么事了？”
霍维斯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等帮尤弥安换了全套外出的衣服才说：“没什么事，只是首都最近案件多，我怕忙起来照顾不到你。”
尤弥安笑了一下，“你有不忙的时候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他正被霍维斯放在铺了柔软坐垫的椅子里，一向冷厉的Alpha蹲在他的面前，帮他穿袜子。
霍维斯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尤弥安有点过于纤细的脚踝，长年握枪的指腹上有薄薄的茧，蹭过Omega细嫩的皮肤，有些痒。
尤弥安收回脚，“霍维斯，没必要把我当白痴。”
不等霍维斯开口，他突然冷声叫了智能机器人的名字，下达指令，“播放今天的头条新闻。”
昏暗的室内没有任何反应。
霍维斯进来的时候关了机器人的感应功能。
但正是这样，尤弥安的脸色才真正沉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了？”
霍维斯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点小麻烦。”
知道尤弥安不会相信，他仍是说：“你现在怀着孕，我不放心。”
尤弥安心底一沉，“谁出事了，是你，还是卡洛斯？”
霍维斯没说话，起身要将尤弥安抱起来。
尤弥安用力推开他的肩膀和手臂，提高了一点声音，“回到我，霍维斯！”
Alpha的眼神隐藏在黑暗里，霍维斯握住尤弥安的手，沉声说：“现在不方便解释，但你相信我，尤弥，你现在离开是最好的方案。”
不等尤弥安说话，他低声补充，“这是我和元帅共同的决定。”
尤弥安一愣，“我大哥怎么了？”
他脸色一变，“是军部出事了是不是？”
说完，他就要回身去拿自己的手环。
霍维斯从后面将Omega整个人抱起来，小心地避开了肚子，同时动作很强硬。
也正是这种强硬让尤弥安察觉到了不一般的气息，他用力挣扎，生了气。
“放开我！是不是我大哥出事了？我要回卡洛斯！”
“回去也没用。”霍维斯的声音有些冷酷，“连时声都已被送走，你回去能做什么？”
尤弥安又是一愣，随后整颗心彻底沉了底。
“我要回去。”他突然格外地冷静。
时声都被送走了，说明发生了连大哥自己都无法完全掌控的事。
大哥一定会保护时声的，但还有伊泽尔，还有林赛和梅里科。
尤弥安发现，当意识到卡洛斯出现了危机时，他第一反应仍是要见到哥哥们。
他在霍维斯的身边，感受不到安心。
这个意识只是很短暂地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下，很快就被别的情绪掩盖了。
他只是毫不犹豫地往门外走，“我要回卡洛斯。”
在面对尤弥安的时候，霍维斯总是没什么办法。
Alpha在黑暗中闭了一下眼，“尤弥。”
尤弥安头也不回，手抚上门把。
一丝光亮从拉开的门缝里将卧室照亮了一些。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尤弥安眼前猛然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
*
公共区域播放的新闻还没放完，林赛就匆匆回了病房。
这时新闻还只播放了动乱者集体死亡的消息，距离皇室发出“光耀日行动”的通报还有一会儿。
但林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了。
他的手心冒着汗，推开病房门时神情却很平静，甚至有心情拿起床头的水果刀。
“我不吃苹果。”顾沨靠坐在床头看他，“哥好像也不喜欢吃吧。”
刀刃停在苹果上，削断了小小的一截果皮。
林赛笑了一下说：“我突然有些想吃。”
顾沨垂眸看他手上的动作，“哥不会削果皮。”
“能吃不就行了。”林赛说，“以后你给我削。”
顾沨应了一声“好”，视线落到林赛脸上，“你出去的这几分钟，发生什么了？”
林赛沉默几秒，“军部出了点事，家主会被调查。”
“元帅这些年也没少被调查吧。”顾沨说，“我在外地都能听说不少。”
其实他是对的。
误会也好，别人的陷害也好，或者因为行事确实过于凌厉了一点也好——总之伊莱恩当上元帅后就没少被其他官员告到陛下面前过。
“不知道为什么。”林赛的眼神不知落到何处，“这次我总觉得不安。”
顾沨伸出手按在林赛的手背上，“别削了，迟早切到手。”
刀握在林赛颤抖的手里，看得顾沨实在心惊胆战。
林赛将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苹果都放回床头柜上，神情像是在出神。
顾沨说：“不会有什么事的。”
然而，没过几个小时，顾沨无聊地用手环刷新闻时，看到了皇室发的通报。
他脸色微变，在林赛没注意到的时候猛然拔掉了自己手背上的针头。
林赛急道：“你做什么？”
几乎是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同时，他被下了病床的顾沨拉住手腕，一步也不停地往病房外走。
“先离开。”
顾沨连病号服都没有换下，不容反抗地握着林赛的手腕。
“阿沨？”林赛却只看见他手背上很浅的血迹，“你不能离开病房。”
顾沨没有回答，走廊上有护士远远从那头走来，他什么话也没说，拉着林赛往消防通道的方向跑。
“到底怎么了？”林赛并不迟钝，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我家出事了？回答我顾沨！”
奔跑间他趔趄了一下，顾沨回身用力将他护进怀里，两个人躲在消防通道厚重的铁门后。
顾沨抬眼看向天花板，这里没有摄像头。
“走。”他沉声说。
125· 孤岛
时意看到新闻时正在军校，关上网页立刻就起身往外走。
同学在背后喊了他一声，被其他人拉住，说让他去。
都知道他有一个嫁进卡洛斯的弟弟，也都知道时意是现任元帅的支持者。
时意一边给时声播通讯一边往卡洛斯去，那边却没有人接，到了卡洛斯也没见到人，庄园门口还有穿着皇室护卫团制服的人。
知道伊莱恩必然不会让时声受到牵连，或许是早已离开了，但又担心弟弟的去处。时意联系不上时声，只能先回时家。
还有一件事，他也需要确认。
打开时家大门，偌大的房子空无一人。
这段时间一直赖在他家的阿洛不见了。
时意一向大咧咧的脸上神情很平淡，眼神甚至称得上冷。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输入密码到家里的地下室，取出了一样东西。
一把体积很小的单轮手枪，是在军校作为优秀学员被选中进入军部预备役时，特批下来的武器。
*
不知过了多久，飞行器才停下来。
几乎是舱门打开的一瞬间，时声就跳了下去，甚至连这里是哪里都无心观察，转头往来时的方向跑。
一排机器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已经到岛内了，用腿跑不出去的。”
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眼熟。
时声捏了一下手心才转过身去，竟然见到了昆特——在卡洛斯时的心理医生。
见他神情意外，昆特走近，解释道：
“别害怕，这里是我家族的产业，奥利托六世没有权限带人进来。这是伊莱恩委托我的，你在这里很安全。”
时声茫然地看着昆特，这位Beta医生原来也不简单吗？
而且，在这样的时刻能让伊莱恩把他送过来，对方一定是伊莱恩很信任的人。
可时声什么也不知道，他也不想留在这里。
“我要，去见伊莱恩。”也顾不上昆特能不能看懂，时声用力比划，“这种时候，我不能自己离开。”
闻言，昆特看向他的眼神复杂，似乎是有些欣慰，又有一些别的东西。
“你回去也不会见到伊莱恩的。”昆特耐心温声地说，“要是他看见了你，会怪我不守信用的。”
时声摇摇头，“伊莱恩，不会的，他会理解的。”
昆特问：“你很在乎他吗？”
时声有些茫然，“我，不明白，您这个问题的意义。”
他是伊莱恩的Omega，是伊莱恩的伴侣。
他爱伊莱恩，怎么会不在乎他呢。
昆特笑了一下，在这种时刻，他的注意力似乎反而放在了别的地方。
“好了，就算你坚持要走也走不了的，我们在这里僵持也没有意义。”昆特的语气仍然温和，“你就安心待在这里，事情很快就会解决的，你得照顾好自己才行。”
时声忽然有些生气，同时又有些泄气。
那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他转头看向远处，隐隐有海洋的腥味传来，好像还有海浪的声音。
飞行器早已带着他离开了首都，来到了这个不知方位的岛上。
Omega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脑海里却迅速地思索了一番。
“好。”他垂下眼，“麻烦您。”
昆特在这座岛上有一座很大的庄园，跟卡洛斯不同，这里的景色更有热带风情，大片大片的椰子树叶在海风里发出细微的声响，让时声的心无法静下来。
机器人送来甜点，昆特邀请时声吃一些。
时声只是礼貌地道了谢，接过甜点后却一口也没吃。
昆特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说起来可能很难相信，但是伊莱恩小时候很喜欢吃甜的。”
时声微怔，抬起头，又低头看看盘子里造型很复古的小蛋糕。
“是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这么高。”昆特伸手比划了一下，嗓音温和，“伊莱恩小时候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只是他父亲去世之后，就很快长大了。”
前任卡洛斯家主去世时，伊莱恩已经快成年了，不可能只有昆特比划的那么高。
在伊莱恩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的，应该是生下他的那位Omega——谁也不知道那位Omega是谁，甚至连性别都经常被误解。
就连时声也以为那是一位女性Omega。
原来，伊莱恩是被男性Omega生下来的吗？他的父母，是像他和伊莱恩一样的一对伴侣吗。
可伊莱恩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位生父。
“您……”时声抬手比划了一下，又迟疑着放下来。
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昆特主动解释：
“我与伊莱恩的父亲是多年旧识，说起来，我还是看着伊莱恩出生的呢。”
他只说是旧识，可时声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很温柔怀念的神情。
见时声不说话，为了让Omega放松一些，昆特玩笑着问：“你不为伊莱恩喜欢吃甜食的事感到意外吗？”
时声摇摇头，“伊莱恩，是人，人，都会有，自己的喜好。”
“外人恐怕不这样想。”昆特说，“他们一向认为伊莱恩只爱杀人。”
“伊莱恩，不爱杀人。”时声反驳，“他只是，做，应该做的事。”
又怕昆特听不懂，他低头想拿语音器。
却发现出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带上。
心底的急切和恐慌再次被提到心口，时声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没事的。”昆特让机器人送来早就准备好的语音器，安慰时声，“大部分的手语我都能看懂。”
没想到他这里连语音器都有，时声连忙道了谢接过来。
昆特道：“这些都是伊莱恩安排的，所以别担心了，他还能做这些，不是证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吗？”
时声没说话。
“你不相信他吗？”昆特问，“伊莱恩无所不能，对吧？”
时声沉默了一会儿，却摇摇头。
不是的，伊莱恩是很厉害，可没有人是不会受伤的。
就算伊莱恩是帝国武力值最高的人，难道伊莱恩就不会难过吗。
伊莱恩的心也会受伤的。
想到这里，时声又忍不住焦虑。
昆特将他的神情和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心理医生总能察觉到细微的情绪。
既欣慰又无奈，昆特将一杯牛奶推到时声面前。
“那至少喝点东西吧，喝完之后，我跟你讲伊莱恩小时候的事，怎么样？”
时声犹豫了一下，以现下的情况看，他靠自己是无法离开这座岛的，只能让昆特先放松警惕，然后找机会离开。
于是他接过杯子，听话地将牛奶喝了一半。
昆特说，他与伊莱恩的生父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因为一些原因，那位Omega怀伊莱恩的时候，昆特并不在首都。
直到伊莱恩出生那天，他才远远地看了一眼。
在昆特口中，伊莱恩也不是一出生就孤身一人的。刚出生那几年，他的生父还将他带在身边照顾，伊莱恩也当过几年正常的孩子。
直到……
时声听得很认真，意识却不受控制地模糊，眼皮越来越沉，直到再也没有了之后的记忆。
见Omega的头越来越低，最后趴在桌上乖乖地睡着了，昆特叹了口气，俯身将时声抱起来，嘱咐机器人去收拾房间。
一股飓风从海平线呼啸而来，一路带动着海浪、树叶，吹开了没有关紧的门窗。
风将暗色的窗帘高高吹起，拂过时声的身侧，又迅速地落下去。
红色的额发被吹起，睡着的Omega皱着眉，嘴唇微动。
他一定在想着伊莱恩。
昆特将人送进房间，就关好房门走回了会客厅。
机器人已经自动将落地窗关上了，剧烈的风声都被隔离在玻璃外。
昆特的视线落向遥远的海岸，后知后觉地发现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终究还是到了这一天。”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投影里自动播放起的新闻，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话。
“阿越，保佑伊莱恩吧。”
*
时声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才缓缓醒来。
这一次没有那么多的做噩梦的感觉，可他一摸后颈，仍然摸到了一手的汗。
他又梦到了相似的梦境。
他知道，那是属于伊莱恩的故事——不，对于这样的剧情来说，故事是只属于主角的。
而伊莱恩，只是主角成功路上的一座山，一个必须打倒的反派而已。
如果说艾尔·约尼是一本大男主事业文的主角，那梦里的伊莱恩就是那个，主角成功路上的最后一座山。
要与善良勇敢、爱民如子的主角做对比，那故事里的伊莱恩，当然只能是一个残暴的罪人。
可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这样。
时声的心情低落，又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梦到剧情。
明明伊泽尔他们的剧情都可以避开的！
是他太没用了。
手指紧握着胸前的扣子，时声将眼泪忍回去，打开手环想看一些新的消息。
他联系不上伊莱恩，昆特也什么都没有说，只能关注新闻。
手环里还有时意的未接来电，时声犹豫了一下，没有回播，先点进了新网。
他的手指在颤抖，直到看见最新跳出来的官方通报，一颗心冰冷地沉了下去。
126·逮捕伊莱恩
对于帝国、甚至整个星际的人来说，这都是一个不平常的傍晚。
“光耀日行动”启动的第一天，一条视频像炸弹一样点燃了全星际。
视频像是在很远的地方无意间拍到的，得益于帝国超高的技术水平，摄像头足够清晰，能让人一眼就认出被拍摄的主体是谁——
高大挺拔的身躯、属于银河骑士团的黑金色军服，重要的是那一头束在脑后的灰色长发。
帝国唯一的元帅，伊莱恩·卡洛斯。
拍摄者似乎是躲在临近战场的某个建筑里，在他的镜头里，帝国这边只有伊莱恩一个人，而不远处有许多敌国的军士。
原本是只能称得上令人紧张的战争画面，直到视频播放了十几秒之后。
像是电影特效一般，Alpha的身上忽然生出鸟类的白色羽毛，一双手变成巨大洁白的翅膀，与尖利的鸟爪。
迅速地，伊莱恩，一个人类，竟然变成了体型庞大的怪异鸟类，几乎是瞬间就将敌人撕成了碎片。
随后白凤展翅飞进夜空中，拍摄者的镜头跟不上了。
如果这支视频由普通人上传，那么多数人一定认为这是特效。
而关键就在于，这是以皇帝奥利托六世为核心的皇室发布的、“光耀日行动”的官方视频。
[我天……这是什么啊。]
[皇室说这不是特效！什么意思？塔纳托斯不是人类吗？]
[妈呀，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怪！]
[我是见证历史了吗……]
[我吐了，这个视频真的太血腥了，官方也考虑一下我们的感受吧！]
[皇室会直接放出这个视频，也说明不会再容忍塔纳托斯的罪行了吧。]
[可是他杀的是敌人啊，而且变成鸟好漂亮啊，简直是神鸟吧。]
[这种时候能不能不要只看脸啊？重点是这家伙根本不正常啊！]
[普通人怎么可能变成鸟，塔纳托斯就是妖怪！]
[早就说了是女神的诅咒，总有塔纳托斯的脑残迷O不信。]
[不管是什么，你们难道没看见它杀人只需要一瞬间吗？今天杀的是敌人，明天呢？后天呢？！]
[皇室到底为什么允许这么可怕的东西当帝国的元帅？]
[被诅咒的妖怪竟然掌控了军部这么久，真是太讽刺了！]
[严惩塔纳托斯！]
[杀了伊莱恩·卡洛斯！]
[……]
沸腾的舆论正是“光耀日行动”计划的第一步，也是让奥利托六世和艾尔满意的结果。
如果说此前还有民众对屠杀动乱者的事持有怀疑，这则伊莱恩兽化的视频发出后，就只剩下了要求处置他的声音。
战神又如何，无往不胜的战绩又如何，这样直白血腥的画面放在眼前，没有人会再想起，是谁守护了帝国的和平这么多年。
恐惧化作愤怒，民众只想让伊莱恩消失。
视频发出后半小时，皇室再次发布了一则通告。
以艾尔·约尼为首的“光耀日行动”成员 ，已顺利逮捕伊莱恩·卡洛斯，其第一副官普洛·阿尔里德，以及整个银河骑士团。
不日后将于首都军事法庭，对伊莱恩·卡洛斯，及银河骑士团进行公开审判。
“啪——！”
时声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衣摆带倒了桌上的玻璃花瓶，碎片四分五裂。
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玻璃碎片划破皮肤的疼痛，只想跑出这个房子，离开这里，回首都去。
伊莱恩是骗子，他根本不安全！
整个星网都在讨论塔纳托斯怎么轻易就被逮捕，他们猜想一定是光耀日行动有一个异常优秀的领导者，他们夸奖着艾尔·约尼，说他是英雄、帝国的希望。
可时声心里只有愤怒。
心底好像燃起了熊熊火焰，在一向善良乖巧的Omega心里烧成了参天的大火。
——都是谎言，都是污蔑！
好想把这些人都杀了。
昆特用力拖住跑得飞快的时声，Omega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疯狂地想要挣脱他的禁锢。
“冷静一些！你哪儿也不能去！”
时声却什么也听不见了，一口咬在昆特的手腕上。
昆特吃痛，下意识松了手，时声拔腿便跑。
却又一头撞到正跑来的人，两个人都撞得头晕眼花。
时声跌坐到地上，想也没想就爬起来。
“夫人！”来人用一把老骨头来拦时声，竟然是梅里科！
“夫人，您不能去，不能去！”梅里科的声音在哽咽了，用颤抖的手拦住时声。
时声没办法像挣脱昆特那样伤害梅里科，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他用力抓着梅里科的手，着急地比划。
——梅里科，你不着急吗，你不愤怒吗？
你不想，救伊莱恩吗。
梅里科在保镖机器人的帮助下小心地控制时声，声音也颤抖，“家主说了会没事的，我们相信他……夫人乖啊，我们相信他。”
可其实，梅里科心里也没底。
虽然在他逃出卡洛斯之前，接到过伊莱恩的通讯。
家主在那边一如既往地冷静，让梅里科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一场由伊莱恩主导的计谋。
但伊莱恩让他照顾好时声，说了两遍。
非常郑重的、不舍的两遍。
梅里科知道，局面没有那么轻松。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一个没用的老头子罢了。
梅里科抱紧时声，小心地拍Omega瘦弱的脊背，想让他冷静下来。
但时声只想离开这里，他常年封闭的嗓子里发出小兽一样绝望沙哑的声音。
没有办法，昆特从机器人手里接过镇定剂，趁时声不注意，扎进了对方脆弱的后颈。
*
车向星际航站驶到一半，林赛突然伸手想去操作台改导航坐标。
顾沨面色一变，将他拦住，“你现在不能回去。”
“不回卡洛斯。”林赛的唇色发白，“我还有东西在研究所。”
“也不行。”顾沨反对，“皇室必然会安排人过去找你。”
林赛转头看他，嘴唇颤抖着，眼底几乎是祈求，“我这些年所有关于基因药物的实验材料都在研究所里，不能落到皇室手上。”
“那很重要……”林赛的脸已经白得像纸，即使是和顾沨争吵得最厉害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脆弱过。
“真的很重要，阿沨。”
顾沨的手也有些颤抖，他抹去林赛眼角的泪，伸手将坐标改为生物研究所。
“你的亲人不会有事的。”他单手捧起林赛的脸，“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两人很快到了生物研究所，远远地就看见了许多身穿皇室护卫团制服的身影。
还有警视厅的警察。
林赛不知为何，还能分出注意力辨认，那群穿着警视厅制服的人里，没有霍维斯。
“走右边。”他转头对顾沨说，“旁边的大楼后门处有一个停车场，和研究所的地下一层是互通的。”
车从无人注意的大楼里开进去，林赛和顾沨下了车，被顾沨拉住手。
“进了研究所负一层就会有守卫。”顾沨说，“他们没有那么蠢。”
林赛咬了一下唇，也在想着怎么办。
一道压低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卡洛斯博士！”
林赛回过头，一怔，“陈博士。”
躲在暗处的陈博士朝他们挥手，有些着急地叫他们赶紧过去。
顾沨警惕地拉住林赛的手腕，目光冷寂。
陈博士有些着急，催促，“快点！一会儿被看到了！”
林赛看了看顾沨，沉下一口气，走了过去。
陈博士让他们躲到柱子后，将怀里的一个密码箱塞进林赛怀里。
“我就猜想你一定会回来，研究所到处都是来抓卡洛斯的人，我只能在这里碰碰运气……谢天谢地，让我遇上了。”
林赛愣住了，下意识接过密码箱，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自己的东西。
他一向将核心的实验物品都放在这里面。
陈博士道：“你们快走吧，不用担心研究所，他们没有理由为难我们。”
林赛的唇动了动，“多谢……”
“为什么要冒险帮我们”顾沨却仍有些警惕，只是语气还算正常。
陈博士什么也没说，只是推了推林赛的肩，让他快走。
走出去两步，林赛才听见他在背后叫自己。
“林赛。”这个半生都沉浸在学术和研究里的博士说，“无论如何，都别放弃你的实验。”
林赛郑重地点点头，抱着密码箱向陈博士微微鞠了一躬。
是很真诚的、感激的，道谢。
顾沨从林赛手里接过密码箱，也向陈博士颔首，神情不再冰冷。
随后，两人顺着来时的方向，迅速离开了研究所。
*
宁昭再次匆匆走向皇帝寝殿时，正好与从里面出来的Alpha擦肩而过。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艾尔身上，什么也没说。
艾尔对他微微一笑，看起来似乎很恭敬。
“殿下今天也来见陛下？见到了吗？”
谁都知道，皇太子在皇帝这里吃了好几次闭门羹。
宁昭冷漠地看着艾尔，许久才说：“你有点本事。”
艾尔笑道，“多谢殿下夸赞。”
“但愿你的本事，配得上你的野心。”
宁昭冷漠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上了台阶。
寝殿大门缓缓打开，一名侍应站在上首，逆着光。
“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127·他要他们道歉
从官方发出第一条新闻开始，宁昭终于见到了奥利托六世。
皇帝大约是很满意现在的形势，看起来倒是精神十足。
他甚至没有追究宁昭消失的这些日子，心情颇好地问：“我的儿子，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仿佛之前拒见宁昭的不是他一般。
“您为什么要下这样的命令？”宁昭不再想演父慈子孝那套。
皇帝道：“逮捕一个罪犯，难不成还要向你提申请？”
宁昭看着自己陌生的父亲，“真正的罪犯是谁，您难道不清楚。”
皇帝眼底阴沉，“是翅膀生得太硬，让你胆敢指责你的父亲。”
“您如果有一天把我当做您的儿子。”宁昭的喉头滚动，将心底的痛苦吞噎下去，“就不会让我过这样的人生。”
皇帝道：“你是皇太子，还有什么不满。”
宁昭笑了一下，“放眼帝国历史，甚至整个星际，哪个皇太子如我一般，过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皇帝神情冰冷，“你在指责我？”
“为什么不能？您是什么很合格的父亲，伟大的君主吗？”
宁昭的表情彻底冷下来之后，两人终于有了一丝父子的相似。
一直以来，他长得都更像他的母亲，很多时候宁昭觉得自己没有父亲，有时候又觉得自己血液里的疯狂和卑劣，的确是继承自奥利托六世。
——啪！
精美的玻璃杯被用力掷在宁昭脚下，四分五裂。
宁昭心底冷笑。
如此在意形象的皇帝陛下，最恨别人质疑他这个君主是否做得合格。
某种程度上，宁昭也足够了解父亲。
皇帝冷冷地看着宁昭。
他知道他的这个儿子不会再受他的控制。
因此看向宁昭时，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被废弃的工具。
“滚回去，安分一些，我可以不计较你的忤逆——和那不知所谓的出逃。”
宁昭声音平淡，“如果不赞同您荒谬的举措就是忤逆的话，您大可以将我降罪。”
【轰隆——】
远远的传来一声闷雷。
宁昭分了神想，好像他总是遇到雷雨天。
皇帝盯着宁昭看了一会儿，“我为你、为皇室的统治铲除障碍，你却为了一个卡洛斯——”
——砰！
皇帝忽然伸手掀了桌子，华美的装饰与昂贵的器具滚落一地。
“宁昭·奥利托，你也要为了卡洛斯发疯吗？”
宁昭觉得荒谬。
他站在这里，面前是突然震怒的皇帝，被指责为发疯的却成了他自己。
他的视线落在满地的碎片上，“您就这么怕吗？”
再次抬起头，他直直地看向皇帝的眼睛，“就这么惧怕卡洛斯，怕到不惜杀掉你的妻子。”
【轰隆——】
雷声近了，骤然炸开的闪电将皇帝的脸映亮了一秒。
很快那刺眼的白光就消失了，宁昭冰冷的目光再次隐于黑暗。
*
雨就要停了。
皇宫的侍从发现皇太子许久都没有出来，又不敢冒然打扰。
当他们都在心里嘀咕时，皇太子身边的一位护卫从外走了过来。
“殿下召我过来。”他说。
侍从要上前为他开门引路，却被他阻止。
“殿下有要事，我自己进去就行。”
侍从心下奇怪，但这也不是他能反驳的，便低下头为对方让出路来。
宁昭的护卫将大门推开一点，自己侧身进去。
殿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关了，窗外下着雨，黑沉沉的，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
室内有血腥味，还有来自疼痛的轻微呻/吟。
“殿下。”
窗边的人影转过头来，护卫不知道对方的视线是否有落在自己身上。
宁昭什么也没说，护卫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收到了他的消息，所以也什么都没问。
护卫唤醒了殿内待机的医疗机器人，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擦掉多余的血迹。
做这些的过程中，他没有看一眼躺在地上的、已经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晕过去的老皇帝。
“去叫医生来。”宁昭的声音很平静，“你知道怎么说。”
护卫低声道：“陛下旧疾复发，疼痛难忍之下伤害到了自己。”
宁昭“嗯”一声，“去叫人吧。”
不久之后，皇太子缓缓走下台阶，没有理会身后侍从问他是否需要打伞的询问。
雨已经很小了，但依然打湿了宁昭栗色的长发，湿润的发丝搭在额前与颈后，他的面色却不见一丝狼狈。
花园的灯映着他的脸，苍白得如纸一般。
如果有人仔细看，会发现宁昭有一只手的手心一直紧攥着，鲜血混着雨水从指缝中滴落。
宁昭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斜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进了阴影里。
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的瞬间，宁昭回过神来，“你……”
伊泽尔微凉的手心捂住宁昭的唇，“嘘——别出声，现在走。”
宁昭反手按住伊泽尔的手背，这时候他才从刚才的神态里脱离了出来，似乎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你怎么来了？到处都是抓你的人！”
“所以我们得赶紧走。”伊泽尔将宁昭拉进怀里，“你现在的样子太明显了，但凡是一个有些心思的人，都会怀疑是你伤了皇帝。”
宁昭一愣，“你怎么……”
殿内刚刚才发生的事，伊泽尔怎么会知道。
伊泽尔没有回答宁昭的疑问，只是拉着他往无人的路上走。
宁昭拉了伊泽尔一下。
伊泽尔的脚步没有停下，宁昭于是又用了一些力。
“伊泽尔！”宁昭叫他，“去我的寝殿。”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紧紧抓着伊泽尔的手，“我不会让你落进皇室手里。”
“而且，我现在需要你。”
只有示弱，只有直白地说他需要他，伊泽尔才会听话。
果然，Alpha停下了脚步，目光向宁昭看来。
宁昭的眼底有一丝情绪，几乎要在爱人珍视的目光里崩溃。
“伊泽尔，我……”
“别怕。”
伊泽尔打断了宁昭的话，用力将颤抖的人拥进怀里。
“你没做错，阿昭，别怕。”
说完，他化作黑豹，钻进宁昭的怀里。
宁昭用力止住颤抖的身体，像在海水里抱着浮木，抱住对他来说体型有些庞大的黑豹。
*
那一针镇定剂让时声昏睡了一整晚。
再醒来时，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不敢去想在自己昏迷的时间内又发生了什么，伊莱恩现在到底怎么样，时声茫然无措，只想立刻离开这里。
但梅里科和昆特像看守犯人一样把他看了起来。
时声知道他们都是为了他好，或许还是伊莱恩让他们这样做的。
可是时声不可能认同。
他甚至破天荒头一次感到了一丝怨恨——
伊莱恩安排好了一切，伊莱恩这样顺利地保护了他，将他送走。
可伊莱恩没有问过时声愿不愿意。
或许没有人想过。
时声不怕死，他只想要在伊莱恩身边。
低头抹了一下眼睛，时声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从强烈的情绪中脱离出来，去思考一些问题。
手环震动了几下，时声的视线落到手腕上，忽然想起一个人。
他打开手环，迅速拨通时意的通讯。
*
几天之后，一个只露出了一丝天光的凌晨，时声躲过所有守卫机器人和监控，悄悄溜上了飞行器。
“这些监控我只能黑掉半小时，你快一些。”
耳机那边传来时意的声音，“我在首都边界路上等你。”
时声手脚麻利地爬上飞行器，抬头看了一眼别墅的方向，手下迅速地操作着。
这台飞行器被进行了设置，只要他进行回去的操作，一定会被梅里科发现。
所以时意利用军校生才能接触的技术和权限，帮时声屏蔽了同步的操作记录。
飞行器发出低低的轰鸣声，逐渐升起。
“再快一些。”时意催促，“你那边被人安装了屏蔽器，我无法捕捉到你的定位，接下来的方向只能靠你自己。”
时声点点头，艰难地张口，“放……心。”
时意那边的呼吸忽地一顿，压下颤抖的声音，“相信自己，声声，你一直都很厉害。”
时声勾起唇笑了一下，转头关上飞行器的窗户。
在这一瞬间，他看见梅里科和昆特远远地跑来，急切地让他停下。
对不起。
时声在心里同长辈们道歉，彻底关上了窗户。
飞行器加速，掠过海面飞进了夜空。
“你想好回来怎么做了吗？”
时意在那边问，“虽然理论上你不会因牵连而定罪 ，但到底和卡洛斯绑在一起，而且现在民意沸腾，元帅他……”
时声感受到了哥哥的委婉。
兽化的视频被发出后，帝国几乎只有一种声音——要求皇室处决伊莱恩。
时声垂下眼，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小小的芯片躺在手心里，像那天林赛把它交给他时一样。
他无法忍受伊莱恩的身上有任何莫须有的罪名。
他的爱人，他的Alpha，他不允许这样好的人，被外人误解、辱骂。
他要他们向伊莱恩道歉。
他要背后所有伤害伊莱恩的人，付出代价。
“声声。”
其实飞行器是封闭的，能隔绝外面的所有声音。
但时声就是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海浪声。
在这样的声音里，哥哥的声音像从天边而来。
“你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你害怕吗？”
128·我不怕连坐
这样大的变故，时声有可能不害怕吗？
即使是如今的星际时代，人类也并没有将“恐惧”这种感情进化消失。
可时声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那个十岁的孩子了。
他不会再被坏人吓破胆，他不要再因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虽然伊莱恩说过，就算不勇敢也没关系，伊莱恩也会爱他。
可时声自己想要勇敢。
他也要保护伊莱恩。
“我……”嘶哑的声音，如初学者一般的语调，“不，害怕。”
那边的时意终于在震惊中吸了吸鼻子，几乎要喜极而泣，“你会说话了啊，声声，你会说话了是吗？”
时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更多了。
他用手环给时意发去文字，“现在这不重要，哥哥，我手上有东西，我们商量一下应该怎么做。”
飞行器很快降落在时意发来的坐标，从周边的建筑风格来看，应该是首都的城郊。
时意在门口等时声，一见到人就拉进自己身后的三层小楼里。
“皇室还在找卡洛斯的成员，你现在进城很危险，先待在这里。”
时声用手语问：“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
时意说：“我也不清楚，但皇室既然没有流出消息，就应该是没有被抓住。”
他和卡洛斯其他人都不相熟，并不知道他们各自去了哪里。
时声抿抿唇，转头看着门外的方向。
“你现在就别想着进城了。”时意对弟弟足够了解，“我之前通过军校的渠道打听了一下，元帅没有被关押，目前应该是在军部。”
“你别担心，帝国现在还没有任何人能轻易对抗元帅，否则皇室和艾尔·约尼也不会玩弄舆论了。”
时意说的是对的。
从拿到基因实验的资料开始，时声就深知帝国的皇室是多么卑劣的存在。
他们没有除掉伊莱恩的力量，便必须通过舆论，通过沸腾的民意，将伊莱恩钉在罪孽的绞刑架上。
发出兽化的视频只是其中一个手段，却是很成功的手段。
时声再次将芯片拿出来，垂眸看了好一会儿。
时意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看见了弟弟脸上的神情，那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嫁进卡洛斯之后，时声变了很多。
但时意想，那一定都是好的变化。
以前别人说时声孤僻，时意知道弟弟只是内敛，但是很善良，很听话，很乖。
而此刻，他第一次在弟弟眼底看到了很冰冷的神情，这种冷让时声整个人看起来都坚硬了一些。
这个Omega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庇护。
他也早就长成参天大树，可以面对风雨。
时意压下鼻头的酸涩感，问：“你现在有什么想法了吗？”
时声用手语问：“哥哥知道审判是什么时候吗？”
时意顿了一下，说：“三日后。”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时声在听见答案后，脸色变得苍白了一些，随后用力地将芯片捏进手心里，像是在思考什么。
时意犹豫一会儿后还是说：“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皇室那边公布了数项元帅的罪名，就算我们知道都是事出有因，可军部这些年的确是雷霆手段，本来就有许多人不满。”
顿了顿，他又说，“民众是舟，但也总会被操纵船桨的人控制方向。”
时声抬手问：“哥哥知道那些死掉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如果伊莱恩真的会下令屠杀动乱者，当初就不会因为考虑到他们都是同胞，而在J97星僵持如此之久了。
帝国这么多权力部门，偏偏只有军部，只有伊莱恩会记得，那些人也是帝国的子民。
时意摇摇头，“我现在知道的消息也不多，不过……”
他想起忽然消失的阿洛。
“J97星形势复杂，背后还有莱联邦推波助澜，是其他人暗地搞的鬼也说不定。”
顿了顿，他的声音放低了一些，“重要的是，元帅那边没有任何的声音。”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皇室最多也只能让伊莱恩配合调查，没人能够阻止他为自己发声。
但无论是星网上，还是面对各方的审问，从伊莱恩到整个银河骑士团，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
伊莱恩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他，从来不说。”时声的动作比平日缓慢，“伊莱恩，不会解释。”
时意今天好像总是在犹豫，“我倒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元帅好像……”
见时声抬起眼看过来，时意才说出后半句，“总觉得他将什么都安排好了。”
时声正要比划什么，手腕上的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
这样的节骨点上，给他拨来通讯的人是——
伊泽尔。
*
时间回到几日前。
回到皇太子寝殿之后，几乎是关上门的一瞬间，伊泽尔就从黑豹变回人形。
随后转过身，用力将摇摇欲坠的宁昭拉进怀里。
宁昭的身体一直在抖，他的神情仍然平静，眼神却有些涣散，像在走神。
伊泽尔什么也没说，缓缓地散发了一些信息素。
被改造后的宁昭在生理上无法受到信息素的安抚，可爱人熟悉的味道仍然能令他冷静下来。
如果说之前还能镇定地说话，此刻他就只能跌在伊泽尔怀里，努力地让身体停止颤抖。
伊泽尔沉默着，抚摸着宁昭瘦弱的脊背。
许久之后，宁昭闭着眼，手指攥紧Alpha的衣袖。
“我……我还是动手了。”
“我知道。”伊泽尔紧抱着恋人颤抖的身体，“用碎片划了动脉，很利落。”
“你好厉害，宝贝。”
宁昭猛地一颤，身体接近于抽搐了一下，像是极端的惊惧下身体给出的本能反应。
伊泽尔将他抱起来，抵在墙上用力地亲吻。
宁昭觉得伊泽尔的手臂好烫，自己像是被禁锢住了一般，背后是冷硬的墙壁，无处可逃。
而他也不想逃，伊泽尔的怀抱对他来说不是牢笼。
是港湾。
宁昭第一次如此主动，像小兽一样，用牙齿轻咬着伊泽尔的唇。
他们像长夜里的独行人，像海面上的孤舟，找到了唯一的，灯塔上的光亮。
拥抱，撕咬，亲吻，安抚。
许久之后，竟是伊泽尔先投降，他向后一些分开与宁昭的唇，轻笑着抵住对方的额头。
“好一些了吗？”
宁昭闭着眼感受伊泽尔身上的气息，像上瘾一般小小地深呼吸了几口。
轻声说：“我真的忍不下去，你知道吗？即使我如此直接地问他为何要杀害我的母亲，他也……”
“他也不将自己的罪行放在心里，甚至仍然指责是我在忤逆。”
“他好像认为，他是皇帝，是我的父亲，他就能操控我，能操控帝国的一切。”
伊泽尔一点点吻宁昭颤抖的睫毛，“是他的错。”
“他杀了我母亲。”宁昭的声音哽咽。
“莉莉本来应该有幸福的婚姻，她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Alpha，过一直向往的生活。”
莉莉是王后嫁入皇室前，少女时期的名字。
“她和你的小叔才是恋人，是皇帝抢走了她。”
“她没有自杀，皇帝杀了你的小叔，向世人编织谎言，也欺骗我的母亲。”
“而多年以后，他还要编织同样的谎言，用监控制造假象，污蔑我母亲的清白，告诉我她是自杀。”
宁昭说到这里似乎是有些忍不住，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哭泣，很快又被自己压抑了回去。
“哭出来。”伊泽尔的声音温柔，手心的力度却不容拒绝。
“想哭的时候可以哭，不想做Alpha也是可以不做的，阿昭。”
宁昭愣了一下，眼泪比哭音先出来，落在伊泽尔的衣领。
“我的母亲……她没有抛弃我。”
宁昭闭上眼说：“她是被害的。”
“嗯。”伊泽尔让宁昭哭着，“我们给她报仇。”
顿了顿，他又将声音放低了一些，“你很勇敢也很厉害，你学会了反抗。”
宁昭有些疲惫地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我不是只需要反抗，我要复仇……我要杀了他。”
“伊泽尔，我当时可能是疯了，我真的想杀了他。”
就像曾经总会去伤害自己一样，宁昭心底的偏执和疯狂从来都没有得到缓解。
只是这一刻，他疯狂滋长的杀意，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
“……我是个疯子。”宁昭颤抖着说，“如果没有生出我就好，如果她可以嫁进卡洛斯就好了，那她一定很幸福。”
即使没有说，伊泽尔也知道他的后半句里指向的是谁。
“那可不行。”伊泽尔捧起宁昭的脸，“你要是不出生，我去哪里找我的老婆？”
宁昭的眼泪流入伊泽尔的手心。
“可我现在是一个杀害亲生父亲的罪人。”
就算他今日伤害的不是皇帝，他也差点成为杀人犯。
他会像其他人一样，被送上审判庭。
模糊的视线里，伊泽尔的眼神好像变了一下，随后宁昭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他是很喜欢伊泽尔笑的，首都最受Omega欢迎的贵公子，眉眼多情，笑意风流。
可他也不明白伊泽尔这时候是笑什么。
直到他听见伊泽尔说：
“嗯，没关系，我不怕被连坐。”
129·尤弥安会恨他
宁昭的眼睛眨了眨，随后用力勾住伊泽尔的脖子亲了他一下。
伊泽尔对恋人足够了解，即使宁昭什么也没说，他也能够感受到其中的千言万语。
轻轻抚摸着宁昭栗色的长发，伊泽尔沉声说：“阿昭，事已至此。”
宁昭知道他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没有直接接话，直起身推了推伊泽尔：“先不说这个，我伤了皇帝的事不知道能瞒到什么时候，就算能暂时将你藏在这里，也需要尽快做下一步打算。”
伊泽尔道：“不用，稍后就走。”
宁昭微怔：“可是你……”
“我们一起走。”伊泽尔勾了一下唇角，十指穿过宁昭的指缝，相握，“阿昭，和我走吗。”
宁昭的眼底有水波纹一样的微光，也收拢手指，“好，我们做亡命鸳鸯。”
他和伊泽尔现在一个被追捕，一个重伤了皇帝，反正只要别人知道，都不会认为他们是什么好人。
那他就和伊泽尔做一对坏蛋吧。
然而伊泽尔闻言却笑了，低低的温柔的笑声，像是觉得宁昭很可爱。
“那可能没机会了宝贝。”
宁昭误解了他的意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说着就有些急，“皇帝现在昏迷，谁也不敢忤逆我，只要我们……只要我们掩盖好，我可以保你，我……我说了算。”
“宝贝，宝贝，朝朝。”伊泽尔忽然伸手捏住宁昭的脸颊，好玩一般轻轻往两边拉。
轻揉着玩了恋人漂亮的脸一会儿，他才在宁昭疑惑却乖巧的目光中说：
“不用担心，一切都在计划当中。”
宁昭：“所以你回来是……”
“怕你担心。”伊泽尔说，“来看看你。”
宁昭问：“什么叫计划中，你和元帅还有后手？可是连我都不知道光曜日行动的计划，元帅他……”
“你先想好要不要跟我走。”伊泽尔温柔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当然，朝朝，我一定是不放心将你留在这里的。”
宁昭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说：“我要的。”
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和伊泽尔在一起。
被追捕，那就一起逃亡。
有计划，他就站在伊泽尔这边。
伊泽尔笑道：“可是没机会当亡命鸳鸯了。”
宁昭脸红了红，没说话。
伊泽尔还想逗逗他，手环突然震动一下。
从变故出现开始，第一次有卡洛斯的其他人联系他。
是梅里科。
那边的梅里科很着急，告诉了他时声跑回来了的事。
“夫人不知道怎么屏蔽了飞行器的远程控制，我无法让飞行器返航，现在怎么办啊？还有二少爷，您现在在何处，恐怕还是得尽快来我这里，昆特先生这边很安全……”
“我没事，梅里科。”伊泽尔冷静地说。“大嫂那边我来解决，你不必担心。”
梅里科这才稍微放心了一些，“好的，好的……小少爷有霍厅长护着我倒是不担心，就是三少爷这边不知道怎么样了。”
“都会没事的。”伊泽尔说，“你待在昆特那里，等事情结束再回来。”
梅里科答应下来，他从不给少爷们添乱。
挂了通讯，他没有立刻说话。
宁昭问：“你们的计划，卡洛斯都知道吗？”
伊泽尔摇摇头：“只有我和大哥。”
宁昭有些担忧，“尤弥那边……”
他并不放心霍维斯，那个Alpha虽然很强大，拥有足够的能力和势力，可他并不知道对方对尤弥安是什么心思。
这样危险的时刻，谁能保证夫妻就不会大难临头各自飞。
要尤弥安没事，不能看他身边的人有多大的能力，而是对方将尤弥安当成什么。
是否能如他对伊泽尔一样，不顾一切地护住尤弥安。
伊泽尔的抽出手指，握住宁昭的手腕：“先不用担心别的，我们现在先离开。”
宁昭问：“去哪儿？”
“先找到大嫂。”伊泽尔又笑了一下，“他要是出什么事，大哥能杀了我。”
*
尤弥安醒来之后就一直在发脾气。
他的手环被拿走了，看不了任何星网的消息。
他被妥善地安置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有柔软的被子，一应俱全的生活用品，房间里所有的布置不仅是他喜欢的，也是他习惯的。
他也可以走出房间，这座庄园很大，还有天然温泉，所有侍从和机器人都贴心又安静。
可是他不能出去，被隔绝了外面的所有消息。
尤弥安摔烂了房间里一切能摔的，可霍维斯就是铁了心要把他关在这个庞大的牢笼里。
“我是你的金丝雀吗，霍维斯？你要将我关到什么时候！”尤弥安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扔了，干脆推翻了桌子。
霍维斯一把将他拉开，即使Omega掀了桌，他也更担心人被桌角嗑到。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抓着尤弥安的手，沉声说，“你在这里最安全，等事情结束再出去。”
尤弥安变得冷静，像是冷笑了一下，“什么时候能结束？怎样才算结束？”
“如果我大哥被定罪，算结束吗？”
“可那样……”尤弥安顿了一下，定定地看着霍维斯，“我难道能逃过？”
霍维斯揉了一下眉心，“军部的事和你没关系，等调查结束……”
“怎么调查，调查什么，谁在调查？”尤弥安打断他，“你们警视厅难道不参与？”
尤弥安冷笑，“我的丈夫，亲自调查我大哥的罪行，然后让我做局外人旁观？”
“霍维斯，你凭什么认为能这样对我。”
霍维斯看着尤弥安，他的目光很沉，什么话也没有说。
沉默让尤弥安更加烦躁，伸手推了霍维斯一下，“说话！”
霍维斯说：“这是现在对你最安全的方式。”
尤弥安简直要被他气死了，忍不住想提高声音，一张口却猛地一顿。
他的肚子很痛。
见尤弥安突然面露痛苦之色，霍维斯也脸色一变，连忙将人扶住。
尤弥安张了张口，想推开霍维斯，疼痛却让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霍维斯的手臂。
“……让我出去。”他不想理会肚子里这个不听话的小混蛋，可疼痛让他拧紧了眉，就要说不出话来。
霍维斯没有说话，将人横抱起来，按铃唤来侍从和机器人。
“先让医生来。”他将尤弥安抱到床上，“别的事之后再说。”
他说着要直起身，却被尤弥安紧紧地拉住。
“让我出去，或者我自己痛死。”
尤弥安的眼睛很红，“让我去卡洛斯，我要大哥。”
“你知道不可能。”霍维斯变得强硬，握住尤弥安的手指轻轻将他的手拉开，不容抗拒地按着Omega的肩将人按进枕头里，“好好休息，等医生来。”
“霍维斯！”
尤弥安怎么可能乖乖听话，挣扎着要起来。
忽然，一股信息素猛烈地向他袭来，尤弥安的头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在枕头里。
他的脸色骤然苍白——霍维斯在用信息素压制他。
即使那信息素只有很短的一瞬，很快就被霍维斯收了回去，可还是对尤弥安起作用了。
尤弥安脑海里有些空白。
就算是怀孕了，他也没有得到过霍维斯信息素的安抚。
原来霍维斯不是不会对他使用信息素啊。
那一丝泄露出去的信息素其实是意外，霍维斯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后连忙问尤弥安：“没事吧？”
尤弥安定定地看着他。
霍维斯想到的却是林赛之前的告诫，只想赶紧查看尤弥安的情况。
“啪！”的一声脆响，伸出去的手却被尤弥安用力打开。
“滚出去。”尤弥安冷冷地看着他，“现在。”
霍维斯垂眸看着尤弥安冰冷的目光。
尤弥安没有移开视线，也直直地看着他。
直到房门被推开，侍从带着医生走进来。
霍维斯站起身，低声说：“先让医生看看，身体是你自己的。”
“霍维斯！”
尤弥安的声音被留在了身后，霍维斯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远处有隐隐的山泉水的声音，站在尤弥安房间的屋檐下就能看见远处的云雾与青山的轮廓。
是个很适合休养的地方，其实很适合孕妇。
如果不是这样极端的情况，尤弥安或许会喜欢这里。
霍维斯觉得嘴里有很苦涩的味道，他难得也有些烦躁，终于还是破了多日以来的戒，让机器人送了一支电子烟过来。
熟悉的味道却并不能抚平他心底的燥意。
以他的势力要抱下尤弥安不难，难的是尤弥安自己。
他知道即使小少爷任性肆意，也不是会在危机时刻扔下兄长亲人的性格。
可霍维斯自己是警视厅长，这些事必不可能不参与调查，这是他的职责。
他只能将尤弥安困在这里，困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首都里想让卡洛斯死的人太多了。
他要尤弥安安全。
可这样，尤弥安只会更恨他。
尤其是，一旦军部的审判下来，伊莱恩被定罪。
或者他后半生都会活在尤弥安的恨意里。
霍维斯闭了闭眼，在烟雾中缓缓睁开沉墨般的黑色眸子。
原来他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在一切与尤弥安有关的事情里。
130·没想过活下来
时声在挂掉通讯的两小时后见到了伊泽尔。
还有对方身旁的宁昭。
时声看见宁昭时显示一愣，但出于对伊泽尔的信任，他什么也没有问。
而伊泽尔则是说：“大嫂，阿昭不是外人。”
宁昭的眼睫抖了一下，被握在伊泽尔手中的手指动了动，指尖滑过伊泽尔的手心。
时声拿出语音器问伊泽尔，“你，能，联系，上，伊莱恩，吗？”
“现在不能。”伊泽尔说，“军部涉案的所有人都无法对外联络。”
捕捉到他话里的一些词，时声又问，“现在，不能，的，意思，是？”
这个大嫂意外地很聪明，伊泽尔无奈地笑道：“您不用担心，大哥希望您照顾好自己。”
时声先是没说话。
在卡洛斯的时候，他一向都很听伊莱恩的，大多数时候很安静，伊莱恩不在家的时候就自己玩。
所以伊泽尔从没见识过大嫂的倔强。
他以为时声被说服，正要嘱咐对方乖乖待在这里，却看见时声又抬起头来。
Omega琥珀色的眸子盯着伊泽尔，随后伊泽尔看见他的嘴唇动了。
“他要我，怎么照顾自己？”
伊泽尔和宁昭都是一愣。
从时声嘴里发出的声音还带着长期未开口而形成的沙哑，语调也有些奇怪。
可时声确实说话了。
时声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惊讶，即使说话还有些困难，他也坚持着开口。
“我，不要，你们保护。”
手伸进口袋里，将芯片握在手心。
“我要伊莱恩回来。”
伊泽尔回过神来，安慰道：“大哥不会有事的，皇室这点伎俩还打不倒卡洛斯。”
“那他准备做……做什么？”由于发出的声音有些奇怪，时声说接下来的话也变得困难一些。
“你不用安慰我，我只想，伊莱恩平安。”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转头看宁昭。
宁昭也是被瞒着的那个，又因为与时声不熟，此刻也只能疑惑地看着伊泽尔。
倒是一旁的时意叹了口气。
“你们还不如直接告诉他。”深深了解弟弟的他说，“都到这个地步了——元帅难道不信任他的Omega吗？”
时声抿了抿唇，将心底一直没有爆发的情绪再次压了下去。
而伊泽尔的眉心一跳，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棘手的选择。
要是将时声也牵扯进来，一旦出什么意外，他无法跟伊莱恩交待。
在回到军部之前，伊莱恩就跟他说过，要不顾一切保时声平安。
伊泽尔感到头疼。
随后他又听见时声有些沙哑的声音。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不会一直听话地待在这里。”
时意在一旁帮腔，“对，他的破译技术可比军校第一的我还厉害，什么密码门防盗锁监视器什么的可关不住他。”
沉默了一会儿，伊泽尔也忍不住叹气。
“坐下来说吧。”
几人走到会客厅里，沙发不多，也不大，时声和时意挤着坐，宁昭被伊泽尔按进剩下的单人沙发里，贵公子自己随意地靠在扶手旁，手搭在宁昭肩上。
他看起来实在太惬意了一点。
时意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难道现在的一切都在你和元帅的掌控中？”
难不成包括光耀日行动也在他们的计划之内？可舆论现在这么不利，得多厉害的操盘手才能不翻车啊？
伊泽尔挑了挑眉，说：“倒也不是。”
皇室开启的“光耀日行动”，以及为了控制舆论而做的一系列事，确实都在他们的意料之外。
大哥和他只是选择了回击而已。
“要说计划，最多只能追溯到林赛被暗杀那次而已。”
其他人微怔，时意最意外，“林赛博士被暗杀？谁干的，皇室？为什么？”
在场只有他不知道基因实验的事，解释起来很麻烦，伊泽尔选择不解释。
“大哥知道暗杀的事后，叫我提前动手，打掉了皇帝身边的第一影团。”
时意和时声都没有听说过什么第一影团，而宁昭则露出了意外的神情，抬头看伊泽尔。
伊泽尔感受到他的视线，微笑着摸摸他的长发，低声说：“所以皇帝会突然急着针对大哥和卡洛斯，也并不意外。”
“影团是皇帝身边最精锐的力量，且完全听从于他。”宁昭说，“你们瓦解掉他的力量，他害怕了。”
“嗯哼。”伊泽尔轻笑，眼底有些冷，“那么这怪谁呢？老头子肆意妄为惯了，还以为家人受到伤害后我们不会还击。”
奥利托六世敢派出影团的狙击手暗杀林赛，却不敢承担卡洛斯回击的后果。
哪有这么好的事。
伊莱恩难道长得很像菩萨吗？
伊泽尔垂眸用手指卷着宁昭的头发玩，唇角始终挂着笑意。
但在场的人看他，都觉得此刻他很像伊莱恩。
平日里看伊泽尔懒散多情的样子惯了，很少有人会在脑中形成这样的概念——
他和伊莱恩是同父同母的兄弟。
时声的手指绞在一起，他的心情很复杂，可最浓烈最迫切的愿望，还是赶紧见到伊莱恩，赶紧让全世界都知道皇室在说谎。
“那，审判呢？”他问伊泽尔，“审判庭，在你们的计划中吗？”
伊泽尔说：“在意料之中。”
“伊莱恩打算做什么？”时声攥紧了自己的手，“他要，在审判庭上，做什么？”
现在整个帝国的民众都在要求处决伊莱恩，有些地方甚至发生了游行。
看着时声的表情，伊泽尔沉默了一下，才说：
“老皇帝私心太重，光耀日行动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民众容易受到欺骗，这不是大哥希望看到的局面。”
“解决掉奥利托六世，终止光耀日行动。”
“换一个真正为子民着想的皇帝——这就是大哥的计划。”
宁昭诧异地抬起头，忽然想到什么。
“所以你让我一起走是因为……”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给你父亲划拉个大口子。”伊泽尔轻笑道，捏着宁昭的手指，“所以得赶紧带你走，制造不在场证明，洗掉你的嫌疑，这样——”
他牵起宁昭的手吻了一下手背，“您就是最名正言顺的，奥利托七世，我的殿下。”
宁昭的心跳得快了些，“所以就算皇帝没有受伤，你们也打算利用这个光耀日行动，拉他下台。”
“以牙还牙而已。”伊泽尔说，“他在位这么多年，所有不光明的手段可都没有逃过卡洛斯的眼。”
以奥利托六世和他的父辈们为首的皇室，一代又一代地将卡洛斯当成家养的野兽。
要他们为帝国卖命，用他们做刀子。
又要他们彻底消失。
就像伊泽尔说的，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大哥和他手上，有得是回击奥利托六世的办法。
时声忽然站了起来。
时意下意识去拉他，却在碰到时声的手时一愣。
原本还能勉强保持平静的时声，此刻浑身都在抖。
他看着伊泽尔，看了很久。
“你说的这些，听起来都在掌控之中。”
Omega用颤抖、沙哑、不成调的声音，艰难而缓慢地说。
“可是，伊莱恩，呢？”
“他打算怎么，全身而退。”
伊泽尔语气里的笃定，都只针对着解决掉老皇帝这一件事。
揭露昏聩的统治者，拥立新的帝国皇帝，为所有人创造更光明的未来。
那么那个众所周知的残暴元帅，会怎么样？
“所有人，都看过那个视频。”时声盯着伊泽尔，眼睛红了，“别告诉我，这也是你们的……计划。”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才说：“只有这个的确是意外。”
“怎么解决这个意外？！”时声猛然提高了声音，以至于嗓子像刀割过一般，最后几个字甚至无法形成完整的音节。
他只能接着用手语比划。
“所有人都说伊莱恩是怪物，没有人能真的忍受他们认知之外的东西存在。”
时声的手是一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速度，“怎么说服他们，怎么让民众信任，怎么让他们停止对处决伊莱恩的请求？！”
伊泽尔没有回答。
时声的心沉了下去，像有一颗炸弹被埋在脑海里，心脏上则插满了无数把刀刃。
琥珀色的眼睛四周几乎变得猩红，他放下手。
“伊莱恩……”
“没有想过活下来……是不是？”
只要解决掉不合适的皇帝就好，只要为帝国挑选出新的统治者就好。
自己无论背上什么样的罪名，都没关系的。
时声在此刻还不自禁地分处神想——啊，我真是好了解伊莱恩啊。
伊泽尔无法回答时声的问题。
一旁的时意和宁昭也说不出话来。
宁昭不自觉地拧紧了眉，他震惊于时声的推测，心中为伊莱恩的选择感到震撼的同时，生出一种既能理解，却也不赞同的心情。
伊莱恩作为帝国的元帅，一向令宁昭信任且钦佩。
可站在时声的角度想，宁昭觉得如果是自己被这样隐瞒着，如果是伊泽尔就这样丢下他去赴死——
他一定恨死伊泽尔了。
宁昭转头看向时声，Omega的眼底果然是伤心又愤怒的。
他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些什么。
却见时声猛然用力揉了一下眼睛，眼里的泪被擦掉了。
年轻的红发男生抬起头，用沙哑平静的声音说：
“我还有办法。”
131·审判倒计时
尤弥安醒来之后，身边只有两个机器人。
肚子已经不痛了，他在睡着时隐隐感觉到有医生来，大概是做了一些治疗措施。
手摸上小腹，什么也感觉不到。
尤弥安甚至不知道肚子里的东西是不是还活着。
其实这小怪物的生死都不重要，反正不久后就要杀掉的。
这是他和霍维斯的约定。
机器人感应到他醒了，过来举起手里的托盘，机械的声音提醒他吃药。
尤弥安感到疲惫，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愤怒，因为知道自己出不去。
时间过了多久呢？大哥、伊泽尔、林赛，还有时声和梅里科，他们现在怎么样。
他什么都不能知道。
尤弥安说不出自己现在生出的是什么心情。
他伸手拿过托盘中的药剂，没什么思考地全喝掉了。
跟平日里吃的药不太一样，“怎么是甜的。”
“医生助手先生送来的新药。”机器人用机械的声音回答。
尤弥安“哦”了一声，又觉得困，便重新躺下拉高了被子，“出去吧。”
机器人感知不到人类的情感，收到指令便出去了。
房门轻轻关上，一道身影从转角处走出来，站在机器人面前。
“您好，有什么需要？”
机器人感应到有人挡住了去路。
来人没有回答，微微俯下身来伸出手。
随着这个动作，机器人的摄像头识别到了他的脸，便说：“助理先生，夫人已于两分钟前用药，是否需要为您设置下一次用药提醒？”
“助理”并没有回答，而是用手在它的操作面板上按了几下。
机器人便没有声音了，屏幕上显示录像正在删除中。
随后来人直起身，让出一条路来，机器人端着空的托盘走了。
小白的手放回白大褂的口袋里，唇角勾起一点笑，趁没人看见自己，转身往外走去。
*
时间既漫长，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还有一天，对伊莱恩和军部的审判就要开始了。
时声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白皙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手边的咖啡已经再次见了底。
但他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疲惫，整个人所在巨大的投影屏下，目光专注，手上动作从未停下。
投影屏几乎占据了房间里的大半个空间，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资料。
时意敲了敲门，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应，便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就知道你没吃。”他叹口气，将桌上已经冷掉的晚饭端起来，又放下手中的热食，“来吃饭，就不怕审判还没开庭你自己先猝死了吗？”
时声回过头来，对无奈的哥哥讨好地笑了笑。
手上却还忙着。
时意已经不是第一次劝他了，习以为常地走到弟弟身边。
“伊泽尔和殿下出发了。”
时声点点头，用不太熟练的声音说：“我，再一会儿就好了。”
“不着急，殿下回皇宫后会联系我们。”时意看了一眼时间，“这些都是重要证据，不能出错。”
“嗯。”时声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时意在一旁看了一会儿，压下自己心底的紧张。
明日的审判是对全帝国公开来的，星网直播，很难做手段。
皇室和艾尔·约尼的光耀日行动公布的资料其实不多，但仅仅是兽化的视频就已经足够重量级了。
可以说对卡洛斯都是致命的。
但时意还是相信他们会赢，他的弟弟会赢。
明日之后，帝国就会迎来新的君主。
时意原本无所谓谁做这个帝国的皇帝，但当看过时声正整理的资料后，内心也感同身受地愤怒。
他无法相信，一直以来，竟然是如此卑劣的皇室在统治这个帝国。
快点结束吧，让头顶的这片天换一个颜色吧。
时意如此期待着，又感到紧张和忐忑。
他们完全联系不上伊莱恩和军部，即使手上捏着一些证据，时意也并不完全有信心。
正想着，手环忽然震动了一下。
时意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微变，对时声说：“我出去一下。”
时声正聚精会神地忙着，闻言只是点了点头。
此时天已经黑了，屋外起了一阵一阵的风。
时意回房间拿了抢，藏在宽大的袖子里。
随后他攀上房顶，看见了坐在屋檐上的Alpha。
枪口从袖子里滑出来，稳稳地指向对方。
听见声音的Alpha回过头来，格外闲适的样子，还冲时意挑了一下眉，“这次这么听话？”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从时家消失的阿洛。
他还穿着时意给他的宽大的毛衣，整个人都显得很随意。
时意冷淡地说：“你还挺闲的。”
阿洛勾着唇笑，“如果是来见你的话，再忙都会来的。”
“这么重要的时刻，离开大本营不太好吧。”时意的还举着枪，在风中看向阿洛的眼睛，“星光会的事务长。”
J97星政党林立，形势复杂。
而星光会，则是很多年以前，在莱联盟插手之前，最初领导J97星的管理组织。
“皇室要审判元帅，无异于是动了帝国的大动脉。”时意说，“这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时机了。”
可以在混乱中捡到便宜，趁军部无法出手的时候接过J97的管理权。
只是时意想不明白阿洛怎么还在首都。
阿洛闻言又挑了一下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难吗？”时意的眉眼冷淡，“我觉得不难猜。”
阿洛便也没细问，用一种欣赏的语气说：“你果然是最聪明的Omega。”
“我聪明和我是不是Omega没关系。”时意没好气地说，“别废话，你过来做什么——还有，押送回首都的那批动乱者被杀，和星光会有没有关系。”
阿洛没有立刻回答。
时意静静地看着他，举着枪的手纹丝不动。
“能把枪放下吗？我有点害怕呢。”阿洛笑着问，虽然这样说着，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
时意皱了一下眉，没有动。
阿洛叹口气，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踩着房檐缓缓走到时意面前。
“这件事，我只能告诉你，跟我无关。”阿洛说，他走近了，如果要看时意的眼睛，便需要低下头。
Alpha高大的身躯遮去了身后的月光。
“我手上的东西，你一定有兴趣。”
阿洛低下头。
时意愣了一下，下意识往后仰，拿着枪的手放下来。
这一后仰脚下就失去了平衡，整个人往后倒去。
阿洛伸手揽着时意的腰将人拉回来，时意的额头撞进他坚硬的胸膛。
甚至能感受到Alpha说话时胸膛里的震动。
“还有一个人，我相信你——还有你那个弟弟，一定愿意见的。”
时意皱眉：“谁？”
“把你可爱的弟弟也叫出来。”阿洛吊儿郎当地说，“这样你也不用传话了，我很为你着想的。”
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腰还被搂着，时意“啪”地一声拍掉阿洛的手。
警惕地看了一会儿，他在心中权衡利弊，选择先问：
“什么人？你如果还要卖关子，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你。”
阿洛抬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没必要这么辣的，时少爷。”
时意抬手就要举枪。
“卡洛斯。”阿洛的话打断他的动作，“那个人也是卡洛斯。”
*
第二日，“光耀日行动”的审判开始了。
几乎是全星际的人都守在星网前，等着这一场称得上旷世的审判。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足以影响帝国命运的一天。
它会被所有人铭记，会写进历史，成为帝国的子民、甚至全星际的人民，世世代代的孩子上学时都会学习的教科书。
帝国民众的情绪很高昂，他们在星网上留言，认为证据确凿，审判庭一定会对塔纳托斯的罪行判定出一个结果。
甚至有人提前庆祝着死神的消亡。
遥远的边境，也有一群人守在广场的转播大屏下。
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Omega父亲抱在怀里，只觉得父亲的身体有些颤抖。
他抬起头，将手里的花递给父亲，“papa。”
Omega这才分出一点神低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抚着自己的孩子。
同一时间，已经恢复宁静的J97星。
今天是学校上课的日子，西莉亚悄悄从体育课上溜走，钻进老师的办公室，悄悄躲在角落看墙上的屏幕。
她还不是能看懂新闻的年纪，但听得到周围大人们的议论。
父母和老师都说，那个元帅犯了罪，今天要被处死了。
西莉亚不愿意，西莉亚不同意！
那可是会夸奖她的元帅，长得又好看，当然是好人了。
首都怎么能处死好人呢？西莉亚反对！
小女孩蹲在桌下，听见外面有脚步走动的声音。
滋啦滋啦——有什么像信号的声音响了一下，新闻主播的声音传进桌子下。
西莉亚忽然有些紧张，捂住了嘴。
*
首都的中央广场下。
很多人都聚在步行街，抬头看着巨大的公共屏幕。
一道瘦长的身影从人群后走过，走到一条巷子里，从外部的楼梯上了二楼。
随后他被一只手拉进露台，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见那扇屏幕。
“哥不是答应过我不乱跑吗？”顾沨的声音很低，压了一下林赛头上的帽子。
林赛从帽檐下抬起眼，什么也没说。
顾沨叹了口气，摸摸他的脸，“会没事的。”
距离审判庭开庭，还有两个小时。
132·应判以死刑
因为被断掉了星网，尤弥安只能通过电子种来判断过去了几天。
可即使知道时间如何流逝，对他也毫无意义。
他无法看到任何的消息，根本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而看霍维斯将他困在这里，想也知道只会有不好的消息。
机器人每隔一会儿就会送来霍维斯的留言，问尤弥安有没有不能舒服，叫尤弥安好好休息。
尤弥安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
医生每天会过来看看他，这个庄园里原本是只有机器人的，还是那天他肚子痛，霍维斯从外面叫了医疗团队。
这天上午，来的是医生的助理。
对方戴着口罩和眼镜，几乎整张脸都藏在护理帽下，低着头，沉默而专注。
尤弥安躺在沙发里，任由他检查自己这天的数据。
好一会儿才问：“今天几号了？”
助理低着头忙碌着，似乎是没听见，等尤弥安问了第二次，他才回答了一个日期。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辨认不出音色来。
“是星期五呢。”像是随意聊着天一般，“夫人不必忧心，外面没什么大事，除了……”
他猛地顿住，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止住话题。
尤弥安却还是抓住了重点，“除了什么？”
助理不敢说话了，表现得非常慌张，收拾好东西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他越是这样，尤弥安就越怀疑。
不能让他知道的，只有关于大哥和卡洛斯的事。
无论有没有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这里。
尤弥安坐起来，关掉机器人的感应系统，随手抓了一件外套穿上。
这几天吃过药之后，他没有再肚子痛——准确地说，肚子里的这个东西没有任何动静，像死了一样。
尤弥安为此其实是有些慌张的，可在卡洛斯面临的危机下，这一点慌张被他用力压在了心底。
走到门口的时候，眼前忽然很突兀地黑了一瞬。
也只是转瞬即逝，尤弥安根本来不及在意。
*
时间跳到整点，星网前所有等待的人都涌入了审判庭的直播间。
皇帝奥利托六世并没有出现，官方给的说法是身体抱恙。
对于皇帝已经年迈这件事，大家习以为常，只是有人提出陛下和皇太子殿下最近怎么都生了病，背后是否有其他原因。
这一点疑问很快就被潮水一般的留言淹没了。
随后审判庭介绍这次审判的重要成员——“光耀日行动”的领导者，艾尔·约尼。
在年轻有为的Alpha出现的一瞬间，屏幕就被鲜花特效淹没了。
[我就知道又是一个帅哥！]
[又年轻，能力又强，还代表着正义，帝国需要这样的新领袖！]
[听说他之前还只是偏远城镇的普通人，因为特别优秀才破格进入皇室护卫团的。]
[之前狩猎大会你们没入坑吗？那时候就很耀眼了！]
[好传奇啊，像小说主人公一样。]
[所以怕什么啊，就算没有塔纳托斯，帝国也会出现新的太阳。]
[什么太阳，塔纳托斯明明是魔鬼才对！]
[可这个艾尔还什么实绩都没有呢，塔纳托斯的战功都能砸死一个首都的人了吧。]
[这时候还说这个？魔鬼的战功你也要？]
[战功算什么，小心下一个被他弄死的就是你。]
[处决塔纳托斯！处决卡洛斯！]
[处决伊莱恩·卡洛斯！]
和这些天的所有讨论一样，最终都会变成所有人要求处决伊莱恩的呼声。
艾尔并不能看见星网上此刻的讨论，但事情发展到现在，全然在他的掌控中。
他在审判庭明亮的光线里勾了勾唇角，意气风发。
视线略过台下乌压压的旁听席，各色的人，不见那几张关键面孔。
据他手下的人调查，伊莱恩的那位夫人早就逃了，被卡洛斯的飞行器送走，其他几个弟弟也不知所踪。
但他们逃不掉的。
艾尔一直有一种直觉与自信，他是被女神眷顾的人。
因此他不仅要为诺亚报仇，还要趁此机会站到高处。
杀了伊莱恩，接手他的荣耀与权力，这是属于艾尔·约尼的命运。
眼底闪过一丝快意，艾尔面上还波澜不惊，胸有成竹。
审判庭开始走流程，金属的按铃在室内响着清脆的声音。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从军部回到首都以来，这么多天过去了，风暴的中心，帝国元帅伊莱恩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令人震撼的是，即使被指认了无数项罪名，即使很有可能今日就要被定罪。
这个Alpha，仍然和往日里任何一次新闻里的模样都没有任何差别。
高大的身躯上还穿着银河骑士团的黑金军服，衬出宽阔的肩和有力的腰身，修长双腿踩在黑色军靴里，除了肩上代表军衔和荣誉的徽章被取下之外，他看起来更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军部的新闻发布会。
而不是站在被告席中。
伊莱恩这日没有将灰色长发束起来，半张脸隐在兽骨止咬器下，金色的眸子里没有什么情绪。
他直到站上被告席都没有多看任何人一眼，仍然如平日里冷漠、肃杀、平静。
旁听席里有嘈杂的议论声，审判庭按了好几下铃才安静下来。
艾尔盯着伊莱恩，这个Alpha对他来说不仅是仇人，更像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山。
他无论如何也爬不过去，要想站上帝国的顶端，就只能将山推翻。
而现在，他就要成功了。
艾尔唇边挂着笑，缓缓走到审判庭中间的发言台上。
“尊敬的审判庭，接下来，请允许我，代表‘光耀日行动’，陈述以伊莱恩·卡洛斯为首的魔鬼们的罪行。”
年轻人的声音清脆而高昂，清晰地念出一项项罪行。
每一项，都是此前皇室才通报中发出的。
在整个过程中，伊莱恩似乎连头发丝都没有动一下。
此时屋外的太阳已经逐渐升到头顶，阳光从巨大明亮的玻璃外投射进来，正好将伊莱恩笼罩在光里。
将Alpha金色的眸子映得几乎透明。
“……以上，请求审判庭定罪。”艾尔念完手中的卷轴，含着笑转向身后。
“元帅，您说您应该判什么罪？”
伊莱恩只是淡淡地看艾尔一眼，并没有说话。
高处坐着的审判庭长将视线从同样的卷轴上移开，缓缓开口，“伊莱恩·卡洛斯，数罪并行，按照帝国律法，应当判以死刑，执行日期稍作裁决。”
旁听席终于哗然。
星网上，无数的留言再次将屏幕淹没。
[死刑！就应该死刑！]
[那可是十几条同胞的名啊，让塔纳托斯和军部都偿命！]
[死到临头了，他为什么还这么淡定？]
[艾尔还是太年轻了，这么重要的场合，皇室怎么都不派人来？]
[至少皇太子殿下也应该来吧？]
[这算宣判吗？是不是还有下一个步骤？]
[科普一下，这不是正式宣判，但也差不多了，历史上就没有到了这一步还能回转的。]
[太好了！大快人心！]
[罪有应得！]
*
破解的进度终于走到百分之百，最后一个加密资料被顺利打开。
时声整个人已经被浸在汗水中，这时下意识松了口气，几乎快要虚脱过去。
但他一刻也没有懈怠，确认手环戴在手上，穿了鞋就飞奔了出去。
看时间，他知道审判已经开始了。
昨天晚上，哥哥说来了一个重要的人，但时声太忙了，他一点时间也不能浪费，就让哥哥跟着阿洛去见了。
时声没有问哥哥那是什么人，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对今天的审判来说很重要、甚至称得上关键的人物。
所以他让哥哥先带着人赶去审判庭，自己将所有实验资料最后破解和整理好。
现在，这些都不再是一份资料、甚至连里面惊世骇俗的秘密都不再是最关键的。
对时声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能救伊莱恩的东西。
在伊莱恩自己决定了牺牲、在伊泽尔无奈同意了伊莱恩的牺牲时。
比时声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时声飞一般跑出去，时意给他留了车，颤抖的手输入坐标，自动驾驶将把他带去审判庭。
窗外的街景飞速闪过，时声的心扑通狂跳，整个人颤抖不已。
他做了许久的心理斗争，才伸手，按下车内的新闻电台。
*
广场的公共大屏转播着审判庭的审判过程。
“伊莱恩·卡洛斯，数罪并行，按照帝国律法，应当判以死刑……”
尤弥安的眼前猛然一黑。
巨大的噪音在耳边嗡鸣，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好不容易避开机器人和摄像头，几乎是靠自己走下的山。
到了街上，才找到车，用匕首架在司机的脖子上，让他带自己到能看见新闻的地方。
刚下车，就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尤弥安觉得心口有些痛，嗓子里有微微的痒意。
他下意识咳嗽了一下，顿时有东西弥漫在口腔里。
尤弥安用手心去接，呆呆地低下头看，血液从指缝里流了出去。
他真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133·无罪可认
时间就要走向正午，审判庭内的光线越发明亮了。？
阳光刺得艾尔微微眯起眼，转过头看去，即将被宣判死刑的伊莱恩却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伊莱恩·卡洛斯。”艾尔缓缓挂起笑，“或者最后再叫您一声——尊敬的元帅大人，您认罪吗？”
闻言，视觉中心的Alpha也笑了一下。
大多数人都没有见这位冷血残酷的帝国元帅笑过，也没有人能读懂他这一点微笑的含义。
伊莱恩缓缓地抬起眼帘。
Alpha的眸子会让他们想起那段视频里，美丽又可怖的神鸟。
所有人听见他说——
*
车忽然在街道上被迫停了下来。
时声抬起头，前方不知发生了什么骚动，奔跑的人群将本就不宽的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此时此刻，时声只恨自己怎么没有一台飞行器。
车内的广播转播着审判庭的实况，艾尔的声音透过信号传进时声耳里。
“尊敬的元帅大人，您认罪吗？”
——不行！
时声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街上是否还有守卫在抓捕卡洛斯，一把推开车门奔跑起来。
不能认罪，伊莱恩不能认罪！
时声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眼泪来不及擦去，风像刀子一般割着嗓子，可他一步也不敢停下。
骚动的人群与他完全逆行，似乎有人不理解他为何要往反方向玩命地跑，还有好心的Omega拉了他一下。
“前面有怪物！您快回去吧！”
时声恍若未闻，有怪物又如何，那是唯一通往审判庭的方向，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轰隆——】
大概是他们嘴里的怪物将什么东西撞倒了，又激起一阵恐慌。
时声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却发现前方根本没有什么怪物。
人群里是一只失控的小狼。
不，不能说是小狼，这只狼的身躯比一般的猛兽都大了许多，几乎要赶上变成白凤的伊莱恩了。
时声的心忽地一跳，猛然想到什么，停下了脚步。
那匹灰狼其实没有伤人，它只是好像有些惊恐，想往一个方向跑，撞倒了许多东西。
一个念头诡异地升起来，时声用几乎撕裂的嗓音喊出声。
“……尤弥安！”
灰狼骤然停了下来，向时声回头。
时声飞奔过去，拼命仰起头才发现灰狼的嘴角有鲜血在不断溢出。
他还来不及说话，灰狼就折起四肢，蹲下身朝他靠近。
时声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太熟练但一刻也不犹豫地爬上他的后背。
“审判庭……去审判庭！”
灰狼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驮着时声往审判庭的方向飞奔而去。
在那辆被时声扔在街上的车中，广播里传来Alpha冷淡平静的声音。
“抱歉，我无罪可认。”
*
谁也没想到，已经到了宣判这一步，罪魁祸首却不认罪。
在伊莱恩身后，同样是被告身份的银河骑士团副官阿尔里德，向审判庭提交了一份证据。
这份证据和“光耀日行动”列出的伊莱恩的罪名一样长。
从那位被伊莱恩斩首的内阁议员说起，密密麻麻的，全是每一位被伊莱恩杀死的人，曾犯下的罪证。
重要的是，每一份证据后面，都有皇帝向伊莱恩下令的证明。
再明显不过了，皇帝将伊莱恩和军部当作一把刀，为他做那些不可以公布于世的事。
[竟然陛下下的命令？那他不是明明知晓一切吗？]
[当时都说塔纳托斯害死了博特男爵，我还为男爵说过话！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恋童癖，太可恶了！]
[五年啊，三十多个孩子……真是该死！]
[单从这件事来说，元帅是为民除害，皇帝明明知道却还当成罪行发了出来。]
[细思极恐……]
[早就说过皇室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说不是借我们的舆论铲除异己？]
[我们都被皇室利用了！]
[也没有那么严重啊，塔纳托斯手段残忍是事实，皇室趁机清理他也情有可原。]
[对！他还是个怪物啊！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杀无辜的人了！]
[你们难道没看刚才的视频吗，街上又出现一个怪物。]
[都是卡洛斯害的，以前首都从来没有这么危险过。]
[无论如何，卡洛斯一个都不能留！]
……
面对大量指认皇帝的证据，艾尔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花了好一会儿的时间平复情绪，目光阴冷地盯着这些被公开的证据看了一会儿，忽然又是一笑。
“所以，军部现在是要指认陛下有罪吗？”
他的视线在审判庭转了一圈，缓缓道，“就算这些证据是真的，那也是另外的程序。现在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
“伊莱恩·卡洛斯，你对于自己会变成怪物这件事，如何解释？”
他的话音一落，审判庭里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所有人似乎都忘了呼吸。
被告席中的Alpha却像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般，骗过头看向了窗外。
天光正盛，明净玻璃外有开得正好的花。
伊莱恩忽然想起了时声种在家里的香槟玫瑰。
他才惊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闻到爱人的味道了。
上一次将人抱在怀里，久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
梅里科会照顾好时声，自己留下的财产可以让Omega后半生都衣食无忧。
幸好还没有永久标记，时声还能有大把的时光去寻找新的爱人。
即使想到那样的可能性，伊莱恩心里会升起从未有过的嫉妒，和压不住的杀心，但他仍然庆幸能将时声平安送走。
只是还会有一些遗憾，这场离别来得这样突然，时声一定哭过了。
——抱歉。
伊莱恩在心底对爱人说。
他收回视线，伸手摘下脸上的止咬器，缓缓地开口。
【砰——!】
一声巨响打断了伊莱恩要说的话。
审判庭沉重的大门被一道巨大的身影撞开，随后是旁听席爆发出的尖叫。
守卫立刻往门口跑去，想要制服突然冲进来的庞大野兽。
谁知众目睽睽之下，那野兽背上跌跌撞撞地滑下来一道瘦弱的人影，所有人都听见了一道沙哑的、掷地有声的声音。
“他，无罪！”
伊莱恩的视线紧紧锁在来人身上。
灿烂的午后阳光洒进审判庭，Omega的红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脸上都是剧烈奔跑后出现的红晕，整个人还大口喘着气。
但他瘦弱的身躯即使颤抖着，也坚定地站在原地，直直地往审判庭中央看来。
“伊莱恩，没有任何罪行。”时声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力平复呼吸。
“这是皇室的阴谋，我有证据！”
Omega的语调越来越自然，即使尾音颤抖得像被劈开了一样，仍然清晰地传进了所有人的耳里。
也通过直播信号，传向了全星际。
艾尔脸色难看，“把扰乱审判秩序的人带出去！”
时声转过身，跑过去将体型已经变得只有小猫大小的小狼抱进怀里，躲避着走过来的守卫。
伊莱恩的身影动了一下。
时声却罕见地爆发出了比伊莱恩还快的速度，抱着小狼一溜烟跑到了审判庭中央，几乎和艾尔面对面。
“我有重要证据，伊莱恩不是怪物，你不让我说，你心虚吗？！”
Omega说话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大过。
阿尔里德震惊地看着一向内向腼腆的元帅夫人，又转头去看伊莱恩。
伊莱恩的眸光动了一下，“……声声。”
抱着小狼的时声抽空转头，瞪了伊莱恩一眼。
“……”伊莱恩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艾尔被时声这么一吼，人都愣了愣，很快又回过神，呵斥道：“你在审判庭上喧哗什么？！卡洛斯变成怪物杀人的视频是实打实存在的，你们还想怎么狡辩？”
“无论如何，这种不在控制中的怪物，都不能做帝国的元帅！”
“对！”旁听席里有人回过神来，跟着高声附和。
“怪物可是会杀人的！”
“谁知道他会不会袭击平民！”
“让受过诅咒的人继续做帝国的元帅，只会给帝国带来不幸！”
“女神要是不眷顾我们了怎么办！”
时声再也忍不住，大声喊道：“够了！根本就不是诅咒！”
他浑身颤抖，用力得指尖快要陷进小狼的皮肉里，让尤弥安疼得扭动了一下。
时声回过神，连忙卸了力气，转头看向审判庭最上方坐着的几位审判员。
“我要提交证据。”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们不让我说，是跟皇室沆瀣一气吗？”
所有人又猛然安静下来。
多么严厉的指控！
审判庭长安静地看了时声一会儿，缓缓地说：“请被告方提交证据。”
“审判长！”艾尔震惊。“这不符合流程！”
审判长只是重复：“请被告方提交证据。”
时声小心地将尤弥安放到地上，摸了摸他抬起来的头，随后站起身，手伸进口袋里，走向审判长的方向。
被告席的伊莱恩徒手捏断了身后的锁，推开栏杆想走到他身边。
“你站那儿。”时声转过头喝了一声，“不许过来！”
伊莱恩脚步一顿。
阿尔里德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134·皇室才有罪！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时声走上前去，亮出了手里的东西。
一枚很小的芯片。
“审判长。”
时声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代表着帝国的公理与正义的审判团。
“我要提交的这份证据，非常重要。”
Omega一字一句地说，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那双原本像琥珀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它或许，会影响帝国的未来。”
“审判长，我希望可以将它公开，但若是您考虑到舆论因素选择内部查看，我也能够理解。”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时声很浅地笑了一下。
无论是说话的内容、语气，还是神情，都和他平日里的样子大相捷径。
一旁的阿尔里德觉得，这一刻的时声竟然和元帅一模一样。
审判长又垂眸看了时声一会儿，侧过头与身旁的同僚低声商议了几句。
随后说：“允许公开。”
时声深吸一口气，却没有先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伊莱恩。
这是闯入审判庭后，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向自己的Alpha。
伊莱恩迎着时声的视线，一直平淡的脸上露出很温柔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有说，时声却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勇气。
时声缓缓地转过头，视线在审判庭内找寻了一圈，锁定了一个亮着红点的摄像头。
他盯着镜头看了看，说：
“我，时声，以伊莱恩·卡洛斯的伴侣的身份，作为本庭的证人，提交一份证据。”
“同时，我要指证——”
“奥利托皇室，常年进行人体基因改造实验，违背道德伦理，丧尽天良！”
*
整个星际的人都没有想到，塔纳托斯这件事还能有更劲爆的反转。
时声提交的所有证据都被直接直播了出来。
在那份芯片里有大量的证据，实验资料、签署的文件、改造记录、参与者与受害者的名单……
横跨了四代人，接近一百年。
这些触目惊心的资料明晃晃地证明，从一百年前开始，帝国的第一位皇帝在位时，就对卡洛斯家族进行了非人般的基因改造。
最初，他们将当时的卡洛斯家主囚禁起来，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寻求最“理想”的改造方式。
在这一代中，有大量的观察数据，冰冷的数字记录着受害者的痛苦。
后来他们终于定下了方案，而此时，这位卡洛斯的身体已经无法再进行实验。
于是换成了这位家主的妹妹。
一个又一个卡洛斯被送进实验室里。
到了伊莱恩的父辈，被改造的基因已经成形，但卡洛斯仍然被要求定期吃药，进行血液检测。
直到伊莱恩的父亲也去世，十八岁的伊莱恩成为新的家主，又用赫赫战功换来帝国元帅的位置。
没有人再敢强行让任何一位卡洛斯进入实验室，以至于连家里最小的尤弥安，都并不知道基因实验的秘密。
连尤弥安自己，都以为那只是诅咒。
然而即使挺直了基因实验，随着一代又一代的基因更迭，伊莱恩几兄弟已经完全异于常人了。
这就是兽化的由来。
他们被改造成兵器、怪物，还要被推上死亡的道路。
[天啊……这还有人性吗……]
[你们看到那位未成年就死掉的卡洛斯了吗？应该是元帅的姑姑吧，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啊。]
[一直以为我们的皇室很好，我们的皇帝是英明的君主呢！之前还和莱联邦的人吵架，真是打脸！]
[所以根本不是他们自己要变成那样的啊！]
[卡洛斯家的小少爷我记得今年也才十九岁吧，还只是个孩子啊。]
[之前就说卡洛斯上一代都死光了，没想到是这样……]
[有一说一，元帅确实一直在守护帝国的和平啊！]
[可是他们还是会失控啊……以后怎么办啊，还是定时炸弹不是吗？]
[但这不是他们的错！皇室太可恶了！]
[皇帝为什么没来？皇室应该给个说法！]
[对！给个说法！]
……
艾尔看着铺天盖地的实验资料，英俊的五官前所未有的扭曲。
虽然听诺亚匆匆提过一次，但他也并不知晓所有的实情。
实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形势对他并不秒。
皇室一旦倒台，最先倒霉的就是他！
时声将所有的资料展示完，有一会儿没说话。
他低着头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后抬起头来，却没有再看向镜头，而是转头看着艾尔。
“阁下。”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盯着脸色铁青的年轻人，“您的‘光耀日行动’，如今还要继续吗？”
帝国人民，崇尚太阳女神。
他们一生都追求太阳，追求正义与光明，沐浴着神圣的光辉。
以这样的含义而命名的光耀日行动，指向的却是皇室阴谋下的受害者。
任谁不觉得讽刺？
在现场的众人想到这一点，脸色都逐渐变了。
旁听席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艾尔的脸色变了又变，大声说：“放肆！难道你现在是在质疑皇室和陛下吗？”
“皇室有什么不能质疑的吗？！”
一道声音比他更大声地呛了回来，审判庭的大门再次被推开了。
众人首先看到的是一张与台上的Omega一模一样的脸。
时意大步走进来，嘲笑道：“约尼团长，您有空替陛下汪汪叫，不如让真正的皇室成员来说吧。”
旁听席忽然再次骚动起来。
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全帝国的人民都认得这张温润如玉的脸，认得这个一向温和有礼、口碑很好的Alpha。
宁昭穿了很正式的衣服，栗色长发在颈后捆了一下，依然和平日里没有很多差别。
不同的是，他脸上没有再带着标志性的笑容。
身旁还站着一个更高一些的Alpha。
旁听席里有人忽然站起来，“皇太子殿下，对于刚才的指控，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对！皇室应该给个解释！”
宁昭的视线落到最开始说话的人身上，微微笑了一下，随后走进了审判庭。
伊泽尔始终陪在他的身侧。
“殿下！”旁听席中有记者站起来，虽然现在还不是采访环节，但他已经忍不住了。
“您作为被指控的皇室，现在却和作为受害者的卡洛斯一起出现，是有什么深意吗？”
宁昭走到时声的身边才转过身，看向提问的记者。
“阁下，您不必心急。”宁昭缓缓地说，“今天，我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答案。”
旁听席中议论纷纷。
而星网上此刻也炸开了锅。
[我不相信皇室会做这样的事，他们明明能培养出这么好的皇太子啊。]
[笑死了，古往今来哪个统治者不虚伪？]
[我不信，一定是歹竹出好笋，皇太子是我们帝国的太阳之子啊！]
……
宁昭的视线在巨大投影里的实验资料里停留了一会儿。
伊泽尔俯身将趴在地上休息的尤弥安抱起来，缓缓走向伊莱恩的方向。
“人生第一次感到惊讶吧，大哥？”伊泽尔挑了一下眉，“咱们大嫂也是有两把刷子。”
伊莱恩淡淡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伊泽尔习以为常，他们大哥就是这样，天塌下来眉毛都不会动一下。
虽然没有想到时声会决定闯入审判庭，但能由此阻止大哥牺牲自己的计划，伊泽尔也乐见其成。
阿尔里德探过头，看着这Alpha两兄弟望着前方时眼底如出一辙的眼神，抱住了单身的自己。
宁昭等伊泽尔带走了尤弥安，才收回视线。
他看着旁听席里各色的目光，缓缓说：
“诸位，我们的皇帝陛下，奥利托六世，因病无法出席此次审判会，因此，我，宁昭·奥利托，今日便是皇室的最高发言代表。”
他勾了勾唇角，话是对着所有人说的，视线却看向一旁的艾尔。
“诸位可有异议？”
旁听席有人喊道：“理应如此！”
审判长轻轻敲了一下金属锤子，“殿下可进入正常流程。”
宁昭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甚至眼睛都弯了起来，语气十分平和地对艾尔说：“阁下觉得呢？”
“毕竟，阁下可是光耀日行动的领导者。”
不等艾尔说话，旁听席已经有人喊了起来。
“不过是一个临时行动，难道他还能比皇太子殿下更权威吗？”
“况且这是皇室的事，他和皇室有什么关系？”
“当然只有殿下才能代表皇室发言！”
“殿下！请给公众一个说法！”
这一下，艾尔的意见再也不重要了。
宁昭缓缓收回视线。
时声转过头，对上他温润的眼眸。
时声知道，在伊莱恩和伊泽尔的计划，他们会将老皇帝拉下台，推宁昭成为帝国新的统治者。
虽然中途有他为了救伊莱恩，公开了皇室的罪证。
但宁昭和这些事本来就没关系，他又这么好，这么优秀。
无论是宁昭，还是伊泽尔，伊莱恩，他们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想好了说辞。
时声的心缓缓跳了一下，又有点为宁昭和帝国的未来感到高兴。
宁昭一定可以做一个好皇帝的。
感受到他的视线，宁昭的唇角再次勾起一点笑，随后转过了头。
他的眼底有什么闪过，时声没有看懂。
随后所有人都听见皇太子轻声说：
135·你被捕了，白痴
“奥利托皇室的罪行属实。”
“我代表皇室，认罪。”
宁昭的声音回响在审判庭内，又通过信号传向了全星际。
这样平静轻柔的声音，砸下去却有千斤重，激起了全星际的浪。
审判庭如死一般寂静了几秒，随后满庭哗然。
伊泽尔面色猛变，“阿昭！”
这和他们商量好的不一样。
宁昭明明与皇室的罪行没有关系，他应该以储君的身份站出来指认老皇帝，随后顺理成章地成为帝国新的君主。
可宁昭认罪之后便什么也没有说了。
时声离宁昭最近，他也感到茫然，“殿下。”
宁昭对他笑了笑，时声从他的眼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或许是时声不懂，他的确并不了解这个皇太子。
还是小狼形态的尤弥安被放进阿尔里德怀里，伊泽尔快步走向宁昭，还没张口，手就被宁昭按住。
“我已经说出来了。”宁昭微微抬头看着伊泽尔，“现在改口也没用的。”
伊泽尔再也没有了平日里从容的神情，“你知道这样说的后果。”
宁昭垂下眼，避开伊泽尔的视线，“我无法进行那样理想的计划，伊泽尔，这对你们不公平。”
伊泽尔问：“我们之间也要算这么清楚吗？”
宁昭顿了顿，“我会良心不安的。”
“为什么？”伊泽尔罕见地感到愤怒，但这种情绪很快被他压制下去，“我们早就谈过了不是吗，这些事跟你没有关系。”
见宁昭不回答，伊泽尔眸光沉了沉，问：“昨晚你接了时意的通讯就出去了，和这件事有关，是吗？”
宁昭正要开口，被旁听席里记者的声音打断。
“皇太子殿下，您的意思是您也犯下过针对卡洛斯的罪行吗？”
“对于皇室做的一切，您这是供认不讳吗？”
“这样违背人性的实验您到底参与了多少，您是否自愿接受警视厅与审判庭的调查？”
“如若皇室全员都犯下罪行，谁来继任君主之位，谁为帝国的未来负责？”
“殿下，您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此起彼伏的质问声将气氛推到了紧张的高潮，审判庭的工作人员甚至开始考虑关掉直播。
宁昭安静了一会儿，缓缓挣脱伊泽尔伸过来的手。
“接下来，我要宣布一件事……”
“他在说谎！”
一道声音打断了宁昭的话，众人都看向说话的艾尔。
年轻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胸有成竹，急转而下的形势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指向宁昭高声道：“宁昭·奥利托，早就与卡洛斯有勾结，他在给皇室泼脏水，他背叛了皇室！”
宁昭微微一笑，笑意冷淡，“如果是说谎，我有必要把自己也牵扯进去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艾尔阴沉地说，“尊贵的皇太子殿下，谁知道您是不是雌伏在男人身下久了，连……”
侮辱的话语戛然而止，艾尔脸色猛地一变。
宁昭只觉得身旁的伊泽尔抬了一下手，再回过神来时，耳边已经是旁听席里发出尖叫。
而伊泽尔手中握着一把枪，枪口直直地指向艾尔，打断了对方的话。
伊泽尔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不想活命，可以继续说。”
“伊泽尔，你敢在审判庭上用枪！”艾尔大声喝道，“卡洛斯还把帝国的秩序放在眼里吗！”
旁听席里也哗然起来。
艾尔趁机喊出自己的下属，“卡洛斯扰乱审判秩序，皇太子背叛皇室，将他们抓起来！”
光耀日行动的其他成员一直候在审判庭内看艾尔脸色，闻言就冲向了身在中心的几人。
“伊泽尔！”宁昭转头，握住伊泽尔拿枪的手，“我没事的，你别给自己惹麻烦！”
伊泽尔脸色很冷，没有说话，只用另一手将宁昭按进怀里，躲开前来抓捕的人。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场变故，场内一时十分混乱。
时声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往被告席的方向跑，却与艾尔的手下撞了个正着。
他还没来得及寻找伊莱恩的身影，眼前的人已经在对他动手前就猛地倒下了。
随后他被拉进熟悉的怀抱，伊莱恩有力的手臂环着他的腰，将他带离危险中心。
“伊、伊莱恩！”时声连忙伸手对着Alpha摸了一通，想看看他这些天有没有受伤。
伊莱恩握住他的手，“先离开这里。”
时声一愣，随后猛地摇头，“你走不掉，我也不走。”
伊莱恩像是有点无奈，正要说什么，两人忽然都听见了一声高亢的长啸。
或者说，也有点像兽类的惨叫。
时声猛地回过头去，吓得几乎忘了呼吸。
——还是小狼形态的尤弥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艾尔缠斗在了一起，状态不佳的他根本不是高武力值Alpha的对手，此刻正被艾尔掐着脖子，一把扔了出去！
而小狼的身体直直飞向了审判庭的窗户，就要朝两层楼高的玻璃撞去。
艾尔脸上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从腰后掏出了自己的配枪，瞬间指向了尤弥安。
卡洛斯，有一个是一个，都别想活。
“尤弥安！”
不知是谁的声音，连冲过来帮忙打架的时意都吓得劈了嗓子。
一道身影从斜里冲出，踩着旁听席的桌子几步跃上高处，在小狼几乎要撞到玻璃的一瞬间将它接住抱进怀里，随后利落地落地。
与此同时，艾尔发出了一声惨叫。
时声回过神来时身旁的伊莱恩正好放下手——其实时声都没有看见他是怎么抬手的。
但那把在这么远的距离内也稳稳刺穿艾尔手腕的军刀，应该的确是从伊莱恩的手中飞出去的。
再回头看尤弥安。
不太意外的，那个救下尤弥安的人正是霍维斯。
Alpha的警服外套在奔跑时被扔在了一旁，只穿了一件衬衣制服，短袖下露出肌肉结实的手臂，稳稳地将小狼抱在怀里。
他的身后跑进来无数警视厅的警员，与伊莱恩的军部下属们一起，将艾尔的手下一一制服。
而霍维斯缓缓走到艾尔面前，在对方还想反抗时，也如他之前那般拿出了抢。
霍维斯就要不客气许多了，黑洞洞的枪口直接抵上了艾尔的前额。
“艾尔·约尼，你涉嫌杀害J97星动乱相关人员，残害同胞，现依法将你逮捕。”
艾尔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着，但还存着一丝清醒，“你胡说什么？警视厅也要和卡洛斯勾结吗？！”
“听不懂吗。”霍维斯语气冷淡，“你被捕了，白痴。”
一波三折的形势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星网炸得几乎要瘫痪，原本混乱的现场随着霍维斯逮捕了艾尔而瞬间恢复了正常。
审判庭长从守卫的保护下探出身来，敲了一下金属锤子。
“审判还未结束，肃静。”
但在他敲出声音的同时，阿尔里德接收到伊莱恩的授意，跑去关了直播信号。
时意拍拍弄脏的衣服跑到时声面前，却见弟弟被元帅搂在怀里，于是半路脚步一转又跑回旁听席去了。
坐好后他看向宁昭，对方接收到他的视线，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时意心里有些忐忑，回头看审判庭入口。
这个死阿洛怎么还没带人来？再不来，殿下真的被抓走了怎么办？！
室内逐渐安静下来，审判长再次敲了敲锤子，无视伊莱恩和军部的众人已经完全走出了被告席这件事。
“关于皇太子宁昭·奥利托承认皇室罪行一事，各方是否有资料补充？”
台下无人说话。
审判长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很微妙的神情，借着说：
“目前各方提交的资料中，并无犯罪证据指向宁昭·奥利托，关于其本人的供认，审判庭需组成专案组，择日再查。”
“宁昭·奥利托，你是否还有补充。”
伊泽尔用力攥着宁昭的手腕。
刚才在全星际还看着直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拉着宁昭。
宁昭今日的行为和他们商量的完全不同，伊泽尔其实并不是生气，而是有一种近乎惶恐的心情。
因为宁昭又丢下他自顾自地做了决定，这个决定或许会让他失去眼前这个人。
宁昭原本是想对伊泽尔笑一下，却在看清他的表情后愣住了。
伊泽尔的眼底像是浓雾翻滚，宁昭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他有些自责，自己好像让伊泽尔伤心了。
可是有些事他必须做，有且债他必须还给卡洛斯。
宁昭闭了闭眼，无视掉手腕上因为被伊泽尔握得太用力而传来的疼痛。
“宁昭·奥利托，你是否还有补充。”
审判长又问了一遍。
宁昭睁开眼，轻声道：“我没有补充——但目前我还是帝国的皇太子，那么现在，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旁听席里像是感应到什么，再次响起议论声。
“宁昭！”伊泽尔几乎是低吼。
宁昭却忽然笑了，对伊泽尔眨了眨眼。
随后他看向审判庭门口，提高了一些声音：
“还不进来吗？”
嘎吱——
审判庭沉重的大门被再次推开。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一个高大的Alpha推着一辆轮椅缓缓走了进来。
看清轮椅上的人的脸，伊泽尔猛地一怔。
就连伊莱恩，眸子中也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错愕。
136·皇室变天了
在旁听席中，似乎有人认出了轮椅上的人的身份。
“他……听说他不是死了吗？”
说话的人惊疑不定，但又想到今天反转又反转的形势，又觉得“死人”复活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况且，那个人在传闻中更多的是失踪，只有小部分人猜测他已经死了。
轮椅上的男人微微抬起头，略有些长的头发下露出一张岁月流逝后依然英俊的脸。
他的面色有一丝病态的苍白，冷淡的眉眼跟伊莱恩和伊泽尔都有几份相似，只是更文气一些。
二十年前，他也是首都大多数Omega爱慕的对象。
维纶兹·卡洛斯。
伊莱恩他们那个失踪多年的小叔。
帝国王后莉莉的初恋。
伊泽尔的眼中神色变幻，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阿洛将维纶兹推到审判庭中央，就溜进旁听席坐到时意身边。
“怎么这么慢。”时意低声抱怨，“你就不能靠谱一点？”
阿洛耸耸肩，“不能怪我啊，他本来也不同意皇太子的计划，我还劝他呢。”
时意皱了皱眉。“搞不懂他们卡洛斯都是怎么想的。”
说着又看阿洛一眼，收回视线。
阿洛低头看他，唇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时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笑什么笑，你也一样搞不懂。”
阿洛没说话，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副看戏的模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维纶兹身上。
虽然坐着轮椅，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拘谨的表情，面对侄子们的震惊和诧异，他也并没有表示。
而是看向了宁昭。
宁昭接收到他的视线，指尖微微滑过手心，下定了决心。
他再次抬起眼面向所有人。
“接下来，我要宣布的事是——”
“我，宁昭·奥利托，自愿放弃继承帝国王位，从此以后，奥利托家族不再是帝国皇室。”
审判庭内是死一样的寂静。
时声震惊地张大了眼，下意识抬头看伊莱恩。
伊莱恩眉心微蹙，接受到时声的目光，垂眸对他笑了一下，将Omega的手握进手心里。
——皇太子不再是皇太子，皇室不再是皇室，那帝国的未来怎么办？！
“皇太子殿下！您在开玩笑吗？！”
“根本没有人指认您有罪，这不是说气话的时候啊！”
“皇帝陛下尚在，您凭什么代表奥利托皇室做这个决定？”
“这是您个人的意愿吗？陛下是否知情？”
“帝国一向是继承制，除了您之外陛下没有子嗣，您为帝国的未来考虑过吗？！”
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质问，审判庭再次嘈杂起来。
阿尔里德突然庆幸自己关了直播。
不然外面得翻了天啊！
虽然对宁昭的决定感到意外和惊诧，但听着旁人对宁昭的指责，伊泽尔的手还是第一时间按在了腰间的枪管上。
从宁昭改变计划开始，他的心底就压着一股火，说不清，也无法发泄。
只有身体下意识地站在宁昭身后，为他开辟出一片安全的区域。
宁昭回头对伊泽尔笑了一下，随后转回头。
“肃静！”审判长收起惊讶的神色，又敲了敲锤子，“请保持庭审秩序。”
“现在还是庭审吗？！”旁听席里的人大声问，“我看更需要让殿下开一个新闻发布会吧！”
“对！说清楚！”
宁昭在这些声音中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提高了一些声音：
“我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在与诸位商议。”
“一直以来，奥利托家族坐在帝国的最高位置，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我只是让一切回归原位而已，我知道诸位心中有疑惑，所以请来了维纶兹·卡洛斯先生。”
“接下来，会由他告诉诸位，帝国的未来应该交给谁。”
众人的视线不断在他和维纶兹的身上变换。
“错误应该被纠正。”宁昭的声音掷地有声，“帝国，会有真正的光明的未来。”
*
历史的齿轮在这一天急速转动。
帝国所有人都在讨论着那突如其来被中断的直播，随后不久就有小道消息传出——帝国要变天了！
先不说奥利托是不是真的要退出皇室之位，就连帝国的政体是否会有变化，都没人能说得清楚。
帝国一向是君主继承制，如果皇太子开了退位的先河，又没有直系继承人，那下一任统治者到底从哪里来？
是要立宪，还是如莱联邦一般，彻底改变帝国的政体？
谁也说不清楚。
所有人都想知道，审判庭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官方没有第一时间发出通知，而是发布了卡洛斯和军部的无罪申明。
所有人才知道，那些在回首都的路上死亡的动乱者，都死于艾尔·约尼的阴谋。
艾尔·约尼被警视厅当场逮捕，择日开庭审判。
据小道消息，提供关键证据的是J97星光会现任的主理人。
J97动乱平息，回归帝国的管辖，但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加之帝国现在的特殊情况，地区归谁管理也依然是个问题。
当然，大多数人都猜测，J97星大约兜兜转转又会落回星光会手里。
这些都是题外话。
重要的是，之前被千夫所指的卡洛斯，已经彻底被正名了。
许多人回过神来，开始回忆起在伊莱恩的领导下，军部、银河骑士团，是多么地坚不可摧。
[年纪小的可能不知道，说实话，从我有记忆开始，真的是伊莱恩做元帅起才开始过和平日子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叫他塔纳托斯，他明明杀的都是敌人！]
[之前都是被皇室蒙蔽了！]
[说起来，元帅真的很给人安全感。]
[如果不是元帅的话，边境早就被突破了。]
[真的，每次有战乱的新闻传来，只要听说银河骑士团出发了，我的心就会静下来。]
[银河骑士团无往不胜，元帅无往不胜！]
[如果奥利托真的不再是帝国的皇室，不如让军部直接管理帝国吧！]
[楼上是不是法盲啊，不过我倒是觉得帝国不如实行禅让制，让元帅做皇帝也不错。]
[对！让元帅做皇帝！]
[让伊莱恩做我们的陛下！]
[女神会保佑我们的！]
……
时声并没有看到星网上的议论，他也不知道民众对伊莱恩和卡洛斯的态度已经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审判庭上发生的事还让他有些回不过神来。
直到看见伊莱恩与审判长握了一下，点头告别。
时声看见伊莱恩转了身，便拔腿往他跑去。
伊莱恩快走几步，张开双手将时声接进怀里。
时声像一只在家等待已久的小狗，又像终于飞过大海的蝴蝶，飞进了伊莱恩依然坚硬可靠的胸膛。
直到此时，他才有了一切已经结束的实感。
这是一个阔别了几个月的拥抱。
听着Alpha沉稳有力的心跳，时声的眼睛眨了一下，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伊莱恩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头顶传来，“哭了吗？”
时声用力摇摇头，“才没有。”
伊莱恩的手抚上时声的后脑，声音带着笑意，“我们声声会说话了。”
“我会说话了。”时声重复一句，又用力抱紧伊莱恩，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我有好多话想和伊莱恩说。”
“嗯，不着急。”伊莱恩搂着时声的腰将人抱起来。
时声比他高了一些，视线里伊莱恩没有戴止咬器，眼角眉梢都是阔别多日的温柔笑意。
“回家慢慢说。”
这样说着，脚步却没有动。
时声用手撑着伊莱恩的肩，深深地与他对视。
“伊……莱恩……”时声小声地、缓缓地叫了他一声，垂下头，像小狗一样碰了碰伊莱恩的额头。
眼泪落在伊莱恩的脸上。
“我……”
“对不起。”伊莱恩打断了时声的话，声音也是轻柔的，有一丝沙哑。
时声的眼睫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眼泪不断簌簌落下。
他哭得泣不成声，之前还在审判庭上大声质问艾尔的人，现在哭得浑身都颤抖。
像终于归家的小狗，哭着扑进爱人怀里。
伊莱恩没有说话，一点点擦去时声的眼泪。
时声也想停止哭泣，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想说话，一开口就泣不成声；想要比划手语，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好了，好了，我在你面前了。”伊莱恩低声安慰着，“刚才那么勇敢，现在怎么变成小哭包了？”
时声摇摇头，将眼泪全擦在伊莱恩肩头的衣服上。
连日来的担心害怕、对伊莱恩的思念、得知伊莱恩准备自己赴死时的伤心，都化成了浸湿伊莱恩衣衫的泪水。
好一会儿时声才冷静下来，吸了吸鼻子，再次用伊莱恩的衣服把眼泪擦干。
“好些了？”伊莱恩摸了摸时声后脑的头发。
时声安静了一会儿，才闷闷地说：“没有。”
伊莱恩的手一顿，“那就再哭一会儿吧。”
时声却猛然抬起头来。
脸上的神情让伊莱恩一愣。
Omega的眼睛很红，神情很伤心。
“伊莱恩，为什么丢下我？”
他听见自己的爱人，伤心地质问着。
137·不生气了好吗
关于皇室的罪行，宁昭还需要配合审判庭调查，因此待在皇宫内哪儿也不能去。
从审判庭回来后，伊泽尔始终一句话也没说。
贵公子罕见有这样沉默的时候，宁昭张了几次口，直到时间快到了，才碰了一下伊泽尔的手。
“伊泽尔。”他轻声问，“你真的不想和我说话吗？”
伊泽尔也知道他暂时没有多少时间能和宁昭在一起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宁昭谁也不能见。
将宁昭抱进怀里，伊泽尔的脸埋在恋人的颈间，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你到底在想什么，阿昭。”
宁昭的睫毛颤抖了一下，手缓缓攀上伊泽尔的肩。
“我想把一切都还给卡洛斯。”他说，“也还给你，伊泽尔。”
伊泽尔道：“我们从来不想要这些。”
宁昭的声音又轻了一些，“我知道，可怀揣这些过往的秘密，我无法安心。”
又沉默了一会儿，伊泽尔问：“你昨晚见的人就是我小叔？”
宁昭轻轻地“嗯”一声，“星光会的岑理事长找到了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选择先见我。”
阿洛姓岑，全名叫岑洛。
就是他把维纶兹带了回来。
宁昭不理解的问题，伊泽尔却知道答案。
“他不想回卡洛斯。”伊泽尔说，“也不想见我们。”
宁昭不解：“为什么呢”
维纶兹当年是被老皇帝迫害的，按道理，不应该不想回到卡洛斯才对。
伊泽尔很浅地勾了一下唇角，没有什么情绪，“谁知道？就像你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宁昭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垂下眼，“对不起。”
“没有在怪你。”伊泽尔将宁昭的手抓起来，“应该我向你道歉，刚才……在审判庭的时候，我其实有一些生气。”
“我知道。”宁昭总能感知到伊泽尔的情绪，“或许是我自私了……伊泽尔，因为我想解脱。”
握着宁昭的那只手忽然用了一些力气。
伊泽尔的声音沙哑了一些，“还是应该我道歉，明明你这么痛苦，我却质问你的选择。”
“对不起。”他低声说，“不该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明明前一刻还为恋人的选择感到不解，仅仅因为宁昭的一句想要解脱，伊泽尔就能想明白一切。
心疼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的心脏。
宁昭的心则要酸涩一些，他自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很自我的事，没有问过伊泽尔和伊莱恩，没有问过卡洛斯的意愿，就将维纶兹带到了审判庭，揭露了百年前奥利托如何从卡洛斯手中偷走帝国皇位的真相。
仅仅因为，他不想自己溺死在这长达百年的阴谋中。
小偷的后代，不想要继续做小偷。
宁昭想丢掉那些压在自己身上的沉甸甸的包袱，他想没有任何负担地和伊泽尔在一起。
他只想要伊泽尔。
而仅仅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伊泽尔就原谅了他的自作主张。
像感受到了恋人的爱意，宁昭闭上眼，换了一个姿势与伊泽尔拥抱。
“我不会有事的。”他用脸蹭了蹭伊泽尔后颈的头发，“你放心。”
“去见见你的小叔吧，他并没有不想见你们。”
*
伊泽尔回到卡洛斯的时候，梅里科也已经回来了。
老管家像之前拉着时声一样，也拉着伊泽尔上下检查了一番，才松了口气。
“女神保佑，少爷们都没事。”
伊泽尔问：“其他人呢？”
“家主带着夫人已经回来了。”梅里科说，“林赛少爷也在回来的路上，小少爷情况不太好，得等他回来看看。还有……”
梅里科在卡洛斯工作了几十年，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是使用了多年前的称呼。
“维纶兹少爷也回来了，在和家主说话呢。”
伊泽尔点点头，没有太多别的情绪，先问了尤弥安，“尤弥还没变回来？”
“变回来了，变回来了。”梅里科连忙说，表情有些担忧，“具体的情况，还是得等林赛少爷回来看看。”
“催他快一些。”伊泽尔说，“我去大哥那里看看。”
梅里科连连擦汗，给林赛打通讯去了。
伊泽尔走到书房门口，没有立刻敲门。
那头却好像感应到他的出现，书房门自动打开了。
伊莱恩正站在窗户旁，平静地看了伊泽尔一眼，没有说话。
而他的身旁，轮椅上的男人转过头来，病弱冷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
“和殿下说过话了？”
没有任何寒暄和问候，好像他们没有阔别多年，他也没有失踪过。
伊泽尔转身将书房门关上，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
“您怎么坐轮椅了？”
维纶兹并不感到冒犯，“受了点伤，走不了路了。”
伊泽尔沉默了一下，声音沉了一些，“还是奥利托做的？”
“都过去了。”维纶兹说，“直到你们过得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我们过得好，所以你就销声匿迹？”伊泽尔笑了一下，“怎么样才算过得好。”
伊莱恩拧了眉，“伊泽尔。”
伊泽尔没有说话。
维纶兹的视线落到窗外，即使天气冷了，卡洛斯庄园的花依然开得很好。
“你们才是卡洛斯的未来。”维纶兹平静地说，“我也有不想面对的过去，小伊泽尔。”
比起一直担着家族担子的伊莱恩，从前维纶兹和伊泽尔更亲近一些。
伊泽尔从小就性格怪诞，跟亲弟弟都谈不上亲密，唯独爱和维纶兹说话。
甚至长大之后，都成为了和对方年轻时同类型的Alpha。
相比之下，维纶兹更像他的父亲。
听见唯一在乎的长辈这样说，伊泽尔愣了一下，压下心中苦涩的感觉。
“抱歉。”他在这一天又一次对别人道歉。
维纶兹转过头来看他，笑意真切了一些，带着欣慰，“伊泽尔，你学会道歉了。”
不等伊泽尔说话，他又问：“是殿下教会你的吗？”
听他提起宁昭，伊泽尔还是忍不住问：“回来之前，您和阿昭说了什么？”
维纶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他很像莉莉。”
“一样的善良，也一样总是揽过不属于自己的责任。”
伊泽尔张了张口，没有说话。
“小叔。”伊莱恩平静的声音打断暂时的沉默，“我已离开时声太久，先告辞了。”
维纶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轻笑，“是我耽误了你的时间。”
伊莱恩微微低头，是晚辈对长辈的告别礼，“梅里科会为您安排好一切。”
“不必为我操心。”维纶兹说，“我会很快离开。”
伊莱恩没有说什么，他尊重小叔的意愿，转身走出了书房。
伊泽尔问：“您真的不愿意回来？”
维纶兹道：“我没有回来的必要，也没有那样的意愿。”
年长的Alpha的手伸进外套口袋里，像是摩挲着什么。
“别那副表情，伊泽尔，我也不会那么快就走。”
维纶兹的脸上有一丝笑意，却是嘲弄的、冷淡的，甚至带着一丝杀意。
“不管怎样，至少要先看着奥利托死了再说。”
伊泽尔微怔，突然反应过来，“您回来上审判庭是因为……”
“他制造我的死讯，逼死了莉莉。”维纶兹冷漠地说，“要他一条命，不过分。”
不知道小叔与王后年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伊泽尔只是在这时候想到了宁昭。
或许宁昭和维纶兹选择联手，都是因为同样的理由。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维纶兹说：“那个孩子很爱你。”
“莉莉的孩子，即使混了一半卑劣的血液，也和他母亲一样高洁，美丽。”
伊泽尔说：“以后他和老皇帝没关系了，他只是宁昭。”
维纶兹抬头看了伊泽尔一会儿，冷淡的笑意变得真切了一些。
“无路如何，我还是很高兴这次回来能看见你们的变化。”
长辈的目光像暖阳落在伊泽尔身上，“你也好，伊莱恩也好，都让我感到高兴。”
“伊泽尔，你们学会爱人了。”
*
梅里科在走廊上与伊莱恩狭路相逢，一声“家主”还没喊出口，Alpha已经擦着他的肩大步离开了。
梅里科又掏出手帕擦擦汗，“我是想说……夫人刚才说别让您靠近他来着。”
但梅里科想了想，表示自己老头子拦不住家主。
知道时声回到家后就先去看了尤弥安，伊莱恩没有回自己和时声的房间，直接往尤弥安住的小楼走去。
走到门口正好看见时声一脸忧心忡忡地出来。
伊莱恩的脚步站定，视线牢牢锁在爱人身上。
时声似有察觉，抬头正对上伊莱恩金色的眸子，眼神原本下意识亮了一下，随后又想起自己在生气，“哼”一声。
想转头回去，可里面尤弥安和霍维斯气氛有点微妙，时声实在不好意思进去。
但要走吧，就只能从伊莱恩身边过。
于是时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像骄傲的猫梗着脖子。
脚步声响起，是伊莱恩缓缓走了过来。
Alpha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走廊外的日光，时声要用力地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伊莱恩拉住时声的手腕，声音很低。
“不生气了，好吗？”
138·我原谅你了
时声没有回答，转身去了花园。
伊莱恩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已经快到傍晚了，残阳带着一点余温，照到皮肤上的时候还是热的。
时声蹲在他打理的花圃旁，拿起一旁的小水壶一点点浇花。
伊莱恩往日光的方向走了一些，高大的身躯为Omega挡去落日的余晖。
空气中有淡淡的玫瑰花香，和时声的信息素一样。
就这样一蹲一站着安静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暗下来，时声的身影动了一下。
但他没有起身，只是抬起头看向伊莱恩，语气有些遗憾地说：
“这朵好像坏掉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伊莱恩在时声面前蹲下身，Omega指尖碰触到的那朵玫瑰花像是被什么撕咬过，花瓣残缺了一大半。
“一会儿让梅里科检查一下围墙。”伊莱恩安慰时声，“可能是进了野生动物。”
时声摇摇头，“那也没办法，小动物总是喜欢更好的环境的。”
手指摸摸残缺的花瓣，时声将这朵坏了的玫瑰摘下来，转头递给伊莱恩。
伊莱恩的手顿了顿，收下这朵残缺的玫瑰。
一向聪明的Alpha却无法判断爱人是否还在生气。
像是读懂了他的神情，时声说：“我不生气了。”
他重新垂下头，指尖抚过面前的一朵朵玫瑰。
“其实我也没有生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伊莱恩的气的……只是，我只是……”
之前已经流了很多眼泪，所以时声不想再哭了。
他吸吸鼻子，将眼中的湿润逼回去。
不敢再说话，怕一开口就是哭音。
时声也很烦恼，他想好好地和伊莱恩说话，可只要一回想起得知伊莱恩准备牺牲时的心情，心就好像泡进了柠檬水里一样。
他不敢想象没有伊莱恩的世界。
伊莱恩没有说话，沉默着捧起时声的脸颊，让Omega转过头来看向自己。
时声乖乖地让伊莱恩碰，眼睛很红，但没有哭。
“对不起。”伊莱恩的喉头滚动，“我不是好Alpha，总是让你难过。”
时声想，他的确只是有点难过。
他捉住伊莱恩的手腕，眷恋地蹭了蹭。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不应该向你发脾气的。伊莱恩，你不要感到愧疚，我理解你的选择，因为——”
时声抬起眼，“在我的心里，伊莱恩永远都是帝国的英雄。”
可偏偏是Omega的信任与“懂事”，让伊莱恩再次体会到刀子割肉一般的疼。
发现Alpha的神情变了，时声抿抿唇，张开手用力勾住伊莱恩的脖子，抬头去吻他的下巴。
“但我还是要说你的。”
不想让伊莱恩露出愧疚和难过的神情，时声用了一副恃宠而骄般的语气。
“伊莱恩当然有错，错在总以为——”
“总以为，没有你我也能过得很好。”
只说了两句就有点装不下去了，时声呼出几口气，将脸埋进伊莱恩的颈侧。
“不会的，我过不好的。”
时声的声音闷闷的。
“不会喜欢上别的人，不会过好后半生。没有伊莱恩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的。”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进Alpha的肌肤里。
“没关系，如果伊莱恩为帝国牺牲自己，我会一直为你感到骄傲。”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要和你一起走了。”
“不要再丢下我了。”
Omega哭着说，身体颤抖着。
“没有伊莱恩，我也会死的。”
伊莱恩的身体随着时声哭泣的声音，彻底僵硬了。
Alpha一向稳健有力的手也开始颤抖，只能用力搂住时声的腰，将人嵌进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
他再次沙哑地道歉，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为心爱的人流下的这些眼泪。
世界上的所有人，包括伊莱恩自己，都小瞧了这个Omega。
时声的爱是热烈的火焰，是汹涌的洪水。
他一直都毫无保留地、不顾一切地爱着伊莱恩。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伊莱恩用力将时声抱在怀里。
“我们一起好好活着。”
时声被他抱得快呼吸不过来了，小心地挣扎了一下，闷闷地说：“没法呼吸了。”
伊莱恩瞬间卸了一些力。
难得看到Alpha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时声没忍住笑起来。
双手按着伊莱恩的肩，凑过去吻了一下对方一直不自觉紧蹙的眉心。
“我原谅伊莱恩了。”
伊莱恩搂住时声的腰，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睛。
谁也没有再说话，时声在长久的安静中慢慢红了脸。
多日来的思念终于化成实体，让他很想和Alpha亲近，最好是能做一些亲密的事。
伊莱恩的眼底升起一丝笑意。
“宝贝。”唇角也勾起笑，“你的声音真好听。”
时声原本只是微红的脸顿时变得通红。
他才刚恢复说话的功能不久，语调其实总是带着不自觉的奇怪，声音也始终还有一丝沙哑。
大概只有伊莱恩觉得好听。
但时声还是感到开心。
“伊莱恩也开心吗？”时声有些期待地问，“我没有浪费你请医生的钱。”
伊莱恩笑起来，“和钱没有关系，宝贝。”
他掐着时声的腰将人抱得高了一些，略微仰头吻上时声纤细的脖颈，唇缓缓落到喉咙的位置。
“你还是这么勇敢，我为你骄傲。”
时声的眼睛睁大了一些，“我吗？”
“嗯。”伊莱恩金色的眸子像朝阳一样温柔，“一直以来都是。”
时声的眼睛眨了眨，有点不好意思，“在伊莱恩心里，我也是很好的Omega吗？”
“不是。”伊莱恩却否定。
时声一怔。
视线里的Alpha又英俊地笑起来，按着时声的后颈让人低下头，与他接了一个很温柔缠绵的吻。
“宝贝，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在过往的亲密里，伊莱恩一直都是很温柔的。
这个吻最初也是。
但时声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刻开始，覆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的温度炽热得像是能将他灼烧掉。
抱着自己的力气变得很大，时声一点也无法反抗。
而他也不想反抗，即使嘴唇有一点点疼，心里控制不住地有了一种被野兽吞吃入腹的微妙惧意。
但时声甘之如饴，甚至配合地向前送了送腰身，像献祭一般。
天色彻底暗下来，庄园内的路灯自己亮了。
只是这一天的众人各有各的忙碌，谁也没有发现灯影下纠缠的两道身影。
*
审判庭的闹剧还没彻底结束的时候，尤弥安就恢复了人形。
霍维斯在发现异常时就抱着小狼到了人少的角落，单膝蹲下，直到怀里的小兽变回了尤弥安的样子。
尤弥安的脸色苍白，獠牙还不能完全收起来，没有血色的唇下露出了一点尖牙。
嘴里都是血腥味，他在兽化的时候就吐了很多血。
完全没有力气站起来，又不愿意向霍维斯求救，他闭上眼，无力地靠在霍维斯怀里。
审判结束后，霍维斯一路抱着尤弥安回了卡洛斯。
尤弥安的状态很不好，唇角断断续续总有血丝溢出来，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梅里科调了家里所有医疗机器人来，也只能暂时止住尤弥安的血，处理身体上的擦伤。
但没有任何一台机器人能检测出尤弥安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霍维斯弯下腰要再次将尤弥安抱起来，却被尤弥安艰难地抬起头按住了挡了回去。
“去医院。”霍维斯说。
尤弥安闭上眼，好一会儿才有说话的力气，“梅里科……叫，林赛。”
“快了快了。”梅里科连忙说，“少爷在回来的路上了，小少爷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还是先安排医生过来啊。”
尤弥安摇了摇头，不愿意去医院。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本能地觉得不是去医院能解决的问题。
视线里霍维斯的脸色很不好，尤弥安感到奇怪，不知道又是谁惹了他不高兴。
是他吗？可自己还有账没算呢，霍维斯对他生哪门子的气？
尤弥安想不明白，就不愿意想了。
他发了一会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肚子里还有个东西。
兽化的时候那么激烈，也不知道这玩意儿死了没有。
这样想着，手就下意识碰了碰肚子。
看着尤弥安的动作，霍维斯的眸光一沉，跨步上前。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不去医院也行，但你得让医生看看。”
尤弥安好一会儿没回话，很久之后才睁开眼看向霍维斯。
“不用了。”他有了说话的力气，第一件事就是和霍维斯吵架，“死了也不关你的事。”
霍维斯脸色骤变，“尤弥安。”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尤弥安冷漠地问，“是来确认这个东西怎么样的话，那你可以走了。”
“……不可能走的。”霍维斯说，“你受伤了。”
尤弥安眨了一下眼，“可我不是说了吗，不关你的事啊，霍维斯。”
霍维斯沉默了一下才说，“你现在情绪不好，我们不要吵架。先让医生看看……”
“你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联系大哥他们的时候，难道不会想到我会和你吵架吗？”
尤弥安打断了他的话。
139·尤弥安病危
霍维斯皱了一下眉，没有说话。
尤弥安还想说什么，一张口却感觉到胸口一痛，喉头里有什么东西涌出。
他愣愣地抬起手，看见自己吐了一手的血。
尤弥安还没反应过来，霍维斯脸色已猛地一变，俯身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梅里科吓得脸都白了，“快叫医生，快叫医生！”
“去医院！”霍维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和老管家说话，再也不顾尤弥安的抵触，强硬地将人抱起来。
尤弥安有点愣神，从审判庭回来他就断断续续地在吐血，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下格外地痛，也让他心底升起一丝恐慌。
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肚子里的小怪物都还没死呢，怎么他反而要先走一步。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就不用面对杀死小怪物这件事了。虽然没有说过，其实他一直有点害怕那一天的来临。
鼻尖有淡淡的熟悉的味道，是霍维斯不小心露出来的信息素。
啊……为什么呢，霍维斯这种最有自制力的高阶Alpha，怎么会控制不住信息素。
尤弥安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太痛了，胸口像有一只手在撕裂自己的身体。
痛得他只能蜷缩在霍维斯的怀里。
医疗中心的救护机来得很快，尤弥安被放进舱内的病床上，医生迅速地给他身上上了探测数据的仪器。
“要一位家属随行。”医生隐在口罩下的神情有些凝重，“这情况可能不太好。”
霍维斯人已经矮身探了进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舱外的灯光。
尤弥安的手很艰难地抬起来，霍维斯下意识握过去，却被对方躲开。
“……要大哥。”尤弥安的手很轻地滑落在医生的衣摆，徒劳地抓着病床的护栏，“叫、叫大哥来……”
霍维斯神色愣怔住，视线落在尤弥安泛白的手指关节上。
尤弥安的手很小，手腕纤细得脆弱。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脸几乎要和床单一样白，空洞的眼神里是霍维斯不敢看的恐惧。
“哥……”
这样的时刻，他已经有些涣散的意思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其实这时候他最应该依赖的是他的合法丈夫。
他只是下意识地找他的哥哥。
霍维斯僵硬地站在舱门口，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伊莱恩很快就来了，拽过霍维斯的后衣领将不肯离开的Alpha扔到一边，俯身上了救护舱。
“尤弥安。”伊莱恩迅速地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据，低下头按住尤弥安颤抖的手，“我在这儿，别怕。”
尤弥安的眼泪这才滑落，“大哥，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话间仍然有血丝溢出他的唇角。
“不会。”伊莱恩沉声说。
舱外的时声小心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霍维斯，默默爬上救护舱，从伊莱恩手中接过尤弥安的手，握在手心里。
“尤弥，尤弥。”他小声地唤着，“不怕哦，我们都在的。”
舱门缓缓地关上，在尤弥安的角度，看不见霍维斯被隔绝在黑夜里的身影。
*
林赛收到梅里科的消息后就半路折去了医疗中心，卡洛斯几乎全员都守在手术室外，实在是很难得。
尤弥安被送来后已经做了一部分检查，林赛要了报告来看，脸色越来越沉重。
他咬了咬泛白的唇，将报告递给顾沨，“你帮我看一下，这个指数……”
顾沨只看了一眼便皱了没，随后很快舒展开，轻按住林赛的肩。
“一个指数暂时代表不了什么，别吓自己。”
报告上，尤弥安血液中的信息素因子低得可怕。
即使是Beta，血液中也有一定的信息素因子，它们维持着人体最基本的运作。尤其是对于孕期的Omega来说，一旦这种指数过低，不仅身体内会供血不足，重要的是容易引发非常致命的信息素紊乱。
届时，尤弥安身体里的所有器官、血液，都会像失去运作秩序的程序，彻底崩坏。
“怎么会这样呢？”林赛很不解，更多的是愤怒，将报告摔到霍维斯身上，“不是说过不能用信息素刺激他吗？不是说过要尽快拿掉胚胎吗？”
霍维斯的脸色有些灰败，喉头滚动了一下，“没有……”
他想说自己始终记得林赛的劝告，即使尤弥安生气，也没有释放过信息素。
可又猛然想起那一次争执，自己并没有控制住。
霍维斯的脸色变了变，低声问：“是……是因为我的信息素吗。”
“不知道，我又不是医生。”林赛没好气地说。
一旁的顾沨想到什么，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
忽然眉头一皱，“是中毒。”
霍维斯猝然转过头。
时声察觉到伊莱恩的气息变冷了一些，连忙拉住Alpha的手。
林赛接过顾沨手里的报告又看了一遍，反复将几个指数确认。
顾沨站在他身后按着他的肩，让有些站立不稳的林赛靠着自己。
“大概率是药剂中毒。”林赛颤声说，“具体的，还是得等医生出来。”
霍维斯还没说话，眼前已经骤然闪过来一道人影，衣领被伊泽尔用力拽住。
“他在霍家，怎么会中毒。”伊泽尔冷声问，“霍厅长不解释一下吗。”
两个Alpha身高差不多，霍维斯要更精壮一些，却在伊泽尔的质问下说不出话来。
尤弥安的衣食住行离开自己视线，只有光耀日行动的这几日。
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明明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霍维斯的脸色难看，尤弥安的几个哥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即使伊莱恩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时声却下意识感到危险和担忧，轻轻捏了捏伊莱恩的手心。
伊莱恩垂下眸看他，“别担心，首都有最好的医生。”
话是这样说着，在场所有人却感受到了一丝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
霍维斯的身影动了一下，一把冰冷的剑刃却指向了他的心脏。
伊莱恩的语气平淡，“我想，尤弥安并不想见你。”
这样愣怔的时间里，尤弥安已经被护士推去了重症病房。
霍维斯缓慢地跟在人群最后，与走在最后的顾沨都拉开了一段不近的距离。
眼前不断闪过尤弥安苍白的脸，和在救护舱上，自己伸向尤弥安却被对方错开的手。
最后的感知停留在Omega那泛白的手指关节上，脆弱的，透明得像要消失一样。
口中又溢出了熟悉的苦涩的味道，霍维斯的手动了一下，却想起自己的衣服里再也没有烟了。
*
尤弥安昏迷了三天才醒来，精神依然不太好，每天都能清醒一会儿。
他中的是针对信息素的毒，身体一下就垮了，致命的是因为卡洛斯基因的特殊性，只能由伊莱恩和伊泽尔两个哥哥为他输血。
反而是肚子里的孩子一切正常。
尤弥安的体内好像有一个安全岛，一切意外和疾病都被隔绝在这个刚成型的胚胎外面。
卡洛斯们都不让霍维斯靠近病房，时声每天来看望尤弥安时，都看见这个Alpha独自站在走廊的尽头。
明明是那么高大的Alpha，此刻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尔里德接下了调查尤弥安中毒原因的任务，每天也会过来一趟，陪尤弥安回忆前些天的经历。
可尤弥安被霍维斯关在山上能有什么经历呢？连尤弥安自己都想不明白。
“吃的东西呢？”阿尔里德仔细地问，“确定都是由机器人送来的？厨房呢？”
尤弥安虚弱地摇摇头，他根本没去过那边的厨房，连里面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时声问：“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吗？”
“医生……”尤弥安有些困难地回忆，“每天都只见过医生。”
他连霍维斯都没见到过，更别说别的人。
阿尔里德问：“我已经去调那几位医生的资料了，您好好休息。”
尤弥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他其实不认为无冤无仇的医生会害自己。
“可能是我的报应。”他的身边只有时声了，说话的声音也低下来，“我那么讨人厌，迟早该死的。”
时声心里一惊，这不像尤弥安会说的话，尤其是语气里有浓浓的自厌情绪。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似乎抽走了尤弥安所有的生气。
时声感到无措，只能用力抓住尤弥安的手。
“尤弥安，是最好的。”他认真地看着尤弥安，“伊莱恩很爱你，伊泽尔、林赛，还有梅里科，还有、还有我，我们都爱你。”
“尤弥，你会好起来的，如果你不在，哥哥们——都会伤心的。”
尤弥安出了一会儿神，他知道哥哥们把霍维斯拦在外面的事，大哥很生气，伊泽尔和林赛也一样。
他突然觉得，以前自己执着的东西好像都没有意义。
尤弥安闭上眼，轻轻回握了一下时声的手。
*
同样躺在病床上的，还有老皇帝奥利托六世。
审判庭对宁昭的调查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无论他有没有罪，由宁昭在审判庭上提出的提议都已经被内阁提上了议程。
宁昭穿过长长的走廊，推门进到无人的卧室内。
无数仪器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由它们为老皇帝续着命。
宁昭在病床旁站了一会儿，盯着奥利托六世昏迷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以前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年迈的，却并不显得十分苍老，因为这个人就像一座山，死死地压在宁昭昏暗的人生里。
而现在，这座山好像轰然倒塌了，宁昭不仅不再感到畏惧，甚至已经能俯视他。
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宁昭轻声开口：
“父亲，您知道吗，帝国要变天了。”
140·幸运的是我
如果这时候有人进入这间房间的话，一定会震惊于宁昭此刻的眼神。
就像过去无数个想要自我了解的时刻一样，宁昭此刻的脸上有一种阴霾遍布的厌烦情绪，冰冷、潮湿。
只是这一次，这样的情绪不是对他自己。
往事种种，冲击着宁昭的脑海。
讽刺的事，听到他这句话后，一直昏迷不醒的老皇帝，眼皮剧烈地动了一下。
宁昭勾了勾唇，知道对方一定能听到。
他俯下身，轻声地、畅快地、满怀恶意地说——
“父亲，您的王朝结束了。”
“卡洛斯会成为帝国新的君主，我已经同意了。”
“您——”
修长纤细的手指轻轻覆在维持着生命的仪器开关上。
老皇帝的眼皮剧烈颤动。
宁昭的手指微微用力——
“您永远也赢不了卡洛斯。”
【嘀——】
宁昭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等所有仪器的数值都跳动到零，他伸手关掉了只响了半秒都不到的生命警报器，又重新把电源开关打开。
但一切早已归于寂静。
他转身离去。
*
尤弥安在重症监护室住了半个多月，病情总算是稳定下来。
林赛的基因研究终于不再用偷偷摸摸地进行，整个生物研究所都加入了进来。
这些日子他几乎泡在实验室里，每天会来看一下尤弥安。
尤弥安的身体还很虚弱，幸好没有再吐血了，有时候晚上会浑身都疼，但他总是硬撑着没有告诉医生。
林赛为尤弥安带来了一种药，会安抚他肚子里的胚胎，不再排斥外来的信息素，让霍维斯可以适当地释放信息素安抚尤弥安，减轻一点疼痛。
时声每天都来看尤弥安，他是白天来的，几乎每一次来时，霍维斯都站在病房外面。
这段时间帝国每个职能机构都忙得不可开交，连伊莱恩都时常晚归。然而只要时声来到尤弥安的病房，就总是能看到霍维斯。
只是他从不进来，尤弥安也没有让他进来的意思。
病床上的尤弥安瘦了很多，心情倒似乎还可以，医生让做什么都乖乖听话。
“我已经听说了。”他喝完时声带来的营养剂，“我们家真的要变皇室了？”
时声“唔”一声，“大概是吧，伊莱恩最近好忙，我也不清楚。”
尤弥安说：“内阁都发官方通报了，说明不会再变了。”
说着用肩轻轻撞了时声一下，“那你要当王后了耶。”
就在两天前，审判庭和警视厅对皇太子宁昭的调查正式结束。
除了宁昭以外的奥利托皇室成员的罪行被公开，引起了群情激奋。
随后，内阁发布了一则通告。
宁昭·奥利托正式放弃皇储的身份，退出皇室，回归平民。
经内阁讨论核定，由帝国元帅伊莱恩·卡洛斯担任帝国下一位最高皇帝，两个月后举行加冕仪式。
几天后，警视厅也发出了通报。
“光耀日行动”系前奥利托皇室联合艾尔·约尼为掩盖残害同胞等罪行进行的阴谋活动，不日前奥利托六世已重伤不治逝世，而经审判庭与警视厅判定，判决艾尔·约尼及一众从犯死刑，即日行刑。
无独有偶，J97星长时间的混乱也得到了平息，政权重新回到当地的老党派——星光会手里。
就在内阁的通报发出来的同一天，J97星的星光会也宣布，奖带领J97星回到祖国的怀抱，在不影响当地民众正常生活的情况下，进一步寻求与首都的回归合作。
一切尘埃落定。
皇宫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在忙着重新装修，各种新的机器人陆续上岗，迎接着新的皇室的到来。
卡洛斯家里也热闹了起来，梅里科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时声反而没有什么事做。
在伊莱恩的示意下，时声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复健，继续在昆特的帮助下进行发声训练。
他说话已经可以很流利，语调也没有之前奇怪了，只是还没有办法在人多的场合里说得太清楚，私下的沟通已经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艾尔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天，时声在伊莱恩的陪同下去了监狱。
对于要去看艾尔这件事，伊莱恩没有问时声原因。
艾尔见到两人似乎并不惊讶，年轻的Alpha无动于衷地坐在角落，只抬起眼冷漠地看了一眼。
当时声走近，他才说：“阿诺告诉过我要小心你，果然是我太大意。”
时声愣了一下，转头看伊莱恩。
伊莱恩握着时声的手，再转向艾尔时语气冷淡，“是你多行不义之事，与他没有关系。”
艾尔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你们现在很得意是吧，卡洛斯，你以为帝国那些家伙是真的拥戴你吗，怪物始终是怪物，总有一天，他们依然会在恐惧里讨伐你。”
他阴沉地笑起来，“别以为运气比我好一些，就能赢到最后。”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自己只是输在运气吗？”
清脆的声音打断艾尔的话。
艾尔冷冷地看过去，而时声在Alpha残酷的视线里毫不退让。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才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到现在，你还觉得只是一点意外，一点运气不好，让你输给了伊莱恩？”
时声昂着头，眼睛盯着艾尔。
“可我告诉你，这个帝国一大半的人都被伊莱恩救过性命，他让他们免于死亡、奴隶、灾祸，他们会为伊莱恩祈福，总有一天会发自内心认为伊莱恩是帝国的英雄。”
“而你，为了自己的目的，残害数条同胞的命，你让他们背后无数个家庭支离破碎，你，才是破坏他们美好人生的死神。”
“伊莱恩会站在帝国永远的荣耀里，而你，已经万人唾弃，永远被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
“这才是你们的区别。”
【砰——】
时声被伊莱恩拉到身后，高大的身体隔绝开艾尔凶狠的视线。
伊莱恩垂下眼，视线淡淡地落在艾尔脸上。
从艾尔的视角并不能看到时声，满腔的恨意只能落在伊莱恩身上。
只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艾尔很恨，但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输了，他已是丧家之犬。
“你有什么了不起，我会去地下找阿诺，和他一起看你得到报应的那天。”
伊莱恩平静道：“那便等着吧。”
时声却像刀没补够一样，从伊莱恩身后探出头，轻轻地对
艾尔说：
“他真的会等你吗？不见得吧。”
说完脑袋一缩，在艾尔猛拍玻璃的动静中躲回伊莱恩背后。
嘴上却还在大声说：“你觉得你是他的英雄是他的依靠吗？可是他满心只想搞事，不见得有多爱你哎，他当然会对你温柔，因为你对他有用呀。”
Omega再次探出头来，笑眯眯地说着扎心的话：“你看，直到现在，作为败家之犬的你竟然还在想着他，好好笑哦。”
艾尔大口喘着气，怒意蓄积在眼底，像是拼命控制着自己。
伊莱恩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唇边带着一点消息，低头摸摸时声的头。
“好了，该回家了。”
“嗯嗯。”时声笑眼弯弯地点点头，抱住伊莱恩的胳膊，“回家回家。”
“时声——！”
艾尔在身后大声喊着，但他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
只能无意义地大喊。
“卡洛斯，我会看着你，我会在地狱等你们！”
伊莱恩的手放在了时声的肩头，时声在熟悉的怀抱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们会在地狱里遇到他吗？”
回去的路上，时声忍不住抬头问伊莱恩。
“不会。”伊莱恩从身后抱着时声，下巴搁在毛绒绒的发顶，“你会永远站在阳光里，我的天使。”
时声的发顶有一小搓头发翘了起来，被伊莱恩伸手按下去。
“如果真的有人会下地狱，那也会是我。”
“到了那时，我也会一直在深渊里仰望你。”
时声摇摇头，转身面对向伊莱恩，用手勾住他的脖子。
“伊莱恩也不会的。”Omega的声音和他的信息素一样是淡淡的香甜，“我在哪里，伊莱恩就会在哪里。”
伊莱恩的眸光动了一下，微笑着低声说：“嗯，因为我的光在这里。”
在他眼前，在他怀里。
被他抱住了。
时声长久地看着伊莱恩，沉醉在Alpha温柔的眸子里。
脑海里闪过过去的许多画面，时声觉得眼睛有些酸，内心感慨无限。
“太好了……”他的声音轻轻的，紧紧抱住自己的Alpha，“伊莱恩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伊莱恩是反派这件事，其实一直让时声感到伤心和痛苦。
幸好，一切都已经被改写。
而自己曾能梦到剧情这件事，时声觉得也不必说出口。
就让他藏起这个秘密吧，只要重要的人还在身边。
他已经感到很幸运。
“好幸福……”时声像小兽一样蹭蹭伊莱恩的脖颈，“伊莱恩，我觉得好幸福。”
伊莱恩轻抚着时声的后脑，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也是。”
“声声，其实我比你幸运。”
因为遇到时声的是他。
伊莱恩想，女神是如此眷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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