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1

    顾千秋决定搬家。

    这地方邪门,不能住人了。

    “也挺好的。”仇元琛说,“我也要回离恨楼了。”

    顾千秋看他一眼,有些疑惑。

    毕竟自他重生以来,两人相遇之后,基本都待在一起——仇元琛这个甩手楼主当得,日子闲得都要发毛了。

    仇元琛道:“我这个天碑第三甲当得不安心啊。全靠你的前男友们互相折磨。都是同行衬托。最近我看《帝鸿》有所顿悟,打算闭关一段时间。我有种预感,轩辕神剑能不能认主,就在此一遭了。”

    离恨楼无情剑道单传,一把轩辕神剑从上古用到如今,是每一代楼主的配剑。

    按照一般的情况,只有被这把神剑认定了的剑主,才可以接任离恨楼楼主的位置。

    只不过这一代传承时,仇鲲鹏因年轻时重伤未愈,难以再驾驭刚猛无敌、嫉恶如仇的轩辕神剑。

    而刚刚好仇元琛又一脉单传的天赋极高,这才破格当了楼主。

    他如今机遇不错,直窜到天碑无上第三,若是拿到轩辕神剑,一甲、二甲之位,未必没有可能。

    那就真的是要被写进离恨楼族谱里的殊荣。

    顾千秋把那本手抄的《帝鸿三百式》还给仇元琛,仇元琛没要,被递给郁阳泽用灵力震碎了。

    “你有什么提示吗?”仇元琛打趣他,“顾大盟主。”

    “也许有一点吧。”顾千秋也笑着回应,“仇大楼主。”

    郁阳泽看他们打情骂俏,心里不爽,假意给他们倒茶,故意挡了一下两人交互的视线。

    顾千秋没发现,抬手谢了一下他,就娓娓道来:“帝鸿三百式是古剑法,我猜测,你家先祖当年创此剑时,可能全书其余二百九十九式都是‘轩辕撼山’的变式,你们流传下来的这几剑,并不是巧合。”

    仇元琛道:“有些道理。但是然后呢?”

    顾千秋就道:“仇老爷子当年学剑的时候,也是从轩辕撼山开始的么?”

    仇元琛:“每个离恨楼弟子,都是从轩辕撼山开始学的。此剑是基础,比较简单,容易教习,而且你也说过,其余剑法都是轩辕撼山的变式,不学这个学什么?”

    “我不知道。”顾千秋耸了耸肩,“我也没学过仲长承运的剑。”

    说到这里,他有些得意的拉过郁阳泽,说:“我们同悲盟的同悲一脉,规矩就是自己创一套剑法。”

    郁阳泽含蓄地没说话。

    仇元琛就怒,指着他的鼻子:“你几个意思?内涵我没收到徒弟,还是强调我离恨楼剑术不行?”

    他又指着郁阳泽:“你不教他剑术和心法,那他要你这个师父有何用?小心回头徒弟就跑了!”

    郁阳泽更加含蓄地表示:“师父,我不会离开你的。”

    顾千秋暗暗得意地偷偷拍了拍郁阳泽的手背,对仇元琛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老仇,我只是觉得,你们如今的帝鸿剑式之中,强调‘寂灭勾陈’是最大杀招,天道之下,天命之内,榜首来了也能与他同归于尽。但是……”

    仇元琛皱眉听他说。

    顾千秋缓缓道:“但万一,‘轩辕撼山’才是最大的杀招呢?”

    仇元琛一时没听明白,莫名其妙地看着顾千秋,后者摆了摆手:“哎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胡乱一说,你就胡乱一听。回去问问老头子吧,至少他现在还走在你前面。”

    “……”仇元琛瞪了他一眼,又随手把自己的剑丢给他,“送你了,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离恨楼弟子的剑都是轩辕神剑的仿剑。

    仇元琛这把,除了格外精巧些也没什么特别的,顾千秋笑纳了。

    两人送走了仇元琛。

    顾千秋对郁阳泽说:“老仇倒是又给我留了一片柳叶。”

    他动作自然的把那东西塞进郁阳泽手中,嘱咐道:“不过他是回去闭关,一点打扰都可能行差踏错、走火入魔,轻易不要用到吧。我们万事小心些。”

    郁阳泽想要把柳叶还给他,顾千秋却温和而不容质疑地握了他的手掌,转头看向东白:“你……”

    他刚刚说了一个字,郁阳泽忽然侠骨香出鞘,猛地朝身后竖着劈出一道剑光。

    白弧炸裂在半空之中,那边诡异的红光一闪,恍若有一声鸟鸣,接着,剑气被截在几百米之外。

    郁阳泽还要再挥出一剑,忽然身后红芒一炸,风也快速运动。

    回头一看,顾千秋正如灵巧的猫一般翻出去了十几米,站在碎瓦堆上。

    而一只巨鸟在半空中化出人形——

    是金乌!

    “你居然有灵力?”他诧异。

    顾千秋动作优雅地拍了拍身上的灰,语气从容不迫:“金乌少侠,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还有那边的姑娘,把弓收起来,不然我让郁阳泽宰了你们。”

    他们兄妹俩此时在良玉榜上第三、第四的位置上站着。

    且据说作为双生子,他们在战斗时候,会有别人无法企及的心有灵犀。

    不过郁阳泽在此,顾千秋此时也不是不能打。

    要拿下他们两个,易如反掌。

    金乌却已经快速掐住了东白的脖子,威胁着说:“说话客气些。你朋友在我手上。”

    他们凤凰妖族一脉,天生浴火,此时只是把手放在东白脖子上,并未用劲,这小孩儿已经被灼烧得双眼流泪了。

    “哦?”顾千秋莫名其妙,甚至露出了三分嘲讽的神情,“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会把一个普通人放在心上的么?”

    素娥已经收了弓,负手拿着,走到他们身边,淡淡道:“你不是,但顾千秋是。”

    “诶!”那边的金乌发出小声的不满,“不是说好让我来说吗?”

    素娥假装没听见。

    顾千秋的笑意淡去:“穹旻亲自来了?”

    金乌笑,很亲昵地说:“家主不必亲自到。我们会带顾哥哥你回去见他的。……顾哥哥,我和妹妹,都很想你。”

    “既然没来……”顾千秋也含着莫名的笑意,缓缓说道。他忽然抄起轩辕,剑意如深潭之下游龙伏水,骤然乍破一点天光,“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金乌刚刚已经足够诧异了。

    短短几天,能从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敢向他们两个同时发难的。

    这进步飞速到堪称扶摇直上!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顾千秋,一切就又都合理了起来。

    顾千秋猛地飞身而上,郁阳泽眼疾手快、配合无间,顿时就将东白抢了回来,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远处的院墙上。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从这个角度看,就在那个人的身后,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明显。

    一点月光的清辉洒下来,落在他偏垂在一边的发尾上,透出三分诡异的温和和美丽。

    那一瞬间,郁阳泽好似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个时候,素娥一只长箭已然出手,直指他的后心!

    顾千秋不知道小徒弟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此时也别无选择,轩辕直接出手飞掷——

    这一道剑光撕裂黑夜,闪亮如白昼,居然比那火箭还快,两者撞在一起,发出爆裂的声音。

    郁阳泽猛然回神,看见顾千秋赤手空拳接住了金乌的凤凰台,双手瞬间被灼伤,发出刺啦啦的白烟。

    “顾哥哥。”金乌还在笑,露出两颗很有侵略性的虎牙,“见见故人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的?”

    侠骨香瞬间就到,逼得金乌不得不暂时收回凤凰台!

    顾千秋趁此机会,低声一句“轩辕”,长剑又回到他手中。

    只是刚刚手掌皮肉已经被灼烧烂了,此时握着轩辕的剑柄,两者就呲啦啦地黏在一起。

    就算听声音也知道,只要他松开手,就会被黏扯下一大块皮肉。

    那一瞬间,郁阳泽的愧疚之意无与伦比。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但是内心已经在一瞬间完成了抉择——一个堪称冷酷无情,却谁也不知道的抉择。

    顾千秋意识到郁阳泽刚刚的走神,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道:“把东白带走。”

    郁阳泽摇了摇头,站在他身侧。

    他少有这般忤逆自己的时候,顾千秋难免多看了他一眼,却没看出什么花来。

    “我们是有朋友的。”金乌笑着说,听语气,还撒上娇了,“顾哥哥,旧府不远,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顾千秋平静道:“如果是穹旻想见我,让他自己来请。”

    轩辕在他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顾千秋没察觉到痛似的,故意叹惋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可不见穹旻如此硬气。”

    此话一出,金乌和素娥悄悄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不好看。

    他们年纪尚小,并不知道穹旻和顾千秋年轻时候的往事……而且这种丢人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穹旻也不可能让他们知道。

    “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顾千秋对着那边的墙檐上淡淡道,“小徒儿退下,看为师给你一打三。”

    Chapter102

    月皎疑非夜。

    墙头上站着的人看不清面容,身后负着一把长剑,并未出鞘,却能隔着剑鞘感受到其剑锋凛冽的寒意和杀意。

    他缓缓走过来。

    郁阳泽抽出侠骨香。

    金乌和素娥都迅速退到了三十米之外,并不敢和顾千秋离得太近,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来。

    走到这边,月光终于不被葳蕤的草木挡住了,落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是个俊朗的……少年。

    他皮肤透得很白,头发随便编了一下,松垮地搭在左边肩膀上,冷冷地看着郁阳泽。

    只看着郁阳泽。

    顾千秋有些意外:“是你?”

    这少年居然是当初在琉璃寺内跟顾千秋同分坐一块石头的少年。

    当时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没想到……他和郁阳泽有什么过节?

    看他眼中杀意太重,顾千秋轻飘飘把郁阳泽扒拉到他背后,道:“敢问阁下?”

    郁阳泽握着侠骨香,握得死紧,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

    良久,少年终于说话了:“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有些低,而且吐字模糊,男女莫辨似的。

    这人说话太有指向性了。

    顾千秋下意识就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脑子飞速旋转——又没想起来。

    怎么搞得?

    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但是随即顾千秋发现,他看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郁阳泽。

    “盛休。”那个少年平静但是充满杀意地说,“那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结束。”

    这个名字一出,顾千秋当即知道发生了什么。

    脑中先是一愧疚,眼中却难免闪过了一丝杀意。

    全怪这少年赤裸裸的敌意,搞得顾盟主下意识护短,一瞬间连公义天理、大道正途都忘了干净。

    只觉得郁阳泽不能落在他手里。

    “盛休?”金乌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拔高了声音笑,“小妹,第五兄弟说的,不会是那个……盛休吧?”

    素娥这次很给他面子:“是的吧。”

    金乌悠悠道:“蓬莱书院当年的小弟子叛出师门、暗杀师兄、欺师灭祖一事,可谓名震江湖、人尽皆知啊。但是我猜谁也想不到,这盛休……居然会是顾盟主的首徒。”

    第五程看向“季清光”。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别人点出来,还是有些情绪翻涌。

    “顾盟主。”第五程行了个很规矩的礼,又抬眸,眼中闪烁着摄人的寒光,“久仰。”

    “……”

    顾千秋面对债主,也不好当场把他打死,结个死仇——虽然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了——但是老王八咬人还是很痛的。

    “第五少侠,此事我已经全然知晓。全是阳泽年少时、处事鲁莽,我已经训过他了。”

    顾千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偷走蓬莱书院的至宝是不争的事实,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尽力赔偿你们。若第五少侠愿意,尽管开口。或者让你师尊来跟我谈。好么?”

    他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尽量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可这个样子落在第五程眼里,却更加不顺眼了。

    第五程看向郁阳泽,嗓音发涩:“就因为这个?”

    这少年是个偏阴柔的长相,或者说,身上更多的是偏阴柔的气质。

    轮廓流畅,五官精巧,微微蹙着眉看人时,就徒生一股幽怨。

    “你到蓬莱之后,我何时亏待过你?师父何时亏待过你?郎本师弟他……又何时亏待过你?”

    大概是情绪压抑得久了,他此时一说话,就有些控制不住,双目赤红地几乎落下泪来。

    八卦就在面前,金乌和素娥此时都假装自己是个没嘴的葫芦,静悄悄往旁边一站,希望他们能多说一点。

    顾千秋想把他们先赶走,但此时又怕第五程对郁阳泽发难。

    虽说只是一个良玉榜上的少年,打起来的话绝对不是郁阳泽的对手。

    但毕竟两人之间有渊源,顾千秋不确定郁阳泽敢不敢下手。

    第五程说完之后,就去看郁阳泽的眼睛——但没有。

    那眼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愧疚、没有挣扎、没有狠绝、没有怀念。

    郁阳泽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看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株草木。

    这个反应几乎让诘问的第五程崩溃,他猛然抽出剑来!

    顾千秋快速站到两人中间,虽还是息事宁人的和善语气,但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第五少侠,此事不是你与他的恩怨,而是项良与我的。《渡生录》最终是用在我身上,那这个债,理应由我来偿。请你师尊来,好么?”

    “……”看第五程的表情,明显是不好。

    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一个朝夕相处了很久的人,同为师兄弟,是如何能做到如此绝情?

    “顾哥哥。”这个时候,金乌贱嗖嗖地开口了,悠哉悠哉地表示,“我们今夜是奉家主之命,请顾哥哥去旧府一叙的。看了个八卦,也算意外之喜,但……”

    他话说到一半,顾千秋的长剑携势已经劈下!

    这一剑之中似乎凝聚了他难以言明的怒意,与之前灵巧轻盈的剑意背道而驰,显出几分轩辕之势!

    金乌瞳孔一缩,下意识就出了原形,展翅飞跃到三里之外,没忍住痛嘶了一声。

    “……嘶。”金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从一只金光大鸟变回人形,捂着自己不断流血的胳膊,笑意也冷了下来,“顾哥哥,你好无情啊。”

    刚刚凤凰出世,金光照亮了一隅黑色的天穹,又迅速黯淡下去,所有光芒都被吸入轩辕剑之中。

    顾千秋轻飘飘地说:“我跟你们也没什么交情。”

    直到现在,他露出了一点真的杀意,却还是轻飘飘地说:“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就走,有事的话,回去让穹旻亲自来见我。要么……就都别走了。”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

    顾盟主威名犹在,虽侠骨香和逢春都不在手,但他刚刚一剑,却带着离恨楼帝鸿剑式的刚猛迅捷。

    “三,”顾千秋开始倒数,“二……”

    然就在这个时刻,忽然众人脚下的地面猛的摇晃、开裂,瞬息之间,像是张开了巨大的嘴,把所有人吞吃其中。

    顾千秋下意识去拉郁阳泽,却猛地被一个人抱住了。

    这般天崩地裂的架势,也不知道是不是通往地狱的路,顾千秋却在这人怀中,闻到了一股香味。

    不是花香,也不是草木,反而像是某种衣服的棉麻质感,柔软得不像话,会令人沉迷。

    顾千秋在漫天飞沙走石之间,居然得空想:郁阳泽这是哪里搞来的味道?

    砰——!

    两人重重坠地。

    也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根本来不及用灵力缓冲,郁阳泽无可避免的当了他的垫背。

    顾千秋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你没事吧?”

    漆黑之中,就去摸他。

    “我用关节泄力了。”郁阳泽有些害羞,脸红着一把握住了顾千秋的手腕,“师父,可以点掌心焰。”

    顾千秋顿悟:“噢!我忘了。”

    这是一间漆黑的四方密室,非常宽阔,说话能有回声。

    满地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剩下的几个人,不知是逃走了、还是被石头埋在底下了。

    “什么地方?”顾千秋莫名其妙,“这鬼宅还带买一送一?”

    郁阳泽拍拍身上的灰,就指着墙壁道:“师父,这里有壁画。”

    自从在呼延献那里留下过心理阴影之后,顾千秋就不愿意让自家小孩子看到那些画面,下意识就斥责:“别看!”

    郁阳泽有些奇怪的回头:“?”

    顾千秋自己过去看了,但这里并不是少儿不宜的东西,而好像是墓室里的壁画。

    “!”这个时候,顾千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的一拍郁阳泽,“坏了,东白刚刚被那死孩子掐晕了,现在天崩地裂的,不会被石头给砸死了吧?”

    郁阳泽表示:“他就算醒着,这种情况之下,也会被砸死。”

    毕竟只是个普通人,又不像他们修仙的皮糙肉厚、还懂得躲避。

    顾千秋心道真是造孽了,说:“找一找吧,说不准他老东家在天有灵呢。”

    于是两人就回到那乱石堆上去刨。

    郁阳泽挖着挖着,就翻出了一截白皙的手臂,继续往下,就发现这里埋的人是第五程。

    还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悄无声息的黑暗之中,顾千秋离得很远,郁阳泽看着面前昏迷不醒的人,慢慢把手放在了侠骨香的剑柄上。

    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他死在这里的话,百十来年都不会有人发现。

    而且就算发现了他的尸体,只要不动用灵力,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做的。

    侠骨香一寸、一寸地出鞘……

    “阳泽。”

    忽然,顾千秋的声音从他侧后方传来,郁阳泽被吓了一跳。

    但顾千秋似乎并没察觉到他在做什么,挤上来看:“啧,不是东白。小徒儿,你这什么运气啊?”

    郁阳泽:“……”

    顾千秋:“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反正都挖出来了。”

    他拍拍郁阳泽,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你去那边翻翻。”

    郁阳泽沉默走远。

    顾千秋蹲在第五程面前,发现他垂在左侧的头发散开了,而底下脖颈上,有一道狰狞的剑伤。

    归去来兮。

    Chapter 103

    顾千秋将第五程刨出来,将这债主扶到了一块大石头上躺下。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找到东白了么?”顾千秋问。

    但他身后没有回答,顾千秋一顿,嘴上却平静地说:“怎么了?”

    但同时轩辕剑反手挥出,那寒光一闪,居然看见他身后站着的人——是东白。

    只不过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他并没有看得很清楚。

    只一股惊悚感油然而生,顾千秋甚至没有收回剑势。

    嗖!

    剑光晃眼一瞬,像斩开黑暗的一缕光,顾千秋诧异一下,那边已经陷入了重新的黑暗。

    人不见了。

    “师父。”郁阳泽从他身后快步过来,“怎么了?”

    顾千秋收剑入鞘:“你找到东白了么?”

    郁阳泽:“没有。”

    顾千秋道:“我好像找到了。”

    他并不多解释,走到墙边,重新让郁阳泽点起一道火光,开始观察墙上的壁画。

    壁画的色彩非常浓艳,就像是刚刚画上去,颜料还没干的样子。

    而且,画壁画的人手艺非常灵巧,每一处的笔触都出神入化,兼具美感和故事感,让人身临其境。

    壁画上是一个故事。

    《鸿蒙生》。

    跟不久前在海滩戏班上看见的一样,这是那对龙凤胎的故事,戏本子里家喻户晓,但是没有结局。

    郁阳泽忽然指了指头上的一个地方,那里是一簇光点,离得太远,并不明显。

    顾千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发现了那是什么——是那口井。

    他们真在那鬼宅底下。

    但是这里未免也太大了。

    和地面上比,有整个小弯城那么大。

    顾千秋又看回那些壁画,轻声道:“这像是一个墓……”

    虽然并没有看见棺椁,但这么大的叙事壁画,还有各种笔触和风格,都像是墓内的陪葬装饰。

    但如果这里真的是墓的话。

    其墓主人的身份,想起来就有些吓人了。

    顾千秋想起往事,叹惋了一声,道:“那边有条甬道,我们去看看吧。”

    这里的其他人都有些本事,不管拉倒。

    但是只有东白,如果他们选择一走了之,这人就死定了。

    另一边。

    “呸呸呸……”

    金乌灰头土脸地从石堆里爬起来,吐出嘴里的小石头,还在头晕目眩中,就着急地满地乱摸半晌。

    半晌,他才想起来要点火。

    凤凰火焰即刻被甩出去一簇。

    金乌就看见素娥冷清清地站在十米之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金乌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说道,“顾盟主呢?”

    这一室非常大,也很黑,如果不用剧烈的光,基本是无法看清十几米之外的东西。

    “好吧。让我看看。”金乌说,即刻要点起更大的火焰。

    忽然,一道历风贴着他的耳边擦过去,金乌一缩脖子,一道剑光几乎切下他的手掌。

    “顾哥哥?”错身一瞬,金乌看见白色衣袖,讶异道,“你真要杀我?!”

    顾千秋声音淡淡:“噢,是你啊。”

    下一秒,那剑光就对着金乌的脖颈就来了!

    砰!

    素娥脚下踢飞一块脑袋那么大的石头,撞过去,又被郁阳泽一挥手挡下,两帮人就隔开站住了。

    “这是哪里?”金乌问。

    顾千秋收剑入鞘,不理会他。

    金乌追着问:“顾哥哥,这不会是你特意为我们准备的陷阱吧?没必要吧?”

    顾千秋不答,伸手就从金乌头上薅下来了一根头发,后者“嗷”了一声跳出去三米远,怒道:“顾……!”

    那根头发变成了一根凤凰翎,明亮如火。

    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的照明物件。

    顾千秋将其别在了郁阳泽的胸襟处。

    两人就朝着那甬道走。

    走前,顾千秋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带着第五程快离开这里吧。我有种预感,晚了,就来不及了。”

    金乌和素娥对视一眼。

    素娥飞身去将第五程扶过来。

    金乌追着他们表示:“顾哥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感觉有点邪啊。”

    顾千秋当然不理他了。

    他们走进甬道,忽然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深深的甬道里,直勾勾地看着这个方向。

    郁阳泽身上的凤凰翎光线刚好照出一个轮廓,但是光一闪,那人影就不见了。

    “装神弄鬼。”金乌嗤笑。

    他们凤凰一脉,上古妖兽,活到现在什么都怕,就是不怕邪祟,血脉里就有压制。

    这甬道大概数千米长,并不是笔直的,弯弯绕绕的羊肠小道里没有照明。

    但金乌燃起了掌心焰,亮得跟白昼一般,看东西都有些失真。

    终于,几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看到了这甬道的出口,那边一片漆黑。

    金乌稍稍加快步子走过去。

    大概是好奇心也起来了。

    他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忽然,那边的灯光猛地熄灭了,瞬间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中。

    素娥立刻燃起掌心焰。

    她手上扶着昏迷不醒的第五程,又着急过去看,直接把第五程塞进了顾千秋手里。

    这少年看着清瘦,其实肌肉密度不知道比顾千秋高了多少,他一个猛接,差点把人摔到地上,只能把人塞进郁阳泽手里。

    他甚至还打趣:“你师兄,抱好了。”

    郁阳泽手一紧,差点把第五程活活掐死。

    “金乌!”素娥快步往那边走,“兄长,你人呢?”

    这次顾千秋看清楚了。

    虽然素娥也燃着凤凰火往那边走,却在靠近出口的时候,一点都没照出那边的情况。

    就好像是那漆黑会吞吃光明一样。

    他下意识道:“先别过去!”

    但素娥飞得太快,已经来不及了,迅速冲进那片黑暗。

    然后,光明又不见了。

    顾千秋:“……”

    顾千秋忍不住对郁阳泽吐槽:“我就说他们扁毛的脑子都不好吧!”

    郁阳泽点点头。

    顾千秋只思考了一秒钟,然后决定:去他娘的。

    这旧府的独苗没那么容易死,不管了。

    忽然,郁阳泽猛然松了手,第五程从他怀中飞身而出,还没忘了给他一刀。

    那寒光匕首顺着郁阳泽的下巴就划了上去,顾千秋伸手一挡,匕首砍在他的腕骨上,顿时鲜血直流。

    郁阳泽还来不及拔剑,第五程已经冲回了他们来时的甬道,瞬间不见了。

    “师父……”郁阳泽皱着眉,就去看顾千秋的手。

    那匕首大概也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顾千秋精通各种武器和动势,刚刚那一下,能把他的手切下来。

    但也见骨了。

    肉整齐地分开两侧,森白的骨头就露在外面,惊悚无比。

    郁阳泽眼中闪过难以遏制的杀意。

    顾千秋任由他捧着看,感觉不到疼似的,还笑:“没办法,债主嘛。”

    郁阳泽并不说话,被顾千秋反手握了一下掌心,还笑吟吟地说:“别管他,把东白找到,我们就回离恨楼蹭饭吧。老铁那里至少没那么多事。”

    郁阳泽却把顾千秋的手重新抽出来。

    他的衣服早都被割过一次了,现在更破破烂烂,又给顾千秋包上了伤口。

    郁阳泽垂眸做事的时候,有一种认真感,火光让他的睫毛映下一片浓郁,弧度很漂亮。

    顾千秋莫名其妙地想:是不是在哪见过?

    郁阳泽仔细做完一切,自然而然地牵住了顾千秋的手,拔出侠骨香,走在前面。

    顾千秋道:“我没到这个程度。”

    郁阳泽不理他,顾千秋也只好听他的了。

    两人相握的掌心温度升高,郁阳泽的力气不轻不重,却是明明白白的事实。

    看着他的背影,顾千秋忽然心里动了一下,指尖也抽了一下,像是故意挠了挠郁阳泽的掌心。

    但还好,郁阳泽没发现。

    顾千秋一边走,一边莫名其妙,没忍住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些发热。

    这地底下的温度也太高了!

    两人走到金乌和素娥消失的地方,并没有贸然走进去。

    火光确实照不到里面是什么情况。

    一片令人心悸的黑。

    郁阳泽问出了心中疑惑:“东白真的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吗?”

    顾千秋却道:“不会。但是,我感觉……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

    刚刚那一瞬间的对视,东白不是东白。

    “我进去看看吧。”郁阳泽说。

    这小兔崽子,说完居然真的就往里面走,被顾千秋一把薅住:“你什么意思?”

    郁阳泽很无辜地看他一眼。

    “为师面前,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顾千秋将他拨了一下,“后边儿去。”

    两人一起走出甬道。

    但出乎意料的,这地方并不是一片漆黑。

    这是一个小的耳室,里面随地摆着许多陪葬品,金银玉器居多,而周围的墙壁上挂着灯,燃得非常旺,将周围全都照亮了。

    只是两个人都脸色一变,对视一眼。

    郁阳泽摇了摇头。

    顾千秋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手,果然,又使不上灵力了。

    这鬼地方,是提前布置好的一个阵法。

    而且跟沙滩上那个是一路货色。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么?”

    顾千秋回头看向来时的路,已经不见了。

    他叹了口气。

    “我觉得,我也没那么善良。”

    Chapter 104

    面前的神道又宽又深,看不见尽头。

    墙上挂着火光,却在他们经过的时候不会晃动,像是用灵力维持的。

    顾千秋走在前面,一路看着壁画。

    多是装饰用的彩绘,全是千百年前的礼制规模和风格,没什么意义。

    只有极少数的,往外传递出故事。

    如果这是一个陵墓的话。

    那它的指向性还是比较强的。

    《鸿蒙生》

    只是,传说中的人物,真的会有陵墓吗?

    只是修来祭祀的?

    还是真的确有其人?

    不知道具体走了多久,两人面前出现了一层发着白光的结界。

    走近了才发现,这不是结界,而是好几扇顶天立地的白玉门,吸收了一些光,显得质地很透亮罢了。

    这门很高,百十来米,但明显更加宽阔,左右能有几百米,呈现出一个内弧形。

    顾千秋走近细看,门上写着许多字,方方正正的排列,但他不认识。

    应该是上古的文字。

    “所以这里真的有个坟?”顾千秋喃喃。

    郁阳泽忽然往后退了几十几步,又调整了几个方向,看了半晌,才道:“师父,这里好像……有一幅画。”

    顾千秋站到他的身边去。

    郁阳泽用侠骨香指方向:“虽然这些字乍看起来一样,但有一些的笔画刻痕尤其重,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可以连成一个形状。”

    顾千秋不需要他继续指,已经看出来了。

    这些稍微重的刻痕联合在一起,形成的不是一幅画,而是三幅画——人物画。

    最中间的是个小孩儿,十岁左右,衣服华美不辨性别,但看脸的话,应该是个丫头。

    左侧是个男人,右侧是个女人,也是身着华服,年轻的长相。

    不过由于只是刻痕只有线条,并没有颜色,看不清楚具体的细节。

    这三幅画的大小都有近百米,看起来压迫感十足,像是守卫着这个陵墓的神像。

    顾千秋:“嘶……好像有点眼熟。”

    “这里有东西。”郁阳泽忽然指着一个角落,仔细看了一下,“好像几个陶俑。”

    外面的陪葬耳室里,满地堆砌的全是金银玉石、法器珍宝,这扇门也是白玉所作,富贵非常。

    怎么会在门口摆着几个陶俑?

    顾千秋凑过去一看。

    这几个陶俑居然和门上的分配一样,一男一女,分列左右,而中间端坐着个小童子,不笑不怒,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孩儿陶俑制作精良,这神情一捏出来,感觉跟活的似的,就让人很不舒服。

    顾千秋指着他,道:“应该是他的墓。”

    忽然,他们身后响起了一声很轻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好像是一只小铃铛。

    接着,就看见他们刚刚来的甬道里,走出来了一个人,步子不急不缓,走到他们三十米外,静静停下了。

    这是个陌生的少年,但五官有两分熟悉,有些尚未长开的俊朗,阴沉沉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

    “……”这种地方还能有别的人?

    顾千秋还以为是债主或那对倒霉兄妹呢。

    三个人僵持了一会儿,顾千秋都有些分不清那个究竟是活人还是私死人了,一动不会动的,甚至都不看他们,垂头站在那里。

    顾千秋斟酌了一下,决定不惹他。

    他扭头继续找剩下的线索。

    如果这里还找不到东白,他就要开始找出路了——灵力被压制,他不可能为了其他人,把郁阳泽搭在里面。

    除了刚刚来时的一条神道,这里没有其他通路,但那里好像只能进、不能出。

    不过这白玉门口还有一块石碑。

    顾千秋凑过去一看,发现上面的字居然和玉门上不一样,只是古文,跟他们现在用的文字有些同根同源,半蒙半猜了其中的意思。

    大概是:

    门外三千凡尘世界,无上极乐。

    门内一丈混沌天地,神鬼勿入。

    大概是不想让人随便进去的意思。

    而至此,顾千秋忽然察觉到了一点熟悉,他好像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但又有些细节上的不同。

    顾千秋站起来,因为蹲的时间太久,腿有些麻,不小心碰到了碑旁的小陶俑。

    忽然,只觉身后一道劲风!

    下一秒,他被郁阳泽用侠骨香挑住后领,瞬间飞了出去,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勉强稳稳落地之后,还来不及看郁阳泽那边发生了什么,顾千秋一扭头,只见有一张脸,几乎和他面对面贴在一起了。

    就算顾千秋胆子大,也被这悄无声息出现的鬼吓了一跳。

    他往后一缩脖子,就看清了对面的五官。

    居然是东白!

    但瞬间又察觉不对。

    这“东白”似乎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忍俊不禁地偏头去笑,却是凉飕飕、粘腻腻的,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笑容。

    顾千秋知道,这种笑容,完全依靠天赋。

    这么多年,他也就在严之雀身上见过类似的,还没有面前这个这么令人恶心。

    瞬息之间,顾千秋已经退开了十几米远。

    去看郁阳泽那边,发现他也和一个女人保持着距离,警戒着随时可能动手。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白衣,很素的纯白,一点花纹都没有,脸上带着一张面纱,眼睛处也用一块白色的布缠起来了。

    双手很规矩地交叠在身前,一副温婉的大家闺秀的感觉。

    一样的,她给人的感觉也十分不祥。

    虽然脸基本上被全挡住了。

    但就是让人感觉到,她和那个男人一样,挂着似笑非笑的恶心粘腻笑容。

    顾千秋犹豫了一下,挑眉:“是你啊。”

    男人果然就笑了,潮湿的眼神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在他脖颈上的红痕掌印上额外留了一会儿,才说:“是啊。”

    这傻/逼居然还真是刚刚在地面上跟他拼命的那黑衣男人。

    但他怎么又会在东白的身体里?

    顾千秋就笑嘻嘻地说:“你我之间的恩怨,关小孩子什么事?将他放了,我陪你玩?”

    男人就说:“不放他,也不放你。”

    顾千秋心道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怎么一天一晚,到处都是傻/逼?

    男人忽然一抬手,顾千秋谨慎地后退了三四步,悄悄挪到郁阳泽身边去。

    苍天啊、大地啊,哪位英雄好汉能来帮他出了这口气啊???

    男人施施然收回手,然后……就从身后拔出了一根树枝。

    他居然还没丢掉!

    “胜负未分呢。”男人亲昵地笑着,“你我之间,没有平局,不死不休。”

    顾千秋真的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招惹的这个神经病!

    顾千秋:“我直接认输,来得及么?”

    男人树枝一抖,划出流光一般的痕迹,笑着说:“来不及了。”

    他的灵力在这里没有被压制!

    天地之间,这种压制灵力的阵法,人人平等,除非是提前存在另外容器里的法器,不然都应该用不了才对。

    除非是灵力不来自于天地。

    那就是鬼扯了。

    所以……其实这根树枝是个储灵力的至高灵宝?只是他眼拙没看出来?

    顾千秋肃然拔出轩辕剑。

    虽然可能无用,但该抵抗还是要抵抗的。

    就在这个时候,那白衣女人笑了一下。

    她虽然被白布蒙着眼睛,却不影响视物,伸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看向那条神道。

    动作的瞬间,郁阳泽一眼就看见她手背上,画着一只蝴蝶。

    百色的蝴蝶。

    原来仇元琛还真没猜错,花蝶教的教主,真的是个女人。

    神道缓缓走进来几个少年,沉默不语、训练有素,肩膀上居然扛着几个人。

    走近了,他们把人丢在地上。

    那赫然是第五程、金乌和素娥。

    这几个小鬼,居然已经被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吗?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还没死。”女人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声音稍稍低沉,是一种宁静的感觉,“你别太担心。”

    她的语气居然有一丝熟稔感。

    好像和顾千秋是旧友那般。

    顾千秋看着她,女人缓缓解下了脸上的面帘和白布——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但更加可怕的是——

    这是白玉门壁画上的那个女人。

    几百米的形状雕刻,总归是失真的,玉门上的她有种高不可攀的神性.

    但是面前这个女人,明显妖气更重。

    顾千秋扭头看向“东白”。

    东白笑吟吟地看着他,礼貌地挑眉。

    顾千秋闭了闭眼睛。

    这张脸虽然是东白的,但是这男人之前那张脸,赫然就是玉门上的那个男人。

    他们好像真的走入龙潭虎穴了。

    “久仰了。”女人对顾千秋说,“之前命说见过你,我本来还不信的。但没想到……只是脸不一样了,但真的是你。”

    顾千秋不敢说话。

    郁阳泽道:“二位,还没请教?”

    之前,男人和女人都是自动忽略他的,似乎也没想到这居然不是个哑巴。

    男人嗤笑了一声,不理他。

    倒是女人脾气好,像个观音菩萨普渡众生似的,笑吟吟地说:

    “他叫命,我叫运。我们……你可以理解为天地之外的一股无形之气。只是为了方便,生成了和你们相同的模样。”

    顾千秋:“……”

    顾千秋:“那敢问仙女姐姐,能不能把人还我们,然后放我们出去啊?”

    仙女姐姐笑眯眯地说:“不行哦。”

    Chapter 105

    墓室内,只有墙壁上的烛火明亮。

    仔细看人的表情,则有些失真。

    顾千秋侧脸看向白衣女人,笑问:“看姐姐也不像嗜杀的人,那留我们有何用呢?”

    白衣女人的手又垂落回去,交叠在身前,温温柔柔地说:“还是有用的。命的人俑就剩最后一个了,得用你们做一个。”

    原来之前那男人没死的原因,是陶俑。

    顾千秋眼角光一闪,忽然发现那陶俑的质感有些诡异,似乎并不是陶俑,而是……柔和的,细腻的,像是人皮。

    他眼角一抽:不会吧?

    “你们创办花蝶教,就是为了这个?”顾千秋谨慎地退到郁阳泽身前,脸上还是带笑的,“好大的手笔啊。那个小孩儿是谁?”

    刚刚还有问必答的女人噤声了,挂着温和的笑意往后一挪,男人从她身后走出来。

    他手上的树枝看起来寒光熠熠。

    这好像是要动手的意思。

    顾千秋悄悄给郁阳泽打了个手势。

    也不知道徒弟有没有领悟到什么意思。

    “那么仙女姐姐。”顾千秋笑嘻嘻地问,“这些孩子都是你们抓来的么?”

    刚刚将人扛进来的,基本全是少年,第一个走进来的那个,还垂首站在那里。

    他们被问到,居然也没什么反应,静悄悄地站在那里,倒是人人都佩了武器。

    而且没有遮掩的,他们的手背上都画着蝴蝶的花纹,都还是等级比较高的颜色。

    看起来对花蝶教主深信不疑。

    “怎么算抓呢?”白衣女人含笑,“都是自愿跟着我的孩子们。”

    她笑着一偏头,那边的少年们齐刷刷地:“教主!”“教主!”“教主!”

    真就是个邪教现场了。

    “是么?”顾千秋指着一个方向,“我怎么看他不太乐意?”

    是最先走进来的那个少年。

    呆傻一样,还站在那里。

    白衣女人说:“她很乐意的。”

    说罢,就一抬手,那少年就乖巧地走到她面前,垂首喊道:“教主。”

    顾千秋就在这个时候发难!

    轩辕剑毕竟跟了仇元琛那么多年,无情道煞气还是有的,白衣女人下意识连退三步,几个少年都冲上来将她围在中间,保护起来。

    而黑衣男人则宛如见到鲜血的野兽,兴奋无比地冲上来!

    郁阳泽也瞬间拔出侠骨香,想也不想,对着白衣女人而去!

    他们的剑若能切开白玉温润的光,给这华光满室都带来丝丝寒意。

    可没有灵力的情况下,这瞬间的爆发还不够看的,情势根本不是偷袭可以得逞的。

    白衣女人似乎并不打算亲自动手,礼貌地往后退出战场。

    郁阳泽被围在人群里,却不跟其他人周旋,而是飞身就抓那呆傻的少年!

    少年身手不济,反应也比旁人慢半拍,郁阳泽一抓,还真就给抓到了。

    他掐住少年的脖子,拖至自己身前,厉声喝道:“别动!”

    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一副苦恼的样子,莞尔:“唔……你不会是在用他威胁我吧?”

    郁阳泽冷笑一声:“你不是停手了么?”

    这群少年全都是被女人控制的。

    虽然她嘴上说着不受威胁,但是下意识的瞬间,那些少年都没有继续冲上来。

    但另一边,顾千秋就没那么幸运了。

    几乎是瞬间,轩辕就被男人挑飞了!

    顾千秋不敢再接任何一招,只能将云来去用到极致,满场乱窜地逃命。

    脚下跑得飞快,他现在就剩张嘴闲着了,不用简直没天理:“兄台!你难道不渴望一场男人间真正的战斗吗!?我现在灵力被束缚,你打架也打得不爽吧???”

    男人冷嗤:“我很爽。”

    顾千秋继续:“我不信,你难道生来就喜欢这种下流手段?肯定是生活把你逼成这样的吧?别沉迷于虚假的胜利了,是男人就来真真正正地打一场!”

    郁阳泽:“……”

    但黑衣男人并不为语言所动。

    而且这人的学习能力肯定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

    在绕场三圈之后,他居然完全看透了顾千秋的云来去,嗜血地笑了一下,轻声说:“你要死了……”

    顾千秋寒毛一竖,一切危机瞬间爆发!

    他只觉那劲风一闪,身体比脑子快多了,脚下瞬间就踏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立刻从云来去变成了野猴下山!

    没打中!

    黑衣男人有一瞬间的愣怔。

    顾千秋在错身一瞬,将袖子里的东西狠狠插.进了男人的胸腔里!

    他用的力气非常之大,那东西直接没柄而入,如果不是有个小洞,都难以察觉伤口。

    白衣女人眯了一下眼睛,居然被吓到了。

    而黑衣男人动作一顿,瞬间就把胸腔里的东西给逼了出来,拿在手里端详。

    那是鱼影琼扇柄。

    顾千秋随身带的东西不多,这就是最后的了。

    下一次,估计得上牙咬了。

    “……”男人似乎没察觉出这东西有什么奇特的,甚至连武器都算不上,随手丢在地上,对顾千秋笑说,“你为什么没插这里?”

    他摸着自己的脖颈,笑得有些愉悦。

    “是因为……这个身体的主人是你的朋友么?或者只是因为不想滥杀无辜?”

    “……”

    “你看,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刚刚你明明可以插这里,但是心慈手软,所以……害死了你们两个人。”

    男人高兴地说完,就要下手。

    顾千秋却忽然道:“那不一定吧?”

    他一副胜券在握的笑意,已经悄悄把柳叶叩在手心里的,心说:对不住了,老仇。

    但是接下来,他赌对了。

    黑衣男人忽然嘴角抽了一下,接着就是肩膀微微一缩——非常细微的变化。

    但是不协调。

    这只有一瞬间。

    下一秒,男人就调整好了。

    他阴恻恻地狠笑:“你很好。”

    顾千秋笑着接下了,礼貌道:“是么?我还能更好。”

    话音没落地,他已经飞身蹿了出去。

    这一下,简直是顾盟主此生最快的逃命速度,直接扑向了白玉门下的那个人甬!

    一道剑气直接从他身后追着而来!

    同一时刻,郁阳泽侠骨香压入少年的脖颈,血液瞬间溢出来。

    白衣女人厉声喝道:“住手!”

    少年似乎被疼痛刺激到了,开始无意识地挣扎起来,眼神倒还是涣散的。

    男人胜券在握地追击:“无用的。你杀不了我。”

    顾千秋并不回应,一个打滚在地上薅起了一个人甬,下一秒起身,直接挡在自己身前!

    那剑气立刻追着就到,可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间,居然硬生生在半路截住了!

    带起来的狂风吹动顾千秋的衣摆和头发,猎猎作响,还有他堪称明艳的笑容。

    黑衣男人看向地上的陶俑。

    他自己的和女人的完好无损,只有中间的那个小孩儿人甬,被顾千秋抓在手里。

    他居然抓的不是自己的!

    顾千秋礼貌地说:“看来还是我赌赢了。”

    他将脚下的男人甬和女人甬都踹倒,碎得四分五裂,但面前的两个人都毫无反应。

    “我见过他对吧?”顾千秋笑着说,“一个行事作风如此乖张、非男非女的小孩子。他才是这个陵墓的主人。”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郁阳泽制住还在不断挣扎的少年,慢慢走到顾千秋身边。

    现在距离近,倒是能看清了。

    这少年和东白眉眼间有三分相似。

    只有三分,但也有三分。其身份不言而喻。

    “把人还我。我们立刻就走。”顾千秋真诚地说,“毕竟,现在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如何?”

    男人和女人都阴沉沉地站在那里。

    然后同时开始笑。

    他们本来完美的五官和神韵,在笑起来的一瞬间,变得阴寒和诡异。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下一刻,他们好像不投鼠忌器了,带着那些少年向两人走来,将他们包围其中。

    顾千秋叹惋一声。

    但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爆发了一道异常强烈的光!

    是燃烧到极致的火焰!

    瞬间,这里森冷的雾气都被烤干,气温迅速升高、拔高,顾千秋甚至听见自己的头发上发出“噼啪”的焦糊声音。

    那一团巨大明亮的火焰之中,只能看见身影——金乌和素娥相扶着起身。

    “管你是什么东西。”金乌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都给老子,让路。”

    这简直太亮了,所有人都呆在原地。

    顾千秋一拍郁阳泽,示意他快走。

    白衣女人只有轻微不适,皱了皱眉。

    但那黑衣男人则有很强烈的不适感,迅速捂住了胸口,刚刚被顾千秋洞穿的那个地方。

    没人知道他怎么了,女人立刻扶住他。

    顾千秋有所猜测。

    鱼影琼扇柄好歹是呼延老妖精的东西,一直都是解万般不利、抵挡浊气的用途。

    还有这对兄妹的凤凰火,也是天生就克邪魔外道。

    两者相加,男人抢占的身体有所排斥。

    “……”男人咬住了下唇,却看向的是顾千秋,“我记住你了。”

    顾千秋:“……”

    算了,他已经习惯在这种时候,这些神经病老是能准确无误地抓住他当出头鸟了,索性不答话,扯着郁阳泽就走。

    郁阳泽手中还抓着那少年,此时不知怎么回事,剧烈挣扎起来,居然挣脱了!

    顾千秋下意识就抓,没抓住。

    他像个山里灵活的狗,直奔着男人就去,嘴里还喊着“哥哥”什么的。

    但现在这种情况,东白肯定死透了。

    如果他不是主角,且喊的不是什么“可恶”“羁绊”“亲情”“小看”什么的。

    那现在冲上去,跟送菜的没区别啊。

    顾千秋身心俱疲,良心在瞬间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抓住他!”

    那边的黑衣男人似乎露出了瞬间挣扎的神色,胳膊上抬,是一个要抱住他的动作。

    但就在这个瞬间——

    明亮的火光刹那熄灭了!

    顾千秋都没回头,就听见两声“咚”,肯定是那俩倒霉催的晕地上了!

    而他此时已经离那边太近,黑衣男人瞬间恢复神智,一把掐住了少年的脖颈!

    男人并不着急扭断脖颈,而是看着急刹的顾千秋,说道:“还蛮好笑的,对吧?”

    女人在身后拍了他一巴掌,几个少年又阴沉沉地走回去,举起武器,直接刺入金乌和素娥的后心!

    郁阳泽丢出侠骨香,拦了一瞬。

    但并没有太大作用。

    武器被延迟了一瞬间,还是要洞穿他们的身体——金乌、素娥、第五程。

    顾千秋心道:仁至义尽了。

    他再慈悲心肠,也不会留下来殉情的。

    “还是我赢了。”男人学着他的话,手上稍稍用力,少年的脖颈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你看,做人需狠心些。”

    但就在这瞬间,变故又生——

    整个墓室开始天摇地动,下一秒,墓室的盖顶都被直接掀飞了,飞沙走石漫天。

    狂风大作之中,顾千秋心中警铃一动,拉着郁阳泽嘶声道:“速走!速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火光直接烧亮所有角落,像是末日的狂灾,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形状,就是爆燃的火焰降下。

    能够烧灭一切污垢和邪祟那般。

    顾千秋以手掩面,示意郁阳泽拉上小少年,试图快速逃离现场。

    但这地方全是熊熊的大火。

    这回不止是头发表示抗议了,连他的皮肤都发出烈焰灼烧一般的疼痛。

    下一秒,一棵巨树从烈焰中欲火而生,铺天盖地的繁茂,似乎树干、枝条都在燃烧。

    这树足有七八人合抱粗细,其中一根树枝上躺着一个醉酒的人,他一翻身,就从树上掉下来了。

    但这么炫酷的出场,他必不可能脸着地。

    所以他是屁股着地的,“哎呀”一声,摔清醒了。

    接着,他拍了拍昏迷不醒的金乌和素娥。

    “诶,小孩儿,醒醒,这里不让睡觉。”

    金乌:“……”

    素娥:“……”

    “年轻就是好啊,倒头就睡。”

    众人:“……”

    郁阳泽看了顾千秋一眼,后者正试图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同时撺掇着他快走。

    “有仇,有仇。”顾千秋低声,“快走,快走。”

    但他这小猫叫似的声音,居然被听见了。

    那酒鬼随手把金乌和素娥挂在那棵巨大的梧桐木上,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这人身着华锦,乌发高束,明红色的层叠珠串挂在腰间,中间环着一片赤羽,手上带着黑色的三指手套。

    他生了一双凤眼,却不含情,看人的时候凶意迸溅,像是一把出鞘的刀,五官锋利得杀气十足,又宛若某种鸟类,并无善恶。

    也一点看不出醉酒的模样。

    郁阳泽发现他两边眼尾处都有朱砂小痣,立刻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顾千秋:“……”

    虽然他平时是做了不少亏心事。

    但是他罪不至此吧!

    这位凶得要死的仁兄,好巧不巧、该死不死,就是他前不知道哪一任的仇人。

    也是地上那躺着的两只倒霉催的扁毛鸟的亲亲家主——穹旻。

    “郁阳泽。”穹旻挑衅地念出这个名字。

    忽然就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他把自己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又很迅速地理了一下头发,才对顾千秋道。

    “那个……好巧啊。”

    好烂的开场白!

    知道这人是师父前任之后,郁阳泽眼中的杀意都盖不住了,侠骨香被攥得死紧。

    但穹旻并没看他,而是看他身后那人。

    虽然矮了些、听说也丑了点、而且修为尽失了……但只要是他,穹旻都不介意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千……”

    一个“秋”字还卡在喉咙里呢,穹旻眼睁睁看着那还算漂亮的少年忽然像中风了一样,左手六、右手七、眼歪嘴斜、喉咙“嗬嗬”、就差嘴角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穹旻被震惊得表情都控制不住了。

    “你、你、你……”他用手指着顾千秋,噎了半天,没说出下半句来。

    顾千秋眼一闭、心一横。

    当即滚倒在地,阴暗扭曲地爬行。

    郁阳泽:“……”

    穹旻被他吓得连退了三步,沟通无用,只能震惊绝望地去看正常人郁阳泽。

    郁阳泽在一秒钟内也做出了决定。

    他眼一闭、心一横。

    也躺倒在地,学着顾千秋的样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穹旻绝望地倒退三步,一边说:“我肯定是喝醉了”,一边走到梧桐木面前,被什么绊倒,摔了一跤,不省人事。

    顾千秋一个打滚起来,根本不好意思看郁阳泽的表情,拉着他就跑。

    就在这时,顾千秋忽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

    那巨大的玉门、诡异的陶俑、几个失神的少年,还有男人和女人,皆不见了。

    就好像他们刚刚是经历了一场幻境。

    但周围的火焰是真实的,面前的两个人也是真实的。

    看穹旻那烂醉的样子,还有他狼心狗肺的本质,指望他救人是别想了。

    顾千秋没办法,和郁阳泽一人一个,扛起来就冲出火场。

    不过还好,穹旻直接打破了那限制灵力的阵法,他们直接出去,也不至于被烧伤。

    偏巧不巧。

    第五程居然又在这个时候醒了。

    他眸中映着熊熊的火光、瑰丽参天的梧桐,

    然后看见顾千秋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接着,不省人事了。

    Chapter 106

    离恨楼。问心生。

    顾千秋没看见仇元琛。

    倒是看见了仇鲲鹏。

    老头儿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斗、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着眼睛觑他一眼。

    他身侧烟雾缭绕,烟草点得呛人。

    据说仇元琛劝过他,毕竟对身体不好,但老头牛逼得自创了一门心法,就吸,就吸。

    顾千秋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仇前辈。”他将小少年往仇鲲鹏面前一塞,“你看看,我给元琛找的徒弟。”

    提到这个,老头可就不困了。

    他很挑剔地看了尚在昏迷少年一眼,脚底下磕了磕烟灰,对顾千秋说:“天赋是不错,但是个短命鬼。你找来给小仇讨债的么?”

    “哪儿能啊?这是我亲自走遍千山万水,仔仔细细为他挑选的。”顾千秋笑眯眯地拉过郁阳泽展示,“我挑徒弟的眼光你还不相信吗?你老就放心吧。”

    说完,他带着人就要往里挤。

    老头的烟斗又横在面前,隔空点了点第五程:“他呢?也是你挑的徒弟?一身老王八的水产味。”

    顾千秋解释:“这是我抓的人质,老王八的亲传,回头威胁他要好处。”

    仇鲲鹏哼了一声,总算是没继续拦着了。

    而不知道哪句话的时候,第五程居然醒了,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

    但不可置信当中,又含着三分果然如此。

    顾千秋:“……”

    顾千秋照头来了一下,他晕倒了。

    郁阳泽轻车熟路将第五程锁起来,又将小少年安置好。

    两人仰面躺在地上,同时出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累了。

    “要不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

    “……好。”

    顾千秋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日暮西沉,晒在身上还是暖暖的。

    而郁阳泽已经不见了。

    顾千秋把毯子推到一边,睡眼惺忪地站起来,开始找人。

    “阳泽?”顾千秋直接喊,“饿了!”

    但意外的,郁阳泽居然没反应。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种意外,下一秒,郁阳泽就从屋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只云雀。

    木制的云雀,不二庄的东西。

    “颜子行送来的吧?”顾千秋说,“小东西还挺机灵,知道咱们换地方了。”

    他把木鸟拿出来一看,就见里面的空间塞着不少金银细软,底下还塞着一封信。

    顾千秋把东西递给郁阳泽,自己拿着信,找了个凉亭坐下,展开。

    只一眼,顾千秋就变了脸色。

    郁阳泽问:“师父?怎么了?”

    顾千秋把信递给他,示意他自己看。

    郁阳泽看完之后:“……”

    这居然是一张求救信。

    壁港不二庄有战火。

    颜子行求他们,去把呼延献带走。

    顾千秋把那薄薄的信纸展开看了好几遍,然后问郁阳泽:“我看起来,很像个做好事不图回报的良善之人么?”

    郁阳泽点点头。

    姓顾的嘴上说自己不是好人,其实心比谁都善,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顾千秋点了点那张纸:“那这事你怎么看?”

    郁阳泽乖巧柔顺:“听师父的。”

    顾千秋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教育:“你这孩子,本以为长大了些,总算能替为师分担烦恼了。结果,还是块废物小点心。”

    郁阳泽:“……”

    顾千秋劳心劳神地松了松筋骨,说:“蓬莱书院要打不二庄,褚师钰已经写了信给仙盟,估计严之雀带人就会到。啧,不二庄几百年都没跟人起过冲突,老王八怎么想的?”

    郁阳泽:“……”

    顾千秋又莫名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去看看第五程。”

    现在这位不光是债主了。

    还可能是他们谈判的筹码。

    进到小黑屋内,第五程已经醒了,冷冷地看着他们,准备英勇就义的模样。

    “手快了,不好意思。以后我绝对不打你的脸了。”顾千秋将一个顺来的靠枕递给他,蹲在他面前讲道理,“但是话又说回来,第五少侠,就那地底下的惊险程度,连穹旻都只来得及捞回他家的两只,我还能把你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带回来。怎么算,都能算你的救命恩人吧?”

    第五程:“……”

    顾千秋:“这个呢,我捆着你,也是因为少侠身手太好了,我怕我那不成器的徒弟被你弄死。都是有师父的人,你肯定会理解我的吧?”

    第五程:“……”

    顾千秋:“你别装哑巴呀。少侠,阳泽欠你们蓬莱书院的,我日后一定还。这是我和项良之间的恩怨,你们小孩子,哪儿就不共戴天了呢?”

    第五程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郁阳泽。

    顾千秋说得口干舌燥,看他还是一副不服教化的样子,也失了耐心。

    他“唰”的一变脸,指着第五程,对郁阳泽说:“带着他一起上路!”

    说完,两人出门。

    在踏过门槛的时候,顾千秋悄声对郁阳泽说了一句:“这几天你少招惹他,听见没有?”

    郁阳泽:“……”

    他什么时候是那种惹事的性格?

    顾千秋对他的误会也太大了。

    顾千秋把他的沉默看成了听话,美滋滋地摸摸他的脑袋,语气温和地说:“他师父没来救他,伤心着呢。你也别说重话。”

    郁阳泽却根本不想理第五程。

    他在做出那个决定之后,就已经不会再将第五程看成特殊的了。

    只是每次被摸头的时候,郁阳泽都不得不低下头,才能让顾某人得逞。

    长此以往,顾某人居然没察觉哪里不妥。

    小黑屋内,第五程悄无声息地将手掌内的柳叶碎片拔出来,一点、一点。

    那些亮晶晶的碎渣就落在周围,数量不多,却将他包围起来。

    第二天,顾千秋弄来一辆马车,上路。

    临走时还把少年托付给了离恨楼的弟子照看,没去打扰仇元琛。

    一路摇摇晃晃。

    顾千秋坐在主位,郁阳泽坐在他左边,表面上不动声色、跟个菩萨似的,但其实一直警戒着第五程。

    倒是第五程,基本一路上都在瞪郁阳泽。

    顾千秋都怀疑他的眼睛要离家出走了。

    郁阳泽是不会问顾千秋的计划的,所以顾千秋就主动和他说:“我们这次,只是去把呼延献接回来。离恨楼不是不二庄,沧海书院没那么大的胆子来打。”

    郁阳泽:“嗯。”

    顾千秋撑着下巴:“倒是奇怪。蓬莱的人去打不二庄,为什么颜子行要让我把呼延献带走?难道……”

    顾千秋说到一半,忽然反应了过来。

    郁阳泽和他对视一眼。

    尚未来得及说话,一路上假装哑巴的第五程第一次开口了:“什么?”

    他长时间不开口,也一直没喝水,声音低沉嘶哑:“沧海书院怎么了?”

    顾千秋笑眯眯地递给他一壶水,果不其然,第五程没接,直勾勾地盯着他。

    顾千秋顺畅地收回水壶,却话锋一转:“原来你不知道啊。”

    第五程追问:“知道什么?”

    顾千秋道:“沧海书院不知什么理由,倾巢而出,要跟不二庄你死我活。现在……不二庄的护门机关还在周旋吧。”

    他说话的时候,观察了一下第五程的神情,非常震惊,不像是知道什么内幕的。

    于是顾千秋迅速失去了对他的兴趣。

    一路上,任凭第五程再怎么着急追问,他都懒得开口。

    大概一天时间,马车终于停下。

    这里离不二庄差不多百里,但是不二庄周围全是沧海书院的人,不能离太近。

    顾千秋钻下车,从袖中放飞云雀。

    小木鸟从林中飞走,迅速没了踪迹。

    郁阳泽也下车来,看着远方的灵力波动,道:“那边……是项良亲自来了。”

    顾千秋忽然心里有些酸,看他不顺眼,也就真的开口了:“哟,郁少侠,当初认我认不出来,现在认你‘师父’,一眼就看见了?”

    郁阳泽:“……”

    郁阳泽低头看他。

    顾某人双手环胸,阴阳怪气,理直气壮。

    ……就别提多可爱了。

    郁阳泽垂眸伤感道:“没有别的师父,我只有你一个师父。”

    顾千秋本来就是逗他一下,结果自己被整得有些不知作何反应。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游移,含糊道:“你最好是。”

    但郁阳泽直接抓住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我真的是。”

    顾千秋:“!”

    顾千秋像是触摸到了滚烫的东西,一下收回手,更不知道面对抽风的徒弟,该做什么反应了。

    这时第五程也从马车上下来了,但没注意到这边,皱眉死死盯着远处的灵力波动。

    郁阳泽能认出来,他就更熟悉了。

    不知什么原因,他看起来状态非常差,嘴唇苍白干裂,眉头就没舒展过,下车时还踉跄了一下,一副随时打算驾鹤仙去的样子。

    他本来生得漂亮,但现在,花朵枯萎。

    顾千秋看得有些唏嘘心疼。

    到底也是和阳泽差不多大的孩子。

    但忽然,郁阳泽走到了他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顾千秋尚没反应过来,就被郁阳泽指了一个方向:“来了。”

    那边茂密的林间,窜出来一只小动物。

    居然是只活灵活现的山鼠。

    Chapter 107

    跟着带路的木山鼠,几人三绕两绕,钻入参天密林之中,很快就记不住来时的路了。

    当今修真界,除了顾千秋在时的同悲盟,各门各派基本都有护山的阵法。

    不二庄这里得天独厚,三面是林,一面抱海,各种隐路迷途,如果没人带着走,恐怕只能硬打进去了。

    大概走了足半天时间,那只山鼠终于筋疲力尽地往地上一趴。

    顾千秋捶着腿,看见了等候多时的颜子行。

    夜月下的密林之中,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树影斑驳落下,侧影有些萧索,像是一片柔纱。

    他身后停着一辆乌木色的马车,静悄悄地被掩住,铃铛随夜风一摇,倒是诡谲又华美。

    见顾千秋真的来了,颜子行行了个大礼。

    顾千秋做盟主时早习惯了,并没察觉哪里不对,随口问道:“他还没醒?”

    颜子行惭愧道:“是在下愚钝。”

    顾千秋把第五程交给郁阳泽看管,示意他介绍一下彼此,自己撩开车帘,进去了。

    这是不二庄自家做的马车,外面看起来不显眼,和寻常马车并无二致。

    但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非常大。

    软垫、席位、案几、火炉……一应俱全。

    呼延献睡在中间的一张镂空雕花床上,锦被着身,面色平和,和深睡无异。

    顾千秋很没见过世面地上去摸了摸。

    摸床。

    这张床的雕花一看也是不二庄出品,搞不好还是颜子行亲手磨的,那个精美就别提了。

    要不说不二庄虽然不是五大仙门之一,但是富可敌国呢。

    摸完了床,他又摸了摸呼延献。

    没什么反应。

    顾千秋不是医师,看不出个一二三来,故作深沉地看了他半晌,撩开帘子,下车去了。

    颜子行又对他行了个礼:“顾盟主,这是沧海书院项良亲传?”

    顾千秋说:“是呀,特意抓来给你当人质的。开心么?”

    第五程在旁边:“!”

    颜子行一板一眼地说:“顾盟主,两方对垒,挟持人质,此番非君子所为。”

    顾千秋以一个看新奇物种的眼神看着他。

    大概是和仇元琛等人混太久了,这种行走的活菩萨、在世的大圣父,实在罕见。

    不过,他当初既然能在同悲盟门口要饭,想来也不会是个脑子精明的。

    顾千秋懒得和他扯。

    “不请我进去坐坐?”顾千秋指了指他身后,“还没认识你家庄主呢。”

    颜子行露出一点犹豫和迟疑。

    “朋友拜访,理应设宴款待。但现在不二庄危急时刻、刀剑无眼,误伤到贵客就不好了。若将来鄙人能活着,必定请顾盟主来游乐。”

    顾千秋又皱眉看着他。

    之前这人明明不是这样的!

    难道是乞丐当多了,他身上有些市井气。

    而现在回不二庄,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所以变回了他三十年前的样子吗?

    顾千秋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我不怕。”顾千秋笑着说,“有阳泽保护我。”

    郁阳泽没有意见。

    颜子行再三拒绝无用,被顾千秋半拖半拽着进了不二庄。

    虽然听闻褚师钰是个厉害的。

    但若是传言有误呢?

    顾千秋今日一转头,指不定不二庄就覆灭了。

    那让沧海书院的老王八一高兴再活个万儿八千年的,多不好啊。

    “小颜啊,”顾千秋亲昵地揽着他的肩膀问,“这老王八为什么要来打不二庄?”

    那信纸上十万火急,写了事情,没写原因。

    颜子行刚想说话,忽然觉得背上一凉。

    杀意十分深重而明确。

    吓得颜子行以为项良已经带兵攻破了护山大阵,杀到眼前了。

    他想回头看一眼,但顾千秋没动,他也就没看成。

    只好顶着莫名其妙又巨大的压力回答:

    “……大抵是因为呼延。”

    顾千秋挑眉,心说:不是吧?不会吧?

    当初在四幕戏里,他见那大反派顶着老王八的脸,但真不会这么巧?

    妈的,有可能。

    顾千秋都不需要其他人解释,自己就把自己说服了:现在的人全是恋爱脑。

    从他的各个拿不出手的前男友来看。

    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恋爱脑。

    颜子行道:“顾盟主,呼延托付给你照顾,也是情非得已。此份恩情,我记住了。项良带人来是为了我和呼延,我马上也会离开不二庄。”

    顾千秋看着他。

    颜子行道:“我毕竟只是因缘分成了不二庄的弟子,若因我一人,给门派带来滔天大祸,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顾千秋虽不习惯,却也接受了他这样子。

    不当乞丐之前,颜子行好像还是个颇受仙子们欢迎的良缘公子来着。

    “他说过他的目的了?”顾千秋斟酌着,就很冒昧地问,“那你直接把呼延献交给他不就完了?不二庄就免于战火了。”

    颜子行瞪他,用眼神进行道德上的谴责。

    顾千秋笑吟吟地看着他,却少了几分真心实意:“子行,你知不知道,有时候,心也是会骗人的?”

    他戳了一下颜子行的胸口,又没回头,随手指了指他们身后悄无声息的马车。

    “他是个榜上有名的魔头,此生最会的就是蛊惑人心。你现在觉得你爱他,你甘心为他去死,但你真的爱他吗?”

    “……”

    “他一根媚骨长在身上,对谁都深情款款,眼中的桃花对谁都开。你确定……”

    顾千秋说到一半,颜子行忽然笑了一下。

    “顾盟主。”颜子行忽然抬眸看着他,露出了一点点攻击性,“当时您与俞霓宗主,也是如此这般怀疑自己的么?”

    顾千秋:“……”

    偷听的郁阳泽:“……”

    他侠骨香抓得死紧,差点就要上去把颜子行捅个对穿。

    谁料,顾千秋拍了拍颜子行的肩膀,感慨似的:“你说得对。”

    郁阳泽掌心都快掐出血痕了。

    顾千秋继续说:“谁年轻时没看错过几个人?犯下过几次错?我当时真心喜欢他,现在也是真心想要他死,不冲突的。”

    颜子行道:“抱歉。我……”

    顾千秋打断:“没关系,我尊重任何人的决定。”

    呼延献是龙潭虎穴,也不需要他去闯。

    何苦说那么多?

    说话间,三人进了不二庄内。

    老远就看见公仪濛蹲在地上打磨东西。

    “小师叔?你怎么回来了?”

    她接着看见顾千秋、看见郁阳泽,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又看见了个陌生的少年,面无血色地跟在他们后面。

    “啊?还有个伤员?”公仪濛拍拍手里的灰起身,“快,那个谁,去找个医师来!”

    第五程面色不愉地扫视了一圈。

    最终目光定在身侧的马车上。

    从马车外部,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里面有一个叫“呼延”的人。

    但师父……当真是为了这个吗?

    “不用管他,他不是受伤,闹绝食呢。”顾千秋敏锐地看着公仪濛,“嘶,你怎么了?”

    公仪濛起身之后,才看见她腹部都是血。

    不过已经不知大凝固多久了,也没怎么处理的样子。

    她动作的时候并不流畅,腿上也一瘸一拐的。

    听见顾千秋问,有些不好意思的避而不答。

    颜子行一个箭步冲上去:“你……”

    公仪濛摆摆手,脸上尴尬:“哎呀,没事的,小师叔。既然…既然他们来了,就设宴待客吧。那位小公子,别慌,不二庄别的没有,吃食好酒还是能拿出来的。”

    顾千秋礼貌道:“不必管我们。”

    他没揭露颜子行的身份。

    顾千秋想了想,又说:“子行,找个人把他看押起来,带我们去看看护山阵法吧?”

    沧海书院还没打进来的原因,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不二庄的护山阵法,在修真界也是数一数二的。

    密林之内,一棵树、一棵草、一只山鼠,水火草木,都是他们的敌人。

    千机遍布,本不该被外人看到。

    但非常时期、非常对策,过了此番之后,重新再布局,也是一样的。

    何况……顾盟主这点名誉还是有的。

    ……有的吧?

    “看押?”公仪濛不受控制地咳嗽了一声,将手中的血迹不着痕迹地擦在衣服上,追着问,“看押谁?他么?”

    顾千秋怀疑地看着她:“你真的……没问题吗?”

    “小濛,就按他说的办。”随即,颜子行又对顾千秋行了个礼,“顾盟主,请。”

    问顾千秋不成,公仪濛就去缠着郁阳泽。

    “郁少侠,郁少侠。他到底是谁?我看他的灵力好像被你封起来了。”

    “……”

    顾千秋忽然一回头,将郁阳泽拎到自己身后,挥了挥手:“去去去,折腾那位去,那可是项良的亲传大弟子。”

    公仪濛:“!

    公仪濛怒目看向第五程。

    第五程蹙眉看回去,神色有些复杂,但却一个字都没说,挪开目光,恹恹的。

    公仪濛上前就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

    然后迅雷一般,拖着人就走了。

    顾千秋又迟疑了一下:“那个……要不要嘱咐她折磨的时候悠着点?若是一不小心弄死了,我就白将他带来了。”

    颜子行温和地笑,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Chapter 108

    第五程被甩到一张床上。

    这屋内装潢很简单,简单的桌椅,没太多装饰,辨不出屋主人性别、喜好。

    第五程撑起身,谨慎地看着公仪濛。

    小姑娘却并不看他,往椅子上一坐,就开始脱衣服。

    第五程:“……”

    第五程非礼勿视地垂下眼睛,微微侧身。

    “……”公仪濛短促地笑了一下,“不必如此,我家庄主是女子。不二庄长大的女儿,不在乎这些的。”

    染血的衣服被脱下,露出她受伤的腹腔,一道很深的撕裂伤,血本来干涸了,随着她的动作,又开始隐隐渗血。

    公仪濛也不在意形象,呲牙咧嘴的。

    但显然她没什么包扎伤口的经验,一通手忙脚乱,也只是撒了些药粉进去,又打算重新裹住。

    “……”第五程轻声道,“伤口不是这样包扎的。容易崩开。”

    公仪濛轻轻摆手,没说话。

    大概并不想他来帮忙。

    不二庄基本不出能打架的,除了每人都会养只机关防身,常年与世无争。

    现在骤然出事,公仪濛这种小辈也只能顶上,没什么好矫情的。

    她好不容易把伤口弄好,弄了一地的血。

    一只木制的小猴子从外面进来,肩上搭着抹布,手里抬着水盆,没一会儿就把地面擦得干干净净。

    公仪濛重新拿了件衣服穿好,终于看向了第五程。

    “第五程?”公仪濛平静地问。

    “……”第五程平静地回视她,“嗯。”

    公仪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这姑娘平时看起来清澈愚蠢的,但经历过师门变故之后,好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那双眼睛跟豹子似的,闪着精光。

    无论是谁,被这种目光盯着,都不会太好过。

    第五程身份特殊,更是如此。

    他甚至觉得,下一秒,就会遭到拷问。

    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和恨意,若熊熊的烈火。

    “你那是什么眼神?”公仪濛不客气地笑了一下,嗤笑,“觉得我会折磨你?”

    第五程:“……”

    “你以为不二庄是沧海书院?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公仪濛眼底有冷光,却保持着笑意,“第五少侠,我听过你的名字,天碑良玉的少年英雄嘛。”

    她说着,话锋一转:“我就问你一句,若拿你当人质,项良会不会退步?”

    第五程还是不说话。

    因为别说师父会不会退步了,就连这一战为什么开打,他都不知道。

    游历在外。

    见到叛出师门的小师弟。

    被卷入奇怪的古墓。

    到这里。

    他才是知之甚少的那一个。

    公仪濛叹了口气,没打算继续追问了。

    大概看她是个格外讲道理的,第五程也第一次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沧海书院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们要拿什么?”第五程说话的时候,死死看着院子。

    院子里出现了不少人,全是弟子打扮,神色凝重、来去匆匆,好像是被裹挟的水流。

    中间停着一辆安安静静的马车。

    马车像是水流中的巨石,无法撼动。

    仔细看来,连那马都是木制的,惟妙惟肖地立在那里,还会梳理自己的毛发。

    “你不知道?”公仪濛挑眉,眼中有光一闪而过,又是戏谑的,“顾盟主虽然……,但人品还是不错的,总不至于拿你来骗我。你是项良的亲传大弟子,你说你不知道此战为何,谁会相信?”

    第五程盯着马车,问:“那是谁?”

    公仪濛不回答他了。

    那里躺着的,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

    大概是合欢宗缘灭楼底下挖出来的老妖怪,本应该替天行道、就地正法的。

    但她那小师叔好像被猪油糊了眼、妖精迷了心,坚定声称这是她的“婶婶”!

    家丑不可外扬。

    第五程问:“我可以看他一眼吗?”

    公仪濛挑眉,似乎在说:这种死不要脸的话,究竟是怎么从你嘴巴里吐出来的?

    第五程坚持:“远远看一眼。”

    公仪濛凝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摇头:“你师父杀了不少壁港不二庄的人,现在让你出去,被其他人看见了,能将你生吃活剥。”

    第五程眼神微动,不说话了。

    这些人说话,真真假假,他有自己的考虑。

    公仪濛看着窗外。

    外面刚才还是明媚的,现在却不知何时暗下来了。

    那光就打在她的半边侧脸上,也显晦暗。

    她瘸着腿起身关窗,说:“你最好期望你能被项良换回去,不然……不二庄的血债。我亲手了结你。”

    第五程:“……”

    “要下雨了。”她轻声说。关掉了窗户。

    另外一边。

    颜子行掏出了两把油纸伞递给顾千秋和郁阳泽。

    顾千秋看了眼天上。

    乌云倒是有些聚集,但并不到倾盆大雨的样子,他们惯常都是用灵力震开的。

    但肯定是颜子行想到了他没有修为这件事,特意为之,真是令人感动。

    顾千秋带着这三分感动,把伞接过来了。

    然后随身递给身后的郁阳泽。

    颜子行道:“一会儿下雨,需得撑伞。”

    修仙之人,多叮嘱这一句就是有问题。

    顾千秋问:“为什么?”

    颜子行道:“项良的手段。”

    他指着不二庄内部,指了一圈,道:“这里原本都是有植物的。不二庄修炼用木材,一个弟子,要用上万棵大树呢。”

    所以不二庄外面那么茂盛的山林,全都是他们自己人种的,就等着取用。

    但反而是门派内部,一点草木都没有。

    之前顾千秋没太注意到这些细节,现在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人也不能过多接触到雨气。”颜子行平静地说,“容易生病。”

    他用了“生病”这个词,大概项良的手段比较毒辣。

    这时,颜子行把伞撑起来了。

    一滴雨砸在他的伞面上,“啪”。

    郁阳泽也撑起伞,站在顾千秋身后,这伞很大,两人共撑一把伞也行。

    顾千秋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里刚刚有一滴雨落到皮肤上,已经开始很快速地溃烂了,皮肉往两边翻开,又狰狞又深。

    郁阳泽迅速拉住他的手腕,皱眉。

    顾千秋摇摇头,调转了一下数枝雪。

    灵力一动,那伤口就迅速消了下去,伤口愈合,皮肤交融,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郁阳泽这才稍稍放心。

    数枝雪再度问世,颜子行却没有回头,似乎对此不感兴趣,继续在前面带路。

    “面前就是了。顾盟主,请。”

    那是一个广场。

    七八节阶梯之上,只站着一个人。

    且那人没有打伞,雨滴顺着她的身体流到地面上,却没有丝毫狼狈之意,她着白衣,衣摆拖地,像多绽开的花,是个女人。

    再一眼,顾千秋就看见许多人挤在更远处的建筑廊下,一整排,男孩女孩都有,均穿着不二庄的弟子服,每一个都灰头土脸的,好像在煤堆里打过滚。

    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子行,那位是……?”顾千秋不免好奇地问,“她不用打伞吗?”

    听见声响,那个女人回过头来,是一张非常年轻柔和、漂亮完美的脸。

    但在乌云和雨幕之中,面容好似有瞬间变化,却快得只是错觉。

    “子行。你怎么回来了?”她问。

    颜子行对她行了礼,道:“庄主。”

    看来这位就是不二庄的庄主,褚师钰了。

    顾千秋原以为她会更嚣张跋扈一点……至少应该和她徒弟公仪濛有些相似之处。

    但这个女人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妖异感。

    她一切都很完美,完美的身材和假面,站在会吃人的雨中,神色平和,散过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丽香气,跟冷水裹在一起。

    颜子行看向顾千秋。

    就算是自家门派,顾千秋的身份,颜子行和公仪濛都没有往外说。

    顾千秋已经不是很在意这点了。

    虽然他已经尽量捂住马甲了,但七七八八的已经不少人知道了……知道了就知道了,他顾千秋又不是魔头复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顾千秋对褚师钰行了个礼:“在下顾千秋,褚庄主,久仰。”

    褚师钰静静地看他,就笑了。

    她的语气好像很熟稔似的:“子行说他在外面交了有趣的朋友,没想到,这朋友竟是顾盟主。”

    褚师钰笑起来跟朵清丽的花似的,雨水冲着她的头发垂下来,贴在素衣上,好似雪夜中的黑影。

    “子行还说过,他能与呼延相识,全靠那位朋友的介绍。看来,不二庄还需感谢你啊。我家子行三十年不回家,也一直遇不到心爱之人,原来,缘分在这里。”

    顾千秋:“……”

    原来是问罪的。

    他说呢,怎么忽然笑得这么平和秀丽。

    站在雨里,跟个妖精似的。

    但顾千秋不怕这种人,也没什么心虚的,就笑着答:“哪里哪里,这人啊,都是这样的。一旦情窦初开,就容易对人家一见钟情。”

    他哥俩好似的揽着颜子行的肩膀,笑眯眯地说:“子行啊,这找道侣呢,不能光看别人的脸。”

    颜子行静悄悄地看着他,没有开口的意思。

    顾千秋问郁阳泽:“小阳泽,你来说,除了看别人的脸,还得看什么?”

    郁阳泽:“看自己的脸。”

    颜子行:“……”

    褚师钰:“……”

    顾千秋满意地笑着收回了手,被郁阳泽快速拉住,假装检查有没有雨滴落下来。

    “!”这时,远处的廊下传来一声轻呼。

    虽然有雨声,但顾千秋还是听见了,快速一看,那边有个身影快速躲进人群。

    顾千秋问:“你还没走?”

    苗妆顿了一下,接着站起来,耿直脖子对顾千秋说:“关、关你屁事!”

    顾千秋看见她手腕的位置,两只手俱在。

    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当时断的是哪只手。

    可见不二庄的手艺已经出神入化了。

    顾千秋道:“也是。但你在这里的事情,你宗主知道么?”

    苗妆仗着人多,翻脸不理他了。

    顾千秋期望,最好俞霓不知道这事。

    不然他带着呼延献一出去,不得被那疯子满世界地追杀?

    褚师钰温和地笑着,看了顾千秋一眼,就说:“没办法,子行是我唯一的师弟。今日不二庄为了呼延与沧海书院开战,明日,他就必须嫁给子行。”

    顾千秋心说你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看不透啊。

    还好他搞的都是男人。

    雨渐渐停了,颜子行和郁阳泽都把伞收起来,就放在手边,随时可用。

    顾千秋问:“褚庄主,在下是来帮忙的,可否去战场看看?”

    褚师钰道:“项良在那里。”

    顾千秋道:“没关系,老王八年纪大了,咬人痛,跑倒是跑不快的。”

    褚师钰道:“好啊。但是不二庄的客人也马上来了,不如等他们一起吧?”

    顾千秋:“客人?”

    这回是颜子行来回答了:“是严盟主。”

    大概是对着老盟主说新盟主的事情,颜子行有些尴尬,不太敢看顾千秋的眼睛。

    但现在修真界只知严之雀,不知顾千秋。

    门派之间遇到事情,找严之雀来调节也无可厚非。

    只是在他的计划里,这个时候,顾千秋已经带着呼延献远走了,而他也会离开不二庄。

    没有两人相见时的预料。

    顾千秋表面不显,心里很不爽。

    这傻/逼……

    顾千秋很想现在就翻袖子走人了,但又想起来仇元琛曾经说过的话,就站在原地冷笑。

    “好啊。”顾千秋对褚师钰笑着说,“大家一起,也热闹。”

    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迅速干了,那些清丽的水渍和香气都淡了不少,身上的妖异感褪去,像个温和的女人。

    但是她的眼睛却如深潭,让人很不舒服。

    顾千秋不再看他,对颜子行道:“让公仪濛把人带来吧。我也不走了,你也别走,今天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肯定帮你处理好。”

    颜子行本欲言又止,听见后半句,只好把话都咽了回去,点点头。

    顾千秋站在原地,忽然感觉某人胆大包天地拉住了他的手。

    微微偏头,郁阳泽轻声对他说:“师父,别生气。”

    心中的郁结顿时散去不少,顾千秋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想的,但是……他没有松开手。

    Chapter 109

    顾千秋没等太久。

    不一会儿,公仪濛带着第五程来了。

    看他全须全尾的样子,顾千秋还有点意外——这不二庄的主建筑后院里,堆放着许多弟子的尸体,全都是新鲜的。

    今日这一战之后,无论双方之间再达成什么协约,都是不死不休的血债累累。

    以第五程的身份,他不被生吃活剥了都算好的。

    顾千秋之前用眼神询问过颜子行。那些尸体不处理吗?

    到底是亲师兄弟,不至于这点人手都挪不出来。

    但颜子行没有回应他,好似有点逃避这个话题。

    “情况如何?”公仪濛瘸着腿来的,刚到就问,还没得人回应呢,就听“哗啦”一声巨响!

    轰——

    大地震颤,他们头顶上的天开裂,露出外界真实的景象。

    现在根本不是白天。

    半空中是层层叠叠的乌云,乌云之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群,看不见一点月色,成一个包围的环形,把不二庄围了起来。

    密林之外还是密林,幢幢鬼影行动其间,其中最黑如深潭漩涡般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他也穿着黑衣,介于中年和老年之间,锦缎华服,姿势轻松,右手撑着额间,不悦地看向众人。

    姿势太过居高临下,目光像是平等的扫视过每一只蝼蚁。

    “项良……”有不二庄的小弟子下意识退了半步,有掩盖不住的惶恐。

    他们壁港不二庄本就不善与人争斗,除了个别怪胎,打架一事从不精通,唯一的倚仗就是门派内的护山大阵。

    可现在,阵破了。

    小弟怎么没见过世面,看见这种场面,骤然人心浮动。

    唯有褚师玉站在广场上,双手自然交叠在前方,面色平静地和项良对视,居然没落一点下风。

    周围漆黑得没有一点光,只有兵器的雪光偶尔寒亮,褚师玉一身白衣,像盛开的夜花,仰头笑了一下:“项院主,初次见面,久仰。”

    项良并不接话,冷哼一声。

    他周围蓄势待发的弟子们足有上千人,每一个脸上都闪着兴奋的光,像扑食饿虎。

    不知来之前,是得了项良什么理由。

    “不用久仰。”项良换了个更舒适嚣张的姿势,“把人给我,我立刻就走。沧海书院不欲与不二庄开战。”

    褚师玉淡淡反问:“是么?”

    项良说话的时候,为了造势,狂风乱动。

    顾千秋被郁阳泽挡在身后,用袖子挡着脸,吐槽道:“让他装到了。”

    郁阳泽微微偏头。风太大,他没听见。

    顾千秋只好加大音量:“我说这老王八是装逼犯!可给他装到了!”

    刚好此时转成了顺风,那声音分明不是很炸裂,却刚巧顺着风吹出去了几里地,在所有人耳边响彻得一清二楚。

    不二庄众人:“……”

    沧海书院众人:“……”

    项良:“……”

    顾千秋默默将自己再缩了缩。

    但此时,项良已经看见了郁阳泽。

    虽然和同悲盟没有深仇大恨,但是这么多年的看不顺眼也是真的。

    项良眯了眯眼睛:“……郁阳泽?”

    郁阳泽将顾千秋挡严实了,轻飘飘地看回去,态度淡然,跟看那些密林大树没有区别。

    项良开始冷笑:“这么说,同悲盟也要参与其中了?……哈!姓顾的死了之后,你在江湖中说话,还有分量么?”

    郁阳泽并不生气,似笑非笑道:“我师父是仙去了,可我师祖还在呢。项院主。”

    顾千秋刚刚怕他嘴炮打不赢,刚想出来帮帮场子,却见这小子表面上不好招惹,背地里更是嚣张跋扈,不由在心底为他喝了个彩。

    果然,项良的脸都气黑了。

    他跟顾千秋是没什么直接的仇。

    但是跟仲长承运和仇鲲鹏,那真是互相置对方于死地的恩怨。

    这“老王八”的外号,也是同悲盟和离恨楼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宝贵遗产。

    “你!”项良眼睛一瞪,忽然一道灵力劈天盖地而来,“去死!”

    郁阳泽瞬间抽出侠骨香。

    唰——!

    冷铁寒光出鞘,一霎晚风心法轻而易举地接下了这道灵力,在天地之间消弭于无形。

    这时,项良猛地站起身来。

    他已经认出来了:“是你!”

    一霎晚风融合了项良和顾千秋的心法,经由黄泉清气拧在一起,别人或许觉得诡谲莫名,但项良和顾千秋却是完全认得出来的。

    他一出手,就绝对瞒不住身份。

    项良眼中闪过无数情绪,但最后,就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怒火。

    “你!”项良将身下的檀木太师椅都拍得粉碎,脚下云层开始翻涌,蓄势待发的惊雷。

    所有人都看着郁阳泽,默默等待发展。

    顾千秋悄声对郁阳泽道:“若我是他,也会很伤心难过。”

    郁阳泽扭头看向顾千秋,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情绪。

    谁料,此时顾千秋拍了拍他,说道:“所以,宰了他吧,别让他难过了。”

    郁阳泽:“……”

    远处的项良开始愤怒大笑,似乎连最初的目的都忘了,遥遥一指郁阳泽,对沧海书院的弟子们说:“杀了他!可得赐宝塔!”

    给了奖励,弟子们纷纷嗷嗷叫地往上冲。

    顾千秋一把掐住第五程的脖子,拖至自己身前,说道:“项院主,先停手吧!”

    不二庄的弟子们,以公仪濛为首,立刻给这边打光,把第五程的脸照得一清二楚,就怕项良看不清楚。

    顾千秋道:“项院主,有事好商量啊。”

    第五程想要反抗,挣扎起来。

    大概是画本子看多了,这种时候,他就想挣扎起来,说些什么“不要管我”、“继续放箭”什么的话,大义凛然。

    顾千秋却把他制得死紧。

    那边云层上沧海书院的弟子们倒是都认出来了,这是他们的大师兄,都犹豫起来。

    攻势一时止住,他们去看项良。

    但项良却说:“愣着干什么?动手!!”

    这回不止沧海书院的人懵了,连都不二庄这边都有些措手不及。

    公仪濛还不可思议地一句:“啊?抓错人了?!”

    但只要一想,就必不可能。

    第五程挣扎的动作稍稍一凝滞,皱着眉。

    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毕竟只是个孩子,真当面对的时候,表情不能很好地控制住,眼神痛苦。

    但其实顾千秋早已经料到了。

    老王八不是个重情重义的,他早都知道,于是顾千秋放开了手,打算让第五程一边儿玩去吧。

    修真界嘛,真要解决事情,最终还得靠手里的剑。

    但就在这一瞬间——

    那边的项良忽然翻出了一把长弓,搭箭开弓,却指的不是别人,而是——第五程。

    第五程完全呆了,不知作何反应,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那个身影。

    顾千秋瞳孔一缩。

    嗖!

    长箭破风而来,裹着黑色的云雾,在万籁俱寂之中,目标明确得无可辩驳。

    顾千秋根本来不及思考,猛地一扑!

    那一瞬间简直太快了。

    郁阳泽的侠骨香划出神迹一般的弧度!

    顾千秋抱着第五程在地上七荤八素地不知道滚了多少圈,浑身骨头都在痛。

    接着所有人都围了上来,晕头转向地被七手八脚地扶起来,郁阳泽在最前面,顾千秋闻到了一股棉麻质感的香味。

    他虽还没看清人脸,却已经被半抱进了郁阳泽怀中,一个劲地摆手:“无事、无事……”

    但不知道刚刚摔到了哪里,一张嘴就开始咳嗽,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医师!医师!”他听见公仪濛在叫。

    “……快扶着他去休息!”他又听见颜子行在叫。

    顾千秋眼前还是有点黑,总觉得他们阵仗太大了,一边摆手,一边转移话题:“小心第五程,别一会儿给孩子踩死了……”

    郁阳泽却稍稍一用劲,将他搂回来。

    “师父,你受伤了……别、别说话了。”

    顾千秋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掌上全是血,不知道在哪里蹭的。

    但看这个出血量,伤口不会太小。

    “啊?我受伤了?”顾千秋猛然用力推开众人,然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咽了一颗,接着神清气爽地说,“别怕,我好了。”

    众人被他的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顾千秋把瓷瓶揣回去,得意洋洋地对郁阳泽说:“离恨楼,我可不是白去的。”

    众人“嘁”了一声作鸟兽散。

    顾千秋指挥他们:“第五公子好像晕倒了,快把人扶起来,老王八不要,咱们要。”

    接着,他没事人似的走到郁阳泽面前,视线还没接触上,郁阳泽就开始躲。

    地面上有一只断掉的箭,只剩半截箭尾。

    顾千秋笑着问:“吓到你了?”

    郁阳泽不回答,低垂着目光。

    顾千秋把他拉过来,强行捧起了脸,发现这小孩儿居然双眼是红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简直是……太可爱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顾千秋迅速“呸”了自己一口。真是罪过,罪过。

    “就这么担心我?”顾千秋端正态度,开玩笑似的问。

    “……为什么救他?”郁阳泽问。

    顾千秋知道,郁阳泽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而应该是:为什么不顾自己性命安危?

    但顾千秋刚才完全是身体比脑子快。

    什么都没思考就窜出去了。

    可现在小孩儿眼眶红红地盯着他。

    顾千秋沉思了一下,弱弱道:“那我……下次不救了?”

    可不知道这句话又戳到了郁少爷的哪个雷点,少爷哼了一声,不跟他说话了。

    只是攥着他的袖子攥得死紧。

    Chapter 110

    项良看一箭不中,居然再次搭弓。

    “今日为了我等大图谋,别人死得,他第五程也死得!”项良慷慨激昂地瞄准,“包括我,也死得!”

    师徒二人隔着云端相望。

    第五程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颤动,但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他甚至还闭上了眼睛。

    不二庄的人七手八脚将他按在地上,齐心协力快速拖走。

    公仪濛一瘸一拐地拽着他的衣领,明明更高的男子,却好似没有一点重量,在她手中跟个布袋子似的。

    “你傻.逼吗?不会躲啊?!”

    “……”

    一大群人快速躲开,广场上就剩些不怕老王八射箭的。

    顾千秋咳嗽了一声,被郁阳泽扶住。

    两人动作却忽然一顿。

    只见项良的弓箭不再追随着第五程而去,而是准确无误地指向……顾千秋。

    不对,不是顾千秋,而是他身后的颜子行。

    颜子行礼貌地从顾千秋身侧走出来,坦坦荡荡地站在那里,手中没有任何武器,静静地看向项良。

    他们的眼中似都有烈火。

    项良沉声怒道:“把人给我……”

    颜子行轻描淡写地摇了摇头。

    别说是老王八上门咬人了,就算是那重新活过来的鬼主颐在世,他也没有退缩一步。

    铮!

    弓弦一响,带着冰霜的长箭飞驰而来,撕开黑云浓雾,箭锋若亘古坚冰,空气都被冻结得不会流动了。

    大概是为了打情敌,跟刚刚堪称客气的出手力度完全不一样。

    若这一箭戳在顾千秋身上,他就算不死,也差不多了。

    颜子行抬手,刚想丢出天机。

    就在此时,他身后平地起了狂风,所有人的衣服头发瞬间糊了满脸,飞沙走石间,只见一团黑色的巨影出现在那,通天彻地之高。

    郁阳泽帮顾千秋挡了大部分的风,但奈何都是从地面刮上来的,两人定睛一看——

    那居然是一条盘在那里的黑蛇。

    黑蛇毫不犹豫,直接张口,吞了那只杀意浓重的箭,无声无息地咽下去,一点连锁反应的后续都没有。

    顾千秋离得太近,顿了一下,惊奇道:“这是褚庄主的天机蝮蛇?也太大了吧。”

    之前夸赞颜子行的鲲鹏其几千里远,谁料褚师钰的蝮蛇也不遑多让。

    顾千秋站在它旁边,居然还没有它的一块鳞片大小,随便一动都要被压死的程度。

    不二庄的所有弟子都欢呼一声。

    大概壁港不二庄不喜欢与人争斗,褚师钰的防身天机百年没有现过世了,小弟子们总算得以开眼。

    这蛇直起身子,做蓄力攻击状态,居然直接跟云层上的项良看了个对眼——项良也就它那澄黄色的眼珠子大小差不多。

    褚师钰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蛇头上。

    她一身白裙,在狂风中猎猎而动,本人却宛如风雨不摧折的花茎,礼貌而温婉地说:“项院主,当着我的面,打我师弟,您未免有些看不起我了。”

    那蛇看起来非常可怕,虽知道是木制的,但身上的鳞片宛如琉璃,散发着一种妖异的不详。

    一时之间,居然分不清,到底是项良更阴暗些,还是她更不详。

    顾千秋对颜子行道:“不是说,你们不二庄不善与人争斗的么?公仪濛曾经还和我说,你们庄主是个绝不与人动手的柔弱姑娘。”

    颜子行道:“不善争斗,但也不能完全任人鱼肉啊,顾盟主。”

    不二庄这种,擅长机关术的,多多少少都会被江湖上的变态盯上……跟神医所在、巫医所在、上古门派(最好传说会起死回生)的那种……简直是一个命运。

    项良盯着褚师钰:“这事,与你无关。”

    褚师钰淡淡道:“你要是这么说的话,那话就不能这么说了。那底下站的是我师弟,你要带走的是我弟媳,却让我不管么?”

    “呵,就凭你们不二庄?你以为靠这一条蝮蛇,就能拦得住我?”项良满是不屑,狞笑着,“叫人也没用,褚庄主,当今仙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仙盟了。姓顾的死了之后,谁还配跟我拿乔?”

    褚师钰还是淡淡的:“当今江湖中,你我这般身份的,哪里会没有些手段呢?”

    项良挑眉:“手段?那敢问褚庄主手段如何?”

    褚师钰温声道:“看家本事,除了离恨楼那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谁会把这本事昭告天下?”

    项良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并没有犹豫多久,灵力在他周身涌动。

    “那不一定。据我所知,姓顾的就没什么看家手段。”项良开始笑了,“说不定……你也是骗我的呢?”

    “这可说不好,项院主,您曾经见完了千秋同悲七十二式么?一半都没有吧?”褚师钰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掉在顾千秋身上,似有所指,“我曾经听过一个传闻,院主您以前有一个叫做盛休的小徒弟,那可是惊才绝艳……”

    顾千秋没忍住用胳膊肘杵了一下颜子行,挑眉:“喂,她不厚道吧?”

    颜子行:“……”

    颜子行上前一步。

    忽然,整个广场上开始起风。

    顾千秋很机智地抓住了郁阳泽的衣袖,这一次没有被吹得踉跄的情况出现。

    颜子行甩手出一枚铜钱,半路化形,一只巨大的鲲鹏也出现在半空,翅膀一动,将整个濒死的树林都给夷为平地了。

    而且这狂风骤至,云端上对峙的两人都张不开嘴了,没有继续聊的必要。

    至此,那些黑云上的沧海书院弟子终于不能再继续装逼,全都被吹得坠下来。

    他们三三两两结伴落地,半空中就剩下两个门派的主人对峙了。

    可他们一落地,就看见劈头盖脸的铜钱。

    那些铜钱将要砸到他们脸上的时候,就纷纷化形——这可是跟野生动物园差不多的,什么都有了。

    种种样子,不一而足。

    常规狮虎较多,另辟蹊径蛇虫也有,但架不住有的孩子就是审美清奇,大灰耗子落地嗖的一下钻进草丛就没影了。

    为首的是只白虎,虎啸山林,直接扑向一个倒霉鬼,直接稳准狠地咬住脖子,那人瞬息之间就断了气。

    那白虎也不恋战,咬死一人,立刻就换个目标,动作快出了残影,接连咬死了好几人。

    不过沧海书院的弟子们也不是吃素的,反应过来之后,纷纷亮明武器进行围杀。

    他们七八人围成一个圈,像打猎似的,将白虎围在其中,不断收缩包围圈。

    愈发紧迫,白虎朝着一个方向冲过去!

    那个方向的倒霉鬼只来得及惨叫一声,瞬间也跟阎王爷报道去了。

    但剩下的人看准机会,一窝蜂似的扑了上去!

    白虎咬死了三四个,但一嘴难敌好多手,渐渐就落了下风。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喂!”

    那倒霉蛋猛地回头,就见一个少女站在他面前,笑得狂妄且灿烂——下一秒,他就被一圈打在心口上!

    那人根本没反应时间,瞬间像个榴弹炮似的飞了出去——在密林中间,一连撞断了二十几棵树,才终于停下。

    “啪”地落在地上,死得透透的。

    沧海书院的弟子们被这一幕吓傻了,呆呆地看着那少女。

    少女一瘸一拐,长呼出一口气,说:“老娘只是腿瘸了,拳还是能打的。”

    白虎“嗷呜”一声,咬住少女的后领,甩到自己背上,仗着四条腿跑得快,嗖的一下就没影了。

    其他人想追,忽然感觉腿下一痒,低头,什么没看见,下一秒,就被老鼠咬在了一个不可明说的部位。

    众人:“!”

    沧海书院弟子要崩溃了:“……你们不二庄的人,怎么什么天机都养啊!!!”

    总之林子里混乱得一塌糊涂。

    顾千秋看他们打得难舍难分,一时间也打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一指着老王八:“擒贼先擒王。”

    郁阳泽不是特别想动手。

    总感觉这个时候,离开了顾千秋,他一个人很容易出事的样子。

    唔……有的时候,仇楼主在也挺好的。

    但郁阳泽从不忤逆顾千秋的命令,师父指哪打哪,拔出侠骨香打算速战速决。

    就在这个时候。

    天边一声巨响,有人闪亮登场。

    一辆诡谲的马车从天边缓缓驶过来。

    夜幕之中,这马车挂着暗淡幽蓝色的灯,像是某种黄泉幽冥路上指引人的灯光。

    马车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还没靠近,就感鬼气森然。

    顾千秋扭头问郁阳泽:“严之雀出门不是这个架势吧?”

    郁阳泽:“……不是吧。”

    这怎么看,也是来者不善啊。

    稍稍近了一些,众人就看清了那马车的全貌——居然是一辆纯金的车,在月光地下,泛着诡异璀璨的光。

    鬼气森森,风云变色——如果这已经黑得不能再黑的天,还能再变一变的话。

    马车在褚师钰和项良之间停了一下,接着就毫不犹豫地驶入不二庄。

    最终停在……顾千秋面前。

    顾千秋疑惑:凌晨?

    但凌晨坐的是檀木车。

    不过也没人不准他换癖好。

    但是凌晨真的还敢出现在他面前吗?

    顾盟主没灵力的时候,这些傻.逼他都不敢遇见,见谁躲谁。

    现在顾盟主有灵力了,他巴不得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Chapter 111

    黄金马车无声无息停在那里,像是空的。

    顾千秋上前,照着车辕就来了一脚:“你装什么逼?”

    可惜那纯金马车重得惊人,车一点都没晃动,连灯都在静悄悄地嘲笑他。

    顾千秋默默掏出轩辕。

    终于,那马车里传来了声音:

    “他人呢?”

    居然不是凌晨,而是那个……鬼修永思的声音。

    他居然也来凑热闹了。

    顾千秋叹了口气,忽对呼延献生一种同病相联——只可惜人家的前任都是打算要复合,而他的前任,全都是准备将他剁成二十八截。

    不对,打算把呼延献关起来一辈子……

    好像还不如他这边的不死不休呢。

    都是一样的可怕。

    马车内见他没有回应,再次开口:

    “他人呢?”

    颜子行有些紧绷,似乎想要先下手为强,但被郁阳泽和顾千秋的站位给刚好挡住了。

    顾千秋痛心疾首地说:“……没救活。”

    郁阳泽:“……”

    颜子行:“……”

    马车帘子被掀开,露出永思冷冰冰的脸。

    他的五官没有太大差别,但此时看起来和谐多了。

    大概是现在的小鬼玩不过千年的老鬼,施禾颐已经彻底融合了这具身体。

    顾千秋继续痛心疾首:“看这架势,您已经重整了黄泉?当上了新的鬼主?可惜啊,斯人已逝……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得到的往往不珍惜,总是要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给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你希望是一万年。”

    没看错的话,鬼主颐的额间青筋直跳。

    郁阳泽下意识就往顾千秋那边靠。

    但见他师父虽然笑嘻嘻地凑在马车边讲话,可身体的肌肉是崩着的,就算施禾颐突然发难,他也可以完美避开。

    顾千秋迫不及待地话锋一转:“凌晨呢?他怎么样?死了没有?”

    施禾颐盯着他,旋即笑了:“你怕他死?”

    顾千秋赶紧情真意切地表示:“我怕他没死透。”

    两个鬼王要抢黄泉,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是不会有人允许身边还有强者虎视眈眈的。

    这么看起来……凌晨死了的概率很大啊!

    施禾颐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明明一个字都还没说,就已经脑补起来了。

    如果他身后有条尾巴的话,现在肯定已经呈螺旋似的旋转,要将人扇感冒了。

    施禾颐按下恼怒,第三次不耐烦地重复:“我知道他还活着。人在哪里?”

    顾千秋心说你们老不死的都互相有心灵感应么?怎么还能作弊呢?

    面上却说:“啊,这个……如果您需要带走呼延的话,也不是没得商量。”

    颜子行上前一步,面色凝重,语气紧绷:“顾盟主。”

    郁阳泽瞬间一个错步,拦在他面前,两人斜着对视一眼,郁阳泽没有让步。

    顾千秋装作苦恼的样子,说:“当初我带人去救呼延,都是因为他请求我帮他的,本质是个交易,没那么多情深意重。鬼主大人,你看我现在的样子,相信你也能看出来,我这是用秘术把人家给夺舍了!我如此心狠手辣,其实都是想回到原本的位置。”

    顾千秋深深盯着他的眼睛,含笑表示:“不瞒您说,我曾经是这仙盟的盟主,但现在有贱人抢了我的位置。”

    他直起腰,看了一眼天上,又含笑看回来:“现在已经有人出价了,我还挺心动的。鬼主大人,您呢?”

    施禾颐看了他半天,忽然开始笑。

    大概这种黄泉苍恒鬼蜮里的老鬼,都觉得争权夺利是人的本质,为此手段再怎么下做,都不稀奇。

    而他笑着打量顾千秋半晌,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呼延千百年只交过你一个朋友,看来他眼光真不好。”

    顾千秋含笑承了:“哪里哪里。各取所需而已。尊夫人良善,独自面对险恶修真界,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此时,颜子行已经原地站住了。

    但显然也被他胡说八道的本事吓了一跳。

    虽然顾盟主人品是有的,但这张嘴吧……不会真的有人被他骗了吧?

    但这个上千年前的老鬼,显然没经历过礼崩乐坏的时代,顾千秋一张嘴,就给了他重生第一课。

    施禾颐只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就说:“好啊,我也出价,保证比对方出得多。”

    他忽然开始闷笑,似乎想到了好玩的事情。

    郁阳泽看着顾千秋:……

    顾千秋挑眉:这傻.逼肯定在想,证明呼延献眼光太差,好把人直接骗回家。

    就这点小花花肠子,还能骗得过有整整七段情史的顾大盟主?

    虽然都是他被骗吧。

    但数量摆在这里!

    没吃过猪肉,他还能没见过猪跑么?

    顾千秋笑吟吟地说:“大气,不愧是传说中的鬼主颐,那么……鬼主,请。”

    施禾颐最后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颜子行。

    眼中有杀气,但并不算浓烈,更多的是傲慢和不屑:“那他呢?你能做得了主?”

    顾千秋也回头看了一眼颜子行,无所谓地表示:“能啊。鬼主大人,他是看见了呼延眼中的桃花,身不由己的。”

    施禾颐笑了一声,总算从马车中出来了。

    而此时,不二庄的上空早都打得难舍难分、一团乱麻了。

    黑玉一般的巨蛇在浓雾中翻涌,像是偶尔出水的神龙,却又和黑雾融为一体,只偶尔有光芒乍破时,才能窥见其惊心动魄的颜色。

    与之缠斗的人却更为厉害,只一人一剑,在云层中迈着诡异的步伐,每一次出剑,都会准确无误地划破巨蛇的鳞片。

    只不过这个不是生灵,没有痛感,又被褚师钰亲手做得浑然一体,到现在也还没分出个高下来。

    只不过,男人的攻势太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胜出是迟早的。

    颜子行有一些着急。

    虽然褚师钰看起来和刚刚别无二致,站在广场上若盛开的白花。

    但她手中的机潢飞速转动,额间渗出丝丝的薄汗,陷入了苦战之中。

    顾千秋却神色不变,在施禾颐旁边煽风点火:“鬼主大人,您与其盯着我身后这个小孩儿,不如去看看那个男人。”

    施禾颐看了一眼:“嗯?他怎么了?”

    顾千秋惊讶:“啊?原来您不认识啊。我以为你们是老熟人来着。”

    施禾颐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顾千秋继续煽风点火道:“原来呼延没跟你说过这件事啊。……诶,别瞪我,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知道的。”

    施禾颐冷道:“说。”

    顾千秋就叹了口气,把碑文上看下来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一说——果然,鬼主颐不知道。

    当初看那块碑文的时候,就觉得字迹凌乱,应该是呼延献被关在地底的千百年间,疯疯癫癫所刻。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顾千秋装模做样地感慨:“大概是一生之痛吧,被关在寺庙十年,遭受那种痛苦……哎,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呼延不会长成现在的样子。”

    他早就看透了呼延献的本质。

    他如果真的当这件事是难以面对的痛苦耻辱,就不会把它刻在碑文上,也不会在四幕戏的时候,邀请一群人去看。

    所以顾千秋说起来也并不嘴软。

    施禾颐却忽然看他一眼,眼神很奇怪。

    顾千秋莫名其妙:怎么了?难道是我哪里话说错了?这老鬼什么眼神?

    下一秒,施禾颐笑了:“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他。”

    顾千秋:“嗯?”

    施禾颐说:“他那种人啊,是不会沉湎于过去的,就算当真如你所说,他指不定还会将此当成……他的荣耀和机遇。”

    顾千秋:“……”

    他知道呼延献是一个苦命的妖艳贱.货。

    但施禾颐好像以为他不知道。

    虽然过程全错了,但好像结果是对的。

    顾千秋露出一种“竟然如此”的表情,果然让施禾颐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这老鬼抬头看向老王八,眸色深深。

    看来就算呼延献本人不在意,施禾颐嘴上不在意,但心里还是要搞死所有情敌的。

    顾千秋已经推得足够了,往后退了一步。

    施禾颐甩了甩袖子,御风而上。

    顾千秋用胳膊一杵还没反应过来的颜子行,用下巴指了指广场上摇摇欲坠的褚师钰。

    半空中,老鬼已经和老王八对上了。

    虽然还没动手,但黑蛇足以从其中抽身而退。

    他们几人过去的瞬间,褚师钰刚好撑到了极限,腿一软,所有不二庄的弟子嗷嗷叫着往这边冲,而褚师钰刚好倒进颜子行的怀中。

    顾千秋就在旁边,下意识扶了一下。

    就一个瞬间的接触,他察觉到褚师钰的皮肤非常凉且硬,凉得不正常。

    那个触感,就算告诉他,这是个死人,顾千秋都会相信。

    但颜子行抱着她,神色如常。

    如此近距离地看她,就会发现褚师钰实在长得漂亮,几乎快能和呼延献相提并论了。

    但不知为何,如此美人,居然朱帘榜上无名……大概是她深居简出的缘故。

    褚师钰挨过最开始的晕眩,睁眼看着颜子行极近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顾千秋下意识直起腰,远离了她一些。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那眼神如蛇。

    Chapter 112

    褚师钰的眼神如蛇。

    但颜子行似乎也没察觉,还是维持着抱着她的动作,周围弟子渐渐开始聚拢。

    刹那间,一个眨眼,褚师钰就恢复了之前看什么都淡淡然的样子,温声道:“师弟。”

    颜子行道:“我扶你去休息。”

    顾千秋觉察她实在太怪,刚刚那触感一直萦绕不去,有点不详。

    总觉得这是个在世的女鬼。

    左思右想,顾千秋鬼使神差般地再度伸出了手……

    才刚到半空,就被敏锐的郁阳泽抓了个正着。

    他小徒弟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谴责,微微蹙眉,不可思议,非常委屈,看起来要碎掉了。

    顾千秋讪笑着收回了手。

    算了算了,别人家事。

    她是妖是魔是神是鬼,都跟他没关系。

    郁阳泽蹙着眉,被顾千秋亲昵地蹭了一下抹平,笑眯眯地说道:“看热闹,看热闹。”

    这时,褚师钰缓了过来,直接问顾千秋:“那是谁?凌晨么?”

    马车一到,施禾颐这次来,将重整的黄泉的鬼众都给带来了,乌泱泱的,声势浩大。

    虽不至于说不共戴天,但平日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可以说,黄泉的鬼修,是比沧海书院还要棘手的事情。

    现在只好在,这俩要狗咬狗。

    顾千秋就道:“不是凌晨,是施禾颐。”

    褚师钰眼中有些困惑。

    顾千秋再道:“就是传说中的鬼主颐。”

    褚师钰已经自己重新站好,挥手让弟子们不用管她,公仪濛却还是搬了个椅子过来,让她坐下说话。

    她身上的白裙逐渐干透,清爽无比,又变成了人间小仙女的样子。

    “鬼主颐?”褚师钰看向颜子行,“子行,你这次出门带回来的,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叫什么?”

    这次,顾千秋不说话了。

    虽然,颜子行确实是他带去离恨楼的。

    但颜子行自己一见钟情,难道就没有责任吗?

    退一万步说,颜子行把呼延献丢回来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却还要坚持如此。

    可见……没准儿是真爱。

    颜子行答话:“呼延献。”

    世上能有此般容貌、又名字叫“献”的人。

    除了那位,不作他想。

    褚师钰忽然冷笑了一下。

    历史上,鬼主颐和宗主献可是一对不死不休的怨偶,还没曾想两个都复活了。

    本来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但颜子行非要拖着不二庄胡插一脚。

    “你……”

    褚师钰第一次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让周围的弟子们都下意识回避了视线,想逃离这块低压地区。

    颜子行抬了抬手,小弟子们才终于得令,瞬间就远离了这里。

    场面即将变得很尴尬,顾千秋拉着郁阳泽也想走,却被褚师钰喊住了。

    不知这位打算训门人时,喊他们做什么。

    “子行,你当初追着顾千秋,一走就是三十年。如今,是打算跟着那个呼延献,又走三十年吗?”

    顾千秋:“……”

    顾千秋含蓄地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这件事跟他没关系。

    但褚师钰盯着颜子行。

    公仪濛有些忧虑地看着他:“小师叔,你……又要去当乞丐么?”

    褚师钰拔高了声音:“什么乞丐?”

    原来这俩当时见面就做了约定,颜公子在同悲盟门口要饭三十年的事情,没跟褚师钰说过。

    颜子行沉默着。

    褚师钰凄然道:“你这么做,想过不二庄么?想过师父么?想过……我么?”

    顾千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拉紧郁阳泽的袖子,心说:

    这背后还有大瓜?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但虽是这么想,姓顾的却没走,脚下生根似的杵在那里,暗暗希望他们能多说点。

    但最终,无论褚师钰说什么,颜子行也只有一句话:“对不起。”

    像极了睡完就跑的渣男。

    能把如此温婉的一朵白花逼成这样,可见颜子行功力之深厚,非常人所能比拟。

    忽然,褚师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摇摇欲坠,公仪濛忙去扶她,却被毫不留情地挥开,指着天上说:“颜子行,你不愿意当这个庄主,我偏要你当。搞得像是谁稀罕似的。你让我?我根本就不想要!”

    她说话期间,忽然身上泛出一层白雾。

    跟刚刚那妖异又凶狠的蝮蛇不一样,现在的白雾,虽看起来似乎平和,却更加妖异。

    她像是一团诡异的雾气凝成的。

    随时会被风吹散。

    “子行,你当年为了让我当庄主,连最后一卷《班书》都不读,差点将师父气死。”

    颜子行忽然瞳孔一缩,想要阻止。

    顾千秋却比颜子行伸手更快。

    但接连打了三个穴位,褚师钰却并没有要晕厥的迹象,反而退开三步之外。

    “什么情况?”顾千秋挑眉,看着自己的手,“多年不动手,打偏了?”

    但就算是隔着衣服,褚师钰身上的凉意还是再次传到了他手上,冷得人一寒。

    褚师钰温声道:“但你以为我想要么?你在做这个身体的时候,想过我无时无刻都在痛么?想过我愿意为你去死么?”

    这话就说得明显又含糊了。

    顾千秋有个大胆的猜测。

    颜子行道:“师姐,你当初是为了救我,才……我又怎么可能和你争?”

    两人,一人疯癫,一人无奈。

    暂时形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顾千秋接收到暗示,给郁阳泽打了个信号,郁阳泽缓缓走开了。

    三秒钟之后,侠骨香剑柄在褚师钰后颈触碰了一下。

    这次,她晕了过去。

    公仪濛一把接住她,惊魂不定,听着颜子行的安排,把褚师钰给扶走了。

    顾千秋看着颜子行。

    后者苦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这就是不想深聊的意思。

    顾千秋笑笑,表示理解,不用多说。

    颜子行忧虑道:“没想到会把施禾颐也吸引过来。现在无数黄泉鬼修包围了不二庄,我怕……”

    怕现在他们狗咬狗。

    但等施禾颐赢了之后,交不出呼延献,就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在凌晨的治理下,黄泉面前和人间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那边山穷水恶、灵气稀薄,无数鬼修都盯着人间,想要越界。

    现在换了一个更狠戾嚣张的鬼主。

    还不知道鬼蜮人心浮动之后,事态会如何发展——说不定,会从此走向混战的深渊。

    顾千秋道:“不是请了严之雀?”

    颜子行看着他,不说话了。

    顾千秋道:“好了好了,不说风凉话了。都说了这事儿我帮你搞定,不会食言的。”

    郁阳泽一直乖巧地站在他身边当背景板,此时忽然原地暴起,将顾千秋推了出去。

    下一秒,一道灵力长鞭抽在他们刚刚站的地方,地板整个裂开,碎成齑粉。

    云端之上,两个人影对立着。

    云端之下,无数鬼修却已经冲向了人群。

    刚刚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不二庄和沧海书院,现在面对乌泱泱的群鬼,居然一时联上手了。

    刚就是有个不长眼的鬼修,将长鞭挥到了他们这里!

    “是你!”那个鬼修居然叫道。

    显然是在黄泉曾经见过顾千秋的样子。

    郁阳泽都不等他说第二句话,侠骨香出鞘入鞘,动作快得连他们都没看清如何拔的剑,那鬼修就已经喉咙洞穿,死透了。

    顾千秋理了理衣服,说道:“将不二庄的弟子都叫回来。”

    几只云雀被公仪濛放飞,没一会儿,小弟子们就如倦鸟归林,缩回了不二庄内。

    天上打得昏天暗地,黑色和黑色的灵力混在一起,地动山摇之间,颜子行只能放出鲲鹏机关护住主要建筑和人群。

    “要不我们跑了吧?”顾千秋突发奇想,“趁他们狗咬狗。”

    颜子行:“……”

    远处,传来一声怒喝:“那个谁,我听得见!”

    是施禾颐。

    顾千秋高声道:“那你能打快点吗?你这价出得,我很难不选别人啊!”

    就在这时,郁阳泽拽了拽顾千秋的袖子,悄悄指向一边。

    顾千秋老远看见一片祥云。

    有很多人到这来了。

    下一秒,无论是天上的、还是地下的,所有人都被笼罩进了一片温暖柔和的光晕里。

    是盟主令,定天下。

    那玉玺高悬在上,将黑云浓重驱散,露出皎洁的月色,还有茫茫的云雾和烟。

    同悲盟。

    走在最前面的人却并不是严之雀。他跟令狐良剑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

    严之雀倒还是穿着那身青色的衣服,头上一个青玉蛇冠,站在云端,赏心悦目。

    他身侧很近的地方,令狐良剑一改曾经颓废沧桑的样子,换了身月白衫子,佩剑在腰间,像个清风朗月的公子了。

    只是不知为何,这同为道侣的两个人,却离得稍远,一点不显得亲密。

    而在最前面的人,一身白衣,像云端上盛开的夜昙,清风朗月。

    所有人悚然一惊。

    “逢春剑。”

    “……顾千秋。”

    而真正的顾千秋跟郁阳泽面面相觑,痛心疾首道:“……老仇听到的是真的。他们为了不让你当盟主,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颜子行也看了他一眼,但显然没有太多想法,只说:“果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Chapter 113

    顾千秋拉着郁阳泽,往颜子行身后躲了一下,巨大的鲲鹏展翅,飞沙走石,视线不好。

    黄泉所有鬼修、不二庄所有弟子,包括蓬莱沧海书院的人们,纷纷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盯着顾千秋。

    但凡年纪超过十岁的,估计没人会不知道这个名字,就算没见过相貌,也该认识他手中那把神剑——逢春。

    逢春剑下,公义天理。

    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人们更加畏惧的是逢春剑,而不是顾千秋。

    顾千秋眯着眼睛:“真是逢春。”

    郁阳泽道:“他竟能模仿到这个程度。”

    当初的那把逢春剑,除了顾千秋本人,就算是郁阳泽和仇元琛来了,也是用不了的。

    但这个人……

    除了数枝雪、还有逢春剑吗?

    严之雀、令狐良剑、乃至整个同悲盟。

    如果不是他这边率先认了人,郁阳泽估计真的会被这个阵势唬一下。

    顾千秋默默道:“……哼,回头把它给敲碎融了。还有霜雪明,两个一起上路吧。”

    那边云端上,“顾千秋”手中长剑忽然抖了一下,莫名其妙的。

    他虽站在最前方,却微微偏了一下头——是在问严之雀的意思。

    就这么一瞬间,但凡熟悉点顾千秋的人,都会辨认出来了。

    那人刚愎自用、眼高于顶、傲慢嚣张,是绝对不可能寻求他人意见看法的。

    但奈何在场的都是不太熟悉他的人,所以大家没察觉有什么问题。

    严之雀开口道:“诸位,顾盟主在此,有什么恩怨,尽管陈情。”

    颜子行上前一步。

    顾千秋看着他的动作,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深深的被背叛。

    知道是假的,还要去说。哼。

    但就在这个时候,“顾千秋”忽然死死盯住了施禾颐,两人目光交汇,在风起云涌、天地变色之中,情绪也跟着晦暗不明。

    永思挑衅地抬了一下眉毛:“你认识他?……呵,你哪位啊?”

    虽然还是那张脸。

    但是神态、说话的语气、动作,完全都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顾千秋”死死盯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严之雀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然后亲昵地挽上,笑吟吟地说道:“原来是鬼主颐啊。看来最后真的是你活下来了。”

    施禾颐问:“……所以你就是当今的仙盟盟主?”

    顾千秋在下面双手环胸,皱眉:“阳泽,你说这些人是不是傻.逼?但凡当初在琉璃寺看过热闹的,也该看出他们是偷梁换柱了吧?”

    郁阳泽:“……当初,只有我们在。”

    左右一看,沧海书院、不二庄。

    确实好像不知道那些事情哈。

    这时,项良冷着一张脸,直接怒道:“顾千秋?那……好,好,我知道了。”

    他死死盯着“顾千秋”的脸,确实是和记忆中别无二致,还有那缓缓流动的数枝雪、握在手里的逢春剑。

    项良忽然飞身而下,直奔郁阳泽!

    郁阳泽将顾千秋挡开,颜子行也上前半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发癫。

    但项良此时却没看颜子行了,而是盯着郁阳泽,眼神中有某些奇怪的光芒在闪烁。

    “休儿,休儿,我是师父啊。”项良伸手就想去拍郁阳泽的肩膀,但被躲开了,他似乎也没在意,“当初你师兄救你一命,你拜在我门下,我最疼的弟子就是你呀。”

    顾千秋打断:“诶诶,什么就师父上了?你客气点啊,他只有一个师父。”

    这忽如其来的态度转变,郁阳泽心中不祥,侠骨香悄悄推出了一寸。

    项良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追问:“你是怎么做到的?《渡生录》当真可以死而复生?”

    郁阳泽:“……”

    顾千秋:“……”噢,他明白了。

    项良能这么追问,如果不是他很重要的人要死了,就是他本人要死了。

    毕竟是千年的王八。

    万一,今年到了一千零一年呢?

    此时,同悲盟众人已经下了云层。

    顾千秋发现,除了他的同悲一脉,基本上都来人了,泾渭分明又交融得当。

    扫眼过的一瞬间,他居然还能看见熟人。

    秋珂和殷凝月。

    回头得骂她两句,自己出来作死就算了,带着师妹来做什么?

    还是那位“顾千秋”走在最前面,严之雀和令狐良剑稍慢一步,一左一右。

    之前还不觉得,现在怎么看,都像是跟来监督的。

    严之雀问:“怎么回事?项院主?”

    郁阳泽避开项良,厌恶之意溢于言表。

    顾千秋稍稍把自己藏起来,但肯定很徒劳。

    一个不查,眼神忽然和令狐良剑对上了。

    顾千秋和他太熟悉了,一眼就看出来,令狐良剑此时心情不好……或者说,从一开始,他的心情就没好过。

    而且如此严肃的场合,他有些走神,心不在焉地杵在这里,像个飘忽的魂。

    顾千秋眯了眯眼睛。

    但随即他就释然了。

    且不说这人跟他是不共戴天的前男友,他就算真的想帮,也肯定无能为力。

    还是尊重他人的命运吧。

    顾千秋收回目光,就被严之雀逮住了。

    严之雀的眼睛像蛇,碧绿的竹叶青,微微眯起来的时候更像,机敏而专注。

    顾千秋懒得跟他对看。

    项良看到这么多人,也意识到翻脸不太明智,索性一指郁阳泽:“你知道他是谁么?”

    严之雀不着痕迹地推了一下“顾千秋”。

    所以“顾千秋”开口了:“项院主此言何意?”

    这是要把郁阳泽做过的事,当众翻出来了。

    郁阳泽下意识想往后退,但他身后的是顾千秋,所以他最终没动,坚定地站着。

    忽然,顾千秋悄悄从袖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掌心触碰的一瞬间,不为人知的温度传递,同时还有一缕微弱的、但是能够面对全世界的狂风骤雨的勇气。

    项良说:“他就是盛休。”

    这个名字不算名震江湖,但蓬莱沧海书院曾经毕竟是五大仙门之一,项良收了个祖坟冒青烟的小弟子,还是人尽皆知了。

    其中各种考量、平衡、争势,暂且不提。

    总之,“盛休”这个名字一说出来,众人还是瞬间反应了过来。

    比之天才少年的惊艳,还是这小天才背叛师门、被书院大弟子亲手诛杀的故事,更令人津津乐道。

    严之雀眯起眼睛:“什么意思?他当时偷走了《渡生录》?他……他是想……?”

    虽然面上维持了稳定,但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如果、如果真的是那样……

    那以顾千秋的性格,回来不将同悲盟杀得血流成河,就算他提不动剑了。

    一时间,不少知情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郁阳泽的身后……那个少年。

    顾千秋心中闪过挣扎:

    是直接承认?

    还是狡辩一会儿?

    现在情况确实有些复杂,承认的话很可能要出事,但如果硬说不是,这些人精也不可能相信啊!

    怎么办呢?

    不如带上呼延献撒丫子就跑吧?

    郁阳泽却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淡淡道:“没有成功。”

    接着,他又对“顾千秋”低头道:“师、师父……”

    这第一句话,是说给严之雀听的。

    后面这一句,则是叫给所有人听的。

    顾千秋气得不行,偷偷用劲捏了他一下。

    谁料郁阳泽不生气,而是随他怎么捏,都握着自己的手,温和且坚定。

    严之雀沉默着斟酌了一下,然后笑开:“我就说千秋怎么会忽然回来,原来都是因为你。阳泽,你们真是师徒情深。”

    连沧海书院的老王八都干骗,还骗得如此惊世骇俗。

    这何止师徒情深、这简直情深似海了。

    项良却看了看“顾千秋”,又转头盯着郁阳泽,师徒情深地说:“休儿,顾盟主站在这里,你怎么说没有成功呢?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郁阳泽油盐不进:“项院主,这东西你守了千百年,都用不明白,何故认为我可以运用自如?当时我出此下策,皆是因为受不了师父的死,一时激动罢了。但……《渡生录》是上古神物,我参不透。”

    这话说得挺不要脸的,几分真几分假。

    但顾千秋听着,总觉得他中间那两句“受不了师父的死”情真意切,不由叹惋一声。

    他又捏了捏郁阳泽的手,被回应了一下。

    严之雀总算是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看着顾千秋,危险地问:“那这位……?”

    郁阳泽对答如流:“我的意中人。”

    顾千秋唱戏已经唱得轻车熟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嘤”了一声就倒进郁阳泽怀中,娇滴滴道:“他瞪我……”

    众人:“……”

    逻辑分析上,这人的嫌疑很大啊!

    但是、但是,这个……这个他……

    他真的……

    真的能是顾千秋吗?

    他们英明神武、不可侵犯、所向无敌、举世无双的仙盟盟主,真的能做出这种表情?!

    顾千秋看着他们的脸逐渐裂开,心情诡异的不错,甚至有点想笑。

    这时,颜子行忽然转身,快速就想走。

    顾千秋忙问:“怎么了?”

    颜子行头也没回:“施禾颐不见了。”

    ……糟了,呼延献!

    Chapter 114

    众人乌泱泱地跑向不二庄深处。

    那里本来停着的马车,已经不翼而飞了。

    颜子行脸色难看得要死。

    顾千秋安慰他道:“没事,就算施禾颐要抢人,也会顺便把你抢回去的。不然呼延的透骨钉,他带回去的也是个死人。”

    颜子行嗓子涩了一下:“他……情况不是很好。”

    那施禾颐看起来已经很变态了。

    背地里估计更变态。

    那呼延献落到他手里,能讨得到好么?

    颜子行着急上火,但是没怪罪顾千秋。

    这毕竟……毕竟此事和他无关。

    追着过来的同悲盟等人摸不着头脑。

    “什么马车?”

    “什么人?”

    “谁是呼延?”

    “什么透骨钉?”

    七嘴八舌的问题。

    很多人听见最后那三个字,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不可思议。

    那合欢宗禁地里半死不活的、被封印了千年的初代宗主,居然重新现世了么?

    但一想到鬼主颐都活了。

    娘的,事实充分证明了,世界就是那么玄幻,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这个时候,公仪濛脑子转得最快,招呼着不二庄小弟子们把手里的天机都放出去了。

    毕竟是熟知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无数天机散出去,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像个天罗地网。

    还不到一刻钟,就立刻有消息传回来。

    公仪濛想说话,却忽然看了一眼项良,也没继续的动作。

    这老王八此时混在同悲盟的人群中,偷偷听呼延献的消息,还挺不要脸的。

    颜子行也看向项良。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厮杀了瞬间。

    虽然他们是第一次相见。

    但自古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他们此时还忍着没把对方从人脑袋打成狗脑袋,已经很讲礼貌了。

    顾千秋在旁边讽刺道:“原来真是抢呼延的啊,项院主,你当初……手段挺脏哈。”

    项良眉毛一竖,就要骂人。

    顾千秋快速打断:“不用狡辩,我们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都看见了。啧啧。你说你,当初要是不把呼延从棺材里刨出来,如今省了大家多少事?造孽啊。”

    他插科打诨的这几秒钟,颜子行已经被替身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

    现在杵在他们旁边的,只是一个机关。

    项良又竖眉毛,再度想骂人。

    而顾千秋懒得搭理他了。

    爱骂就骂吧,反正他也不亏什么。

    老王八现在问候他祖宗师门,过几天仲长承运就来锤人了。无妨。

    此时,严之雀表示:“你们……把宗主献带出来了?毕竟曾是天碑上的人物,如今又惹出事端,致使两派不睦,徒增死伤……”

    他说着,看向令狐良剑,没得到回应,继续道:“你们该当何罪?”

    顾千秋就是看他不顺眼。

    顾千秋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表示:“哦。然后呢?弄死我?”

    严之雀狠狠地等着他。

    顾千秋毫不畏惧地看了回去,那双眼睛微微眯起来,在天色下显出一丝翠绿色。

    虽然在笑,却好似伺机的毒蛇。

    曾经他怎么没发现,严之雀长了这么一双令人不舒服的眼睛?

    不二庄现在的话事人伤得伤、忙得忙,话语权最后全掉在亲传徒弟公仪濛身上了。

    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灰,挺直了腰板,开口道:“严盟主。”

    所有人看向她。

    不光是外人,还有不二庄自己的弟子。

    齐刷刷地等待着她说话。

    公仪濛有些畏缩,但不二庄现在,真的只有她能说话了……她若是不说,就没人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

    “严盟主赏罚分明,既然要怪颜子行将宗主献放了出来,是不是也要罚沧海书院随意对不二庄开战?”

    “我庄后院现在堆了上百具枉死的弟子尸体,盟主大人,你可要为他们做主啊。”

    “而且既然要罚,就要罚得彻底。干脆判颜子行死罪,项良也是死罪。且今日就下盟主令,要求整个修真界对黄泉展开围剿,肃清所有作乱的鬼修!将鬼主颐抓住,用尽手段,将他彻底钉死在英杰殿外!”

    顾千秋:“……嘶。”他没忍住。

    这小丫头一开口,就知道她从没在人前说过话,情商基本是负的。

    这件事分明有一万种说辞,可以妥帖又有利地解决一切。

    偏偏她狠绝得如壮士断腕,连刚找回来的亲亲小师叔都不要了。

    严之雀静静地看着他。

    这人看起来温柔如水,一副知心邻家哥哥的模样,随便就能讨无数人喜欢。

    但真正被他盯过的人,就知道那全是错觉。他确实像水,让人喘不过气来。

    公仪濛紧张得手指都有些痉挛。

    却还是努力绷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寸步不让地看了回去。

    顾千秋看不下去,往她前面挪了两步。

    可惜顾千秋现在太矮,跟公仪濛比都少了半个脑袋,不过安全感是有了。

    他不怕严之雀的眼神,甚至生出一种,想把这双眼睛剜出来的冲动。

    公仪濛得以微微喘息,手心除了一层虚汗,刚想偷偷一擦,就被人拍了拍肩膀。

    扭头一看,一袭白裙,裙摆若花。

    “紧张什么?”褚师钰的状态明显没有恢复,但眼角是带着笑意的,“我第一次当庄主的时候,年纪跟你现在一般大。”

    她轻描淡写地把公仪濛揽到自己身后。

    然后对严之雀行礼:“严盟主。”

    严之雀微微颔首,但忽然表示:“我这个盟主,得来时名不正、言不顺,只是按照千秋遗愿,替他暂管仙盟罢了。而现在千秋回来了……”

    他要退位?!众人都有些惊讶。

    顾千秋一挑眉毛: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下一秒,“顾千秋”就表示:“我受伤未愈,十年不在人间,也不知当今情况如何。还是你继续替我劳心费神吧。”

    这就谦让起来了?!

    顾千秋觉得不可理喻,翻了个白眼。

    他看不下去了,拉着郁阳泽就走。

    “诸位,今日的事情,其实细论与我们无关。就先告辞了,请。”

    严之雀提高声音:“站住!”

    两人没有停下。

    严之雀一时面子拿不下来,追与不追都很丢脸,稍微慢了一步。

    所以项良像个阴魂不散的鬼,死死缠了上来:“修儿,为师……”

    郁阳泽猝然拔出侠骨香,自上而下劈出一剑,几乎抡了个满月弧,项良悚然躲开,那剑势就在地板上砸出了一条又深又长的裂缝,直蔓延到令狐良剑的脚底,被他踩住了。

    他这翻脸翻得猝不及防。

    大家都心知肚明地嘴上骂骂,结果你忽然动手了,即刻将事情进程加速了。

    严之雀轻喝了一声:“郁阳泽!”

    顾千秋快速把郁阳泽护在身后,道:“诸位,鬼主颐都带着鬼众杀入人间了。今日是不二庄,明日就是你们同悲盟,严盟主,不带人先肃清群鬼,却忙着要定我们的罪么?”

    但谁料项良是个有心计的,他假意追着郁阳泽,实际在躲开剑势的时候,忽然伸手抓住了颜子行——的替身偶!

    这天机虽然做得惟妙惟肖,能够正常与人对话,但是体内没有过多灵力,面对突发紧急情况的时候,很容易反应不过来。

    项良一拽他,就知道这个是假的!

    他恼怒着要将人偶撕碎,被褚师钰给快速抢了回来,她手心一碰,变作了个铜钱。

    “哼。”项良冷哼一声,心知绝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打了个手势。

    沧海书院差不多是倾巢出动了,此时人数占了点优势,大刺刺地就开始找人。

    严之雀看他,他却看向“顾千秋”。

    “项院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严之雀心中不爽,也打了个手势。

    同悲盟的弟子们上前拦住沧海书院的人。

    一时间就对峙上了。

    项良却只和“顾千秋”说话,语气轻慢而讽刺:“你刚醒过来,修为都没恢复吧?”

    “顾千秋”:“……”

    另一边,顾千秋拉着郁阳泽,又打算悄悄浑水摸鱼出去,还小声吐槽:“智障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小阳泽,你是不是今年八字犯冲啊?回头让老仇给你算算。”

    郁阳泽忍了一下:“……”

    郁阳泽没忍住:“仇楼主还会这个?”

    顾千秋点头:“生活不易,楼主看命。不过他好像易术也学得不怎么样,也就比我稍稍强一点。……迟早超过他。”

    项良笑起来,对“顾千秋”继续道:“怎么?被我说中了?”

    “顾千秋”还是不说话。

    他的眼神看向被褚师钰收起来的人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和痛苦。

    而项良浑然不觉,还在叨叨不休:

    “好啊,好啊。哈哈哈哈,仲长承运是收了个好弟子,但可惜啊……命不好,死得太早啦。现在好不容易活了,结果……噗。”

    “姓顾的,你天碑有名的时候,人人敬畏你三分;可如今就算逢春剑在手,哪种货色都敢在你面前率先开口了。啧啧。”

    他大概是没打算再和仙盟虚与委蛇了。

    那老王八平时孤悬海外,估计打算今晚抢完这一票,能弄死几个算几个。

    只有真正的顾千秋莫名其妙:

    我跟他什么时候结的那么大的仇啊?

    Chapter 115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发生了剧烈爆炸。

    轰隆——

    刹那间,火光四溅、地动山摇。

    不二庄最大的建筑骤然间分崩离析,瓦片碎石满天乱飞,从其中展翅出一只巨大的鲲鹏,将一个人影狠狠拍飞出去。

    居然是施禾颐。

    他找到了马车,居然没第一时间逃走。

    外面的鬼众看见此情形,知道飞黄腾达的时机就在眼前了,嗷嗷叫着就往不二庄内冲进来,宛如尹天蔽日的蝗虫过境。

    但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朝着爆炸的方向狂奔而去。

    殿内顶部被移开了,家具装潢全部损毁,只剩几根大廊柱还在坚持。

    不过大殿的正中间,一张美人塌上,呼延献睡得正香甜,眉目舒展,美轮美奂。

    颜子行背对着他站在榻前,血迹从嘴角慢慢溢出来,又被他神色寻常地舔了回去。

    施禾颐又重新站了回去,两人对峙。

    不过他似乎受伤很重,身形微晃,身后脚步声纷沓而来,他微微偏头,看见了——“顾千秋”。

    项良没有停下,直冲进两人之间。

    搞得像是这场竞争,他也有份似的。

    顾千秋嗤道:“鬼主大人,嘴上答应要出价,结果偷偷带人走是吧?”

    施禾颐扭头看他,很轻蔑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意思。

    顾千秋道:“我们那么多人,你不会还打算来硬的吧?这可不是明智的做法。”

    施禾颐淡淡道:“先把你自己的麻烦解决了吧。”

    顾千秋:“什么?”

    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了。

    以呼延献为中心,他们围了一圈,更外围则是虎视眈眈的鬼众,而再外一圈,就是同悲盟、不二庄和沧海书院。

    巧的是,全都各怀鬼胎。

    施禾颐冷冷道:“动手!”

    一声令下,无数恶鬼嚎叫着冲了上来。

    所有人几乎一起动手,混战开始了。

    顾千秋被郁阳泽护着,想稍微找个不那么激烈的地方,但完全找不到。

    不二庄这点地方,人跟人和下饺子一样。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看向颜子行:“去帮那边,不用管我。”

    郁阳泽有些犹豫。

    顾千秋将轩辕亮了一下:“厉害的都在里面,外面全是小鬼,我没事的。”

    郁阳泽点头。

    他刚想走,忽然被顾千秋拉了一下。

    顾千秋动作自然地在他侧脸上快速一抹,似乎抹掉了一滴血迹,或者尘埃。

    “打不过就跑快点。去吧。”

    郁阳泽走了之后,顾千秋心里还挂着同悲盟的小孩儿们,就打算往那边去。

    这几方人马动起手来,一时间也分不清个敌我。

    鬼修倒是不必说,见到了就弄死。

    但不二庄和沧海书院已经是理不清的死仇了,遇见就得大打出手。

    同悲盟夹在其中,完全不知所措。

    顾千秋一靠近,就准确无误地看见了那个人,偷偷上去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刀剑光闪过,差点就把顾千秋的胳膊切下来——好在对面收得快。

    “你怎么过来了?”秋珂语气不善,“劝你最好离代盟主近一点。”

    顾千秋不搭理她,皱着眉,对殷凝月训道:“你怎么又凑这种热闹?这么不惜命!”

    秋珂“啪”的就把殷凝月的手腕抢了回去,怒道:“我会护着小师妹的,不劳你操心!”

    顾千秋“啪”的又把殷凝月的手腕抢回来,也怒:“你知道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吗?你护着她?你护得住吗?!”

    大概顾盟主天生和秋珂八字不合,之前遇见还假装维持着一些世外高人的出尘气质。

    现在,则变成了两只斗鸡。

    看来此人有望成为新一任的仇楼主——也就是“心狠手辣、恶贯满盈、杀人如麻、人面兽心”的预备队。

    殷凝月忍无可忍,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秋珂。”她轻轻地训了一句,然后对顾千秋笑道:“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顾千秋含蓄道:“严之雀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什么热闹都能凑的。听我的,快回盟去,以后跟他们繁阴一脉划清界限。”

    殷凝月道:“我知道。”

    她忽然看向一个方向:“我是因为顾千秋来的。”

    秋珂在旁边双手环胸,恶狠狠地盯着顾千秋,顺便偷偷数殷凝月说了多少个字。

    ——超过一百,她就要动手了。

    顾千秋莫名:“因为我?为什么?”

    殷凝月没反应过来:“嗯?”

    顾千秋话锋一转:“不是,我是说,前段时间,我机缘巧合找到了一本剑谱。送给你。”

    “什么垃圾剑谱你都拿出来送人?”秋珂在旁边伸手就截,翻都没翻开,将纸张抖得哗啦啦地响,“肯定比不上我孤妍剑术。”

    殷凝月深吸一口气,将剑谱拿了回来。

    她对顾千秋温柔笑道:“谢谢,我会认真看的。”

    顾千秋道:“是该认真看,说不定很适合你,看完之后,你也上个天碑玩一玩呢。”

    殷凝月笑了一下,不知道当真没有。

    顾千秋问:“有段时间没见了,最近在同悲盟呆得怎么样?如果不喜欢的话……”

    他话才说了一半,秋珂忽然开口打断:“喂,聊太久了吧?”

    她手中长剑挽了个大开大合的剑花,将一个鬼修竖着切成两半,又用灵力震开飞溅的血迹,笑出两颗尖锐的虎牙。

    多日不见,秋珂的剑意居然又上层楼。

    “……”顾千秋那反骨就上来了,“嘿!你这人……”

    又是话才说一半,顾千秋猛地一顿。

    两人朝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边平整的广场之上,站着一个身影。

    此人穿着霞色的披风,流光溢彩地立着,身形消瘦,面容憔悴,五官却是一顶一的绝色。

    苗妆和都门站在他身后两步,静默着。

    顾千秋心道:果然没死。

    上次他已经算是成功了,只可惜祸害遗千年,捅穿心口都还能活过来。

    周围的鬼修都不敢进犯,那里成了海里面的礁石岸,水流从他身边过去,他看着顾千秋。

    是苗妆?

    瞬间,顾千秋就想明白了。

    是施禾颐。

    看来这就是那个自己的“麻烦”了。

    但顾千秋已经并不畏惧他了。

    当他没有剑的时候,他害怕出现在所有仇人面前;可当他有剑的时候,就该是别人怕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轩辕被他拿在手中。

    秋珂讶异:“轩辕?仇楼主竟把这个也送给你了?”

    顾千秋似笑非笑,道:“看见那边没有,你小师妹的亲亲仇家。一会儿我打那个大的,你打那两个小的。没问题吧?”

    秋珂挑眉,笑道:“没问题。”

    殷凝月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或者她依旧对俞霓心生畏惧,道:“等等,这个……”

    俞霓的表情非常哀伤,形容苍白脆弱,眼睛微微下垂,似乎随时要落下莹莹的眼泪。

    顾千秋冷声问:“你为了呼延献来的?”

    俞霓还是不说话,静悄悄地看着他。

    顾千秋讽刺道:“没戏了。今晚上谁都要抢他,那边三群人打得火热呢。你估计排不上号。”

    俞霓涩道:“若我说,我是为了你呢?”

    顾千秋道:“那就更没戏了。”

    顾千秋将轩辕挽了个漂亮的起手式,千秋同悲剑式中,惊鸿一剑飞身至他面前!

    “别装了,俞霓。”

    长剑带火,璀璨清明。

    “既然你要厘清,那么从前种种,今日一并清算了!”

    这又是没面世过的一剑,剑锋快得无可描述,势不可挡,都门和苗妆都被吓得退了半步。

    接着,一道强势的剑光从他们头上劈了下来!

    “都分好了,你们俩是我的!”秋珂道,手中杀生寒光。

    俞霓一挥手,羽袖就变成了无数羽毛,他本人以神鬼莫测的诡谲身形,瞬息间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躲过了那当头一剑。

    顾千秋临危不乱,反手改势,长剑追杀着又至。

    “你明明当初都原谅我了。”俞霓可怜地说,眼睛亮闪闪的,“为什么如今又生气?就因为郁阳泽?”

    顾千秋冷然:“不。只是因为,你是个贱.人。”

    俞霓被骂得一愣——固然顾盟主常年骂人,但从对自己的心上人照顾有加,这还是第一次。

    但多次的心如刀绞,已经让他坚强了起来。

    自上次哭得不能自已之后,他的眼泪就没那么容易流了。

    俞霓假装没听见,继续说道:“因为在黄泉苗妆伤了他,我知道的。千秋,要不……要不你杀了苗妆吧?我不会反对的。”

    他似乎还以为这是个好提议,语气都轻快了起来。

    顾千秋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这臭傻.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俞霓忽然一伸手,那边和秋珂打得火热的苗妆飞了过来,被俞霓掐住脖子。

    都门下意识阻拦了一下,但没拉住,神色不忍地一动。

    苗妆像是可怜的猫,却不太敢挣扎,立刻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俞霓却根本没看她,盯着顾千秋,躲过一剑,温情道:“千秋,杀了她之后,你能和我好好谈谈么?”

    顾千秋冷笑:“冷血啊,俞宗主,你就如此随意主宰宗门内弟子的性命?”

    “他是我救回来的、是我养大的。”俞霓微微垂下眸子,从这个角度看苗妆,恍若怜悯和温柔,“但只要你想,我可以放弃这个孩子,只要你高兴。”

    顾千秋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

    虽然之前一直是神经病,但也没变态到这个程度啊?

    还有,他身上明显上次伤痕未愈的样子。

    却能够次次躲开自己的剑锋。

    俞霓看向顾千秋,话却是对苗妆说的:“妆儿,告诉他,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苗妆神情是恐惧的,但是只恐惧了很短的时间,随即露出了释然且决绝的眼神。

    她说:“……我愿意。”

    顾千秋立刻笑道:“哇,居然有人愿意为了你去死。真是羡慕你啊,俞霓。”

    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别提多欠了,俞霓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顾千秋笑吟吟地嘲讽道:“你不会真的要拿合欢宗人的命,来威胁我吧?啧啧,怎么想的呢?”

    他轩辕直接劈下。

    这次直接对着苗妆去了!

    苗妆闭上了眼睛。

    倒是俞霓有瞬间的迟疑,然后又是一阵轻羽吹来,两人都消失在原地。

    而且,是彻底的消失了。

    顾千秋冷笑一声,收剑入鞘。

    跑得倒是挺快。

    一回头,顾千秋就看见殷凝月站在不远处,皱眉看着他。

    秋珂也收了剑回来:“怎么忽然跑了?”发出峥的一声响。

    殷凝月看着顾千秋,略有迟疑:“……你?”

    顾千秋知道马甲是捂不住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怎么努力捂了。

    “那傻.逼应该对着呼延去了。”顾千秋走上前,对她眨眼,笑嘻嘻地嘱咐:“记得替我保密。”

    他走远了之后,殷凝月拿着那本剑谱,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秋珂说道:“早该猜到的。”

    殷凝月心中有巨大的惊喜,但又顿感自己不配,多种情绪一齐出现,她整个人愣在原地。

    秋珂将周围的鬼修都给劈死,不长眼的沧海书院弟子也顺路打断腿,杀出一条路来,拽着殷凝月躲出了站场中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秋珂笑吟吟地问她,“告诉师父吗?”

    殷凝月果然摇头。

    如果不是他,自己肯定还在合欢宗内给人当鼎炉。

    就算顾千秋骗她,那也是为了她好,既然嘱咐了要她保密,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说的。

    就知道她要这么选。

    秋珂带着人躲进一块残垣后面,酸不溜秋地问:“就这么站在他那边?”

    殷凝月不可思议:“那可是顾千秋!”

    秋珂也不可思议:“我可是你师姐!”

    殷凝月惊讶:“所以……所以你要和顾千秋决裂?”

    秋珂:“……”

    秋珂一下子凑到他面前,笑得很有侵略性:“如果是呢?你站在谁那一边?”

    她靠得太近了,捏住殷凝月的手腕,那里有一截突出来的骨头,轻轻摩擦,有些疼。

    虽然在笑,但是秋珂此时的神情像是一只戏谑捕食的野兽,胡搅蛮缠地又问了一遍:“我和顾千秋你选谁呀?”

    殷凝月:“……”

    殷凝月道:“选你。”

    Chapter 116

    那边还是打得难舍难分。

    各色的灵力在天上乱窜,炸得噼里啪啦,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顾千秋好半天才找到了郁阳泽,将他招呼回来,检查了一下没缺胳膊少腿,就嘱咐道:“俞霓也来了。呆待会儿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弄死他。”

    郁阳泽深以为然地点头。

    今天是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在场高手如云,俞霓一靠近就被发现了,那边打得火热的几个人即刻拉开安全距离,防止有人渔翁得利。

    颜子行、项良、施禾颐,还有俞霓,他们站成了一个四边形。

    “真他娘的壮观啊。”顾千秋在下面仰着脖子感叹,“呼延果然不愧为珠帘第一的美人。”

    郁阳泽无奈地轻微一笑。

    顾千秋继续感慨:“美人就会吸引变态,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惨也。……嗷!”

    他忽然轻呼了一声,扭头看,就见罪魁公仪濛带着怒容站在他身后,小声道:“你说谁是变态?!”

    顾千秋不客气道:“我说他们三个是变态,你家小师叔是脑残。但凡脑子清醒一些,就不该掺和进去。”

    公仪濛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要遇到喜欢的人,难道不会做傻事吗?亏我小师叔还拿你当好友,三十几年的情谊,你竟背地里这么说他!”

    “诶。打住。”顾千秋比了个手势,“颜子行是在我家门口要了三十年的饭,不能算是情谊吧?”

    公仪濛要气炸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怒气冲冲地要走。

    不过顾千秋悠悠道:“但我还是支持子行的。孩子喜欢,就让他喜欢呗。”

    公仪濛瞬间又有点感动,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想转身说些什么,顾千秋的注意力已经挪走了。

    “看起来很焦灼啊。”顾千秋评价道,“就不能有个人去劝劝他们吗?”

    郁阳泽:“嗯?”

    顾千秋:“让我去劝啊,我说话难听,不然他们就打不起来了。”

    这时,终于有人说话了。

    “顾千秋”带着严之雀和令狐良剑出现在四人中间。

    他似乎想看“永思”一眼,但严之雀就现在他身后,所以他只能安静地垂下目光。

    看见自己的脸如此窝囊劲,顾千秋恨不得亲自挽了袖子,上前将几人痛扁一顿。

    严之雀冷道:“你们三家门派属于仙盟管辖,合欢宗更是位列五大仙门之一,今日盟主在此,还敢放肆。诸位,未免太看不起同悲盟了吧?”

    “顶着这张脸……”俞霓笑吟吟地说,却猛然出手,直奔“顾千秋”而去,“找死!”

    本来大家保持了个微妙的平衡,俞霓这一动手,又是迅速扰乱了局势。

    严之雀怒喝道:“俞霓!”

    俞霓也怒喝回去:“当初合欢宗、旧府、离恨楼、琉璃寺,哪一个不是看在千秋的面子上加入仙盟的?轮到你说话了?!”

    郁阳泽看向顾千秋。

    顾千秋谦虚道:“小孩子年轻不懂事,哈哈,他已经知道错了。”

    被人照着脸抽了,严之雀狠狠看了令狐良剑一眼,后者终于在此时拔剑。

    ——霜霞。

    天碑榜首,一剑既出。

    这一剑堪称风雨摧折,山崩地裂,就算是其他天碑上的人物,也不得不迅速脱身,以免被寒凉剑气灼伤。

    郁阳泽护着顾千秋连退几公里,暂避在一块山壁之后,簌簌沙石滚落,如倾盆之雨。

    隔着山壁,居然能看见那边的强烈剑光透过来,将整座大山照出一种莹润的透亮,实乃奇观。

    在地动山摇间,顾千秋想扶住山壁,失败,他只好转而扶住郁阳泽。

    顾千秋蹙眉:“他剑气怎如此寒凉?”

    郁阳泽看他。

    顾千秋从善如流地改口:“一看就是命不久矣。死得好。”

    剧烈爆炸过后的广场中心,只还有两个身影站着。

    俞霓半跪在地上,手中开出一朵桃花,就这朵桃花,生生挡住了霜霞剑的攻势。

    他唇边渗出血迹,眼神却锐利得惊人:“严之雀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是他的狗吗?”

    令狐良剑不为所动。

    这一剑没能杀了他,就再出一剑便是——他又抬起了霜霞。

    “你当初抛弃千秋选了他,看来是真爱无敌了。”俞霓讽刺一笑,“如若重来一次呢?你会怎么选?”

    令狐良剑眉梢都没有动一下,再次挥剑。

    这次,俞霓不敢硬接了。

    他周身忽然出现了无数半透明的羽翼,瞬息之间将他包裹,然后炸开,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就好像是天地间没出现过此人那般。

    顾千秋皱着眉,偷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这手段诡谲高明,没看明白他哪里学来的。

    就在此时,他身后忽然有人叫道:“千秋。”

    “嗯?”顾千秋下意识回头。

    然后,他就看见南门明珠站在他身后,三米之外的礼貌位置。

    郁阳泽隔在两人之间,手放在剑鞘上,面容不善。

    顾千秋找补了一句:“诶?千秋是谁?”

    南门明珠:“……”

    连郁阳泽都忍不住:“……”

    于是,瞬息之间,顾千秋脸上始终挂着的盈盈笑意消失殆尽,眉梢眼角都垂下来,显得很威严。

    “南门明珠。”顾千秋微抬下巴,又很倨傲,“何事?”

    他就如此平静地询问,也不翻旧账,没打算要补偿。

    比起情人、仇人,他们之间更像是陌生人。

    之前他猜测了顾千秋的一万种反应,各色都有。

    但最终,这一万种猜测都汇聚成了这一个——他没有反应。

    南门明珠道:“真的是你。”

    顾千秋礼貌道:“如果是来跟我叙旧的,那就不必了。请。”

    这人是俞霓或者施禾颐叫来的都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是,他这个爱凑热闹的,自己往这儿钻,刚好遇见了。

    但现在顾千秋并不怕他们。

    南门明珠涩着嗓音道:“你当初为了救我……”

    他居然要翻旧账!

    如此地动山摇的场面里,大家大打出手、你死我活,他居然准备开始缅怀过去了。

    这人简直跟俞霓一般神经病!

    中间,严之雀站在呼延献的床前,熟悉的笑意又挂了回来:

    “诸位,我知道,这个仙盟盟主之位,我当得名不正言不顺。但千秋故去之时,托了令狐师兄管理仙盟,他醉心练剑、无意烦恼此间琐事,才又托我管理。”

    “现在千秋既然回来了,理应将盟主之位还给他。如此,诸位没有意见吧?”

    被蒙在鼓里的众人当然没有意见。

    而且怎么看这都是个欢喜结局。

    而真正知道顾千秋另有其人的,才看出严之雀辛苦唱的这一出,如此好笑。

    南门明珠说:“你当初为了救我,才错失了良玉榜首,你后悔么?”

    严之雀说:“那诸位没有意见的话,这位……我们就先带走了。”

    令狐良剑站在他身侧,没看他,也没看“顾千秋”,也没看要带走的呼延献。

    他懒倦的眉毛都没抬一下。

    南门明珠说:“当初,我……”

    顾千秋喝了一声:“不行!”

    呼延献本来就情况不明,离开不二庄,又没有天机在身侧,容易直接过去了。

    呼延是他带出来的,总要一管。

    这时,南门明珠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郁阳泽即刻拔剑,被顾千秋挡了一下。

    顾千秋对南门明珠快速道:“我当初救你,不是因为是你,而是那个年纪的我,看见谁都会救的。你不必一直挂在心上,若真心里过意不去,你说一句谢谢,我领了就是。”

    南门明珠一句“谢谢”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一旦这两个字出口之后,他们之间就真的没有瓜葛了。

    爱也好,恨也罢,贪嗔痴缠,总要留下点什么吧。

    顾千秋大概等了他三秒钟,这人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眸,忽然用力甩手,远去了。

    “把人留下。”顾千秋走进人群中间,“严之雀。”

    大不了就说出真实身份。

    面前这个是个贱人,但对于同悲盟的孩子们,他还是有信心的。

    再者说,就算事情真的闹到了不能收场的地步,他还可以大喊:“师父救我!”呢。

    所有人死死盯着他。

    都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大多数人都静默着,只有严之雀心跳加速。

    并且,严之雀在心里快速做了决断:不能让他,至少不能让他在那么多人面前……

    他扭头直接去抓呼延献。

    猛地,就见那榻上的美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笑吟吟地说:“你好啊。”

    他眼中开出一朵荼蘼的花。

    严之雀感觉自己瞬间落入了一个柔软温馨的梦境里,让他觉得回到了母亲的体内,后来那些阴狠、狡诈、恶毒、崩溃、歇斯底里和不折手段,通通只是一个噩梦罢了。

    下一秒,令狐良剑猛然出手。

    剑光寒亮,将整个美人榻劈成了齑粉,呼延献快速起身逃开,眨眼瞬间,眼中的荼蘼花不见了。

    他准确无误地抱住了一个人,笑嘻嘻地倚在他身上:“你没有丢下我,你真好……”

    Chapter 117

    呼延献恍若无人,亲昵地蹭在颜子行颈间,像只小动物似的。

    可把周围几个人都刺激得不轻。

    趁这个机会,顾千秋又躲入了人群中。

    “初见看红了脸,再见杀红了眼。”顾千秋悄悄和郁阳泽说,“感觉今天非得死几个了。”

    呼延献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蹭完了颜子行,就想跑过来蹭顾千秋。

    顾千秋则以郁阳泽为中心,秦王绕柱转了好几圈,躲得非常完美,没让他得逞。

    “做什么?躲什么?”呼延献还气上了,“不认识我了吗?”

    顾千秋:“……”

    顾千秋压低声音:“人太多了。”

    呼延献思考。

    呼延献思考明白了:“噢,你不喜欢人多的。”

    于是他转身了,看向施禾颐和项良,笑吟吟地说:“啊,真是好久不见。特别是你……你叫什么来着?”

    项良原地气成了只河豚。

    施禾颐说:“阿献,跟我回家吧。”

    呼延献眨眨眼睛:“嗯?”

    施禾颐继续说:“现在已经不是我们原来的修真界了,旧人都已死去,只有我们两个,在这格格不入的世界里相依为命。阿献,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了。”

    顾千秋道:“放屁。”

    什么狗日的逻辑都能被他拿出来说。

    且不说项良是个活了几千年的老王八。

    就说他顾千秋,好歹算是一个朋友。

    项良说:“要论这个,你算个屁。当初我与呼延在一起的时候,你丫还不知道在哪条街上要饭呢!现在倒让你装上了!”

    呼延献给他们鼓掌。

    就很捧场。

    两人如被鼓舞的斗鸡,一时间争吵得更厉害了,唾沫星子横飞。

    严之雀说:“什么情况?”

    所有人都被这个走向震惊了。

    只有颜子行淡淡地说:“爱情不分先来后到,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顾千秋“啪啪啪”地给他鼓掌。

    呼延献继而笑吟吟地看着俞霓。

    两个美人对视的瞬间,烧出隐秘的火。

    “别纠缠他了,好么?”呼延献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猛然靠近,俞霓身形就下意识一动。

    只不过,刚才他那神鬼莫测的身法却在此时失去了作用,被呼延献如影随形地缠着,又立刻站住不动。

    呼延献凑得很紧,轻声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但请你离他远些,好么?”

    两朵艳花同时开放,刹那间,天地间都弥散着醉醉的荼蘼香气,沁人心脾。

    虽然没有太大杀伤力,但所有人都宛如醉酒般,飘飘然地看着那两道身影。

    好像打起来了,又好像没有。

    顾千秋不想成为他俩的争端对象,扬声道:“你们私人恩怨,少攀扯我!”

    话音一落,一道灵力砸在他身边。

    施禾颐和项良居然又动手了。

    是这个花香。

    老王八不愧是千年的王八,动起手来完全不含糊,一把长刀携火,怒极劈下。

    施禾颐却微微一侧,刀从他面前极近的距离划过去,映出他湛蓝色的无情的眼睛。

    鬼主身上泛起红光,透过衣服,居然能看见他肩胛骨上的花纹,一出手,手掌直接从项良的胸前穿了过去,将他的王八壳子打得粉碎。

    顾千秋有些震惊。

    当初起这个外号,并不只是因为项良能活,更是和他练的功法有关——比体修能抗打些。

    但没想到,施禾颐一动手,居然将他直接弄死了?!

    项良从云端坠下,沧海书院的弟子们一拥而上。

    这变故谁也没想到。

    弄死了老王八,他下一个目标就是颜子行,刚一转头,几人就站在了颜子行面前。

    包括呼延献。

    这人居然拽着俞霓过来了,真是没礼貌。

    施禾颐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可惜你是例外。阿献啊,我已经不会再和你说什么了。”

    呼延献莞尔:“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他们居然看起来还挺友好的。

    只可惜,下一秒,招式齐出。

    不二庄的弟子们心齐,天机哗啦啦地往施禾颐身上乱丢——虽然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客观上将鬼主的速度减缓了。

    丢一个,毁一个。

    不少弟子一边丢一边哭。

    公仪濛丢出白虎的时候,看着呼延献哇哇哇:“你会嫁给我小师叔的,对吧?”

    呼延献微笑着眨眨眼睛。

    比起之前睡着的美人相,此刻灵动起来的五官,才更加令人理解珠帘榜首是什么绝色。

    虽然是不二庄的人,但公仪濛还是悄悄生出了一种“小师叔不配”的感觉来。

    她哭着把天机白虎丢出去了。

    然这些都是餐前的小菜,真正动手的还是其他人。

    鲲鹏和蝮蛇明显配合默契,截断上天入地的所有退路,隐天蔽日的阴云密布,人行其中。

    鲲鹏展翅狂舞,蝮蛇隐在阴雨里,伺机而动,施禾颐身上的赤莲更加明显,烧起来似的。

    终于,两个天机配合默契,机会瞬间,蝮蛇张口一咬,直接将芝麻大小的人给吞进了腹中。

    “困不住他。”褚师钰说,“补后手。”

    颜子行刚刚想动,却见沧海书院和黄泉那边爆发出了一道道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下一秒,施禾颐从黑蛇腹中撕裂而出,那巨蛇尚未落地,就化作了一枚铜钱,飞回褚师钰手中。

    顾千秋皱眉看她一眼。

    褚师钰并不太在意:“机关而已,再修就行。”

    比较重要的是半空中的施禾颐。

    这人衣服头发乱了,但明显身上无伤,狂风吹着他的衣摆过去,照亮他身侧重重鬼影,以及他脚下开出的一朵莲花。

    虽然同为莲花,但这莲花却和琉璃的完全不同,赤色灼灼,鬼魅浮生。

    “……”项良不知何时醒了,赤红着双目盯着施禾颐,轻声吐出几个字:“还没完呢。”

    顾千秋心里感觉不好。

    下一秒,只见聚集在他身边的沧海书院弟子们纷纷捂住了自己的喉咙——但是没用,一道道细密的血丝从他们的指缝溢了出来。

    没有伤口,但就是有如发丝的红线飞出来,无数条血丝聚成泾渭分明又浑为一体的雨幕,长长的、轻柔的……连接到项良身上。

    “是那种东西。”顾千秋皱眉。

    他们在四幕戏里见过的。

    能明显预感到不好,下意识退了半步,接着,就见沧海书院的弟子们捂着脖子倒在地上,死透了。

    居然就这么死了?

    只极短的时间内,死掉的沧海书院弟子,居然比与鬼修械斗死得还要多。

    也就是还好第五程不在,不然他就第一个死。

    最后一根红线从项良的指尖钻进去,消失殆尽,最后一声躯体落地的声音传来,砰。

    今日,无论项良再做什么,作为五大仙门之一的沧海书院,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了。

    严之雀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项良的眼睛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赤红。

    “做什么?我养育了他们那么久,是该报答我的时候了。”项良谈论起弟子门人的时候,语气淡淡,似乎一点感情都没剩下,“诸位只听过我的《渡生录》,但应该未曾听闻过我的《渡死录》吧?”

    “麻烦事。”呼延献不知何时挤到了顾千秋身边,低声道,“带着你徒弟快走。”

    顾千秋一皱眉。

    就见呼延献很不客气地呛回去了:“你的?偷了别人的东西太久,真以为是自己的了?”

    顾千秋用灵力悄悄问他:“为什么?他很麻烦吗?我们人挺多啊。你打算怎么办?”

    项良却并不生气:“都是为了你,呼延。传闻世界上有一种奇花,见之神魂倾倒,闻之沉醉他乡,却使人如烈火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呼延献莞尔:“不会是我吧?”

    呼延献在心里偷偷回顾千秋:“没关系,当初我能杀他,现在就能再杀一次。”

    谁料,顾千秋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是吧,呼延宗主。且不说这老王八健康活到了现在,就算你真能弄死他,你打算跟他又斗十年的法?”

    “……”呼延献慢慢地,“嗯?”

    对于这个活了上千年的老鬼来说,十年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根本不在乎。

    而且利用人心之间的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你死我活,本来就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擅长,而且他也不引以为耻。

    手段罢了。

    顾千秋笑着说:“呼延宗主,你还有朋友呢,要不要试着求助一下?”

    呼延献眨眨眼睛:“诶?”

    这老鬼大概是第一次交到朋友,根本不知做何反应。

    顾千秋说:“叫声好听的,我帮你……嗷!”

    他话说到一半,郁阳泽捏了捏他的手,力气不大,可这胆大包天的行为还是把顾千秋吓了一跳。

    顾千秋:“啊?”

    呼延献眸光流转了瞬间,亲昵地靠到顾千秋身边,道:“好哥哥,帮帮我嘛……”

    下一秒,侠骨香从他鼻尖上削了过去,差点斩断呼延的几缕发丝。

    呼延献大笑着躲开。

    顾千秋:“……”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走神地开这种玩笑啊!

    Chapter 118

    呼延献被项良和施禾颐夹在中间。

    颜子行想要上去凑热闹,被顾千秋拉了回来。

    “让他们狗咬狗去。”顾千秋将人递给褚师钰照管,给了个手势,示意他心里有数。

    但显然俞霓也是这么想的。

    郁阳泽递了个眼神过来,意思是:要不要动手?

    顾千秋微微摇头。

    那真正的盟主大人还没开口呢,他们操什么心?

    令狐良剑在此,他才有资格说话。

    但俞霓在关注漩涡中心的同时,注意力一直集中在顾千秋身上。

    那目光深切又凝重,让人很不舒服。

    忽然,顾千秋脚底下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粉色雾气。

    郁阳泽一惊,刚要带他飞身逃离,却见顾千秋摇了摇头。

    郁阳泽迟疑了一瞬间,松开了手。

    刹那间,粉色的瘴气就像桃花林,盛开无数桃花的林间,俞霓站在顾千秋身边,笑吟吟地递过来一坛酒:“还以为你永远不会跟我说话了呢。”

    顾千秋摇头拒绝。

    他实在不放心俞霓的人品。

    两个人针锋那么久,仇虽然是越结越深了,无可辩驳,却也生出了一种奈何感──

    骂也骂了,杀也杀了,诛心也诛心了。

    但人家就是油盐不进的铁王八。

    顾千秋再多气愤,到现在也大多剩无奈了。

    “你到底要怎样?”顾千秋问。

    “……”俞霓顿了一下,柔和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

    他自己喝了一口酒,桃花酿的,甜腻腻的醉人香。

    俞霓又换了一身绚丽的衣服,也是晚霞一般的色彩,轻薄的面料,风吹动的时候,像是蝉翼,又若蝴蝶。

    坐在醉人的春风里,他温和而悲伤地看着顾千秋。

    “……来一口么?”他又问了一遍。

    但顾千秋依旧摇头。

    这人在他这里,没有信誉可言。

    俞霓苦笑一下,自己又饮一口,天地间桃花簌簌下落,就像他心里的阴霾那般,漫天桃花,明媚却悲伤。

    “俞霓。”顾千秋忽然叫他,居然弯了一下嘴角。

    俞霓眼中迸溅出色彩,微微睁大眼睛,大气也不敢出。

    但顾千秋缓缓说道:“为什么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呢?其实,你没有那么爱我。凌晨也没有,琉璃也没有,令狐良剑也没有……你们都没有。”

    俞霓深深皱眉,悲伤得如溺水之人。

    顾千秋道:“当初和别人双修的时候,向呼延献祭我的时候,甚至北海围杀的时候……你但凡当真爱我,就不会……一错再错。”

    听见“北海围杀”四个字的时候,俞霓的身形晃了晃。

    他又是震惊,又是恐惧地看着顾千秋。

    顾千秋翘起嘴角:“当时我截获了一份密报。你向旧府那位泄漏了我和穹旻的行踪,甚至……甚至深度参与了劫杀计划。俞霓,你现在还以为我不知道吧?”

    当初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敢再次掀开面对。

    可如今旧事重提,也不过如此。

    “我是……不想看你和别人在一起。”俞霓说。

    “是么?”顾千秋反问,“究竟是因为因爱生妒,还是因为分开之后,我竭力阻止合欢宗入列五大仙门?甚至反对你做合欢宗主。”

    俞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顾千秋微笑了一下,笑意很浅,却真实存在。

    他甚至摸了摸俞霓的头,说道:“你当时真心想要我死,现在我也真心想要你死。别将错过的东西当作求而不得的执念,该长大了。”

    下一秒,顾千秋毫不犹豫地抽出轩辕剑!

    就像他所说的那般,长剑完全没有留手,就像是要斩断两人之间的爱恨痴缠,迅捷勇猛地直对着俞霓心口而去!

    旧日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俞霓神色俱裂,瞬息之间就做出了选择。

    ──他闭上了眼睛。

    如果不能挽回,那死在这里也是极好的!

    死吧,死在他的手里,梦寐以求的不是么!

    顾千秋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却不是心软,而是狠绝。

    既然你这么选。

    我成全你。

    轩辕剑势不停,长虹贯日,裹挟天地间的桃花,一捅而下!

    但就在这一瞬间──

    俞霓忽然身形一浅,轮廓消散,天地间羽翼漫天。

    不,不是羽翼,更像是蝉翼。

    薄的,透明的,密集的,和桃花飞散在一起。

    俞霓不见了。

    顾千秋眼中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戏谑。

    下一秒,幻境崩塌。

    轰隆──

    外界不知道打到了什么地步,他刚一出来,西瓜那么大的石头就像尘埃一样乱飞,有一块差点捶在他脸上,好悬就这么过去了。

    山崩地裂之间,就见施禾颐和项良浑身是血。

    好像有个人胳膊都被打飞了,但暂时还不知道是哪位。

    再一扭头,身边的人都挪出去好远,只见那边,“顾千秋”居然晕倒了,不知被打了还是另有原因。

    令狐良剑皱眉看着他,顾千秋快速收回目光。

    却又见南门明珠站在他身侧,郁阳泽蓄势待发,就差动手。

    顾千秋一把薅回小徒弟,想讲一句稳准狠的话逼退南门明珠,但所有的话都不如一个字直接。

    所以顾千秋气沉丹田地道:“滚!”

    他的另一侧,呼延献手中掐着一片蝉翼,似笑非笑。

    顾千秋问:“他拿到了其他的神器?”

    呼延献道:“差不多吧。”

    那意思就是,除了仇元琛摔碎的伏虎枕和在他手里的鱼影琼扇柄,俞霓差不多都拿齐全了。

    还以为他是恋爱脑,但人家分明是个事业批!

    顾千秋:“所以他是来找我抢这个的?!”

    呼延献淡淡:“也不算吧。”

    顾千秋用眼神质问他。

    呼延献耸耸肩:“合欢宗最大的宝藏,难道不是本人我么?”

    他笑吟吟地指了指天上,打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的场面,非但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荣。

    “在场谁不是来抢我的?”呼延献笑着说。“别担心,这种场面我见过很多的。大多数时候,会有赢家,我就跟他走。小部分时候,会两败俱伤,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顾千秋木着一张脸:“你刚刚才说子行是真爱。”

    呼延献的小脑袋瓜子转了一下:“是啊。不影响嘛。”

    明明问题很大!

    顾千秋和他讲不通道理,刚想讲他拽走,忽见呼延献脸色一变。

    他素来都是天塌下来当被子裹了的样子,从来没有慌过神。

    不知道他此时是看见了什么。

    顾千秋心中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回头一看:

    只见黄沙漫天的树林中,缓缓行出来一道倩影。

    此人身着流光百色裙,面带半张黄金串珠帘,轻飘飘地走出来,将巨大的战场视为无物。

    铮!

    侠骨香出鞘,横在顾千秋身前。

    居然是上次在墓里见到的那个女人,满上醉。

    应该是这个身份,但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出现?

    一般这种情况下,越奇怪的出场,反而是越有本事的人。

    所有人的警觉性一下子拉到最高。

    顾千秋看着呼延献,又莫名其妙又崩溃:“你魅力那么大?”

    呼延献表情非常难看。

    顾千秋看他居然不回答,又去看郁阳泽。

    却见小徒弟也面色难看。

    尚不等他回头观察观察别人的表情,忽然──

    一只手从身后捂住了他的嘴巴!

    顾千秋“唔”了一声,还没开始挣扎,就感觉到一个人贴在他身上很近的距离,由于身高差距,手脚都被完全制住了。

    郁阳泽提剑就砍,却被呼延献拉住了。

    两人瞬间退出去几十米远。

    顾千秋心中出现了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娘的,好像不是因为呼延献魅力大,好像是因为他“魅力大”。

    “……”一个男声在他耳侧响起,“好久不见。”

    顾千秋:“……”

    顾千秋服了,在吸引变态这方面,他跟呼延献平分秋色了。

    顾千秋被他抱得脚尖离地,手脚无用,又说不出一个字来,挣扎了两下也无果,就尝试用牙齿咬他。

    可惜,这男人捏得很有技巧。

    他没咬到不说,还给自己磕了一下。

    所以为什么没有人来救驾啊!

    郁阳泽,再也不要跟你天下第一好了!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此间人人面色都难看得要死。

    包括之前你死我活的项良和施禾颐,都诡异地停了手,天地之间静悄悄的,全都看着……那个女人。

    女人戴着黄金面帘,应该是最新得来,跟衣服并不搭配。

    但她并不介意,跟个女鬼似的飘了进来。

    然后……站在了所有人的最中心。

    “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

    女人无奈地看了男人一眼,似乎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无语。

    索性就不看了,直接看向其他人。

    “ 诸位,不必太紧张。”她带着吟吟笑意说,映出每个人眸子里的如临大敌,“我今日来,只是希望大家……认识一下我。”

    但是她也没取下面帘,所以这只是一句客套。

    “你们兴许多多少少都调查过我,我也不卖关子。”

    “我就是当今天碑无上,第几忘了,反正就是那个‘把盏共孤光’的满上醉。”

    “也就是,花蝶教的现任教主。”

    Chapter 119

    “哈…不用那么紧张吧?”

    女人轻柔地笑,环视过所有人。

    “大家都是仙门同属,交个朋友、混个脸熟,日后花蝶教做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所有人:“……”

    广场上静默无语,人人自危。

    只有郁阳泽想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却被呼延献死死拉住了。

    女人笑吟吟地看着一切:

    “哎呀,虽然诸位看起来跟我保持了距离,但在场不少人手背上,都纹着蝴蝶呢。”

    “你们不说话也没关系,大家心照不宣就好。我的话说完了,你们还有什么问题么?”

    严之雀冷冷地看着她。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似乎完全没有威胁的女人。

    今日却能在这里桎梏住所有人,让好几个天碑无上听她废话,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所有人的灵力都被压制了。

    刚刚还能呼风唤雨、敢让天地变色、日月换新天的诸多豪杰们,现在都骤然沦落成了普通人,手中的武器甚至变成废铁,仙门人人自危、噤声如默。

    “……你到底是什么人?”严之雀问。

    “噢,仙盟盟主啊,你比起上一任的盟主,好像差点意思?哎,当今修真界,真是秋后割韭菜,一茬不如一茬啊。”女人毫不客气地感慨完,又话锋一转,“不过,我喜欢你的眼睛。命,你呢?”

    顾千秋身后的男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听不出具体的意思。

    严之雀眼神更冷三分。

    虽知道顾千秋“人缘好”,但没想到,这忽然冒出来的邪教教主,也能跟他是旧识!

    “我不喜欢他的眼睛,像是一条毒蛇。我见过好多,没意思了。”男人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我喜欢你的。虽然看起来不太正经,但眼底全是慈悲。你想普渡苍生?”

    顾千秋嘴角一抽:“你看错了。”

    男人说道:“不会的,我不会看错的。只要一想到这双眼睛的主人跪在地上磕头,像狗一样求我别杀他,我就充满了兴奋与期待呢。”

    顾千秋:“……”

    他说话的时候太过激动,顾千秋侧目能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其实像深潭,毫无波澜,深不见底,是非常纯粹的黑色。

    没有任何感情与人性。

    顾千秋:“……”

    惹到我,你算是……你小子,你等着!

    女人忽然取下了黄金面帘,但并没有收起来,而是看腻了般随手丢在路边。

    露出她一张精致无暇的神女面来。

    只可惜妖气深重。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运,不过叫我满上醉也行。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诸位也没有看错,现在禁锢你们灵力的手段,是我的天命。”

    “啊……天碑赐给我的礼物呢。”

    虽然排名只有第六,但意外地好用呢。

    有的人就不太信:“还能有这种天命?”

    登临天碑的人,天道都会赐给他独特的礼物,天命。

    但从古至今,天命没有如此怪异的!

    满上醉道:“是啊,是不是很意外?呵呵,其实我也没想到呢,真是很好的礼物啊,比起你们……”

    她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凶又傲。

    看向永思:“赤莲观葳蕤。虽然天命并无太大缺陷,但一体双魂、转世恶鬼,终归是由天道所不容。呵呵,你现在无法开天命吧?”

    众人就一惊——难怪你小子刚刚打那么急眼了都没开天命,还以为你是稳重,没想到你是不能!

    满上醉又看向俞霓:“巫山戏云雨。一身媚骨,浑然天成,你很满意你的容貌和这根骨头吧?可惜,天道似乎并不偏爱你,给你的礼物……是不是挺无用的?开过好几次天命吧?除了你自己,困住过谁?”

    众人表情奇怪——她这是开始揭老底了?

    虽然觉得不应该听,也知道听多了要出事,但是、但是……但是就是好想听她说下去啊!

    他们无耻地没有发声。

    满上醉又看向南门明珠:“太极生天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可惜,权势、情罔,连你自己都堪不破,今日来之前,为自己求过一卦么?卦象是如何说的?天命一开,六奇八仪,数理数数,哪一个还站在你这边?顺势而为,你还有问鼎榜首的机会。”

    众人——……对南门明珠评价这么高么!

    天呐,再听下去,他们真的不会被这些天碑无上灭口了吗?

    这可是天碑无上!

    修真界,百万众,一共十个人。

    满上醉这是当众把他们的老底都给掀完了啊!

    就算其他人听了无用,那竞争对手听了,可不得抓住痛点就往死里打?!

    再听下去就要被灭口了啊喂!

    但是、但是,马上就要轮到令狐良剑了诶。

    其余人,多少还是跟大众有些接触。

    但令狐良剑此人,在顾盟主在世时,除了偶尔站在他身后当个背景板,就极少露面。

    而顾千秋死后,他更是闭门不出。

    最初那几年,还有不少人私底下传言:

    顾千秋是因为被甩了,悲痛欲绝,才决定去给天道献祭的,所以令狐良剑这个渣男,就因为羞愧和后悔,悄悄自杀了!

    可见现在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都是些什么。

    满上醉看向了令狐良剑。

    她却忽然不说了,笑了一下,说道:“我可以看见你的运势,你相信么?”

    令狐良剑礼貌地:“哦?”

    满上醉温柔地说:“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当年你在古都长安一夜悟剑道,是多少少年们的传奇佳话?但是谁又知……”

    她说到一半,那把长剑直接抛刺了过来!

    满上醉后退半步,神兵无灵力,只插入她面前的石砖。

    名震天下的霜霞剑被满上醉轻飘飘地踢了一脚,掉在旁边,看起来分外可怜。

    “你不想我说,那我就不说了。”满上醉居然还很讲道理,“毕竟以后还要合作的。”

    众人:“!”

    可恶啊,居然停在这个地方!

    明明只差一点,看起来是个大八卦的样子!

    现在,都已经没人去关心满上醉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事情了,他们只希望能多听一点,再听一点。

    人大概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

    好奇心害死的不是猫,明明是人。

    说罢,满上醉又笑吟吟地看了看霜霞。

    神剑并无往日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睡在她脚边,和任何别的冷铁无甚区别。

    “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取这个剑铭么?”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好听的字就那么几个!

    就像是现在的孩子都叫子涵、子寒、紫涵、梓涵和子晗啊!

    难道背后还能有什么隐情?

    顾千秋忽然抬了一下眼皮,睫毛一颤。

    男人在他身后:“你在紧张?还是想起了什么往事?你这副样子,让我很难不怀疑,你跟他睡过。”

    顾千秋不理解,且大为震惊:“啊?”

    男人居然继续问:“睡过么?”

    顾千秋:“……”

    顾千秋脑子呼呼地转,前后就是想不通他这么问的逻辑:“啊?”

    所以这个人就是个纯粹的变态对吧!

    顾千秋忽生一股萧索:

    吸引变态,是他的宿命。

    “男人跟男人……”显然,对方也陷入了思考,只是思考的方向很不对劲,“啧,如果你不是上面那个,我会很失望的。”

    顾千秋:“……”

    妈妈啊!他遇到真变态了!!!

    顾千秋当即挣扎起来。

    但还是无果。

    他身后那个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又缓缓说:“你不应该让我记住你的。”

    贴得很近,有恶心的气流。

    顾千秋:“……”

    “如果我没记住你,你也许只会被运随手杀掉,绝无痛苦。但是……”

    他的手像是一把弯刀,划到顾千秋的脖颈上,掐住那脆弱的地方——虽然是冰冷的刃,却好像轻柔地抚摸。

    “但是,我喜欢折磨人。你说……我从哪里开始下手呢?手指?膝盖?还是头皮?”

    顾千秋无奈地说:“别从脸开始,最后给我留点体面好么?”

    男人笑起来:“好啊,就从脸开始。”

    顾千秋翻了个白眼:“那你还问什么?”

    男人缓缓说:“我也不知道。”

    他说罢,就真的要动手了——不知道是手指甲还是一把刀,凉意刺骨地靠近顾千秋的头顶。

    顾千秋下意识就缩脖子:“等等!”

    男人“啧”了一声,很不耐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千秋深吸一口气:“我们也算认识了,死之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我是说,正常一点的名字,比如……满下醉?”

    男人挑眉,真没想到他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他喜欢杀这种人。

    “没有那种麻烦的东西。”男人有微微的不耐,却还是回答了他,“平时抛头露面的事情都是运在做,你要是想的话,给我起个名字?”

    顾千秋:“……”

    这人知不知道只有亲爹才给人起名字啊?

    但是这便宜不占白不占,顾千秋道:“好啊,从今天开始,你就叫……”

    Chapter 120

    “你就叫……”

    顾千秋缓缓说道——却骤然抽出轩辕,那紫电青霜携月光寒芒一动,旋即被他轻柔而迅捷地反手捅入了男人的腹腔里!

    他悠悠地补充道:

    “是叫傻.逼还是白痴呢?”

    鲜血迸溅而出,溅满衣襟。

    这种人的血,居然也是温热的。

    男人捂着伤口,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却猛然抬头看向顾千秋。

    那眼神中却闪着瘆人的、兴奋的光。

    那是一种极度的认真。

    就好似全天底下任何人和事都不能分走他的一点注意力,他全神贯注地看着你,只盯着你,直到其中一方彻底死亡那一日。

    满上醉也看了这边一眼,却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露出一个揶揄的表情。

    似乎在说:

    看吧,居然又被翻盘了呢。

    男人却舔了舔嘴唇,笑容堪称灿烂。

    他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

    就这一瞬间,两人周围的环境瞬间变幻。

    所有人都不见了,这是一个安静而空旷的地方。

    只可惜男人像是狗皮膏药一样,攻势又急又猛,顾千秋根本来不及细看。

    “为什么你可以用灵力?”

    “……”

    不知道对方的深浅,顾千秋打得留有余地,且战且退。

    但周围环境陌生,他一时不察,走进了一条死路里,再想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这似乎又是一条甬道,巨大的封墓石带着古旧的灵力,非人力所能撼动。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先是委屈地说:“好狠心啊,顾。你看我,内脏都出来了呢。还碎掉了。”

    他抓起了腹腔处的一滩烂泥。

    复又看见顾千秋的表情,就笑了起来,心情愉悦地问:“你在怕什么?……别退了,后面是死路。”

    顾千秋:“……”

    男人笑吟吟的:“说话啊。你不是还给我起了名字么?”

    顾千秋:“……”

    他知道世界上有一种人,和常人迥异。

    被称为“变态”。

    还以为这个称呼可以给他的几个前男友。

    但现在,还是将它让给这傻.逼吧。

    顾千秋横剑一转,忽然猫腰贴墙而飞,就像是飞蛾扑火般纵身扑向男人。

    男人眼中闪过狂喜——

    但,顾千秋只是佯装攻击,他跑掉了。

    外面。

    郁阳泽都快急疯了,要去追那个满上醉,却被呼延献死死拉住了胳膊。

    “等等!”呼延献喝道,“他没那么容易出事!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没有灵力的情况下,追上去就是找死。

    满上醉对所有人的情况了如指掌,虽刚才没说郁阳泽的天命如何,但肯定也知道其弱点。

    而且,她的天命,实在太耍赖了。

    郁阳泽却根本听不进去,双目赤红,俨然是铁了心要过去,生死都要在一起。

    呼延献别无他法,当机立断出手。

    郁阳泽晕在他怀中。

    呼延献轻轻地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一股异香弥散:“给你一场美梦吧。”

    他将颜子行招呼过来,把郁阳泽给他,自己则一转身,就要追着满上醉而去。

    颜子行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你?”

    呼延献笑眯眯地回头,春风一过,颜子行毫不意外地松开了手,愣愣的表情。

    不过呼延献刚一转身,就见有人挡住了路。

    是施禾颐和项良。

    满上醉走了之后,灵力再度复苏,两个人又硬气了起来,连伤口处的血都缓缓停了。

    颜子行也瞬间清醒了,就站在他身后。

    几个人站成了一团尴尬的队形。

    别人很难插进来的那种。

    而就耽误的这么短时间里,满上醉已经完全没影了,现在根本不知上哪里追人。

    呼延献无声叹了口气。

    随即,他又莞尔一笑,暧昧地看了一圈,三个人站在三个方位,而他站在最中间。

    “老实说,这个场面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每次都令人头痛。”

    呼延献似乎有些苦恼。

    “要不然……你们假装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我会尽量把水端平的。”

    呼延献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这句话,简直要把几个人都直接气死的程度。

    远处八卦的人们也是一脸震惊: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施禾颐伤得较重,呕出了一口血。

    他的一条胳膊已经不翼而飞了,躯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着,恶狠狠地看着呼延献。

    呼延献走上前,轻柔而怜悯地摸了摸那残缺的地方,温和地说道:“禾颐啊,疯子、痴人、坏种、妄念……我都见过太多了。无数人想让我生、让我死,或者想永远跟我埋进一个棺材里。”

    另外两个人也静悄悄地听着。

    “想让我死,你们以为那会是永恒。”

    听着听着,就悲从中来。

    美人忽然笑了,恰如一朵春花,周围的阴霾、血腥、尸体、冷铁上,甚至都开出了明媚而美丽的花。

    只可惜太红了,有些分不清花色和血色。

    呼延献语调更轻柔了:

    “但你知道的……我可不会束手就擒。”

    施禾颐瞳孔一缩。

    但一朵荼蘼花瞬间开在呼延献眼中,那么近的距离,他甚至没有反应时间,一缕缕细若游丝的透明花茎就钻进了他的血管里——好像是活的一样。

    霎时间,一股不会被任何人体验到的隐秘痛苦和欢愉瞬间充斥着施禾颐的每一根血管。

    “就当作是最后一次的欢好吧。和以前每一次都一样。”

    “还记得你以前说过么?你想永远停驻在那个时刻,在美梦中永眠。”

    “我赐给你了。”

    含情脉脉地说到这里,呼延献甚至打算亲他一下——然后就被颜子行给拽住了。

    眼底的荼蘼花在瞬间消失,呼延献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好像刚才的事不是他做的。

    项良在刚才的时候快速退开了。

    但现在,他又重新走回来,笑了一声。

    他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开始说话。

    但呼延献却听懂了,面上还是和气的笑容,淡淡道:“为什么忽然换高原语?觉得往事很丢人么?”

    项良说:“我是怕你不想在人前提起过去。而我嘛,我当然不怕,我就是这样的人。”

    呼延献却忽然说起了故事:“……据传,人的一生,会有两个珍爱的人,一个像是绝艳的花,一个像是清冷的月。如果硬要这么算的话,我的花,刚刚被我亲手折了,而我的月亮……”

    他忽然看了一眼颜子行,但笑不语。

    “子行是我错过了、求而不得的人,禾颐是与我痴缠、众所周知的人,”呼延献用异族语念了一个名字,“你觉得你是谁?”

    他眼中又开出一朵花,这次多了杀性。

    但这种杀意并不等同于恨意,他早已过了爱恨的年纪,所以杀意更加纯粹。

    甚至开始回归本源,变成小孩子那般——

    我只是想杀了你,而已。

    不需要任何理由。

    刚刚那般诡异的游丝再度浮现,不过项良却没有中招,他身体内有无数条红线爆发出来。

    看见刚刚那个场景的人都能意识到,一条微弱到几乎不可见的红线,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现在他们连片成细密的网,将花茎都严丝合缝地挡住,项良在红网之后露出一个笑容:“呼延……”

    经过了上千年的岁月,他的外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但唯独这双眼睛,和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一样,难以形容的阴郁和黏腻。

    这些红丝凝聚成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般朝呼延献盖下——

    他当初将已经断气了的呼延献从棺材里拖出来,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对他如此“忠心耿耿”,更没想到会斗法失败,被呼延杀死在雪域的高山上。

    就像现在,他再次拥有他了。

    “想得美。”颜子行不知何时出现在呼延献身前,甩出一枚铜钱,“人岂是你说带走就带走的?”

    天机变幻,却撑不住那用人命填出来的巨网,被一点点压缩。

    颜子行还要再丢,却感觉呼延献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

    微微侧目一看,就见呼延朝他快速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又恶意的光。

    但是很明显,不是对他的,而是对着项良去的。

    什么意思?

    下一秒,呼延献晕倒了。

    而且准确无误地晕进了那片紧密的红色网络。

    颜子行:“!”

    颜子行若有所思。

    项良今日赔了整个宗门,却换来了他朝思暮想、牵挂千年的美人,当即脚下抹油就要开溜。

    颜子行追着大吼了一句:“把我也带走!他的透骨钉没完全起,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

    其余众人都被这走向惊呆了。

    褚师玉终于绷不住她温柔和善的面皮,怒不可遏地大吼一声:“颜子行!”

    项良想到了他是为了什么,但是一看呼延献额间,似乎真的还有钉子。

    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完全没反抗的颜子行也一并抓走,逃之夭夭了。

    众人:“……”

    褚师玉要追,急火攻心,呕了一口血出来,往后一倒,被弟子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也不省人事了。

    其他人:“……”

    而此时,刚刚复活、柔弱的顾盟主终于悠悠转醒,似乎看见了鬼主颐在地上的惨状,刚想反应,却也双眼一翻,又晕倒了。

    另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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