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一定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来的这些个人, 除了翟金宝之外,其他的个个都衣着体面,看着就与凤林村格格不入。
阮金国给他们找了椅子, 请他们坐下, 特别周到。
“庄书记, 您怎么来了?”姜焕明让自己尽量平静, 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庄书记摊了摊手, 接过阮震立去边上给自己倒的水,喝了一口。
阮雯雯的脸色白得出奇,可因为那两个巴掌下了死手, 脸颊便特别红,还火辣辣的疼。
她快要站不住了, 示意姜果来扶着自己。
可姜果没上前来,一副担不了事的样子,缩在姜成边上,傻傻地望着这一幕。
“雯雯,你别哭,有什么事, 我和你爸给你做主。”陈丽萍这样一说, 望向阮金国的眼神中就透出几分责备的意味,“今天是雯雯的大喜日子,一辈子也就一次,你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喊过来干什么?”
庄书记的眉心拧了拧。
阮震立干笑两声,对庄书记说:“丽萍不是这个意思,你是焕明的领导,肯定不算无关紧要的人。”
庄书记淡淡地点点头,心里却琢磨着, 阮震立和陈丽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怎么要搅和进这鸡飞狗跳的破事中。
“证据就在这里了,现在谁第一个说呢?”阮金国看向翟金宝,用下巴点了点他,“你不是说忙着回去上工吗?你来。”
翟金宝闻言,就站了起来。
看得出来,他这阵子过得不错,头发刚理过,身上的衣服没有补丁,还满面红光的。
阮雯雯双腿发软,想要开口制止他,可孟金玉已经走到她身边。
她一对上孟金玉的眼神,就吓得整个人一缩,生怕又有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往自己的脸颊上落。
“上回姜家三房不就是想要把小闺女送到他家去吗?”
“就是他了,长得就不是一副老实相,上回来的时候还凶巴巴的,化成灰我都认得呢!得亏柚柚没让他领走,要不然,真得吃苦头。”
“不过他不是给了姜家三房一笔钱,让他们帮忙给娃做衣裳吗?咋现在又变成是阮雯雯卖孩子了?”
“金玉这人靠谱,没把握的事,她从来不会瞎说,看着吧……”
翟金宝被阮金国拉到阮雯雯面前,与她当面对质。
“你自己说,我是要把孩子卖给你吗?那钱都已经退回去了,而且本来就是要给孩子做衣裳的。既然你已经把钱拿回去了,就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别冤枉了我。”阮雯雯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平静,眼神却已然慌乱,视线到处飘。
翟金宝的注意力被走到孟金玉身旁的柚柚吸引。
小团子虽然知道自己不会再被他买走了,可下意识地,还是双手叉腰,小脸上露出奶凶奶凶的表情,试图吓退这人。
“整个翟家村的人都知道你家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吃不了一次肉,入冬的时候几个儿子没厚棉袄穿,还得上他们姥姥家打秋风!都穷成这样了,能拿出三十块钱买闺女?骗谁呢?”阮金国说。
“要是解释不了那笔钱的来历,我们就有理由怀疑你是投机倒把赚来的三十块钱。”孟金玉把脸沉下来,“到时候我去举报,那你上劳改场这事就没得跑了。”
这一吓唬,翟金宝嘴角的笑容立马就消失了。
劳改场太吓人了,丢脸不说,每天还得干得累死累活,真不一定能留着命从里面出来!
“不是,那三十块钱,是孩子她妈给我的!”翟金宝话音一落,见阮雯雯和孟金玉长得一模一样,愣住了,满脑袋都是问号。
“那是孩子她后妈。”阮金国贴心解释。
翟金宝想了想,但还是不太明白,索性不管他们家的事,只把当时花钱买孩子的来龙去脉重新说了一遍。
“我们听人说,现在娶媳妇可不得了,彩礼都得几十块钱,要是娶的媳妇有文化,别说彩礼得上百块,还得买啥三转一响!他们还说了,以后彩礼钱更贵,到时候我们家好几个儿子,娶不着媳妇咋办啊!”说到这里,翟金宝的五官皱成一团,愁得不得了,“后来有人给我们出了个主意,去人家家里领个闺女,闺女养大了,给我家儿子当媳妇,不要彩礼!到时候要是几个儿子都娶不着媳妇,那闺女更能派上用场了,反正关上门,一家亲——嘿嘿。”
孟金玉气得攥紧了拳头。
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放出消息,让人给我物色物色小丫头,没几天,孩子她后妈就来找我了。我本来想着不花钱,就领一个女娃回家,可没想到,她居然要我五块钱!”
“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但是我看小丫头长得是真好看,就跟年画娃娃似的,估摸着长大了也俊,就让我媳妇回娘家借钱了。五块钱,能把我几个儿子将来娶媳妇的问题解决了,也值当……”
“可没想到,她拿了钱,居然不把娃送过来!还真当我翟金宝好欺负的?我当下就带着人,来你们凤林村讨说法,可你猜怎么着?她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卖了闺女,愿意拿出整整三十块钱,让我闭上嘴!白拿的钱,我肯定要啊,就是这样,绝不是啥投机倒把赚的,我哪敢干那勾当啊!”
之后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一想到柚柚差点要受这天大的委屈,阮金国的脸色就黑沉沉的,一时气不过,直接上手给了翟金宝一拳。
“让我的小外甥女给你们家这么多儿子当童养媳,你配吗你?心里打着这样的馊主意,是人吗你?”
翟金宝被打得嘴巴一歪,捂着半边脸:“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这事我交代清楚了,不会再去举报我了吧?”
阮雯雯红着眼:“撒谎!你撒谎!”
这时,姜老太已经由大儿媳朱大丽扶着,拄着拐杖走到她面前。
姜老太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直接拿拐杖抽到她身上:“不是自己的闺女不心疼,你这人咋这么毒呢?”
阮雯雯疼得上蹿下跳,躲到陈丽萍后面:“妈,我没有,他们是串通的!”
阮震立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其难看。
不由地,他想起那天就在凤林村,就在姜家,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阮雯雯被揭穿了……
当时,他就像现在一样窘迫、难堪。
难道今天,又得重演一次了?
之前在这些村民们面前丢人也就罢了,可庄书记是他的老同学,这脸——是真丢不起!
姜老太拿着拐杖在阮雯雯身上抽,但人家灵活,躲得远远的。
老太太打不着了,就转而去看向姜焕明。
“这事儿你知道不?”她用力地将拐杖拄在地上,厉声问。
姜焕明能怎么说?
单位的领导就坐在一边,看着他这婚事办得有多荒唐!
他虽然不知道阮雯雯在背地里做了些什么,但在庄书记看来,他们俩口子是一体的,要是保不住媳妇,估计他的脸也一样没处搁。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姜焕明压根来不及考虑周全,几乎是下意识地,对姜老太说道:“妈,是金玉气我和雯雯的事,故意闹的这一出。我比谁都了解雯雯,她不会这样做的。”
阮雯雯红着眼眶,扑进姜焕明怀里。
柚柚气得大眼睛一瞪,团子脸气鼓鼓的,整个人都要冒火。
“金玉,你就是闹出个花儿来,我也不会再和你好的,让这些人回去,别再多此一举了!”姜焕明冷眼看着孟金玉,语气中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
孟金玉一乐:“果然有后妈就有后爸啊。”
话音落下,她又看向阮金国:“善善的事呢?”
阮金国请供销社的两位售货员站出来。
看见那天带着自己去厕所的姐姐,小团子一肚子的火气被浇灭了,歪着脑袋,甜甜地打了声招呼。
朱琴见孩子这乖巧软萌的笑脸,心都快要化了,走上前掐掐她像小包子一样的脸颊,但同时,心中却更多了几分愤慨。刚才这架势,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阮雯雯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样一来,当时小男孩走丢的事,也许真是他们的后妈有意而为之!
这样一想,朱琴不由心疼地握紧了柚柚的小手。
小不点看着天真可爱,却被一个大人这样算计,这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
于是,她与同来的另一个售货员对视一眼。
另一个售货员叫陈清清,这会儿点点头,与朱琴一起站了出来。
阮金国说道:“那天我带柚柚去供销社买小木剑,碰到这两位售货员同志。她们俩说,后来一合计,觉得善善走丢的事,没这么简单。”
柚柚仔细听着舅舅说话,忽地见舅舅眼神示意,就走到大家面前,奶声奶气地说出那天自己跟着爸爸和后妈去镇上的过程。
“我们坐公交车去,一路上,后妈给我喝了好多好多的水。到了镇上,爸爸去单位工作,后妈就带我们去买脸盆、洗衣粉、还有牙刷……柚柚好乖,没有闹,吃完了糖葫芦,就站在一边等,等得渴了,后妈又让我喝水。”
“要回家了,后妈问柚柚要不要去厕所,如果不小心在公交车上尿裤子,那会羞羞的。柚柚不想羞羞,就去上厕所啦。”
小团子说得有条有理,口齿特别清晰,看着还一本正经的样子。
这是要给阮雯雯实锤了。
朱琴补充道:“我是在厕所门口碰见柚柚的,她知道保护好自己,一直让我在厕所外面等着。现在想一想,孩子是早就预感有人要对付自己了。只是她没想到,后妈没有把她弄丢,后妈想丢掉的,是她弟弟!”
阮雯雯心中一慌,说道:“喝了水要上厕所,不是很正常吗?这也要赖在我身上?”
突然,善善开口了:“善善没有喝水,后妈没让善善喝水。”
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说话时,一顿一顿的,清澈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阮雯雯瞧,格外坚定。
“坐车路上让孩子喝水,这是很正常的。可一个劲给柚柚灌水,不就是想着等到了供销社就把她支开吗?”阮金国说。
阮雯雯当然不承认,然而她刚要出声,又立马被他打断了。
“我还在想,我们柚柚又不是小水桶,哪喝得了这么多的水?是不是你在她的早饭里偷偷放了不少盐巴,好让孩子渴了就喝水?”
阮雯雯被他噎得没话说,只不停地摇头。
见状,朱琴看了阮金国一眼。
他说话,怪能呛人的,挺解气。
“善善,后来呢?”阮金国蹲在善善面前时,语气变得温和,眉心也舒展开来。
善善抿了抿唇,又奶声道:“柚柚、不见了……要跑到很远的地方找,才能——找到。”
“善善,是谁这么说的?”孟金玉问道。
善善抬起了小手,直直地,指向了阮雯雯。
阮雯雯还要狡辩,可她还没酝酿好该说什么,就见另一个售货员也站出来。
陈清清说道:“那时候供销社里就只有我,这个小男孩,还有他后妈。他后妈让我去仓库拿粳米和白面,我都说了,她一个人提不了这么多东西,她却非要。我只好去仓库拿了,等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丢了。估计,她是觉得一些话不能让我听见,故意把我支走的。”
朱琴也说:“我记得,当时我好像听见是这个女同志问孩子要不要上厕所的,可后来男孩丢了,她就说是小女孩胡乱跑,害得男孩出去找。当时我不知道她是孩子的后妈,以为她伤心过度,才会说胡话错怪孩子,可现在一想,她处心积虑,就为了那一刻!”
当时阮雯雯空口胡诌,把黑的说成白的,可现在大家将当时发生的情况摆出来,就能看得出她的计划漏洞百出。
村民们都没见过心眼这么坏的人,大家愣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半晌之后,何青苗说道:“那会儿,姜家的鸡蛋被柚柚吃了,也闹得沸沸扬扬的。阮雯雯把我和村支书请过去,想拿我们当枪使。好在柚柚这孩子机灵,自己为自己辩驳。并且,那一天,善善的小手也是像今天一样,指着他的后妈。”
村支书严肃地点头:“孩子的心,就跟明镜儿似的。都怪我们,我们当时没看出孩子妈是冒牌货,所以才一遍又一遍被她蒙骗。这段时间以来,两个孩子,受苦了。”
柚柚和善善确实受苦了。
孩子毕竟是孩子,即便他们很勇敢,一个劲往前冲,但总会有无助的时候。
但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何主任,赵支书,这事可不能怪你们。”孟金玉说,“你们都是为我们村民们干实事的村干部,平时忙,顾不上这么多。要怪,就只能怪孩子的亲爸,他任孩子们被欺负,对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害得他们受了这些罪。”
孟金玉看着柚柚和善善,心里头酸酸的。
在她被绑起来的那段时间,这两个孩子,甚至比福利院里的孤儿还要无依无靠。
但是,两个小团子一见到她,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都只是满心依赖地扑到她怀里,早就忘了自己受过的苦。
孟金玉心疼两个孩子,而姜成,又何尝不心疼自己的弟弟和妹妹。
他知道后妈不好,却没有想到,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隐情。
她带着弟弟去供销社,不小心弄丢了他,可实际上,并不是不小心,她是把弟弟骗出去,由着他跑,由着他被别人捡走。
她要将妹妹送到别人家去,却不单单是送,而是收了人家的钱,要卖掉妹妹,她要妹妹当那户人家的童养媳,往后再也回不来,过最苦的日子……
想到这里,姜成的眼睛红了,紧紧地盯着阮雯雯。
阮雯雯回过神时,看见的是一个清清瘦瘦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用充满着恨意的眼神望着自己。
虽然这孩子性子实诚,可他对弟弟妹妹们的关爱却是发自内心的,不知怎的,阮雯雯居然对他有些忌惮。
他已经不小了,十二岁的年纪,没过几年,就会长大,到时候……
阮雯雯打了个寒颤。
其他村民们并没有注意到姜成的眼神,他们还在讨论姜焕明的不作为。
“金玉没说错,这当爸的,真是太离谱了。”
“他真不知道阮雯雯是怎么对孩子们的吗?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至于看不出来吧?”
“离婚又结婚,这是他的家事,也没人懒得说他们家闲话。但是,找这么个媳妇,他是不是瞎?”
“文化人有一句话叫啥物啥人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家望着姜焕明的眼神中,都透着鄙夷。
虽说村子里男人们对孩子的事都不太上心,大多是丢给家里的女人们管,但像姜焕明这样,完全不理孩子们死活的,那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多好的娃呀,欺负娃算个啥东西!”
“幸亏两个娃都机灵,也有福气,出了这么多事,俩人还啥事儿没有。”
“就算出事了,这当爸的和当后妈的也无所谓,说不定还可高兴了呢!”
“啥当爸的呀?我看姜家老三就是个后爸,念这么多年的书,都念狗肚子里去了!”
姜焕明又不聋,他哪能听不见这些声音。
此时,他就像是被阮雯雯烫着似的,整个人往边上弹开了半米远:“你、你真做了这种事?”
阮雯雯一下子就哭起来:“焕明,你信我——我——”
阮金国嗤笑一声:“我看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阮雯雯确实已经没法争辩了。
不管是翟金宝、是朱琴,还是陈清清,他们所说的,结合起来看,全都对她不利。
即便她还是死活不承认自己卖掉柚柚、扔掉善善,可是,从村民们的眼神中看来,也能知道,他们根本不相信。
本来是自己大喜的日子,最后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戳穿,一道道尖锐的目光射向她时,她可以确定,自己显然已经翻不了身了。
再看向姜焕明,见他的眼底满是怒意,阮雯雯的心像是由高处坠落,坠入万丈深渊。
她的眼圈红红的,睫毛上沾着泪水,问孟金玉:“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孩子们现在都好好的,你为什么还要依依不饶?”
“阮雯雯,你没有生过孩子,大概不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孟金玉走上前:“这四个孩子,不管你碰了其中哪一个,我都不会放过你。”
阮雯雯一怔,微微蹙眉,随即看向姜果。
姜果站在姜成身边,与哥哥眼底的恨意与决绝相比,她的眼神看着要茫然很多,像是一时消化不了这一切,傻傻地,僵在那里。
看着姜果的神色,阮雯雯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咬着牙关,凑到孟金玉跟前,语气中带着挑衅:“你以为你赢了吗?孟金玉,其实你输得好惨。你男人,看见你这粗鲁的文盲样,就想吐,虽然知道离婚会被人笑话,可对他来说,不离婚,这日子过得太痛苦了……他宁愿被人笑话,也不要挽留你!”
孟金玉静静地听着她说的话。
上一世,在孩子们还小的时候,她和姜焕明的关系一直很紧张。他对她的嫌弃,她都知道,只不过在那会儿,只因为夫妻感情不好,就提出离婚,需要极大的魄力,她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但实际上,上辈子的婚姻,她已经受够了。
因此这一世,她才会如此果断。
“还有姜果——”阮雯雯冷笑着,眼底淬着阴冷的光,就像是毒蛇一般,“你生她养她,那又怎么样?她就是个小白眼狼,心里只向着我一个人!今天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你以为她会好受吗?她只会更加恨你!”
阮雯雯气疯了。
孟金玉不是在意家里的小孩吗?既然如此,就用她的孩子狠狠地扎她的心!
“焕明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会再离一次吗?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就算你赢了,也只是赢在一时而已。我和焕明很快就要搬出这个村子了,到时候,我们就带走你的孩子们。我享受荣华富贵,他们俩过的,就都是糟心的日子。”阮雯雯咬牙切齿,连神情都快要扭曲。
然而不管她说些什么,孟金玉的表情都没有变化。
不管她如何激孟金玉,到最后,都只是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罢了。
“村长爷爷,公安叔叔和公安阿姨什么时候才来呀?”柚柚问。
这奶里奶气的声音,吓得阮雯雯浑身一僵。
“报、报公安了?”
柚柚蹦跶蹦跶跑过来:“对呀!村长爷爷刚才就已经让人去报公安啦!”
李村长清了清嗓子,高声说:“我们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退让,可是,你越来越过分!这一次,大家绝对不会再姑息你!我们会向公安同志举报,这一系列罪行,足以把你送到劳改场去了!”
他话音刚落,余光扫到村口,眼睛一亮:“他们来了!”
阮雯雯眼皮子一跳。
劳改!
她听说过,进劳改场接受劳动改造——
太可怕了。
不,绝对不能被抓去劳改。
阮雯雯彻底慌了,哪还有刚才挑衅孟金玉时的气焰,人在手足无措之时,总会做出一些愚蠢的决定,就比如说现在,当看见村口几个穿着制服的劳改干部向自己走来时,她连想都没想,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村委会离姜家不远,她在第一时间的反应是先跑回姜家再考虑之后的事,此时,她的步伐迈得飞快,大红色的裙摆飘扬在风中。
在场的村民们自然不让她跑。
有人上前拦着,有人在身后喊着,可阮雯雯左右逃窜,好几回穿过酒席时差点撞到桌子和椅子。
她掀了桌,丢了碗盘,要逼得追赶自己的人节节败退。
“这位女同志,立马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劳改干部严肃的声音。
可阮雯雯已经没有办法再用理智思考了,她害怕劳改场,绝不能被关进那里去……
她逃得飞快,远远地,看见傻站在那里的姜果。
她大声道:“姜果,帮妈妈挡住他们。”
“果果,快点,你希望妈妈被抓走吗?赶紧帮帮我!”阮雯雯歇斯底里地喊着,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盘起的头发逐渐散落,就连头上的那朵大红花,都开始晃晃悠悠,快要落下似的。
“果果!拿扫帚,拿椅子,打他们!”即便距离不远,可每一秒对于阮雯雯而言,都是惊心动魄的时刻,在离姜果越来越近之时,她大叫一声,让姜果动手。
也有村民试图唤醒姜果。
“姜果,赶紧拦住她。”
“她不是好人!”
一步、两步、三步……
她看见姜果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眨眨明亮的大眼睛,眼圈变得红红的。
之后,她看见姜果傻傻地转头,步伐动了动,看向那些赶来的村民和劳改干部。
阮雯雯舒了一口气。
她相信姜果,这孩子头脑简单,还总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但对待她时,却特别“忠”。
就在这奔跑的过程中,她已经想好了。
先逃跑,绝对不能回姜家,她要跑到后山躲起来,等晚上再偷偷出这个村子,只是丢掉一个小孩而已,又没有确凿的证据,相信公安和劳改干部根本就不会兴师动众地抓她。
等过了风头,她就远走高飞,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这样一想,她得好好感谢姜果。
身后的声音嘈杂尖锐,面前小少女漂亮得像是一副画,在只离她两步之遥时,阮雯雯冲她露出一个感激的、释然的笑容。
却不想,这笑容,就在一瞬间僵住了。
画面像是就此定格。
她看见,姜果往外伸了伸腿,脚丫子一翘。
这个丫头,是想绊倒她!
阮雯雯心头“咯噔”一下,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
“砰”一声重响,她直直地往前扑去,脸朝下,狠狠地摔在地上。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黑暗。
阮雯雯的这一跤,摔得格外厉害,那是天旋地转一般的疼痛感。
她的脸埋在地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都没有抬起来。
直到,她尝到一丝血腥味。
阮雯雯尖叫一声,双手撑着地面,缓缓地,抬起身子。
“啪嗒”一声,一颗带着血的大门牙,掉到地上。
她愣住了,伸手去抓大门牙。
却不想这时,村民们和劳改干部已经赶到自己面前。
阮雯雯一脸狼狈,冲着姜果破口大骂:“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白眼狼!”
姜果就像是没听明白似的,愣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用来绊倒阮雯雯的那一只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只是突然特别愤怒。
妹妹差点要被卖了,弟弟差点丢掉,成为别人家的孩子。
而她对此,一无所知。
劳改干部将阮雯雯带走的时候,她就像发了疯一般尖叫、挣扎,歇斯底里地求饶。
阮震立几乎没眼看,可是,阮雯雯一个劲地喊他。
“爸!你要救我!你一定要救我!”
“爸,我不要被抓去劳改,要是被抓到那种地方,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错了,爸,我错了……”
阮震立抬起头,撞上庄书记的眼神,那眼神之中透着满满的同情,像是觉得他怪可怜的。
“我——”阮震立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哑。
庄书记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我懂的。”
“爸,你要救我,我……”
“闭嘴!我不是你爸!”阮震立气得直接打断了阮雯雯的话。
顿时,阮雯雯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整个人都是僵的。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阮震立,无限的恐惧涌上心头。
刚才明明是他们让她喊爸妈的……
现在,他们不认她了吗?
如果连养父母都不管她,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关进劳改场,再也不能出来了吗?
想着想着,她阮雯雯觉得胃里一阵不适,排山倒海一般的恶心感往上涌。
她紧紧捂着嘴巴,趴在地上呕吐,吐得死去活来……
“雯雯,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陈丽萍着急地问。
……
最终,阮雯雯还是被带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陈丽萍低下头,用手轻轻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一场喜事,到了最后,变成一出令人难堪的闹剧。
姜焕明呆愣在原地,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怎么总是倒大霉呢?
他颓然地瘫软在地上,余光之中看见姜家其他人都转身走了。
他们看起来好失望,尤其是姜老太,那背影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年八年一般。
“姜同志。”庄书记走了过来。
姜焕明猛然回过神,立马站起来,用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和头发:“庄主任。”
然而,就在这时,阮金国也走到庄主任面前。
“庄主任,我要举报姜焕明。”他说。
陈丽萍闻言,立马拽了拽自己儿子的手,压低了声音:“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可阮金国哪会听呢。
他对庄主任说道:“我要举报他,举报他行为不端,乱搞男女关系!这有一个说法,叫——作风问题,对吧?”
庄主任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们单位一定会调查到底。”
姜焕明愣愣地看着阮金国,又看向庄主任,像是压根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一般。
他是真听不懂。
不是说他很快就要被升为主任了吗?
怎么现在,单位领导要调查他是否有作风问题了呢?
……
村民们都散去了。
姜家静悄悄的。
不管是姜老太,还是姜家的大房和二房,他们的心都在滴血。
这场酒席,摆得风光体面,那是得花钱的。
钱花了,面子却丢光了,对于姜家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痛心的。
“上工去吧,要是连今天的工分都被扣了,年底真开不了饭。”朱大丽苦涩地说。
王小芬抹了一把眼泪:“开啥饭啊?家里这么多孩子,就靠我们大房二房挣工分,现在小叔子的工作都要保不住了,到时候就算开饭,也吃不起肉。孩子们都盼着呢,没想到连过年都吃不起肉,苦了我们不要紧,我是心疼孩子们,真没想到,咱家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姜建明拽了拽媳妇,示意她别再说了,还指了指里屋的方向:“三弟听见不好受。”
可王小芬不依,哭着说:“有啥不好受啊,他自己作的!以前金玉在家的时候多好,哪会出这么多幺蛾子事!”她越想越生气,声音陡然拔高,“照我说,你三弟就应该去找金玉,求求她,说不定还能有转机。”
要是在平时,姜建明绝对不会让她对姜焕明的事指手画脚。
可今天不一样,他心里有气,同时,也承认她说的话不无道理。
堂屋里,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今天这一出。
而里屋,姜焕明躺在炕上,神情呆滞、怔愣。
他被这接二连三的打击,弄得方寸大乱。
“金玉是个重感情的人,到时候俩人复婚,让她上供销社给你三弟说说话,说不定还能保住工作。”
“四个孩子都需要亲妈!”
“我看金玉打心眼里应该还是稀罕你三弟的……”
这些声音,传到姜焕明的耳中。
他突然想着,是不是真的只有重新将孟金玉娶回家,才能让他的生活,回归原样。
他根本就没办法忍受这个人。
可也许,他必须硬着头皮,重新接受她。
……
姜成和姜果从村尾走到村头,又从村头走到村尾。
最后,他们的脚步停留在孟金玉那间茅草屋门口。
屋子里传来阵阵香气,妈妈好像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屋门虚掩着,能听见舅舅爽朗的笑声,他一会儿抱起善善,一会儿又将柚柚举高高,逗得他俩咯咯直笑。
姜成的眼中满是向往:“果果,我们也去吧。”
“大哥,你进去吃吧,我不去。”姜果摇摇头。
“可是——”姜成还要说什么,却见姜果安静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垂头丧气的。
姜成想要去追姜果,又想去妈妈家吃饭,正左右为难时,突然听见河边传来几个大娘的求救声。
“救命啊——救命啊——”
“有人跳河了!”
这声音又急又尖锐,不一会儿工夫,就见好些个村民从屋子里跑出来。
“怎么了?”茅草屋里,阮金国也听见求救声,放下正坐在自己肩膀上骑马马的柚柚,往外跑去。
“金国!”孟金玉突然神色一变,连忙抓住阮金国的手,“你别去!”
“都不知道出啥事了,得去看看啊!”阮金国着急道,“都有人跳河了,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说完,阮金国就跑出茅草屋,向河边冲去。
孟金玉急急地跟上他的步伐,上辈子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重现。
阮金国去了河边,会碰见一个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见面。
她要拦着阮金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此时此刻,阮金国已然站在了河边。
一道纤弱的身影向小河走去,越往前走,河水越深。
可她却并不挣扎,像是抱着必死的心。
“不要!”阮金国大喝一声。
那个女人,缓缓地转过脸。
她乌黑的发丝披散在双肩,衬得皮肤雪白,水汪汪的眼睛又大又圆,泪光闪闪,看着虚弱而又无助,楚楚可怜。
柚柚远远地望着,震惊地瞪圆了眼,轻声道:“善善,她好美呀。”顿了顿,又说,“她的肚子里,是有小娃娃吗?”
孟金玉往前,向着小河的方向走去。
只要想起上一世发生的事,她就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正寻短见的女人,将改变阮金国一辈子的命运,带着他从光明,走向黑暗。
绝对不行。
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让悲剧重演。
32. 第32章 “你妈可有能耐了,以后更……
孟金玉深深地记得上辈子发生的事。
跳河的女人叫靳敏敏, 长得漂亮,也有文化,刚嫁到凤林村时, 谁见了她都要赞叹, 像柚柚刚才那样, 由衷地说一句好美。
更让人觉得特别的是, 她和村子里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有情调,热爱生活,人家每天下地干活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她在家里养养花儿,看看书, 小日子过得像一幅画。
格格不入的靳敏敏,自然惹来了不少人说酸话,有人说她像个城里小姐似的,一点都不吃苦耐劳,她男人迟早受不了她。
可实际上,人家俩口子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她男人都快要把她宠到天上去,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后来,她生了个闺女。
小丫头和她一样,文文静静的,特别好看,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瞧,看得人家的心都要融化了。
同时,经人介绍, 她男人在一间厂子里找到工作,对比在农村下地赚工分而言,生活品质有了质的飞跃。
俩口子商量着再要一个孩子。
没多久,靳敏敏就怀孕了。
那一阵,每当傍晚的时候,她都要带着她闺女坐在院子里,摆弄着她的花花草草,再望着村口,等她男人回家。
可谁知道,那一天,她没有等到她男人。
后来,大家说是厂子车间里的仪器出了故障,她男人在车间里丢了性命。
各种领导来凤林村进行慰问关怀,厂里还赔了靳敏敏不少钱,可是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从那之后,靳敏敏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上一世,孟金玉非常同情她,平日里就尽量给她搭把手,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
可靳敏敏始终想不开,她在屋子里留下一封信,让孟金玉帮忙照顾她的女儿,而后就去跳河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阮金国也在,姐弟俩着急地跑去救人。
靳敏敏抱着必死的心,一个劲往河流最深处走,人命关天的大事,阮金国也不管有没有村民说闲话,立马就下河救人。
被救起来之后,靳敏敏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柔弱地躺在阮金国的怀里,哭得楚楚动人。
阮金国心动了。
他说什么都要娶她。
阮震立和陈丽萍自然是不同意的,他们不接受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寡妇当自己的儿媳妇,警告阮金国连想都不要想。
可谁知道,阮金国铁了心,直接在凤林村靳寡妇家住下了。
没多久,靳敏敏要生了,生了个儿子。
阮金国不忍心让孩子们没有爸爸,拉着她去领证。
他不再游手好闲,而是学着当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可慢慢地,靳敏敏嫌弃阮金国和自己在思想上没有共鸣。
他就是个大老粗,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喝拉撒,并且认为只要让她吃饱了,就是对她好。
靳敏敏开始不满足了,只是阮金国并不清楚,他还在为他们的小家庭而奋斗。
那会儿,阮金国的亲生父母无奈地接受了靳敏敏,同时政策放开,大家能做一些小买卖了。
阮金国有一股子聪明劲,从摆地摊开始,生意做得越来越好,也挣了越来越多的钱。
但谁知道,就在他一门心思想要给家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时,靳敏敏在外面有人了。
对方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画家。
靳敏敏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却没有提离婚,而是悄悄拿家里的钱,为他办画展,帮他完成梦想、改善生活。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见不得光的事还是被阮金国发现了。
那一天,阮金国提早出差回来,发现那个画家就在他们的卧室里。
对方对他冷嘲热讽,笑话他只是靳敏敏的饭票,要不是当初想要抓紧一根救命稻草,她才看不上他。
阮金国深受打击,求靳敏敏对自己说一句真心话。
靳敏敏终于无情得提出离婚。
这时,靳敏敏的儿子被吵醒了。
长时间的相处,她儿子一直以为阮金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十几岁的孩子,多少懂事了,他一时冲动,气得一手烟灰缸,一手水果刀,要将画家赶出去。
场面非常混乱,双方扭打成一团。
画家猛地推了少年一把,孩子跌倒了,被水果刀误伤。
阮金国浑身的血液冲向头顶,他心疼孩子,当下拿着水果刀,狠狠地刺向画家。
对方受了重伤。
靳敏敏报警,阮金国锒铛入狱。
在狱中,阮金国同意离婚,而家中的财产,则是一人一半。
后来,靳敏敏带着钱,和养好伤出院的画家白头偕老,两个人过着幸福的日子。
孟金玉气不过,去找靳敏敏说理,对方终于说出了当时跳河的真相。
原来,当时靳敏敏选择跳河,是因为,她早就已经将阮金国视为自己的目标。
她看出他家境好、踏实、有责任心,相信他会带着她走出泥沼。
可谁知道,她自己出了泥沼,而后反手就将阮金国推入沈渊。
“妈妈——”柚柚的声音打断了孟金玉的回忆。
孟金玉回过神时,阮金国已经与靳敏敏对视了许久。
这个时候,如果按照原剧情发展,他该是因她眼底的脆弱怔愣,对她一见钟情。
只是孟金玉感到奇怪,上一世靳敏敏跳河,是有备而来,可这一世,她明知道自己家里一摊子麻烦,怎么就能确定自己会插手到她的事情之中呢?
难道冥冥之中,一些发展安排是注定的,这一世的脉络与上一世不会差太多?
不过现在这个危急关头,她考虑不了这么多了。
“柚柚,把你舅舅喊过来。”孟金玉蹲下身,“不管用什么办法。”
“善善,你现在去村子里找靳敏敏的女儿,那个孩子叫聂小佳,比柚柚要大一点。”她又转而对善善说,“想办法,把她带过来。”
孟金玉话音刚落,就往河边走去。
上一世,她被靳敏敏蒙骗,可现在,她明确地知道,靳敏敏不会寻死。
一个一心只为了自己的人,怎么会舍得舍弃自己这条命呢?
此时此刻,三三两两的村民在边上急得团团转。
这个点,生产队队员们还在地里上工,离这儿远,没听见动静。
因此,在边上嚷嚷着干着急的就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和两个六神无主的小姑娘。
刚才出声求救的就是这俩小姑娘,没办法,就算她们真会游水,也不好傻不拉几地跳进去,河水要是浸湿了衣服,让人看见了,以后出出入入都被村民们指指点点,日子没法过了。
“谁会游水啊,赶紧把她给救上来。”
“男人走了,留下一个五六岁的闺女,肚子里又还有一个,这日子该怎么过?她想不开了也是正常的。”
“大妹子,你赶紧上来,别犯傻啊!”
“没用,我刚才劝过了,她说这日子太难了,压根过不下去。我就怕劝多了,她心里更难受,受不了刺激,直接往河里扑了!”
“敏敏!”孟金玉大喊一声。
在河中央,靳敏敏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她将视线收回,重新转过身子,继续往小河深处走。
她走得跌跌撞撞,柔弱得让人心疼。
阮金国一咬牙,脱了鞋子,就要往河里淌。
他要救下她。
可谁知,这时身后传来小团子软软糯糯的喊声。
“舅舅!舅舅!”
靳敏敏的脊背一僵,微微皱眉。
河水冰凉,她将动作放得慢一些,悄悄地停住脚步,等待阮金国。
“舅舅——舅舅——”
阮金国没有理会孩子的叫声,还是人命要紧。
“舅舅呀!”小团子仍在喊。
孩子平时一向乖巧,从来不会在大人有正事时胡搅蛮缠。
阮金国终于觉得奇怪了,回过头。
可是小丫头的声音越来越着急,却不见人影。
孟金玉也有些奇怪,四下张望着,寻找自己小闺女的身影。
“舅舅!舅舅救我——”
“在那里!”突然,阮金国脸色一变。
只见,柚柚整个团子都挂在了一棵大树上。
她是听了妈妈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舅舅喊过来。
可谁知道,舅舅的耳朵不太好,居然听不见她的喊声。
柚柚没别的办法了,只想着爬得高一点,总能让舅舅听见的,于是她的小手扒拉着树干,两只小短腿小心翼翼往上挪。
越挪越高,越挪越高,慢慢地,小团子居然体会到了爬树的乐趣!
只是,她从一根树杈,转移到另一根树杈,直到爬到了自己能力所及的最高处时,突然犯难了。
柚柚下不来了呀!
“舅舅!抱柚柚下来——”柚柚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紧张的表情,她伸手想要舅舅抱抱,可一只手刚离开树杈,就差点要掉下来,便立马双手抱住大树,“呜呜呜呜呜——”
见这一幕,孟金玉也着急了,转身要往回跑:“你爬树上干什么!”
可柚柚就是再害怕,仍旧时刻谨记妈妈交给自己的任务:“不要妈妈救,要舅舅救!”
孟金玉担心不已,同时又好气又好笑。
阮金国再也耽搁不住了,虽然有人要跳河,可树上的可是他外甥女。
小丫头要是真的从树上摔下来,摔出个三长两短,那要心疼死他们的!
于是阮金国不再多想,朝着柚柚飞奔过去。
靳敏敏在河里冻得够呛,等回过头时,阮金国和孟金玉都已经跑到大树底下去了。
他们俩紧紧盯着柚柚,双手举得高高的,生怕这宝贝疙瘩从树上掉下来,要是真掉下来,他俩要伸手把她接住的。
“姐,我爬上去,你在这里看着。”阮金国仰头对着树上的柚柚说,“别怕,舅舅这就上来。”
柚柚的小嘴巴一扁,一脸委屈,哼哼唧唧地想要对舅舅说话,但又不敢往地下看。
“呜呜呜——要是摔下去,会不会变成肉饼饼呀。”柚柚的声音好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吵醒了摇摇欲坠的小树杈,小树杈要是有起床气,把她甩下去,肯定要受伤的!
“不会变成肉饼饼的。”阮金国哭笑不得,边往树上爬,边说,“可能会变成肉团团。”
柚柚瞪大了眼睛,更害怕了,小脸蛋用力地贴在树干上,挤出脸颊上软乎乎的嘟嘟肉。
“柚柚,别听你舅瞎说,不会掉下去的,抱紧大树,别怕。”
孟金玉见阮金国离柚柚越来越近,知道没了危险,便忍着笑意哄孩子。
话音刚落,她忽地想起河里头还有个人呢,转头看了一眼,恰好与靳敏敏对视。
靳敏敏现在,就非常进退两难。
天气越来越冷,这河水冻得她的双腿冰凉冰凉的,她生怕一不小心冻出个好歹来,不仅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还会伤了自己的身子。
为了身体,她应该自己往岸上走的。
可另一方面,刚才闹了这一出,这会儿几个大娘和小姑娘都盯着她看呢,没人救自己,就灰溜溜地爬上岸,岂不是很丢人?
靳敏敏咬紧了牙关,布满了血丝的双眸死死地盯着孟金玉和她的女儿。
她之前和孟金玉的关系是不错的。
她什么都不会,而孟金玉踏实肯干,因此一起上工的时候,孟金玉总是会多做一些,让她好好歇着。
被人照顾的感觉很好,可孟金玉是个女人,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因此靳敏敏打起了别的主意。
她不想再当寡妇了。
孟金玉的弟弟阮金国,是她的目标。
虽然之前他们并没有接触过,可她从孟金玉的口中听说过这个人,再加上今天中午姜焕明和阮雯雯的婚事,她虽没参加,但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便更能确定,阮金国是有责任心的。
他一定能照顾好她和她的孩子们。
但没想到,她的计划被打乱了。
那孩子好端端去爬什么树?
属猴儿的?
“妈!妈!”
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靳敏敏放眼望去,看见善善带着自己的闺女来了。
聂小佳哭得肩膀一颤一颤的,在岸边伸长了胳膊,想要将妈妈拉回来。
村民们见状,也就立马出声劝了。
“看看你们家小丫头多乖,你要是跳了,以后谁管她啊?”
“没爹没娘的娃,就是个小可怜啊。”
“你赶紧上来吧,别苦了这孩子。”
聂小佳坐在地上,弱弱地擦眼泪,喃喃喊着:“妈、妈……”
这样一来,倒是给了靳敏敏一个台阶。
她擦干了眼泪,一步一步往岸上走。
等到母女二人抱头痛哭时,阮金国也已经将柚柚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柚柚刚才吓得心脏噗通噗通乱跳,脸蛋都红扑扑的,现在终于安全了,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舅舅救了柚柚!”小团子嘴角扬起,笑得甜甜的,还不忘擦一擦自己脸上干得差不多的泪花。
阮金国忍俊不禁,将小外甥女放在地上,勾了勾她的小鼻尖:“下回不许爬树了!”
孟金玉也敲了敲她的脑门:“听舅舅的,要不然下回真要变成肉团团。”
想到变成肉团团之后可能的惨状,柚柚还有些后怕呢,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对了,刚才——”阮金国这才想到刚才跳河的靳敏敏。
孟金玉让他脱了外套,说道:“你先回去吧,她浑身都湿了,不方便。”
人没事了就好,阮金国没坚持要帮忙,转身就回茅草屋吃饭去。
……
孟金玉给靳敏敏披上衣服,扶着她回去。
“孩子还小,你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她想了想,又说道,“我记得你有初中文凭,公社小学在招老师,你可以去试一试的。”
“这么多知青挤破了脑袋往公社小学钻,哪轮得到我?”靳敏敏自嘲一笑。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孟金玉说,“靠自己,你的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总比依靠别人来得好。”
靳敏敏微微蹙眉:“你什么意思?”
“依靠别人,总有突发状况。”孟金玉淡淡地说,“就像刚才似的。”
靳敏敏的心一沉。
难道孟金玉看得出自己并不是一心求死?
这时,善善已经和舅舅回家去了,而柚柚和聂小佳跟在她俩身后。
“你不要哭啦。”柚柚用小气音对聂小佳说。
聂小佳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不出声,抬起眼时,又是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往下掉。
“你妈妈已经很难过啦,你要勇敢一点,才能保护好她呀。”柚柚说。
聂小佳摇摇头:“我是个小孩子,不能保护大人。要有爸爸,爸爸才能保护妈妈。”
“谁说的,我们家也没有爸爸呢。”柚柚一脸不敢苟同的小表情,“妈妈保护我和弟弟,我和弟弟也能保护妈妈,多好呀。”
“那是你有弟弟啊。”聂小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都怪我们家没有男人,看你有弟弟,你妈妈就硬气了。”
柚柚抿了抿小嘴巴,不吭声了。
跟她说不通呀。
……
孟金玉和靳敏敏说完了话,就带柚柚回家了。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得进去,人的观念不是一朝一夕之内能改变的。
“妈妈,我饿了。”柚柚摸着自己的肚子,“圆滚滚的小肚子,都变扁扁的啦。”
孟金玉“噗嗤”一笑:“谁让你要爬树?爬树这么累,当然饿得快。”
柚柚若有所思:“那小猴子的肚子肯定经常饿得咕噜咕噜叫。”
母女俩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家门口。
一进屋,柚柚看见姜成坐在饭桌边。
小团子眼睛一亮:“哥哥!”
孟金玉也笑了:“饿了吧,大家吃饭。”
姜成起先担心家人们不欢迎自己,这会儿见他们都乐呵呵的,不由舒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扬起。
孟金玉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粥,孩子们的稠一些,自己和阮金国面前的,则稀一些。
破破旧旧的木桌上,摆着简单的菜色。
善善吃饭从来不需要人催,一口一口地喝粥,乖乖的样子。
姜成吃得慢,时不时给弟弟妹妹擦擦嘴。
至于柚柚,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都不夹桌上的菜。
“吃不下吗?要不要妈给你炒个鸡蛋?”孟金玉问。
柚柚把头摇成拨浪鼓:“柚柚不饿。”
吃完之后,姜成带着弟弟妹妹玩,孟金玉则去洗碗。
阮金国说要给她搭把手,双手背在身后,也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
“有话快说。”孟金玉说。
“刚才从河边回来的时候,碰到姜成,这孩子在屋外转悠好半天,想进来,又不敢进来。”他说,“我估计他怕给你添麻烦。”
孟金玉的心头酸酸的。
身为家中的老大,姜成操的心要更多一些,但又因为能力不够,每当他没办法完成对自己的期许时,就总要开始自责。
姜成不敢回家,是怕给他们添麻烦,他认为妈妈已经够辛苦的了,不忍心她多照顾一个。
还有一点,孟金玉心里也是清楚的。
姜成怕家里头粮食不够吃。
十几岁的男孩,饭量不小,他要是真敞开了吃,两大碗粥都不够。
还有柚柚——
这孩子虽然小,心思却细腻,估计是和哥哥有同样的担忧,所以刚才居然摆着小手说自己一点都不饿。
想到这里,孟金玉不由心疼他们。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她得想着,怎样才能慢慢把日子过好。
现在是一九七六年,政策还没有放开,偷偷带着东西去黑市卖的风险太大了,善善和柚柚还这么小……
要是有门路,能在不被举报的前提下赚一些钱就好了。
只要熬过这一年,接下来政策逐渐放宽,她能做点小买卖,日子就慢慢好起来了。
不管是她,还是四个小孩,只要想到他们的未来是充满着光明的、敞亮的,孟金玉的心里头,又豁然开朗了些。
收拾好之后,孟金玉送阮金国出村。
回来时,姜成已经准备给弟弟洗澡了。
“我来吧。”孟金玉说。
给弟弟洗澡,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柚柚呢。
小团子舀了一瓢又一瓢的水,凉的热的掺着来,小手伸进去探一探,满足得眯起眼睛。
“善善自己会洗澡。”善善的脸蛋红红的,难为情地说。
柚柚的眼睛睁得圆圆的:“原来你和我这个柚柚姐姐一样厉害!”
见状,孟金玉就随他们去了,毕竟一个人带着他俩,要是事无巨细地照顾他们,估计很快就得累趴下。
“妈,那我得走了。”姜成摸了摸后脑勺,说道。
孟金玉点点头:“啥时候开学?记得好好念书。”
“知道了,过两天就得去学校。”姜成答应一声,听着屋里头弟弟妹妹的笑声,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想到回去之后,家里又是闹得鸡飞狗跳,他就恨不得在妈妈家打地铺。
只是可惜,他不能这么任性。
姜成垂下脑袋,看着有几分落寞。
望着儿子清瘦的背影,孟金玉往前跑了几步。
“回去之后,好好吃饭,别给他们家省粮食。”孟金玉提醒。
“知道。”
“看着姜果,那丫头愿意听你的。”孟金玉又说。
“我会的。”
“还有——”孟金玉拍了拍他的肩膀,“妈多赚点钱,等到换了大房子,又能承担得起你们几个兄弟姐妹的学费和生活费时,就把你接回来。”
接他回来……
姜成听得迷迷糊糊的,猛然抬起头时,眼底像是有星辰被点亮,满脸的受宠若惊。
原来妈妈并不是不要他们了!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妈的孩子。”她笑着,摸了摸大儿子的脑袋,“想回家吃饭了,随时都能回家,就是几口粮食而已,别小看了妈。”
“知道!我妈一天能挣九个工分呢。”姜成笑了。
“对,你妈可有能耐了,以后更有能耐!”孟金玉说。
……
阮震立回家之后,脸色铁青铁青的、任陈丽萍说些什么,都不出声。
“不知道雯雯现在怎么样了,会不会挨骂挨打?听说劳改场不是人待的地方,又苦又累,吃不饱,也睡不够。雯雯以前娇生惯养的,现在……”
“别提她了,还嫌她不够丢人?”阮震立不耐烦地打断。
陈丽萍捂着脸哭:“再丢人,也不能不管她啊,总得想个办法救出来。她那个丈夫,一看就是不靠谱的,雯雯今天被打成这样,他连一句话都没说……他不管雯雯,我们总得去打听打听情况,要不然雯雯心里头得多不好受?”
然而,不管她说些什么,阮震立都懒得搭理。
由着她去。
……
姜焕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早,他骑着自行车回单位,求领导给自己一个机会。
“领导,我一定收敛心思,在工作中好好磨砺自己,请你们——”
领导摆摆手,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之前我们考虑过让你升为主任,管理底下的年轻同志。但是现在,别说是当主任了,就是你现在这个职位,也不一定保得住。”
“作风出问题,这就不是儿戏了,如果不好好彻查,恐怕单位里的每一位同志都不会服气。”
姜焕明心底“咯噔”一声,看来昨天庄书记回去之后,已经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上报了。
“那都是离婚之后我的前妻……”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我不管你什么第一任妻子、第二任妻子……总之有人举报,我们就得彻查到底。你放心,你这些年为单位做的实事,大家都是看得见的,因此单位会尽量给你机会。先停职一段时间,到时候等事情查清楚了,我们尽量恢复你的职位。”
姜焕明可算是听明白了。
这意思是,他还不一定会丢了工作。
这样一来,他不由多问了一句:“那如果我前妻来向你们说明情况,证明我没有作风问题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恢复职位了?”
很显然,领导对他家的事情知晓得清清楚楚,点点头:“如果你前妻和她弟弟为你解释说明情况,那肯定对职位的恢复有帮助。”
姜焕明松了一口气。
……
阮雯雯被带走之后,孟金玉就没特意打听过她的事。
一大早,她正常上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只是,王小芬远远地看见她,就堆着一张笑得像菊花一般的脸,喜气洋洋地凑过来。
“金玉,我可算是等到你来了。”王小芬说。
孟金玉看她一眼:“啥好事儿,乐成这样?”
王小芬左右张望,压低了声音:“这不是阮雯雯被抓去劳改了嘛,我找人问过了,听说这劳改,没个半年一年的,可回不来!这样一来,你不就有机会啦?”
“啥机会?”孟金玉动作麻利地干着活儿。
“咱俩都是女人,你在我面前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王小芬挤挤眼睛,“我看三弟那态度松动了,指不定想让你回来呢。这也好,到时候一家人就跟以前一样。”
孟金玉都要听笑了。
王小芬更加松了一口气:“既然你这么高兴,到时候就别给他脸色看了,你也知道他这人,心高气傲的,脸皮又薄,拉不下脸来……”
“是家里没粮食了?赚的工分不够一家人吃饭了?没人跟你轮流做饭洗碗了?”孟金玉打断了她的话。
王小芬一怔,终于听出这话里话外有别的意思了:“你这人,咋阴阳怪气的呢!我都是为了你好,既然你不乐意,那我也懒得搭理你了!一个女人,以为自己能上天呢,还带着俩娃,以后苦不死你,累不死你!”
这时,记分员朱海燕大喊一声:“说啥呢?王小芬,上工就给我好好干活,你要再偷偷说闲话,小心我扣你工分了!”
虽然记分员和生产队队长每天开口闭口将扣工分挂在嘴边,听得人耳朵生茧子,可这一招,就是这么好用。
王小芬被这么一呵斥,立马老实了,转头回去干她的活儿去。
孟金玉终于乐得个耳根子清静。
……
每当妈妈在上工的时候,柚柚就要自己找事儿干。
这会儿,她和善善就成了哥哥姐姐的小尾巴,兄弟姐妹们出发到公社中学去了。
这年头,村子里愿意让孩子去上学的人家不多,因此只要愿意来念书的,老师们就欢迎,而且连一句重话都不说,生怕孩子们下回不乐意来了。
“你们就是姜成和姜果吧?”此时,袁老师走过来,笑道,“我是袁老师。”
“老师好。”姜成和姜果异口同声道。
袁老师将姜成和姜果带到班级,只是都到班级门口了,见两个小不点还跟着,不由乐了。
“你们俩要进来一起上课吗?”她问。
善善踮着脚尖,望望教室里的黑板和书桌,轻轻地点了点头。
姜果在心底想着,念书有什么意思啊,傻弟弟。
可下一秒,柚柚也激动地点点头。
“柚柚也要去上课!”
姜果一脸莫名,无奈地摇摇头。
弟弟和妹妹,都是小傻子。
袁老师笑着欢迎他俩进教室,边走边说道:“我们这些老师去了邻近好几个村子,给每一户人家的家长和孩子们做思想工作,只盼着大家愿意进课堂,好好念书。你说,要是每个孩子都像你们几个兄弟姐妹一样有思想觉悟,那该有多好?”
“肯定是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在家里都特别用功,做好了代表工作,成为弟弟妹妹们的榜样,他俩才会对进课堂这么憧憬。”
袁老师一会儿表扬善善和柚柚,一会儿又表扬姜果和姜成,听得兄弟姐妹几个怪不好意思的。
等进了教室之后,善善和柚柚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位置。
善善想要看清楚黑板,小屁股往上抬,离板凳好远好远,脚尖还悄悄踮起来。
但还是看不清楚。
柚柚只能安慰道:“没办法啦,老师担心我们打扰到那些哥哥姐姐们。”
善善点点头,但还是没有放弃,耳朵竖得高高的,听老师说的话,顺便小脑袋往前探,试图从空隙看见黑板上的内容。
姜果不喜欢念书,免不了有些心不在焉的,但最百无聊赖时,回头看了弟弟妹妹一眼,见他俩居然全神贯注地盯着黑板瞧,不由心虚了。
刚才老师都夸她这个当姐姐的在家能当榜样,现在榜样要是没弟弟妹妹这么用功,岂不是要惹人笑话啦。
于是,姜果只好赶跑了瞌睡虫,双手托着下巴,认真听课。
“好,现在让我们学这首古诗——”
袁老师没想到,公社中学开学的第一堂课,孩子们居然适应得这么好。
最令她满意的,是那姓姜的兄弟姐妹几人,他们实在是太好学了,一看就知道是可造之材!
年轻的袁老师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教书育人给自己带来的成就感,不由更有动力了。
下课了,老师让大家休息一会儿,可以拿着水壶去接水喝。
刚才善善一直学得忘我,柚柚都没打扰,现在终于有了机会。
小团子严肃地问弟弟:“你听得懂吗?”
没想到,善善居然点了点头!
这把柚柚震惊坏了,她看看善善,又看看老师,最后看看这周遭的哥哥姐姐们,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小孩中的笨蛋……
为什么连善善都会的,她不会?
善善才三岁!
柚柚不免有些沮丧,惆怅地望向窗外。
这时,袁老师来了。
“袁老师,你是要让我的弟弟妹妹们回去吗?”姜成立马走过来,“可是他俩还太小了,从公社走回村,我不放心,要不我送他们回去吧。”
“还是我来送吧。”这天大的好机会,姜果才不让哥哥抢去,她也要走!
可没想到,就在这时,善善摇摇头。
“善善、还——想上课。”小不点奶声奶气地说。
姜果目瞪口呆。
怎么会有人这么爱上课!
袁老师笑容温柔,对姜成和姜果说:“我不是来赶你弟弟妹妹回去的,我主要是觉得,这两个孩子非常好学,而且刚才我和他们对话的时候能看得出来,他俩很聪明。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可以来我们公社小学上课。初中的课,对他们来说有点难,但小学的课程,应该能跟上。学一些知识回去,也没坏处对吧?”
姜成微微发怔。
柚柚五岁,善善三岁,现在开始念书,不会太早了吗?
而且,妈妈好像没这么多钱,供他们俩上学……
他想,妈妈肯定会拒绝吧。
“你们回家和父母商量一下吧。”袁老师说。
姜成记下了袁老师的话。
姜果蹲在善善面前,想要知道弟弟的脑袋瓜子里究竟是什么构造,居然会认为念书有乐趣……
而与他们相比,柚柚的小表情就显得严肃许多。
因为,透过教室的窗户,她看见两个人。
是林知青和江知青。
他俩怎么在哭鼻子呢?
看起来好可怜呀。
33. 第33章 “也不知道是盆大,还是你的……
“袁老师, 我弟弟妹妹还太小了。而且我妈——”姜成挠了挠后脑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袁老师见过了太多像姜成这样的孩子,他们非常懂事, 但有什么都写在脸上, 虽然只露出为难的表情, 什么都没有多说, 但任谁都看得出, 他们是担心学费问题。
“我能理解,现在一户人家能供一个孩子念书都已经不容易了,念书要学费, 不念书还能下地赚工分,即使孩子小, 一个月只能赚几个工分,但这一进一出,也是给家里减轻负担了。”
虽然这几个孩子看起来比村子里其他孩子要干净一些,但也只是因为他们长得漂亮,实际上,他们的衣裳都非常朴素, 还打着补丁呢。
三五岁的小孩, 都还没到念书的年纪,就让他们的父母将他们往学校送,她是不是太理想化了?
袁老师沉默了。
而坐在一旁的善善,看了看黑板,看了看老师,最后看看哥哥姐姐,黯然地垂下眼帘。
他好想念书啊。
“柚柚!快回来!”
突然,姜成喊道。
原来, 刚才一直盯着窗外看的柚柚,由始至终都没有参与到哥哥姐姐和老师的话题中,这会儿,她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从教室飞奔出去。
姜成不放心,让善善乖乖在教室里待着,自己则跑去追妹妹。
这么热闹的事儿,怎么能少得了姜果,她也快步跟上了哥哥的步伐,跑着跑着,还不忘回头丢下一句:“善善乖乖的,别调皮!”
袁老师:……
她觉得,兄弟姐妹四人中,这个小男孩,似乎是最不调皮的。
“你叫善善对吗?”袁老师坐在姜善的身边。
姜善点了点头,清澈的双眸紧紧盯着老师手中的课本看。
“可以看吗?”小不点鼓足勇气,指了指课本。
袁老师当然没有拒绝,将课本放在他面前,轻轻翻开第一页。
虽然都是从城里来的,可袁老师和知青点许多知青都不一样。
她不嫌弃这个地方,也没有急着想要离开,因为她能感觉到,这里的孩子们需要老师,需要像她一样的老师。
“看得懂吗?我给你讲一讲,好吗?”袁老师轻声问。
善善眼睛一亮,立马用力地点头,小小的身子坐得笔挺笔挺的,目光落在课本上,听老师讲课。
之后,不管袁老师提出什么问题,他都能答得上来,而且会抛出另外的疑问。
看得出来,他是在思考。
“刚才听你姐姐说,你才三岁吗?”袁老师惊讶道。
这个孩子,与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的学习天赋与理解能力很强,并且从他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他是向往着学习的。
“善善三岁了。”姜善认真地回答老师的话。
“你想上学吗?”袁老师又问。
“可以吗?”善善不敢抱希望,可心底,却比谁都想要上学。
“当然可以。”对上他充满着渴求的目光,袁老师连想都不再想,立马说道,“袁老师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的父母同意你来公社小学上学。”
她说完,轻轻拍了拍善善小小的肩膀。
让每一个想要念书的孩子,都有书可念,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
“不用担心,这事就包到我身上了。”袁老师说完,又指了指窗外,柔声道:“你哥哥姐姐们好像遇到麻烦了,我们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林莉与江志鸿站在公社办事处门口,抬起脚,又放下,目光望着彼此,迟迟不舍得进去。
“真的要离婚吗?”林莉轻声问。
“虽然那个阮雯雯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的分析也不是没有道理。两个人一起在这里受苦,倒不如先分开,你回城,养好自己的身体,等着我回家。”江志鸿声音哽咽。
在这个年代,离婚并不是家常便饭,对于他们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毕竟,林莉身体弱,上回光是上山挖红薯就已经吃不消了,接下来要是再因下地干活而伤了身体,叫人怎么能放心。
“我们的感情这么好,不管是离婚还是不离婚,都不会对我们造成影响的。”江志鸿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道,“我留在这里等机会,说不定很快就能返城了,到时候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都知道,只要办了这离婚手续,以他们俩在村里的表现,至少会有一个人得到返城机会。
到时候,这个机会必然是给林莉的,将来孩子出生后,能有更好的生活与学习环境,林莉的娘家人与公婆也都能好好照顾,这样一来,江志鸿在凤林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这些道理,俩口子都懂,但真要分开,却无比不舍。
但既然已经来到这里,就表示他俩已经想清楚了,此时此刻,他们牵着彼此的手,下定决心,走向办事处。
“别哭啦!”
可就在这时,一道奶里奶气的声音突然由身后传来。
江志鸿和林莉一转身,看见软乎乎的小团子向着自己跑过来,而她身后,还跟着她的哥哥姐姐。
男儿有泪不轻弹,让这些孩子们看见自己落泪,实在是怪不好意思的,江志鸿立马用手抹干了眼泪。
“没事。”他说,“就是眼睛进沙子了。”
姜果揉了揉自己的鼻尖,小声道:“我们都听见了。”
姜成也说:“你俩要离婚吗?”
柚柚眨了眨眼睛,走到林莉身边,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角:“林阿姨,我妈妈说,只有不相爱的人,才会去办离婚呢。”
小团子虽懵懵懂懂的,但看着他们这依依不舍的样子,也能猜得出来,他俩是相爱的呀。
这些都是孩子,若是在平时,林知青和江知青肯定不会跟他们多说什么。
可是现在,林莉心里难受,就忍不住苦涩道:“我们是没有办法了。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们只能暂时分开。”
“那等小娃娃出生,就不能同时见到爸爸和妈妈了。”姜果问,“是这样吗?”
“果果。”姜成有眼力见,用胳膊肘推了推姜果。
姜果立马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不出声了。
他们的反应,让林莉的鼻子更酸了。
第一次怀孕,她和很多年轻姑娘一样彷徨无助,原本她对未来是充满着期待的,总想着与丈夫一起,好好照顾、培养他们的孩子,可现在,似乎不可能了。
明明是恩爱的俩口子,本来可以一起携手往前走,却因为一些不得已的苦衷而分道扬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团聚,这值得吗?
柚柚并不知道林莉动摇了。
她只是觉得,这会儿的气氛好凝重。
小团子的小手轻轻摸了摸知青阿姨的肚子:“小娃娃出来的时候,一定好想见到爸爸和妈妈。”
林莉握住了柚柚的小手,她非常喜欢这个小孩,也常觉得这孩子只能跟妈妈生活在一起,怪可怜的。然而深想一层,她也知道,让孩子跟着姜焕明生活,日子并不会过得更好。可是,江志鸿和姜焕明不一样。
江志鸿会是一个好爸爸,她真的要剥夺孩子和爸爸相处的权利吗?这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江志鸿,都不公平。
“我妈说,生孩子很疼的,会疼得哭哭的。”柚柚鼓着小脸颊,一本正经地说,“阿姨一个人去生娃娃,娃娃好可怜,阿姨更可怜。”
这句话,触动了江志鸿的心。
他一直想的是,与林莉离婚,让她一个人回城,那是为了她好。
可现在,他又不得不怀疑,让林莉离开,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或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真的能承受吗?
“那我们——”江志鸿沉吟片刻,却始终没办法让她留下来,“可是,下地太辛苦了,你的身体又确实吃不消。”
俩口子又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难题上,无奈而又沮丧。
这时,一道轻轻柔柔的声音传来。
“不好意思,无意间听见你们的对话。”袁老师牵着善善的手,走过来,“刚才我听孩子们说,你们是知青。公社小学新建成,需要一些老师,早上我才听说,老师还没招满呢。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试一试。”
林莉一愣:“你是?”
姜成介绍:“这是我们公社中学的袁老师。”
“袁同志。”江志鸿向前一步,“我听说公社学校的教师有一定的名额,而且是由各村的村长直接推荐的,当时我们去打听过,村长说教师名额已经满了。”
袁老师笑了笑:“本来是满了,没想到就在今天早上,一位教师突然接到回城通知,名额就空出来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我们校长,我们校长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她会给你们机会。”
这对于江志鸿与林莉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俩对视时,眼底都迸发出惊喜的光芒,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欣喜的情绪,道谢的话语就已经脱口而出。
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要去争取,离婚本来就是下下策,可现在,因为孩子们和袁老师的话,他们决定,捍卫这段婚姻。
他们的家还在,希望就还在,不能因为一时糊涂而分开。
哪怕是分开一天,都不值得。
“谢谢,谢谢袁同志。”林莉由衷地表示感谢。
袁老师抿着唇笑了笑:“孩子们马上就要上课了,傍晚放学的时候我们教师要开一个会议,到时候我可以带你们去见校长。”
这事宜早不宜晚,林莉立马答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
林莉又转而看向孩子们:“最应该感谢的,是你们,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可能我们真要做出糊涂的决定了。”
“谢谢你,袁同志,我们刚才是想偏了。虽然不一定能进公社小学教书,但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总会想到办法。”说完,他又揉揉柚柚的小脑袋,“谢谢你们,等小娃娃出生了,叔叔阿姨请你们吃糖。”
柚柚眼睛一亮,一下子就来精神了,掰了掰小手,摆出四根手指:“可以要四颗大白兔吗?哥哥姐姐、柚柚还有弟弟,一人要一颗!”
“没问题!”江知青和林知青异口同声道。
喜悦的笑容是会感染人的,兄弟姐妹几人见两位知青这么高兴,也不由地扬起嘴角,跟着他们傻乐起来。
……
之前交学费的时候,大家就知道学校里不管饭,因此每一个孩子都带了饭盒,里头装了饭菜。
到了中午,柚柚和善善跟着哥哥姐姐混饭吃。
姜成和姜果的饭盒是王小芬准备的,她最抠了,给孩子准备的午饭能垫垫肚子就行,因此他们俩原本没抱希望。
可没想到,饭盒一打开,兄妹俩喜出望外。
饭盒里居然装了四个窝窝头和一些榨菜。
“一定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大伯母看见柚柚和善善也来了,所以悄悄往里头多放了两个窝窝头!”姜成惊喜道。
这样一来,孩子们就能吃饱饭了。
窝窝头干巴巴的,但因为他们都饿了,一人一个抓在手中,吃得特别香。
“柚柚,生孩子很疼吗?”姜成突然问。
他和善善是男孩子,因此妈妈从来不会刻意跟他们说生孩子时的情景,至于姜果,就算从前孟金玉在家的时候,她也是只要一见到妈妈,就有多远跑多远,生怕被训。
“妈妈说,生孩子的时候,肚子特别特别疼,疼得全身都要冒汗!运气好,小娃娃不折腾人的时候,也得好几个小时才能生出来呢。”柚柚嚼着窝窝头,说道。
姜成和姜善听得聚精会神。
姜果问:“疼好几个小时,那不就没有力气了吗?”
“对呀。”柚柚的小眉头拧起来,“疼得晕过去,晕过去之后,又疼醒,直到产婆奶奶过来,才算是见到希望呢!”
“那妈生了我们四个,就疼了四次。”姜成说。
姜善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
平时吃多了,他的小肚子也会疼,生孩子也像这样疼吗?
“生孩子,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的。”柚柚说得煞有介事,话音落下,又歪了歪脑袋,“姐姐,鬼门关是什么?”
姜果抿抿唇:“快死掉的时候,就要去鬼门关,那里有好多小鬼在看门,我听说花花她妈妈就是生她弟弟的时候死掉的。”
“嘘!别说什么鬼门关,这是传播封建迷信!”姜成严肃地瞪了姜果一眼。
可柚柚却已经被吓到了:“快要死掉了……”她的小嘴巴扁了扁,“我不要妈妈死掉,以后不让妈妈再生小孩了。”
姜成忙安慰着妹妹:“不会生了,妈妈有我们四个,就够了。”
柚柚与善善似懂非懂,后怕地点了点头。
姜果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
姜成和姜果没想到,弟弟妹妹还真跟着他们上了一整天的课。
榜样的力量真是无穷的,为了不在柚柚和善善面前丢脸,这一天,姜成上课时特别认真,压根就没开小差。
虽然,他还是没有感受到上学的乐趣,不过,与去镇上上学相比,在公社念书,似乎没这么煎熬。
因为放学后,他们是可以回家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老师说放学了,让大家回家好好温习今天的功课,明天可不能迟到。
姜果“腾”一下就站起来,拉着弟弟妹妹就要回家。
走到柚柚身边时,她还摆出了当姐姐的样子:“柚柚,读书能增长见识,学到本领,以后你也要像姐姐一样好好学习。”
柚柚真诚地点点头:“原来姐姐也是爱学习的好孩子!”
与哥哥姐姐们相比,善善要离开公社中学的时候,显得格外不舍。
不过好在袁老师向他打了包票,说是一定会让他去公社小学念书的!
……
秋天到了,太阳落山得早。
刚下课的时候,天还微微亮着,这会儿,天色已经完全沉下来了。
微凉的风吹拂着,孩子们走走停停,时不时就要被周遭的风景吸引。
从公社到凤林村,得走几里地的路,经过好几个小村子。
平时柚柚和善善很少上这么远的地方去,一时之间,都不想回家了,每到一个村口,都嚷着想进去瞧一瞧。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了,没什么来往的村民,闻到饭香,姜成催促:“赶紧回家吃饭了。”
然而就在这时,柚柚的小手突然指着一个方向。
“大哥,那里有鱼!”
很多村民都会在田埂里养鱼,不过养的鱼不能私有,全都得交公的,否则就是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
稻田里稻花多,喂得田鱼胖胖的。
田鱼可灵活了,平时能帮着给稻田松松土,割稻子的时候得放水,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把鱼一捞,由大队做主分一分,村民们各自带回家吃,那就是双丰收。
比过年还热闹!
只可惜,这回凤林村分鱼的时候,家里出了事,善善丢了,而柚柚出门找妈妈去,半口田鱼都没吃着!
想到那肥美的鱼肉滋味,柚柚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哪有鱼啊,前些天每个大队都已经安排捞过鱼了,捞到的鱼得上交,现在稻田里肯定一条鱼都不剩。”姜成说。
“真的有小鱼,刚才我看见田埂里都溅起水花啦!”柚柚踮起脚尖,蹦蹦跳跳了好半晌,见说不通哥哥,只好转身拉着姐姐要去看看。
姜果是最爱带着妹妹一起胡闹的,左右看看这村子里连一个路过的村民都没有,就压低了声音,对柚柚一声令下:“脱鞋!捞鱼去!”
柚柚眼睛一亮,立马脱了鞋,小小的脚丫子往田埂里踩。
田埂里还养着一些水,柚柚的小脚丫淌着水,就像是踩泥坑似的,别提有多欢乐,只是,小团子还没有忘记自己的目标。
她是来捞鱼的!
柚柚左看看,右看看,闪闪发光的大眼睛一刻都不歇着,直到将田埂的角角落落都看个清楚。
“没有鱼,真没有。”姜成无奈地说。
只是现在不管他说什么都没用,因为不光是柚柚和姜果,就连姜善,也已经兴冲冲地脱了小鞋子,跌跌撞撞地走向田埂。
“这些孩子是哪儿来的?”这个村子的大队长正巧经过,好奇地问。
姜成忙解释了一番,而后说道:“是我弟弟妹妹太调皮了,我这就喊他们出来。”
“哪有啥鱼啊,真当我们全村人都是吃干饭的?”大队长撇撇嘴。
可柚柚虽专心致志地找小鱼,耳朵却灵光得很,一转身,笃定道:“真的有鱼,柚柚都看见啦!”
这个村子里的生产队队长压根不认得柚柚,但也被这孩子的劲儿给逗乐了。
屁点大的小丫头,倒是不怕生!
“说了没鱼就没鱼,咋不信呢?”大队长说。
柚柚挺起小胸脯:“那如果真的有呢?”
“要是真有鱼,那就归你了,全让你带回家。”大队长觉得有趣,嘴角带着笑,伸手从自己兜里掏出一盒大前门,想要抽一根。
弟弟妹妹们在自己村子里胡闹也就算了,咋还上邻村闹呢,姜成急出了一身汗。
可是,大队长已经在边上找了个石墩子坐下,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个孩子“哼哧哼哧”干活。
姜成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站在一边等。
天越来越暗了,他们没有带手电筒,只能摸着黑找。
姜果找得累了,肚子咕噜咕噜叫。
“咳——”姜果咳了一声,“柚柚,你是不是眼花了?”
“不是呀,柚柚的眼睛亮晶晶的。”柚柚纳闷地挠挠头,忽地,软糯的声音拔高,“你看!有鱼!”
话音刚落,小团子向着田埂最角落处,飞扑过去。
“快来抓鱼!”她高喊一声,动员姐姐和弟弟来帮忙。
姜善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挪着小短腿跑到柚柚身边,只是他看不清,整个人蹲下来,小屁股撅得高高的,探头探脑的样子。
柚柚胖乎乎的身体往田埂边边上拱,掏了半晌,忽地一下子蹦起来,双手高高举起:“抓到了!抓到了!”
生产队队长愣住了,猛一下站起来,还差点被自己手中的烟头烫了嘴。
他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竟然真看见柚柚的小手抓着一条红白相间的田鱼!
小家伙可得意了,下巴扬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光辉:“柚柚才不会看错呢!”
姜果和姜善同时沉浸在喜悦中,围着柚柚,凑近了要将这鱼看仔细。
“这——不可能啊!田里咋还有鱼呢!”生产队队长一脸震惊。
姜成也没想到柚柚居然这么能干,忍不住想要偷笑,但还是装成小大人的样子,说道:“刚才可是您说的,抓到鱼,得归我妹妹!”
话是大队长自己说出来的,这会儿总不能当着一帮孩子们的面反悔,多没面子啊。
“我这人说话算话。”他的声音闷闷的,还忍不住自己脱了鞋,往田埂里走,“咋会有鱼?这没可能啊……你们几个孩子,咋运气这么好!”
柚柚都捞上瘾了,还想留下来再找找有没有“漏网之鱼”,然而哥哥实在是催得厉害,她只好听话,从田埂里出来后甩干了小脚丫,同意回家。
最后,这个村子的生产队队长还是履行了自己的承诺,看着这几个孩子把田鱼带走了。
只是望着他们的背影,他始终很纳闷,难道他们生产队里头的队员平时干活时都在磨洋工?
……
柚柚欢喜得不得了,一从田埂里出来,就捧着小鱼想要跑回家,让妈妈看看自己多有本事。
善善第一次下田埂捞鱼,虽然浑身都沾了泥巴,最后什么都没捞到,但跟在柚柚的小屁股后面,还是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
“回家可以吃鱼啦!”姜果欢呼着,忍不住幻想起鱼肉的滋味。
“妈妈做鱼,好香!”善善也是一脸憧憬。
只是他话音一落,姜果就闭嘴了。
她给忘了,柚柚捡漏的鱼,肯定得带到柚柚家去……
“赶紧回家吧,天都黑了。”姜成继续履行自己催促弟弟妹妹的职责。
当大哥的,就像是赶羊似的,赶着弟弟妹妹们往凤林村走。
只是刚一走到凤林村村口,柚柚就撞上了一个“小伙伴”。
说是小伙伴,其实不太熟。
对方是上回跳河那靳敏敏的女儿——聂小佳。
聂小佳的妈妈特别会打扮小孩,给她穿的衣服可好看了,大红色的小针织衫,还有一排金金闪闪的纽扣。
月光下,聂小佳柔软的头发披散下来,和她妈妈一样,很漂亮。
看见柚柚手中的鱼,她一脸好奇地走过来:“柚柚,这鱼是哪儿来的呀?”
这问题一下子就让柚柚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
奶呼呼的小团子一开口,就将抓鱼时的惊险过程说了个明明白白,那表达能力,估计公社中学的袁老师听了,又得被惊艳一回。
“好厉害啊。”聂小佳崇拜道。
柚柚小嘴一咧:“那是当然啦!”说着,她又奇怪地看看聂小佳的身后,“你妈妈呢?”
“我妈妈去公社了,她说要去找活儿干。”聂小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
柚柚“哦”了一声,转头对上姜成的眼神,立马笑眯眯道:“我要回家吃鱼啦!”
“柚柚……”聂小佳急急忙忙地喊道。
柚柚奇怪地回头:“怎么了?”
聂小佳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
和奇怪的小朋友第二次见面,就见怪不怪了,柚柚没再多想,跟聂小佳道别后,立马往村尾跑。
见状,善善也撒开自己的小短腿,跑得气喘吁吁的。
姜成得先把弟弟妹妹送回家,拽着姜果跟着他俩,只是经过几个老大娘身边时,听见了晴天霹雳般的一番话。
“金玉家俩娃可算回来了,刚才给她急坏了!”
“就是啊,姐弟俩还乐呢,估计一会儿回去之后,金玉得把他俩揍得屁股开花。”
姜成瞳孔地震,这才想起,自己带着弟弟妹妹去公社前,忘记跟他妈妈说一声了。
他暗叫不好,加快步伐:“柚柚!”
可柚柚没听见。
她抱着自己的田鱼,就像是抱着一个大宝贝,边小跑着,还边说道:“小鱼小鱼,你别死,一会儿得蹦跶给我妈妈看看呀!”
望着妹妹这软乎乎的背影,姜成又好气又好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扛起她:“妈找不到你和善善,要打人了!”
打人!
柚柚满脸的笑容顿时僵在嘴角,但很快,她还是嘴硬道:“妈妈才不会打人呢!”
只是话虽这么说,小团子还是将脑袋往前探了探,小声道:“大哥,你还是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跑——要更快一些。”
姜成也没想到妹妹现在都这么重了,确实抱得吃力,将她放了下来。
“跑!”
恰好此时,姜焕明从屋里走出来,看着兄弟姐妹四人铆足了劲儿,冲着村尾的茅草屋狂奔而去。
他默默地望着他们的身影,想了想,又转身回屋,背影格外落寞。
……
孟金玉在屋里等着孩子们回家。
下工回来之后,她满村子找,都找不到柚柚和善善,起先是很着急的。
可后来,村里有大婶告诉她,姜成和姜果也还没回来。
这下她倒是放心了一些。
估计俩小的是跟着哥哥姐姐去玩儿了。
孟金玉知道姜成靠谱,应该会看好弟弟妹妹,只是,表面上还是得板起脸,否则到时候几只小猴子越来越皮,那就难管了。
正当孟金玉这样想着时,一道软软糯糯的小气音传来。
“妈妈——”
小团子的脑袋瓜子往屋里一探,小心翼翼的。
月光皎洁,洒在柚柚的身上。
孩子的小脸蛋白白嫩嫩,眼睛忽闪忽闪,像是在琢磨着妈妈究竟有没有生气。
片刻之后,她确定了此时情况不妙,小身子重新缩了回去,转头问哥哥姐姐们:“怎么办呀?”
挨打这方面,姜成和姜果没什么经验,不过论挨骂的次数,兄妹俩都不是盖的。
但是,姜果现在还别别扭扭的呢,才不愿意理孟金玉,脑袋一撇,犟在那儿。
孟金玉从屋里出来了。
这会儿,她才看见柚柚手中的小鱼,立马问姜成:“这是怎么回事?”
姜成将这一整天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妈妈,末了,还伸出手掌心,垂头丧气道:“你打吧。”
柚柚和善善是小跟屁虫,见哥哥这架势,立马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两个崽崽白白软软的四只小手摊在身前,用力闭眼,眼皮子却眨个不停,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不停地颤。
被打是不是好疼?
有多疼?
两个小家伙头脑风暴中……
孟金玉都要被气笑了。
抬起手,从左到右,将他们的脑袋瓜子轮流敲了一遍。
只是,到了姜果面前时,她的动作顿了顿。
再看见小姑娘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样子,她便没搭理,转头问向姜成和两个小不点:“以后出门还敢不敢没个交代了?”
“不敢了!”柚柚义正言辞,把头摇成拨浪鼓。
“不敢。”善善也是一脸乖巧。
孟金玉的气消了一大半:“以后要是再发生这样的情况,我就打得你们屁股开花!”
柚柚下意识想要护着自己的小屁股,但手上还捧着鱼呢,立马献宝似的将田鱼递到妈妈跟前:“妈妈,做鱼吃吧。”
孟金玉接过柚柚递来的田鱼,见这条鱼居然还有些分量,终于忍不住笑了:“进来,帮忙杀鱼!”
三个孩子见她乐了,松了一口气,跟着进了屋。
只是回屋之后,柚柚发现姜果没跟进来,探着脑袋喊:“姐姐进来呀。”
姜果哪好意思进来一起吃,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和妈妈早就闹掰了,小姑娘脸皮薄,要人请进屋的。
她抿着唇,小脸板着,不进屋,不出声,也不走。
柚柚实在拿她没办法了,就跑去对孟金玉说:“妈妈,让姐姐进来一起吃吧。”
“她爱来不来,惯的什么臭毛病。”孟金玉拿着刀,干脆利落地杀了鱼,又手起刀落,将鱼肉剁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抬高了声音,“做鱼汤喝喽——”
柚柚睁大了眼睛,一脸期待地仰着小脸,要不是小嘴巴紧紧闭着,这会儿口水都要流一地啦。
妈妈的手艺最好了,也不知道一会儿的鱼汤该有多美味呢!
……
这两天,姜家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
尤其是姜焕明,过去谁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可如今,他是家里最不受欢迎的人。
他甚至还听见,王小芬偷偷让姜建明催自己分家,还说家里可养不起吃闲饭的人。
姜焕明气得攥紧了拳。
过去为了他的工资,死活不舍得分家,现在却恨不得立马将他赶走,真是狗眼看人低!
分家就分家,离了姜家,他还过不好了?
那天阮雯雯说林知青和江知青马上要去办离婚手续了,看他们俩这两天那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事该八九不离十。
至于媳妇——
家里不能没个女人,阮雯雯已经被抓去劳改了,现在就只剩下孟金玉。
她这么在意孩子们,孩子们的心也向着她,一回来就往她那儿跑,这样一想,让她回来跟他过日子,也不错。
这样一来,就连工作职位都能恢复了。
就这么决定了。
明天一早,他就去找村长,申请把两位知青的房子要过来。
再顺便去找孟金玉,跟她办复婚手续。
……
姜果在茅草屋外站了一会儿。
哥哥、妹妹和弟弟都来喊她进屋了,可妈妈没来请她,她就不好意思进去。
小姑娘自己给自己搭的台阶高高的,怎么都下不来,只好咬咬牙,准备回家去。
不吃就不吃!
只是,想到那条鱼变成鱼汤的样子,她就馋得要命。
姜果委委屈屈的,泪水都快要从嘴角淌下来。
她边走,边踢着石子儿,双腿都饿得没了力气。
就在这时,一个小人儿捧着粗瓷碗,向茅草屋走去。
姜果定睛一看,是刚才和柚柚说话的聂小佳。
她挑眉,拦住了聂小佳的路:“你上哪儿去?”
聂小佳的脸颊红红的,眼巴巴地望了望村尾的方向,软声道:“姐姐,我想去柚柚家,借一碗鱼汤喝。”
“借鱼汤?”姜果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这么大的碗?”
“嗯嗯。”聂小佳咽了咽口水,“我和我妈都喜欢喝鱼汤。”
聂小佳满脸的哀愁,脑门上像是印着两个字——可怜。
她暗自想着,柚柚和她妈妈这么善良,要是能可怜可怜她,该有多好呀。
“去去去,一边儿去,我都喝不着呢。”姜果拉着脸,没好气道,“拿这么大的盆来借鱼汤,也不知道是盆大,还是你的脸大。”
姜果气呼呼地说完,突然之间,整个人微微一怔。
好香啊。
她用力地闻了闻——
那是村尾的屋内飘出了鲜美的香味……
姜果的嘴巴扁了扁。
好想去吃鱼,好想喝鱼汤……
34. 第34章 咋人家的娃这么争气!
姜果记得, 她妈做饭可香了。
就算只是简简单单的红薯粥,她都能做出不一样的滋味来,更别说这会儿, 柚柚带了一条肥肥的田鱼回家!
鲜美的香味顺着微风飘过姜果的鼻尖, 她忍不住吞了好几次口水, 想要去蹭一碗鱼汤吃, 但始终没好意思往屋里走。
她这人虽然拎不清, 但毕竟已经十二岁了,处于已经懂事却又还没有完全懂事的阶段,脸皮还是薄的。
当时她紧紧抱着后妈, 死活不让走,还一口一口“妈”得喊, 气得孟金玉脸色发白时的样子,到现在还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呢。
想到那一幕幕,姜果有些无地自容,更没脸去喝鱼汤了。
“姐姐。”聂小佳柔柔弱弱的声音飘来。
姜果回过神,瞪她一眼:“谁是你姐?”
聂小佳白净的小脸一下子就红了,小手紧紧攥着粗瓷碗的边沿, 指甲盖儿都发白。
也不知道犹豫了多久, 她才小声说:“我就去柚柚家闻闻鱼汤的味儿,不借,行吗?”
姜果懒得搭理聂小佳,她的脑海中还都是自己当时在后妈边上使劲撒娇卖萌的傻样,越想越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事不能细细琢磨,否则今晚没法睡了!
这样一想,姜果立马甩甩脑袋,把不开心的回忆丢到脑后, 但回茅草屋去吃鱼肯定是不可能的,于是她转身,大摇大摆地回家去。
凤林村不大,姜果从村尾走到村头,一到家,走到八仙桌边上,开了笸箩找吃的。
桌上干干净净的,啥都没有。
王小芬听见动静,从自己屋里出来,惊讶道:“果果,你还没吃饭呢?”
“二伯母,你给我做点吃的吧。”姜果说。
“你都多大了,还要我给你做吃的呢?”王小芬嘀咕着。
姜果闻言,就自己走到橱柜边:“那我自己去做吧。”
她在橱柜翻腾着,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刚要伸手去抓鸡蛋,就见王小芬飞扑过来,猛地将她的手拍开。
“我做我做。”王小芬黑着脸,往灶房走,“一家子在家里吃闲饭,工分工分没有,工资工资没有,还吃这么多。”
姜果也不吱声,托着下巴,坐在板凳上等。
王小芬越说越大声,直到姜老太出来了,才闭上嘴。
她心里头清楚,婆婆虽然被老三伤了心,可打心眼里,还是向着三房的。
毕竟,谁让小叔子是婆婆心中的宝贝疙瘩呢。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呸!”王小芬“啐”了一口,在灶房里将碗盘敲得“哐当”响,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气。
……
聂小佳踮起脚尖看了好久,直到确定姜果走远了,并且不会再回头之后,才磨磨蹭蹭地挪着脚步,往柚柚家走。
屋子里很热闹。
几个孩子围在木桌边上,期待着鱼汤出锅。
妈妈说了,就算他们再饿,这鱼也不能着急吃,得炖入味了再盛出来,那才香呢。
柚柚和善善饿得小肚子咕噜咕噜叫,眼巴巴地瞅着哥哥,让他去冲麦乳精喝。
那罐麦乳精虽然是当时叶美荷和孙永元给的,不要钱,可毕竟是稀罕东西,姜成怎么都冲不下手。
孟金玉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冲三碗吧,垫垫肚子。”
柚柚和善善立马欢呼起来。
姜成也饿坏了,见连妈妈都同意,便赶紧去烧热水,又拿了三个碗,回来时,却见弟弟妹妹已经将麦乳精找出来,放在桌上。
柚柚一打开麦乳精的塑料盖子,一股淡淡的甜麦香味就飘了出来。
也不知道小团子什么时候溜去拿了一把勺子,小手包着勺子柄,轻轻地挖了一勺麦乳精,往嘴巴里送。
麦乳精放了一段时间了,谁都舍不得吃,这会儿有些受潮结块,可小团子放在口中慢慢抿着,等着颗粒化开,那滋味,简直比吃大白兔奶糖还要香甜!
还没等柚柚的勺子递过来,善善的小嘴巴就已经张开了,一脸期盼,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快要看见嗓子眼。
直到舌尖品尝到了甜丝丝的滋味,善善眨巴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满足地抿上嘴。
“柚柚!”
姜成着急地喝了一声,可柚柚已经踮起脚尖,要喂哥哥吃大口麦乳精。
看着妹妹鼓鼓囊囊的脸颊、嘴角麦乳精的颗粒,以及因举得太高而逐渐颤抖的小手,姜成又好气又好笑,生怕妹妹的胳膊撑不住,立马蹲下身,用嘴巴接过小团子递来的麦乳精。
不吃不知道,一口下去——简直是太惊艳了!
口腔里充斥弥漫着麦乳精浓郁的奶香味,比用开水冲泡更加香!
这时,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
“柚柚——”
聂小佳的动作很轻,先是脑袋往屋子里探,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双手还背在身后,将自己带来的粗瓷碗藏起来。
柚柚被聂小佳这轻飘飘的声音和鬼鬼祟祟的动作吓了一跳,“咕嘟”一声,不小心咽了咽口水。
这下小团子可懊恼了,原本她是要等麦乳精慢慢化掉,不舍得这么快吃完的!
“柚柚,你们在吃什么呀?”
聂小佳也不问人家是不是欢迎,走进屋子,双眼还直勾勾地望着那开了盖儿的麦乳精。
“啪”一声,姜成立马将麦乳精盖上,严肃地对弟弟妹妹说,“不能再吃了,这玩意儿很贵的!”
他说完,就拿着麦乳精往边上走,等到一个破破旧旧的柜子前,踮着脚尖往最顶上一放。
不能怪他不大方,这么好的东西,他自己都舍不得吃,弟弟妹妹也舍不得吃,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聂小佳原本已经馋得慌,都快要羡慕死柚柚了,现在见柚柚的哥哥一副小气样,不由垂下眼帘,垂头丧气的,身子也往后缩了一些。
“小佳,你是来找我玩儿的吗?可是我要吃饭了呀。”柚柚说。
聂小佳咬着唇,一句话也不说,扭扭捏捏地僵在原地。
孟金玉听见动静,从灶房出来,惊讶道:“小佳,你怎么来了?吃了吗?”
聂小佳没有撒谎,点点头。
农村小孩养得糙,靳敏敏的日子过得再好,也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总要下地赚工分,平时将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叮嘱孩子要是到了饭点大人还没回来,就自己吃个饼子或是杂粮馒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那你妈呢?”
“我妈妈去公社小学找工作了。”聂小佳轻声道,“她早上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公社小学只剩下一个招老师的名额,要和另外一位知青一起竞争。”
柚柚歪了歪脑袋。
所以聂小佳的妈妈,现在是在和林知青一起竞争当公社小学的老师吗?
也不知道谁能成功,不过小团子打心眼里希望知青阿姨能得到这份好工作。
“天都黑了,她应该快回来了,你怎么还来我家呢?”孟金玉说着,视线落在聂小佳紧紧背在身后的小手上,而后她微微一侧身,就看见这孩子是带着碗来的。
“我、我……”聂小佳咬着唇,“我来你们家看一看。”
看着聂小佳这眼珠子乱转的样子,孟金玉就打心眼里不喜欢。
这年头,家家户户的粮食都不够吃,尤其她一个女人带着俩孩子,过得不容易,总不能因为她过去时常给靳敏敏搭把手,这母女俩就赖上她了吧?
孩子在饭点跑别人家杵着,这多没眼力见啊。
要是她真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就罢了,只为了解馋,就拿着这么大一个碗来蹭吃蹭喝?
谁家都不容易,孟金玉连姜果都不惯,更不可能惯着她们娘俩了。
“那你看着吧。”孟金玉淡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灶房走,还边说道,“鱼汤能吃了,姜成进来帮忙开饭。”
柚柚和善善立马去拿了筷子和勺子,乖乖地坐在自己的木板凳上,等开饭。
不一会儿工夫,姜成端着两碗粥出来了。
而他身后,孟金玉用干抹布垫着一个比脸还大的盆儿,盆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一步一步慢慢走着,生怕盆儿里的鱼汤洒出去。
热腾腾的鱼汤一上桌,柚柚的小脸蛋就被喷香的热气熏到了,赶紧往后退,小屁股却早就已经离了板凳,脚尖踮得高高的,眼馋得盯着鱼汤看。
难得得了一条肥美的鱼,孟金玉做的时候自然舍得下调料,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炖的,这鱼汤看起来又浓又白,鱼肉已经被炖得入了味,轻轻夹起一块,肉质却仍旧紧实。
聂小佳没上桌,远远地坐在小板凳上,哈喇子快要流一地,不停地吞口水。
孟金玉给孩子们的碗里夹了鱼肉,又舀了汤,放到他们跟前:“慢慢吃,小心烫着舌头。”
柚柚的小脸往前凑了凑,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鼓起脸颊,“呼呼”吹了吹,撅起小嘴,抿了一小口。
鲜美的鱼汤,带着一丝丝胡椒味,一口下肚,小团子的胃里暖暖的,又忍不住要喝第二口,好喝得摇头晃脑的,还一脸满足,眯起了眼睛。
善善学着姐姐的样子,小口小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生怕喝得快了,这一整碗的汤就没有了。
“吃口鱼。”孟金玉笑了,说道。
柚柚不太会用筷子,握着筷子的小手很笨拙,吃力地夹了一口鱼肉。
“嗷呜”一口,田鱼的肉质很细腻,含在口中,稍稍一抿,鱼肉就化开了,又鲜又嫩,唇齿间都像是留着香味,迟迟都没有散去。
吃出滋味之后,柚柚更满足了,用手捧着小碗,往嘴边一送,喝了一大口。
小团子“咕咚咕咚”地咽鱼汤,而聂小佳则“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见大家都埋头苦吃,压根没人注意到自己,聂小佳不由委屈了。
她站起来,想要往前一步刷刷存在感,但双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似的,就是没好意思动。
柚柚和善善还小,一碗杂米粥再配一碗鱼汤,已经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孟金玉见孩子们吃得香,便也觉得胃口特别好,只是吃着吃着,她发现,姜成不吃了。
自己生的孩子,怎么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
这个当大哥的,即便自己吃得好,心里还是会担心家里那个缺心眼的妹妹。
孟金玉明知故问:“你这碗里还有小半碗呢,喝不下了?”
“妈,我现在、我有点饱,能不能带回去吃?”姜成支支吾吾的,耳根子都红了。
见状,孟金玉屈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先吃,吃完了再给你盛一碗带回去。”顿了顿,她又补充,“等你夜里饿了再吃。”
姜成喜出望外,用力地点头,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地吃鱼了。
……
靳敏敏回家的时候,自己的闺女已经哭成累人。
“这是怎么了?”她给孩子擦了擦眼泪:“妈找到工作了,以后在公社小学当老师,能赚工资呢。赚了工资,给你买小发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聂小佳打着哭嗝:“真的吗?妈妈找到工作,再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吗?”
靳敏敏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她是和村里的林知青一起去见校长的。
起先,校长只打算招一位老师,可因为她和林知青都是孕妇,两个人都各自有各自的难处,校长看着也不忍心,就同意她们都留下来。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
“等到我俩都生完孩子,校长会就我们这段时间的表现进行一次考核。我比她生得早,到时候回学校就好好表现,她生了之后还得在家里休息一阵呢,那会儿我就去求求校长,让校长把我留下来。”靳敏敏也不管闺女听懂了没有,反正她就只想找个人说说话。
聂小佳傻傻地看着妈妈明亮得像星辰一般的双眸,和嘴角终于自信起来的笑容。
“小佳,你虽然还小,但妈也得给你讲道理。”靳敏敏用手揉了揉闺女的头发,将她搂入怀中,“刚才在公社小学的校长办公室,起先校长觉得我的学历没有林知青的高,是想要把她留下来的。可我当下就哭了,说我们孤儿寡母不容易,到时候我肚子里的娃出生了,日子更难过。校长同情我,所以才同意让我和林知青一起留下。你看,做女人的,就应该学会示弱。你虽然是个小孩,但却是个漂亮的小孩,不那么要强,就会有更多人心疼、照顾你,明白吗?”
聂小佳听了,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又哭了。
她哭得一颤一颤的,将刚才在柚柚家发生的事情说给靳敏敏听。
“可是柚柚他们一家人都不可怜我。”聂小佳咬着嘴唇说。
靳敏敏这才知道懂事的女儿为什么要哭。
她沉下脸,将孩子揽入怀中:“孟金玉这人的心是真狠。”顿了顿,她一咬牙,“一个整天下地的文盲,满嘴的大道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柚柚不是我的朋友吗?她为什么不帮助我?”聂小佳又问。
靳敏敏冷笑:“你管那个小赔钱货干什么?她家这么穷,家里还有个弟弟,将来弟弟有书念,她没有,苦死她。”
聂小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是啊,柚柚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跟她一样,是个没有爸爸的小孩而已。
而且,柚柚的妈妈还没有她妈妈厉害呢。
“就是个小土包子。”靳敏敏说着,摸了摸自己闺女的衣裳,“看我们小佳,穿得多漂亮,跟城里娃娃似的。”
聂小佳低头看着自己红色的小针织衫,终于笑了。
她也是有骨气的,既然柚柚不跟她做朋友,那就不做了。
小土包子!
……
孟金玉到晚上快睡下了,才得空问了问孩子们今天去公社中学时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谈起在课堂上学到的知识,善善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而且小嘴一张,冒出了好多好多她连听都没听过的新鲜词汇。
那些古诗词,善善就只听老师教了一次,就全都记在心底了,说出来都不带磕绊的。
孟金玉这才想起,上一世,善善的学习成绩就特别好,入学之后次次考试都考高分,之后轻轻松松考上大学、研究生,继续深造,还成了教授,在他的专业领域发光发热。
但那也是因为上辈子,姜焕明特别能赚,孩子只要能念书,他就供着念,因此他们家的小孩不像同村出来的许多其他孩子一样,尽早工作去。
“善善,你好厉害呀!”柚柚的双眸亮晶晶的,“老师说的知识,我全都忘记啦!”
孟金玉转而看向柚柚。
柚柚上一世早早就被文工团挑走了,之后从事的一直都是文艺方面的工作,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念书,只是成绩没有善善突出、拔尖。
“妈妈,善善好喜欢上学呀,可以让他去公社小学念书吗?”柚柚帮善善争取。
孟金玉说,“我们善善是念书的料,既然喜欢念书,那当然得念。”
“柚柚也得去。”她又说,“免得你去田里野,在泥地里打着滚儿,脏兮兮得回家。”
“我也可以去吗?”柚柚的小奶音软软的,“太好啦!”
姐弟俩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兴奋地扑到孟金玉怀里撒娇,就像是两只乖巧的小奶猫似的。
孟金玉被逗得直乐:“我们家两个娃娃可真爱念书,以后都是要当文化人的呀。”
照顾孩子,虽然累,但是孟金玉打心眼里是满足的。
等到终于哄得他俩睡下了,她才起身打开自己的荷包看了眼。
现在家里的钱,供两个孩子念书有些吃紧。
不过即便如此,该念的书,还得念。
上辈子姜焕明能做到的,这一世,她也能做到,而且要做得更好。
孟金玉决定明天一早就去公社小学给两个孩子报名。
同时,她找出之前叶美荷送的布料。
布料不少,当时叶美荷既是疼爱善善,也是真心愧疚,出手特别大方。
当初姜成和姜果第一次上学,她是给做了新衣裳的。
现在家里虽然出了变故,但哥哥姐姐们有的,柚柚和善善也得有。
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孟金玉看着面前的几块布料,仔细挑选适合两个孩子的。
她好歹多活了一辈子,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做两身好看、时髦的衣裳给姐弟俩,应该不是难事。
……
第二天一早,姜焕明出发去找李村长。
一进村委会,见江志鸿也在,他猜测对方是来打离婚证明的,顿时眉心舒展:“你也在就太好了。”
江志鸿在之前与姜焕明并无交集,顿时一头雾水。
姜焕明直接对李村长说道:“我打算分家了,就是家里没多余的宅基地,搬出去也没地方住。所以,你看能不能让江知青回知青点住,腾出来的那间房,我带着我儿子和女儿住进去。”
这些年,姜焕明向来都是有优越感的,这会儿也是高高在上,像是自己一声令下,其他人就得执行似的。
李村长看他这副人模狗样的姿态,就想起之前他和阮雯雯的那档子事,嘴角抽了抽,眼底满是轻蔑。
“你搬进去,那江知青住哪儿?”李村长问。
“知青点啊。”姜焕明皱眉,理所当然道,“他俩不是离婚了吗?”
“谁说他俩离婚了?能不能盼着点儿好的?当大家都跟你似的,觉得离婚多光彩?”村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看姜焕明,随即在一张证明上敲了个红印章,交给江志鸿:“人往高处走,林知青能进公社小学念书,那是她自己的本事,咱们村委会肯定得批啊!”
江志鸿将证明紧紧握在手中,放宽了心,同时,他冷冷地扫姜焕明一眼:“我还觉得奇怪,阮雯雯怎么一门心思撺掇我和林莉离婚。闹个半天,是你盯着我俩的屋子呢,还以为你是什么体面的人,原来这么卑鄙。不过,这回你得失望了,我和林莉就住这儿,谁撵都不会走!”
这话音一落下,姜焕明就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似的,浑身僵硬。
江知青和林知青没离婚?
“唰”一下,他的脸骤然红了,猛地转身,在江志鸿与村干部们鄙夷的目光之中,逃离了村委会。
……
阮金国实在不是个勤快的人,一到中午饭点,都不需要主任提醒,立马呼朋唤友地跑去食堂吃饭。
他人缘好,边上好些个工友们跟着,勾着肩搭着背,一路乐呵呵的。
走着走着,他们就碰上提着一摞信一路走来的门卫大爷。
平时,邮递员会将信送到单位门卫室,再由老大爷去发放,否则这么大的肉联厂,还得一封接着一封信去送,实在是太累人了。
这也算是单位给邮递员同志行个方便。
“大爷,有没有我的信?”阮金国边上的工友张建东停下脚步,问道。
张建东的老丈人这阵子身体出了些毛病,成天躺在病床上,连地都下不了。
他媳妇放心不下,就跑去照顾了,两个月的时间,二人相隔两地,平时都靠互通书信了解彼此的情况。
“建东同志——”老大爷低着头,在筐里找出信,“有了有了。”
他将信件递给张建东,一抬眼,看见阮金国,连忙说道:“阮同志,这里还有陈主任的信,要不你直接带走吧?”
“行啊,我拿去给我妈。”阮金国说,“省得你多跑一趟。”
这封信是寄给陈丽萍的,原本阮金国也懒得看,毕竟他不认得字。
只不过,恰好他瞄了一眼信封,看见一个熟悉的字——阮。
这姓氏跟他现在的姓氏一样,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到是阮雯雯寄来的。
这些天,陈丽萍每天都失魂落魄的,嚷嚷着心疼阮雯雯,不知道她在劳改场怎么样了,母女情深到这个地步,阮金国也是服气。
大老远的,阮雯雯想方设法寄信来,为的是什么?
肯定是让想讨好处。
毕竟是二十好几了才被认回家,阮金国倒不会因为父母对阮雯雯偏疼一些而嫉妒,只是,他不能让阮雯雯如意。
怕工友们注意到,他忙把信塞到口袋里去,之后就推说身体不舒服,不去吃饭了。
回家看信之前,阮金国还跑去办公室找人借了一本字典,和信一起揣在怀里,往职工大院走。
拿钥匙开了门,确定父母不在家之后,他溜进自己屋里,严严实实地关上房门。
让一个文盲认字,实在是够为难他的。
不过好在刚被认回来的时候,阮震立逼他学着用字典,这不就派上用场了。
阮金国拆开信,搁在书桌上,用手对着上面的字,逐个逐个念。
一些简单的常用字,他倒是认得的,只不过阮雯雯为了唤醒养父母对她的爱,写的信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还很长。
阮金国查着字典,愈发没有耐心,可还是坚持到了最后。
最终,他累得满头大汗,读出了这封信的中心思想——阮雯雯怀孕了,求阮震立和陈丽萍疏通关系,将她捞出劳改场。
阮金国乐了,双手捏着信的两个对角,“唰”一声,给撕了。
这一撕,他还怕被养父母捡回去拼起来,“唰唰唰唰唰”,直接将这信和信封一起撕成了小碎片,干脆利落。
只是,捏着一团小碎片去扔到垃圾桶时,他发自内心地感慨了起来。
当睁眼瞎的滋味真不好受,他也得读读书,看看报啊,学点文化啊!
……
孟金玉一大早得先去生产队报到。
记分员朱海燕特别严厉,要是有人晚到,肯定会扣工分。
不过报到之后,她就能跟大队长打声招呼,往公社小学跑一趟了。
毕竟平时她干活卖力,从不偷懒,大队长都看在眼里,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为难她。
现在还早,孟金玉没见着大队长,就先开始干活。
她与许薇薇挨着,两个人便说了会儿话。
“你要让柚柚和善善去念小学?柚柚倒也是应该的,孩子再过一两年确实得去念书了,可是善善还这么小,去了能听懂老师说什么吗?”许薇薇惊讶道。
孟金玉笑了笑,“去上学挺好的,平时我得上工,孩子在家里没人照顾,我也不放心。”
“这倒是的,在学校里有老师看着,能安心些。”许薇薇深以为然,毕竟当年她闺女就是因为没人盯着,才发生了意外。
王小芬憋着一肚子气,默默地听她们说话。
孟金玉说离婚就离婚,拍拍屁股走人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儿子和女儿丢到姜家,让他们家养。
更可气的是,昨天晚上,姜成回来时带着一碗鱼汤,悄咪咪地加了热,躲进屋里和姜果吃得津津有味。
多香的鱼汤啊,也不说让家里人尝尝。
而且,她都还吃不上鱼呢,凭啥离了婚之后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孟金玉能吃?
“老话说得好,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平时顶天了也就赚九个工分,居然要供两个娃念书,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就算学城里人养娃,也不是这么养的吧!”王小芬掐着嗓子,阴阳怪气道。
孟金玉连眼皮子都没抬:“啥味儿啊?酸掉牙了。”
王小芬嗤笑一声:“还不是你的穷味儿!公社小学我知道,一年要三块五呢,你还俩娃,七块钱!拿得出这么多钱不?我们家大牛和妞妞都还没去上学,你们倒是不知天高地厚!”
许薇薇乐了,笑道:“连成语都学会了,看来是跟着待家里不上工也不上班的小叔子当文化人了。”
王小芬被这么一噎,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之前许薇薇憋着不爱说话,现在居然和孟金玉一个鼻孔出气!
“三岁才会说话的小傻子,跑去上学,也不怕人笑话。”王小芬气急败坏,开始人身攻击。
孟金玉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上来了,骂她可以,骂她的孩子们,她可不能忍。
她捋起衣袖,扛着锄头,气势汹汹地走到王小芬面前,看架势是要干架了。
王小芬个子小,还特别瘦,细胳膊细腿的,哪是孟金玉的对手,立马怂了,像只鹌鹑似的往其他队员身后躲。
“请问孟同志在吗?”一道轻柔的声音传来。
大家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到穿着裙子的袁老师。
袁老师梳着大辫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手中还拿着一本小册子。
孟金玉左右张望了一眼,确定这生产队里就只有她一个姓孟的。
她往前一步:“你是?”
“我是公社中学的袁老师。”袁老师笑容亲切,“我今天来,是想要跟你商量一下两个孩子上学的问题。”
袁老师说着,就迈进田埂,走到孟金玉的身旁。
“是这样的,昨天柚柚和善善跟着哥哥姐姐来我们班级玩儿,两个孩子特别静得下心。我觉得,可以好好培养一下,所以想让他俩来我们公社小学念书。”
田里的队员们都竖起耳朵听。
“咋老师还特地来给孟金玉做思想工作?”有人疑惑道。
王小芬哼笑一声,对身边人说道:“公社小学想赚钱呗。”
孟金玉没想到老师竟然会特地跑这一趟,刚要答应下来,却不想,袁老师又开口了。
“至于学费方面,你不用担心。两个孩子还小,没到上学的年纪,所以我就向校长申请,看能不能免了他俩的学费,到时候只让他俩在教室旁听,也不用买课本什么的。”袁老师笑着说,“校长同意了。”
这简直是出乎孟金玉的意料,她惊喜道:“免学费?那真是太好了。”
一年七块钱在后世不算什么,可在如今,却不是一笔小数目,省下来都能给孩子们买不少吃的用的了。
“啥?不要学费?”王小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声音陡然拔高,“咋这么好啊?”
王小芬是真的酸。
柚柚和善善有啥好的呀?也就是长得好看了一些。
比起来,她自己的闺女和儿子也就只差了一点点……
真的只差一点点!
王小芬决定为自己的孩子们争取一下:“老师,我家仨娃,一个七岁,一个八岁,还有一个跟善善差不多大。你能不能帮我跟校长说一声,也免了他们仨的学费?”
家里没这么多钱,王小芬舍不得供孩子念书,所以才想着能拖几年是几年。
可现在,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不行。”看出王小芬眼中的贪婪,袁老师的眉心微微一拧,“学校有学校的规矩,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申请学费全免的。”
“凭什么他俩可以,我家娃不行呀?”王小芬的脸面挂不住了,一叉腰,“你们老师教书育人,咋对孩子们一碗水端不平!”
袁老师也不是软柿子,脾气上来了:“身为老师,除了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之外,还得因材施教。柚柚和善善这两个小孩特别聪明,一个一点就通,一个过目不忘,好好培养,他们俩以后是要成才,为这个村子做贡献,甚至走出山村的。尤其是善善,我敢说,这就是个小神童,要是耽误了,那就太可惜了。你们家孩子行吗?要是你们家孩子像他俩这么聪明,我也能向校长申请免学费的名额!”
这下子边上的队员们忍不住笑了。
“小芬家的娃可不聪明,大娃八岁了还尿裤子呢。”
“你当她家二娃就聪明啦?上回去掏鸟蛋,不小心捅了马蜂窝,那脸被蛰得肿成啥熊样了都……”
“之前还笑话善善是个小傻子呢,人家善善以前虽然不会说话,可眼睛多亮啊,一看就是个有灵气的。再看看他们家小宝,会说话有啥用,一天到晚嘴巴是没停过,说的没一句管用的话。”
王小芬被说得头皮发胀,气得要去跟她们算账。
再一看孟金玉脸上骄傲满足的笑容,想到善善都已经是老师亲口认证的小神童了,她恨得牙痒痒,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咋人家的闺女和儿子这么争气,自家的娃就傻不拉几的呢?
王小芬觉得自己刚才简直是把脸送到孟金玉的面前任由她打,帮着她在人前狠狠风光了一回。
太气人了!
……
姜焕明就是在王小芬气得咬牙切齿时来的。
从队员们的议论声中,他听明白了整件事。
原来他的小儿子和小闺女,这么出息。
不由地,姜焕明的唇角微微扬起。
这真是长面子啊。
他双手背在身后,挺了挺胸膛,走向孟金玉。
“那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把孩子们的名字写在这小册子上了。回去之后我把名单递给公社小学的老师,明天一早,柚柚和善善就能去上学。”袁老师翻开小册子。
孟金玉点头如捣蒜:“同意,同意,肯定同意!”
袁老师见孟金玉愿意支持孩子们学习,对她的印象特别好,笑着说:“你来写还是我来写?”
姜焕明刚想说孟金玉是文盲,不会写字,谁知道这会儿她已经将袁老师手中的笔接过去,在上面写了孩子们的名字。
他微微挑了挑眉,虽然字迹不漂亮,但还算工整,一看就知道平时在家里有练过字。
袁老师接过小册子,笑道:“不是的,得写全名。他们一个叫姜善,一个叫姜柚柚对吧?我来把姓氏加上。”
孟金玉微微一愣,想到了什么。
“把笔给我吧。”袁老师在孟金玉写的名字前加上孩子们的姓氏。
同时,孟金玉抬起头,恰好看见站在自己跟前的姜焕明。
等到袁老师走后,姜焕明就把孟金玉喊一边说话。
见着小叔子这好声好气的态度,王小芬再一次差点惊掉了大牙。
咋地,现在所有人都得哄着孟金玉?
……
姜焕明是好不容易才将孟金玉从地里请出来的。
走到一边之后,他想伸手拽她,可谁知道人家嫌弃地躲了躲,害得他的手扑了个空。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这次的事是我错了,我也没想到你的性子这么烈,居然说离婚就离婚。”
“现在她已经被抓去劳改了,我和她也不会再见面了。要不咱们复婚,两个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你放心,我现在虽然暂时被单位停职了,可只要咱们复婚了,就没了作风问题,到时候一定可以恢复职位的。”
“四个孩子需要爸爸,也需要妈妈,让他们在一块儿生活,不好吗?我相信你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凤林村,也是想要再给咱俩的婚姻一个机会,你说是不是?”
耳边,姜焕明一个劲地叨叨着。
而孟金玉还一直惦记着刚才袁老师说的话。
直到最后,姜焕明终于闭嘴了。
孟金玉沉默许久,开口说道:“你有空不?去家里把户口本给我拿出来。”
姜焕明闻言,心头大石陡然落下,差点要乐出声,那嘴角咧得,快到了耳朵根去。
原来复婚这么容易,人家一直盼着他提出来呢!
“行,我这就回家拿户口本!”他干脆道。
望着姜焕明欣然离去的背影,孟金玉的嘴角也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这事,早该办了。
那可是她拼了命生的娃,凭啥姓姜啊?
35. 第35章 “孟果是不是也挺好听的呀?……
从姜焕明来的那一刻起, 到他拉着孟金玉到边上说话,再到最后他笑容满面地离开,全程都是被地里的队员们紧紧盯着的。
王小芬一脸震惊地看着笑眯眯的孟金玉, 心里犯了嘀咕。
他俩是不是和好了?
有队员拽了拽她的衣角:“你小叔子和金玉要复婚了?”
王小芬挠头:“不知道啊。”
阮雯雯都已经被带走好些天了, 这些天, 姜焕明就一直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每天要死不活地躺在炕上, 不上班也不上工,让王小芬糟心得很。
可现在,姜焕明居然又回来找孟金玉了, 难道他想开了?
“俩人要是复婚,也是好事, 孩子们一定乐坏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奇怪,金玉看着是个烈性子,之前说离婚,直接就上村委会打证明了,现在咋又要回头了?”
王小芬嗤笑一声:“还烈性子, 还不是下不了台阶, 嫌丢人了,才离婚的。现在我小叔子回头找她了,她当然马上同意,毕竟她一个生了四个娃的女人,将来肯定没法再嫁,还不如复婚,凑合着过日子呢。”
那人叹了一口气:“当初姜老三对她多差啊,成天嫌弃这个, 嫌弃那个,瞧不起人……也得亏她忍得下这口气!”
这样一说,王小芬心里头就没这么不痛快了。
孟金玉再能耐,俩孩子再争气有出息,也没用,她男人不是个东西。
与她一相比,自己过得好多了。
王小芬的脸上终于又恢复了笑容:“都是兄弟俩,我家那口子就和我小叔子不一样,他都快把我宠上天了。”
只是,她这话一说完,大家都散开了。
都在一个村子里住着,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王小芬的日子究竟过得好不好,大家都看得见,何必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
孟金玉想给孩子们改姓,但她得先把户口问题解决好。
原本她的户口是在祥玉村,但她记得,上一世,凤林村的发展特别好。
因上一世,他们一家人早就已经搬出凤林村,之后日子越过越红火,所以她和姜焕明并没有将凤林村的发展放在心上,可没想到,几个孩子都大了之后,老家突然传来消息,说是政府要征地修高速公路。
上辈子,凤林村没了,政府给每户人家都赔了一笔钱,数目不小,大家欢欢喜喜地拿着钱过自己的好日子去。
这在当时还上过新闻,网络上对此进行热议,甚至还有不少年轻人用网络用语说要吸吸他们这些村民们的“欧气”。
虽然上一世姜焕明办的超市遍布全国,家里的钱对于他们而言只成了一个银行卡里的一个数字,可政府的那笔赔偿金,仍旧让俩口子倒吸一口凉气。
甚至生意场上的朋友还调侃,说是他们越来越有钱,要么是家中的风水好,要么是孩子们旺他们俩口子。
现在离凤林村这地段被征走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孟金玉想着,要是先把户口落在这里,也算是给孩子们的一个保障。
她得去祥玉村,把户口迁回来。
“薇薇,要是我想把户口迁到这里,村长能同意吗?”孟金玉问。
许薇薇想了想:“村尾的茅草屋不值钱,空着也是空着,我公公本来就同情你的遭遇,再加上你在生产队的表现这么好,到时候请大队长和妇联主任帮忙说几句话,落户应该不是难事。”
有许薇薇这番话,孟金玉就更有了底气。
在上千万的赔偿款面前,一天的工分还算得了什么?
念头一起来,她直接去找大队长请假。
请假的过程很顺利,孟金玉把干农活的工具放回去之后,就又回家一趟。
柚柚和善善还在睡。
她做了简单的早饭,回屋拍拍他俩胖乎乎的小肉腿:“两只小懒猪该起床了。”
两个小团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是妈妈,小嘴一咧,露出软乎乎的笑容。
孟金玉来不及帮俩小不点洗漱,把瓷碗放在破旧木桌上,叮嘱他们记得吃。
临走之前,她还急急忙忙地丢下一句:“一会儿去你们爸爸家,把他家的户口本带回来。”
柚柚拍拍胸脯:“包在柚柚身上啦!”
……
祥玉村的清晨与任何一个村子一样,忙碌而又热闹。
生产队队员们领好了农具,听着大队长的口哨声,排好队报到。
孟金玉一到,就立马前往村委会。
望着她的背影,之前屁事没有,凑在一起在村口说闲话的大爷大娘们立马压低了声音议论起来。
“这是金玉吧?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我还以为她不会再来了。”
“她还好意思来,自己报公安,把自己的娘抓走,可真是好意思啊!所以说得生儿子,生女儿有啥用啊,胳膊肘往外拐,不知道心疼娘!”
“反正不管亲娘,就不是个人!”
这会儿说话的,都是老头老太太,一个个把自己代入到李桂梅身上,生怕自己的子女不孝,将来没人给养老。
可实际上,村子里的年轻人却不这样想。
“佟大婶,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孝顺也得有个度,李婆子之前做的都是啥事儿,直接把金玉给锁起来,让小女儿去抢她男人!金玉要是连这都能忍,可就是愚孝了。”
“再说了,你们要是这么好心,咋平时不给李婆子搭把手?她从派出所的拘留室放出来都好些天了,家里还没个赚工分的人,饿死了都没人知道。你们不是可怜她吗?可怜她,就把自家的粮食分些过去呗!”
“平日里笑话人家是吃过牢饭的,谁都瞧不起她,现在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个的都说人家的闺女不孝顺!我要是摊上这样的娘,我也不会孝顺,谁管她死活呀!”
几个年轻人一开口,说的话就像是连珠炮似的,一下子就噎住了几个老头老太太们。
大家不出声了,就直直地望着村委会,想知道孟金玉是去干什么的。
只是谁都没注意到,此时此刻,李桂梅正提着粪桶,躲在远处的大树后面。
实际上,她是没有吃过牢饭的,那不算坐牢,只是公安同志看她嘴硬,将她留在拘留室关了好几天,进行批评教育。
最后,公安同志说她和孟金玉之间的事,说白了是家务事,管不了,所以放了她。
可被放出来之后,李桂梅的日子过得更憋屈了。
先是那几天的拘留,折磨得她身心俱疲,回家之后,她经常在炕上惊醒,生怕公安同志又来逮捕自己。
再一个问题,就是丢人。
李桂梅当时是当着大家的面被逮捕的,在村民们看来,这就是犯了事。
平时整个祥玉村老老少少,谁见了她都是一脸鄙夷,甚至一些调皮的孩子,还要拿石头块砸她。
她一个人住在被大雨淹过的家里,湿冷湿冷的,还差点被唾沫星子淹死,这日子真不好过。
这样下去,就算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此时此刻,李桂梅躲在大树后,望着孟金玉的背影。
李桂梅村子里有凤林村的亲戚,因此,她知道这阵子闺女一家出的事。
她是真后悔,早知道小闺女会被抓去劳改,当初她就不该对大闺女做得这么绝。
毕竟,大闺女是个能干的,而且,比小闺女孝顺多了。
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法子挽回,别到了最后,连个给自己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
李桂梅这样想着,恨不得立马跪在自己的大闺女面前求原谅。
可是,远远地看见孟金玉从村委会出来,她又不敢上前了。
孟金玉往村外走,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步履匆匆。
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大娘见状,赶紧往村委会跑。
谁都没想到,等她出来时,带来了一个让大家震惊无比的消息。
“金玉把户口迁走了!也不知道她说了啥,硬是逼着老村长马上把证明给开出来了!难不成她以后再也不回来,真不打算管她娘了?”
李桂梅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直到将这番话听得明明白白。
缓过神后,她吓得双腿发软,脸色骤然变白,整张脸紧紧皱着,眼角却在泛泪。
她大闺女,真的不管她了吗?
这可怎么办啊!
“干得漂亮!当娘的不心疼她,她凭啥还要管她娘?”
“不过,你们有没有发现,这才几天没见,金玉好像变得好看了?”
“还真是,她本来的底子就好,现在皮肤白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整个人还特别精神,就跟年轻了七八岁似的!”
“不是说离婚了吗?咋离婚了,反而变漂亮了?”
“这就说明她离婚之后的日子,过得比以前更加滋润了呗!”
……
柚柚和善善吃完早饭,就一起去爸爸家。
他俩手牵着手,一起迈着小短腿,说说笑笑唱着歌儿,走路还带风。
一到爸爸家附近,他们就看见他手握着户口本,兴冲冲地出门了。
姜焕明许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意气风发了,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回到单位上班,他的嘴角就不由自主地上扬。
活在过去的人是最悲哀的,虽然之前发生了这么多丢人的事,可谁都要向前走,等到他和孟金玉复婚,再骑着自行车去供销社上班,生活就能回归正常的轨道。
到时候,谁还会笑话他?
姜焕明心情好,难免父爱泛滥,一眼看见向自己走来的两个小团子,立马眉开眼笑:“柚柚和善善来了?”
柚柚是姐姐,走在善善前头,完成妈妈交给她的任务。
“我是来拿户口本的。”小团子软声道。
姜焕明笑着将户口本交到柚柚手中,揉揉她的小脑袋:“让你妈先去村委会开结婚证明,我这边得把申请恢复职位的报告写了。”
柚柚特别不喜欢爸爸,嫌弃地鼓起脸颊,往后退了退:“为什么要开结婚证明呢?”
“傻孩子,当然是爸爸和妈妈要结婚了。”姜焕明无奈地笑了笑,“老师不是说你们俩是小神童吗?怎么小神童还傻乎乎的?”
这宠溺的语气,听得小团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拧着眉头,板着小脸,没再听爸爸说话,拉着弟弟转身走了。
姜焕明又在身后说:“记得让你妈把东西收拾起来,晚上就搬回家。”
只是,不管是柚柚还是善善,都没回头搭理他。
姜焕明也没在意,回了屋,将自己要和孟金玉复婚的消息告诉姜老太。
姜老太听了,眉心逐渐舒展开来:“真的?这就好,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犯糊涂了。”
见老母亲终于愿意给自己好脸色看,姜焕明的心情也豁然开朗。
屋外,柚柚一只手拉着善善,一只手拿着户口本,往家里走。
“善善,爸爸说要和妈妈结婚了。”小团子的声音奶呼呼的。
善善更加软糯的声音响起:“结婚……”
对于小朋友来说,五岁和三岁的认知能力还是相差很大的,柚柚懂离婚的概念,可之前没人跟善善科普过这一点,因此这会儿她解释了半天,愣是没法跟弟弟解释清楚。
柚柚喃喃自语:“妈妈不会跟他结婚的。”
走着走着,她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一般,笃定又认真地点点头:“对,肯定不会的。”
……
孟金玉当然不会和姜焕明结婚。
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娃,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结婚之后还得伺候姜焕明的吃穿,又不是傻。
再说了,即便两个人过去的感情再深,也因为阮雯雯的事给消磨殆尽了,更何况,他俩原本也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自个儿过,不香吗?
孟金玉拿到户口本,立马去了村委会。
大概是中午许薇薇已经回家跟村长提过,此时听她说要落户,村长压根就没为难,再加上边上村支书和妇联主任都帮忙一起办证明,孟金玉的户口就直接落在凤林村了。
也就是说,将来的千万赔偿款,也有她和她孩子们的一份。
“金玉,当时你和焕明结婚,咋没落户啊?”妇联主任问。
“那时候就只扯了个结婚证,后来没过多久,他就去镇上工作了。这事也不着急,就一直没办。”孟金玉。
要是当时就把户口落到姜家,现在就只需要分出来,也能省了跑祥玉村那一趟。
李村长办事牢靠,开了证明,让孟金玉上公社把新的户口本领过来。
不管在哪个时代,要办手续总得多跑几趟,她也不准备拖延,最好今天就能把事办好。
“村长,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孟金玉说着,将自己兜里姜焕明的户口本拿出来。
“这是——”李村长不解地问,“你是还要开结婚证明?”
妇联主任见了,微微一怔,她刚才就听地里的队员们说孟金玉和姜焕明要复婚,这该不会是真的吧?
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尤其她还是村干部,更应该劝和不劝离,但是,她能看得出来,离婚之后,孟金玉神采奕奕的,一看就知道这婚是离对了。
可别又犯傻,往火坑里跳。
“不是。”孟金玉摇摇头,“我想给我两个孩子改姓。”
村干部们全都呆住了。
先是离婚,再是给孩子们改姓,孟金玉究竟还要做多少惊世骇俗的事!
这在他们凤林村,甚至在整个公社,都是史无前例的!
……
姜焕明和姜老太的心情都不错。
尤其是姜老太,见小儿子答应和孟金玉复婚,并且还回屋写申请恢复职位的报告,一副决心振作起来的样子,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母子俩没有隔夜仇,就算姜老太怪儿子要分家、怪他丢了全家人的脸面,可她心里一直都是盼着自己儿子好的。
“大牛,你上地里,把你大伯、大伯母,还有你爸妈都给叫回来。”姜老太喊来了孙子,露出了久违的和蔼笑容,“就说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吃顿饭。”
下地再累人,也有休息时间。
中午有的队员会回家吃饭,但朱大丽和王小芬平时不回去,自己带个窝窝头就解决一顿,毕竟回家得做饭,还不如靠在大树底下乘凉呢。
不过今天不一样,老太太这么高兴,中午肯定能吃得好一些,因此妯娌俩欢天喜地地回家了。
果然,等她们一回来,姜老太就拿出了平日里不舍得吃的腌肉,还附加四个大鸡蛋。
王小芬的嘴角都快要笑裂了,她就说嘛,老太太又不是没钱,就不应该吃得这么抠抠搜搜的。
午饭做得丰盛,一家人坐在八仙桌前,乐得合不拢嘴。
姜成和姜果上学去了,没口福,王小芬就一个劲往自己儿子碗里夹肉。
王小芬的闺女妞妞也想吃好吃的,只是筷子刚往那盘肉上伸,就被她妈瞪了一眼,她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夹韭菜炒鸡蛋。
只不过没夹两口,又惨遭一记白眼。
“娃想吃就让她吃。”姜老太给妞妞夹了鸡蛋,笑着说,“接下来,我们家能过好日子了,不差这点吃的。”
姜焕明就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有媳妇又有正式工作的人,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提出决定不分家的时候,脊背挺得直直的。
“不分家了?”姜建明一听,眼睛也亮了:“还有,你真要复婚?真要回单位工作?”
姜焕明勾了勾唇,但笑不语。
姜高明和朱大丽终于放宽了心。
孟金玉勤快能干,特别能挣工分,到时候她回家了,年底能多分些粮食,再加上姜焕明带回工资能补贴家里,想想都美滋滋的。
“这真是太好了,以后咱们家就跟以前一样,生产队其他队员见了都要羡慕!”
“何止是跟以前一样啊?咱们将来一定会过得比以前还要好!”
一家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气氛格外融洽。
姜焕明吃饱喝足,说道:“金玉那边应该已经打好结婚证明了,我这就跟她去公社领证,再一起把材料交到供销社去。”
姜焕明站起来时,突然看见一个小脑袋瓜子探进来。
顺着他的视线,大家都看向屋外。
是柚柚。
小家伙一进屋,就向姜焕明走来。
姜焕明笑了,语气温和:“是你妈让你来的吧?”
柚柚乖乖点头:“妈妈让你去村委会。”
“看你妈,多着急啊。”姜焕明打趣,“我都同意结婚了,肯定不会跑的。”
“不是结婚!”柚柚才不要让大家误会妈妈,两只小手摆得像旋风无影手,“我妈妈不会跟你结婚的!”
看着小闺女这避之不及的样子,姜焕明的面子挂不住,尴尬道:“柚柚,你别胡说。”
“真的,我妈妈说了,她又不是瞎,为什么要跟你复婚。”小团子有点委屈,嘟嘟囔囔道,“我妈妈说,要给我们改姓呢。”
姜焕明气得眉头一竖:“姜柚柚!”
柚柚歪了歪脑袋,奶声奶气道:“爸爸,我以后是孟柚柚啦!”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变。
姜老太气得呼吸困难,抚着胸口站起来,直直地指着姜焕明的鼻子:“你敢!咱们家的娃,跟女人的姓,要是传出去,多少人会笑话咱们!”
姜高明也急吼吼道:“这绝对不行,咱爹在棺材里都会被气得跳起来!”
王小芬茫然地愣在原地。
哪有孩子跟着女人姓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孟金玉不一样,和凤林村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一样。
姜焕明的脑子“嗡嗡”响,像是搅了一团又一团的乱麻。
他不知道孟金玉的用意,只猜测她在拿乔,安抚老太太先坐下,之后心急火燎地冲去村委会。
……
李村长不敢直接给孟金玉的两个孩子改姓。
毕竟在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全村哪个娃不是跟着爸爸姓,怎么孟金玉偏要搞特殊?
他担心这事闹大了,之后难以收场,索性直接让姜焕明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好好把话说清楚。
孟金玉没想到给孩子改姓氏居然这么困难。
毕竟在后世,跟妈妈姓的小孩也不少,更何况她只打算把柚柚和善善的姓氏改了,一人两个娃,这不是很公平吗?
她在村委会据理力争了半天,最后还是拗不过村长。
“哪有自己拿着别人家的户口本来改姓的?金玉,我都已经给你落户了,你就别再为难我了。”李村长无奈地说着,余光一扫,见姜焕明已经气势汹汹地冲过来了。
妇联主任站起来:“你们两个人好好谈一谈,家丑不可外扬,一家人的事,别让人看了笑话。”
柚柚小声道:“我们和爸爸才不是一家人呢。”
妇联主任一僵,想要上前捂着小团子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怎么忘了这娃最爱火上浇油!
早知道刚才就让善善去姜家喊人,那估计姜焕明就不会气成这样了。
“孟金玉,你到底什么意思?想故意为难我,显得你自己有身价,是吧?”姜焕明咬着牙关,刻薄的字眼从牙齿缝里蹦出来。
只是,孟金玉没有接他的话。
她只是往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而又平静道:“复婚的事,你想都不要想。但我也不让你吃亏,你同意孩子们跟着我姓,我就去你单位,证明你不是作风不正。到时候你上你的班,我下我的地,谁都不碍着谁。”
“你做梦!”姜焕明的脸涨得通红,骂道。
孟金玉冷笑:“只有我能帮你拿回供销社的工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说是一份好工作重要,还是让柚柚和善善跟着你姓更重要?”
姜焕明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看出孟金玉眼中的决绝,他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马上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一边是国营单位的工作,一边是他的面子。
稍一掂量,就知道孰轻孰重。
不得不承认,孟金玉拿准了他的心理。
“要不你们回去商量一下吧。”李村长出来打圆场。
却不想,他话音刚落,就见姜焕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同意。”
村干部们面面相觑。
刚才孟金玉刚才压低声音说的是什么话?
怎么突然就同意了?
“那就开证明吧。”孟金玉的嘴角微微扬起,“我好赶着今天把新的户口本领过来。”
等待村长办理改姓手续时,姜焕明面无表情地坐在凳子上。
他不知道回去之后应该怎样向家人交代。
要不等恢复职位之后,再反悔?
可他想到的,孟金玉也想到了。
“村长,我还想请你们做一个见证。”孟金玉说,“写一份证明,姜焕明自愿放弃孩子们的冠姓权,并且以后再不纠缠。”
她知道,后世有这样的说法,如今孩子还小,村委会的见证能顶用,等将来孩子们大了,就算姜焕明反悔,也没人搭理他。
从村委会出来之后,孟金玉就和姜焕明去了公社。
拿到户口本的那一刻,她的脸上出现了由衷的笑容。
阳光下,她神情舒展,整个人都绽放着神采与光芒。
姜焕明板着脸看向孟金玉,忽地一晃神,这样的她,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
“我说话算话,现在就跟你去供销社。”孟金玉说。
他微微一怔,回过神。
……
原本孟金玉打算让孩子们立马去上学,可现在的公社小学和后世一样,也是每一周放两天假,反正上一天学就得再休息两天,她就没急着让柚柚和善善去了。
她准备趁着这三天时间,先帮两个小家伙做新衣裳。
孟金玉心中有了后世童装的样式,只要找人借到缝纫机,就能把衣服做出来。
村长家是村子里家境最殷实的人家,之前村长儿子结婚时是买了三转一响的,因此她就又得麻烦许薇薇一次。
许薇薇和孟金玉合得来,借缝纫机这么小的事情,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不过缝纫机比较大,孟金玉也不好意思往自家搬,便每晚趁着柚柚和善善睡着后,跑到村长家去。
许薇薇正缺个说话的人,就坐在她边上,看着她做衣裳。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许薇薇笑着说。
孟金玉细心地控制着裁边的角度:“以前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给孩子们做衣服,他们穿上新衣服看着好看、精神,辛苦也值得了。”
其实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会儿家里的环境好了,孩子们也都上学去,她就买了一台缝纫机,在家里瞎捣鼓着。
之后,她又买毛线、毛线棒,时不时给孩子们织些毛衣和袜子,乐在其中。
“这么熟练的手法,开一家裁缝铺都绰绰有余了。”许薇薇说。
孟金玉笑了笑,忽地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
如今不管是在村里,还是在城里,大家穿的衣服都灰扑扑的。但不出几年,流行的时髦服饰和装扮将层出不穷,多少人靠这捞到第一桶金。
她多活了一辈子,见识必然是没白长的,要是做服装生意,是不是比别人有优势?
孟金玉心跳的速度逐渐加快,有些跃跃欲试。
但是,她得让自己理智一些。
还是得等两件小衣裳完工之后再打算,毕竟,她也不知道成品是不是好看。
要是柚柚和善善穿着新衣服看起来傻乎乎的,那就得另谋他路了。
她输不起,每一步,都得谨慎、谨慎、再谨慎。
……
那天,姜老太在家里急得团团转,她生怕姜焕明敌不过孟金玉,最后真给孩子改了姓。
像姜高明说的,做出这种事,他们的爹得在棺材里气得跳出来。
然而,最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在确定两个孩子从此改姓孟之后,姜老太老泪纵横,瘫软在地上,捶着胸口说自己对不住老头子,对不起姜家。
姜焕明内疚不已,跪在老母亲面前,两个人抱头痛哭。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解决的办法,姜焕明就让家人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谁都不准到外面说。
至于村委会那边,村干部知道他们家怕丢人,也不会到处宣扬,事情慢慢就会淡去了。
只可惜,短短两天时间,有关于柚柚和善善改姓的消息还是传遍了凤林村。
因为,在公社小学教书的林知青不小心说漏嘴了。
小册子上原本明明写着孩子们姓姜,后来突然又被划掉,改姓孟,她以为是学校的招生处登记错了,下班回来时就去地里跟孟金玉说了一声。
谁知道,孟金玉表示,名册上的登记信息准确无误,那是她带着自家的户口本,特地去公社小学请人改的。
这样一来,凤林村就炸开锅了。
姜家人的脸面丢尽了,躲在家里不敢出来,姜老太也不纳鞋底了,躺在炕上,成天以泪洗面,说姜焕明是姜家的不肖子孙。
……
姜成和姜果觉得家里的气氛特别差,吃完了饭就躲在屋里不出来。
“哥,柚柚和善善为什么要改姓呢?”姜果问。
姜成也说不上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姜果的话题又立马转到姜焕明的身上:“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听见大伯母和二伯母在灶房里嘀咕,说咱爸恢复工作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爸说,那天咱妈去了供销社,跟领导说咱爸没有作风问题。但是这么多领导,得一层一层审,可能得过几天才有消息。”姜成说。
姜果歪了歪脑袋:“作风问题就是乱搞男女关系,大人说,是搞破鞋。哥,咱爸为什么要搞破鞋?”
姜成吓坏了,立马用手敲了敲她的头:“我们是孩子,不能说这么难听的话。不对,就算是大人,也不应该说这么难听的话。”
“不做这么难看的事,就不会有人说难听的话了呀。”
姜果一本正经,完全忘了之前她爸和后妈好上的时候,自己还推波助澜呢。
姜成越看越觉得这个妹妹缺心眼,懒得理她,硬逼着自己拿出课本,温温书。
可姜果还在说:“哥,你说爸的工作能恢复吗?”
“不知道。”姜成说。
姜果撇了撇嘴,坐在炕上,两条腿一盘:“孟柚、孟善……怪好听的。以后一出门,人家都不知道柚柚和善善是我俩的弟弟妹妹了。”
她说她的,姜成低头看书,虽然看得头晕,但总比听妹妹说话有意思。
姜果也不恼,继续自言自语:“孟果……孟果是不是也挺好听的呀?”
屋外,姜焕明听着姜果清脆的声音,整个人都快要昏过去了。
从一开始,姜果说他搞破鞋的时候起,他就准备去找家法棍,狠狠地抽这个丫头一顿。
后来,他找到家法棍了,刚要冲进屋打人,又忽地听见姜果喊自己“孟果”。
姜焕明气得眼冒金星,可下一秒,却又突然怂了。
他不敢打姜果。
这丫头平日里见风就是雨的,要是被他打了一顿,肯定要哇哇大哭,到时候一气之下跑去找孟金玉,说自己也要改姓,那怎么办?
姜成平时看着像个闷葫芦,可他最疼弟弟妹妹们,弟弟妹妹们都改姓了,他能不改?
孟成、孟果、孟柚、孟善……
姜焕明还没睡呢,这些名字就已经像噩梦一般,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老太太已经被他气得快去了半条命,要是姜成和姜果再闹这一出,怕是连最后这半条命都要没了。
姜焕明越想越觉得后怕,赶忙将家法棍收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憋着一肚子气回屋了。
……
靳敏敏拿出一面小圆镜,望着镜子里自己精致的脸蛋,看了许久。
聂小佳见了,也凑过来,母女俩一起对着镜子,长相还真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聂小佳是靳敏敏的缩小版,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并不稚气。
换句话说,这样的五官,长在大人的脸上,自然是惹得人惊艳,可长在小孩儿的脸上,就没这么可爱了。
不过聂小佳也不稀罕当可爱的小朋友,她希望人人都夸自己漂亮。
“妈妈,明天第一天上学,我可以穿上回穿的那件红色小针织衫吗?”她问。
那天见袁老师给柚柚和善善申请了念书的名额,靳敏敏也立马打起这个主意。
她是学校里的教师,虽然还只是临时工,但她家庭情况特殊,学校愿意照顾她,因此,聂小佳也得到了提早上学的机会。
靳敏敏笑着同意:“可以,那件衣服最别致。”
聂小佳得到允许,立马兴奋地拿出自己的小针织衫,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
“妈妈,好看吗?”她笑盈盈地问。
“好看,肯定比那个小土包子要好看。”靳敏敏说。
聂小佳这才想起柚柚也要去上学,以后她们俩就是同班同学了。
“可是,同学们会不会都喜欢柚柚,不喜欢我?”聂小佳的声音又轻了一些,自从父亲去世之后,她自卑了许多。
“当然不会,我们小佳长得这么漂亮,还穿最好看的红色衣裳,谁不喜欢?”靳敏敏这样一说,又补充道,“而且,你这么机灵,以后每次考试都争取考第一名,班级里的同学肯定都喜欢和你玩。”
“可是,妈妈不是说柚柚和她弟弟都是因为聪明,所以得到了念书的机会吗?”聂小佳咬了咬嘴唇,紧张地问。
靳敏敏平静道:“他俩这么小,就算再聪明,也跟不上学习进度,尤其是柚柚她弟弟,才三岁!你还有妈在家帮忙补课呢,想考第一名,容易得很。”
这下聂小佳放心了,嘴角往上勾,露出灿烂的笑容。
明天就上学了,她要当班级里最好看、最聪明的孩子,交很多很多的朋友,让每一个同学都喜欢她。
除了柚柚和善善,他俩不舍得把家里的鱼借给她吃,这个仇,她深深地印在心里。
……
孟金玉终于在孩子们上学的前一天,将两件小衣裳做了出来。
她开心坏了,向村长一家子道谢。
村长媳妇啧啧感慨:“瞧瞧,这手艺!”
村长一家都夸她做的衣服好看,孟金玉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场面话,还得先让孩子们穿上试一试,看看效果。
她一路往家跑,步伐迈得飞快,想着孩子们得到新衣裳之后那欣喜的模样,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
当父母的,都想着在自己能够承受的前提下,给孩子一切最好的。
当然,她孩子们的爸爸和其他爸爸不一样,她也压根没把他当个人看。
孩子们要在爱的滋养中长大,正因为柚柚和善善缺了父亲的关爱,她才要对他们更好,更疼他们。
孟金玉给两个小团子的照顾与爱,是双倍的。
她不希望他们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失落。
夜深了,微风吹着,天气刚刚好,没有半分凉意。
她累得发困,心情却格外舒畅。
明天一早,柚柚和善善就能穿着新衣服去学校了,希望他们俩能喜欢。
也希望,他们能尽快融入到新的集体中去。
36. 第36章 她终于能挣钱了?
孟金玉是哄睡了柚柚和善善才去村长家的, 在他们睡着之前,她还叮嘱着,如果夜里醒来觉得害怕, 就把煤油灯点上。
这会儿她回来一看, 家里黑漆漆、静悄悄的, 就知道两个孩子还睡得正香呢。
他俩特别乖, 自己在家也不怕, 胖嘟嘟两个崽挤在一起呼呼大睡,谁来了都吵不醒。
孟金玉没吵他们,只是拿着自己刚做好的小衣裳和小裙子在他们身前比了又比, 虽然看不清,但借着月光, 她也能感觉到,这衣服上身之后一定特别漂亮。
……
第二天一早,姜成醒来之后,轻轻扯了扯炕上的帘子,喊姜果起来:“上学了!”
之前,这改过之后的小柴房里放了一张炕, 一张桌子, 他们兄弟姐妹四人一起住。
后来柚柚和善善搬走了,屋子里就空旷了不少。
不过前不久,孟金玉说姜成和姜果已经长大了,两个人睡一张炕不合适,让他去找一块帘子,把炕隔开。
因为炕很大,隔开之后,倒显得像是两个独立的空间, 这让姜果兴奋得不得了,说是她和镇上的那些同学们一样,有自己的屋子了。
不过,姜成觉得这炕睡着不太舒服。
这两年他不停地长个子,睡在隔断之后的炕上,整个人都要缩起来,怪难受的。
但是,他愿意听妈的话。
“妈说以后搬了大房子,会接我们去住,到时候自己有一张床,就不用这样挤得慌了。”姜成说。
姜果在自己的小空间里伸了个懒腰,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就算搬大房子了,妈也只接你去住,才不会愿意让我去呢。”
姜成感觉得到姜果偶尔会因为自己之前做的事懊恼,就准备出声安慰几句,他想说妈妈毕竟是妈妈,她不会和自己女儿老死不相往来,只要姜果懂事,过去的事会慢慢过去的。
可谁知道,姜果将帘子拉开来,没心没肺道:“等你搬走了,我就能一个人睡一张炕啦!”
姜成没好气地给了她一记白眼,抱着自己的脸盆洗漱去,走的时候还丢下一句话:“到时候连我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家可别哭!”
哥哥的一席话,“砰”地砸来,砸得姜果不自觉地陷入忧愁。
在这个家里,奶奶不喜欢她、大伯母和二伯母不让她吃好吃的、爸爸对她爱理不理,至于大伯父和二伯父,大概一个月都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如果连哥哥都走了,她该怎么办?
姜果的嘴角往下一撇,巴巴地跟上姜成,一脸怂样。
姜成又好气又好笑:“今天弟弟妹妹第一天上学,我们带着他俩一起走,还不快去洗脸!”
姜果立马站得笔直,严阵以待:“马上就去!”
……
公社小学和公社中学是挨着的,既然姜成和姜果能带着两个小不点一起去上学,孟金玉也就没跟生产队请假。
她给柚柚和善善穿好新衣服,看着两个小团子拿着一面小圆镜臭美的样子,忍俊不禁。
“善善,往下一点,镜子都照不到我的小肚肚啦。”柚柚踮起脚尖,晶亮的双眸盯着弟弟手中的小圆镜看,一会儿照得见脖子,一会儿照得见小手,可把她急坏了。
善善也着急,他蹦跶着,想把镜子拿得高一点,下巴一个劲往上扬,脖子都要抻累了。
“到善善啦。”过了好久,善善奶声奶气地说。
镜子里的自己可好看了,柚柚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自己身上漂亮的小裙子,把善善手中的镜子接过来。
“弟弟的衣裳也好看!”她软声道。
见两个孩子乐成这样,孟金玉笑弯了眼,心底暖洋洋的。
只是一件新衣裳而已,就能哄得他俩这么高兴,真是值了。
这样一来,她不由更加期待着将来,以后她要让孩子们坐上小汽车、住上小洋楼、还要带他们去游乐场玩的!
“柚柚、善善……上学去了!”屋外传来姜成的声音。
两个小团子立马放下镜子,蹦蹦跳跳地跑出去。
今天天气好,太阳高高挂着,虽是秋天了,但居然还有点热。
姜果眯着眼睛,一只手挡在额头上遮阳光,一个抬眸,看见自己的弟弟妹妹跑出来。
她睁大了眼睛:“哇!新衣服!”
这新衣服可好看了!
柚柚歪了歪脑袋,笑容软软糯糯的:“妈妈说,哥哥姐姐第一天上学也有新衣服。”
姜果不由想起自己第一天上学时的情景。
那会儿,妈妈让她和大哥去镇上念书,她害怕,死活不愿意去,听了二伯母的话,在家里大哭大闹,还说妈妈好狠的心。
那一回,是向来好说话的妈妈第一次打她。
后来她拗不过妈妈,就只好背着书包去学校,但那一天,妈妈也给她准备了一身新衣裳。
新衣裳是镇上买的,姜果已经记不清样式了,只记得那时,穿上新衣服的她并不像柚柚和善善这般高兴,只是一个劲掉眼泪,走的时候,仍旧埋怨妈妈心狠。
后来大哥说,妈妈的心不狠,她是希望他们成才。
而且,她是村子里唯一一个这么早就被家里送去念书的女娃,村里人和二伯母说的都是酸话。
这事情过去好多年了,如今再想起来,姜果觉得自己的心里头不是滋味。
“姐姐,柚柚的新衣裳好看吗?”小团子的笑容乖乖的,小奶音又甜又脆。
姜果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好看。”
……
聂小佳跟在靳敏敏的身后,紧张地站在公社小学一年级的教室门口。
虽说老师们跑了好几个村子,家家户户做思想工作,但真正愿意让自家孩子来上学的并不多。
整个小学的一年级学生就一个班,班里只有二十五个孩子。
靳敏敏负责教的就是一年级,此时她做了个深呼吸,与聂小佳一样忐忑。
她实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成为公社小学的教师,毕竟除了她之外,学校里其他的老师都是城里来的知青,每个人都手握高中文凭。
不过既然来了,以后她和这些老师们就是平起平坐的,而且她不必和其他教师竞争,只需要打败林知青一个人就可以了。
她得留下,成为这所小学的正式职工!
“小佳,妈不能一直管着你,你得自己去交朋友,照顾好自己,知道吗?”靳敏敏蹲在聂小佳面前,柔声道。
聂小佳轻轻地点点头。
靳敏敏带着聂小佳进了教室,让她坐在第二排一个小女孩身边。
聂小佳一坐下,就打量起这个小女孩。
“我叫吴双霞,你叫什么呀?”吴双霞顶着脸颊上的两团高原红,语气活泼。
“我叫聂小佳。”聂小佳轻声说了一句,又指了指讲台上的靳敏敏,“那是我妈妈。”
吴双霞睁大了眼睛:“哇!”
聂小佳紧绷的嘴角终于微微往上翘了翘。
她妈妈是老师,这一点,果然非常惹人羡慕。
靳敏敏核对了班级同学的名单:“有没有同学愿意去领课本?”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举起手。
靳敏敏就安排他和他边上的男孩一起,先去把课本领了。
虽然是二十五个孩子的班级,可课本并不多,一些家里有哥哥姐姐的孩子,用的是旧课本,或者去村子里到处借。
书本费能省就省,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分发好了课本之后,靳敏敏皱了皱眉:“怎么还有两个同学没来?第一天上学就迟到。”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部分都听老师的话。
老师一嘀咕,他们也会开始嘀咕,这样一来,虽然柚柚和善善还没来,就已经给同学们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真是没有时间观念。”靳敏敏想要再次加深他们的印象,“怎么能让这么多同学等着呢?”
然而,她话音刚落,就听教室外传来林知青的声音。
“靳老师,八点钟上课,现在才七点五十分呢。”林莉在前面走,身后跟着背着小书包的柚柚和善善。
看着柚柚和善善慢慢吞吞往教室走的小模样,好些个同学们都仰着下巴,想要看得仔细一些。
他俩看起来,白白嫩嫩的,就像是软乎乎的白馒头似的。
“老师,我们没有迟到。”柚柚认真地说。
毕竟第一天上学,班级里其他孩子们担心迟到,所以就会早点来学校。
可柚柚和善善不一样,姜成和姜果早就已经熟悉来学校的路了,算好的时间不早也不晚,把弟弟妹妹送到小学之后,他俩再往中学走,四个人到教室的时间都是刚刚好。
“还没开始上课吗?”靳敏敏微微一怔,露出惊讶的笑容。
“是啊,你是不是看错时间了?”林莉也笑了笑,将柚柚和善善送进教室。
林莉这番话,并不是带着恶意的。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一开口,靳敏敏和聂小佳的脸色,都变了变。
靳敏敏尴尬地看着林莉,余光扫到她的手腕之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这几天她在学校里教书,发现很多老师都是戴着手表的。
可最便宜的手表都得一百元,她没有男人,也没有娘家人,怎么可能买得起?
坐在椅子上的聂小佳,也在课桌下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角,一脸受伤的表情。
妈妈是不是被林知青欺负了?
林莉不知道靳敏敏在想什么,只是对柚柚和善善说:“你们去找靳老师吧,我回办公室了。”
靳敏敏到底是成年人,在林莉走后,就立马强迫自己调整好情绪。
她清了清嗓子,看了两个孩子一眼:“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就做自我介绍吧,你们俩先开始。”
靳敏敏的语气很冷淡,往边上退了一步,抬起下巴点了点讲台的方向,让两个孩子上来做自我介绍。
因为之前与孟金玉有过节,所以她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两个孩子,便暗戳戳针对他俩。
在她闺女面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既然这么能耐,敢不敢第一个上台自我介绍?
只是靳敏敏没想到,柚柚和善善还真敢。
姐弟俩一点都不怵,谁站在离讲台近的地方,谁就先上台说。
“我叫孟善,今年三岁了。”善善尽量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新名字。
“怎么这么小呀?”有学生轻声问。
“他是我们村子里的,我爸妈说,他是小神童!”另外一个男孩骄傲地说。
这下大家更震惊了,探头探脑的,想看看小神童长啥样。
善善的自我介绍很简单,说完之后,就轮到柚柚了。
“大家好,我叫孟柚柚,我最喜欢交朋友啦,以后我们一起玩呀!”柚柚大大方方地说完这一番话,想了想,又歪着脑袋,嘴角的笑容变得羞涩腼腆,“不对,是一起学习。”
刚才柚柚站在教室门口,一直是逆着光的。
因此直到此时此刻,同学们才看清楚她的模样。
她的脸蛋圆圆的,软软的,眼睛就像是黑葡萄一般亮晶晶,嘴角一咧,挤出一对不深不浅的梨涡,看起来就像是一颗甜甜的糯团子。
更惹人注意的,是她身上穿着的小裙子。
布料柔软的鹅黄色小裙子,上面镶着几个装饰用的小纽扣,手臂和腰间都有褶皱,露出柚柚像藕节一般肥肥嫩嫩的手臂,还有圆滚滚的小肚子,看起来萌萌的,又很洋气。
就连靳敏敏都看得出了神,这样的裙子式样,她从来没有见过,难道是从沪市买的吗?
还有善善身上的那件衣服,也特别别致,姐弟俩站在那里,就像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小孩儿似的。
没道理啊,孟金玉穷得叮当响,怎么可能从沪市给孩子们买衣服?
“这个小妹妹好可爱。”
“她看起来就像是大白兔奶糖一样,笑起来甜甜的。”
“她胆子好大呀,连我都不敢上台讲话呢,她比我小这么多,居然敢……”
耳畔传来同学们的议论声,聂小佳轻轻咬住自己的嘴唇。
“她的裙子好漂亮啊,我也想要一件这么好看的裙子。”吴双霞望着台上的柚柚,羡慕地说。
聂小佳看着吴双霞,心想这同桌多黑啊,就算穿上嫩黄色的小裙子也不会好看的。
“那你觉得我的衣服,不好看吗?”聂小佳犹豫着,小声问。
吴双霞奇怪地看了聂小佳一眼,为难道:“好看是好看,但是你不热吗?”
现在虽然是秋天了,但这两天却出奇的热。
阳光猛烈,洒进教室里,烤得小朋友们汗流浃背的,可聂小佳居然穿着一件毛茸茸的针织衫。
看起来,好热的样子。
“不、我不热……”
聂小佳一脸震惊,难堪地垂下眼帘,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接下来请其他同学们上台自我介绍吧。”靳敏敏不想让柚柚和善善出风头,摆摆手叫他们去坐下。
姐弟俩走下讲台时,总是对上同学们好奇的眼神,柚柚立马热情地打招呼,那自来熟的劲儿,像是早就和大家成了朋友似的。
善善虽然比姐姐含蓄很多,可因为他小,这些朴实的孩子们就争着照顾,还有人招招手,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呢。
“你们姐弟俩别挨着坐,免得上课时讲小话,影响了大家。”
靳敏敏给姐弟俩一人指了个方向,都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角落的位置。
柚柚和善善放下书包,安安静静地坐下了。
……
学校里没这么多班级,那天靳敏敏哭哭啼啼的,最后校长就让她先去教一年级的孩子们。
这样一来,林莉就闲下来了。
她一直都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备课,一连好些天过去了,始终没有机会进课堂。
这个点,办公室里没有人,教高年级的蒋老师拽了拽她的胳膊:“你傻呀,见人家抢着要教一年级,你就立马让步了?”
“校长说,她教一个月,我教一个月。”林莉说。
“等她带了一个月的班,孩子们都适应了,谁还愿意让你教啊?到时候,你就只能被赶走了。”蒋老师说。
林莉这才意识到问题:“蒋老师,要不是你提醒,我真没想到这一层。”
“所以说你傻呀,人家一步一步的,都算计好了。你得想个办法,别让人给欺负了。”蒋老师压低了声音,“免得到时候课还没上一节呢,就被她抢先一步,她要是成了正式员工,你就只能回村子赚工分去了。”
这份工作对于林莉而言,非常重要。
她立马对蒋老师道谢,而后赶紧去找主任。
“你的意思是想要和靳老师一起带一年级学生?”钱主任问。
林莉点点头,温声细语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当然她的理由很充分,和两位老师竞争上岗无关,只想着两位老师共同辅导孩子们,能让他们尽快适应到学习氛围中,尽快进步。
理由合理,钱主任干脆地同意了,带着她去教室。
经过教室门口时,林莉透过窗子,看见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柚柚和善善。
两个小团子一人一边,谁都看不清前方,被哥哥姐姐们的脑袋挡得严严实实的。
善善很努力,先是踮一踮脚尖,再是小屁股离了凳子,最后索性站着听讲台上的老师讲课。
至于柚柚,就离谱,这会儿她趴在课桌上,睡得正香呢。
“钱主任,让两个孩子坐在最后一排怎么行呢?虽然学校没有收他们的学费,可是家长送他们来,也是希望孩子们能学些知识回去的,我们至少得给他们打好基础啊。”林莉焦急道,“这小丫头平时很好学的,要不是实在看不清黑板上的字,她肯定不会趴在桌上睡觉呀!”
钱主任也皱了皱眉:“这确实不合适。”顿了顿,她又看向聂小佳,“这个孩子这么高,坐在第二排?”
之前靳敏敏带着聂小佳来请校长给她免了学费时,钱主任就与这孩子见过一面。
虽说她只有六岁,但个子不小,眼看着比班级里好多个同学都要高,为什么不坐后排?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靳老师的亲闺女,就如此优待?
钱主任沉下脸,对靳敏敏的印象差了些。
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靳敏敏从教室里走出来:“钱主任,抱歉,我刚才一早就看见你了,但还是上课比较重要,所以就没有打断孩子们的学习热情。”
钱主任没搭理她,直接走进教室,指了指柚柚和善善,又指了指聂小佳,以及另外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孩子,让他们交换位置。
“你太卑鄙了。”靳敏敏的表情微微一变,立马看向林莉:“你刚才在主任面前说了些什么?林知青,没想到你居然会去钱主任那里打小报告,这是我的班级,安排位置是我说了算的!”
林莉的语气要比她平静许多。
“既然是公平竞争,就别做这么多小动作,大家各凭本事留下,成天在校长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装可怜,这才是卑鄙。”顿了顿,她又说,“还有,谁说这是你的班级?从现在开始,我和你共同管理这个班。”
说完,林莉直接迈进教室,站在讲台上说道:“大家休息一下,可以先去上厕所或者喝水,下一节课由我来给你们上。”
“哇!是林老师!”柚柚高兴地拍手手。
吴双霞小声问自己的新同桌:“你认识林老师吗?”
柚柚用力点头:“林老师可好了,她上的课,也一定很有趣,一会儿我就不睡觉啦!”
小团子小手拍拍,清澈的眼底满是惊喜的光芒,不自觉地,边上其他同学们,也都变得无比期待。
这个林老师上的课,真的比靳老师上的课要有趣很多吗?
望着这一幕,靳敏敏的脸色逐渐发白。
林知青该不会打败她,成为正式工吧?
……
阮雯雯在劳改场待的时间长了,逐渐与看守管理他们的人员打好了关系。
她长得好看,平时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哀求着他们给她行个方便,让她把信寄出去,对方一般都不会为难她。
只是,不管她写了多少封信,都是石沉大海。
一开始,她写得情真意切,满心期盼着养父母能够来接她,可慢慢地,她开始灰心了。
难道他们真的不管她了吗?
她真的快要吃不消了。
劳改场不是人待的,她不愿意像其他人那样勤勤恳恳干活,可不干活,就会被惩罚,而且劳改干部会对她反感,说不定直接将劳改期加长,那她就真回不去了。
于是,阮雯雯就只好拼了命地干活。
她每天都累得够呛,比起地里的老黄牛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转念想起上辈子过的日子,那简直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她处心积虑,到最后,居然只是让自己坠入深渊。
阮雯雯很后悔,但一年的劳改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总会离开这个地方的。
到时候,她要回去找姜焕明。
也许以他的性子,会瞧不上她,但没关系,她肚子里有他的孩子啊!
想到这里,阮雯雯轻叹了一口气。
只不过一年的时间罢了,熬一熬,等到离开劳改场,就又是一条好汉了。
到时候,她跟着姜焕明一起奋斗,就算两个人真没办法过下去,等超市一开,她也能分走一半财产。
“同志,我想给我丈夫写一封信,能麻烦你帮我寄出去吗?”阮雯雯柔声问。
……
太阳快下山时,公社小学终于放学了。
上了学,柚柚才知道,原来之前在地里玩的日子,是多么自由自在。
虽然老师在课堂上讲的知识也挺有意思的,可一整天被关在教室里,柚柚的小屁股都要坐麻啦。
好想回到地里打滚,当小泥人呀。
“善善,我们回家吧!”柚柚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拉着善善走。
善善摇摇头:“不行呀,等哥哥姐姐。”
柚柚一拍脑门子,这才想起来,妈妈不准他俩自己回家,一定要跟在哥哥姐姐后头,否则会出危险的!
“那我先去玩一会儿!”柚柚说。
“好。”善善点点头,低头看他的书。
课本是二妮姐姐给他们的,一开始善善是看不懂的,但好在他想出一个办法,照着老师上课时念的课文内容,一个字一个字这么学,默默地记在心里。
短短一天的时间,善善已经自学了课文上的很多文字。
照这样下去,也许他很快就能熟练阅读一整本书。
柚柚让弟弟留在教室里等着哥哥姐姐,自己则跑出去玩儿了。
公社小学很小,但也有一块空地,算是个操场,几个小朋友们在里面跑跑跳跳,玩得不亦乐乎。
柚柚原本是要加入他们的,可没想到她一过去,忽然看见那些个孩子将一个小男孩推倒在地上。
“走开,我妈不让我跟你玩!”
“城里娃也没啥了不起的,我奶说啦,你就是个野孩子!”
“没爸没妈的,就是野孩子!”
“他是没爸有妈!不过他妈妈跑啦,他爸一死,她就跟野男人跑得远远的啦!”
几个又黑又壮的孩子冲着摔倒在地上的小男孩做鬼脸。
而那小男孩坐在地上,垂着眼,一句话都不说。
小男孩的皮肤白白的,睫毛长长的,比善善还要好看。
他的眼帘低垂着,白净的手在地上握成拳,在他们再一次笑话他是野孩子时,突然站了起来。
七八岁的小男孩,眼睛红红的,眼底满是戾气。
他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猛地冲向那些欺负他的孩子。
他很瘦,个子高高的,爆发力十足,大叫一声,脑袋就往他们身上顶。
可一个人哪是三五个人的对手,他一冲上前,双手就被其他孩子给抓住。
但他不服输也不示弱,挣扎着,全力抵抗。
正义的小团子哪看得下去这场面,小拳头握紧,大喝一声:“老师来啦!”
她边喊,边飞奔着冲向前,和小哥哥一起推开欺负他的人。
柚柚才五岁,力气自然没有这些二三年级的孩子这么大,可她的声音大呀,这会儿清脆嘹亮的小奶音回荡在操场上,气势汹汹的,倒是能唬住人。
几个孩子熊归熊,还是害怕老师的,听见她的喊声,立马慌乱地四下张望。
这样一来,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就立马得了机会,他铆足劲冲上去,将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推倒,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老师来啦!”
“老师来啦……”
“老师真的来啦——”
几个孩子应声倒地,耳边还充斥着柚柚的小嗓音,担心老师要是来了,会让他们罚站,于是立马爬起来逃跑了。
柚柚见状,掩着小嘴巴偷笑,“哒哒哒”地跑到小男孩面前:“你把他们打跑啦!”
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小男孩抿紧唇:“是你把他们吓跑的。”
“乱说话欺负人的才是野孩子呢。”柚柚气呼呼道。
“我不是野孩子。”他连想都没想,立马说道,“我爸为国捐躯,是光荣的。我妈——她没跑,是组织把她调去工作的,很快会回来的。”
柚柚并不太理解这是什么意思,但已经把小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叨米似的:“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这样告诉他们,不要再憋着啦!”
男孩愣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以后我是你的朋友,可以保护你!”柚柚又神气地说,“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帮你喊,吓跑他们!”
小家伙的表情笃定而又执拗,小手往胸脯一拍,就像是真能保护好这个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小哥哥似的。
但神奇的是,这坚定的模样,让男孩的眉心逐渐舒展开。
“柚柚!回家啦!”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柚柚回头一看,见是哥哥来了,立马飞奔过去。
只是跑了一会儿之后,她又回过头,对小男孩说:“我叫柚柚,要是被欺负了,记得来找我呀!”
白净的小男孩站在落日余晖之下,望着柚柚的背影,陷入沉思。
她这么小的个子,哪来这么大的气势呢。
……
姜成再一次像赶羊似的,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往凤林村赶。
说是赶羊,其实不够准确,他弟弟妹妹们皮得很,左顾右盼的,看见什么新鲜的都想要留下来玩一会儿,羊群可比他们听话多了。
好不容易,将弟弟妹妹们赶到凤林村口,姜成抹了一把汗。
经过姜家大门口,闻到他们家飘出的饭香,柚柚说:“哥哥姐姐回家吃饭吧,我和善善自己回去!”
都已经回村了,就没什么不放心的,姜成和姜果答应下来。
两个人刚要进屋,忽地听见身后传来林知青的声音。
“姜成!姜成!”林莉小跑着过来。
姜果看得吓出了一身冷汗:“林老师,你肚子里有小娃娃的,得小心一点。”
“没事的。”林莉笑了笑,给姜成递了一个信封,“我刚才去供销社买东西,碰见供销社的领导,他听说我也是凤林村的,就让我把这封信给姜同志带过来。好像是你们爸爸上次被举报之后的处理结果下来了,你俩赶紧拿回去,让他看一看。”
林莉猜姜焕明等这处理结果,该是等急了。
她不是没听自己丈夫说起阮雯雯之前撺掇他俩离婚的原因,不过既然她现在不用下地了,就没必要惦记着这些小事。
也不知道姜焕明究竟有没有被单位开除,不过照她看来,如果没被开除,倒是好事,姜成和姜果才十二岁,接下来还有的是要用钱的时候,要是姜焕明的日子过不好,恐怕他俩就得连带着受苦。他俩一受苦,孟金玉肯定也不忍,到时候好不容易开始柳暗花明的日子又要起波澜。
“好,我这就把信拿回家。”姜成接过信,立马往屋里走。
姜果说:“谢谢林老师。”
林莉摆摆手,往家里赶,心中想着,姜果在别人面前都挺有礼貌的,怎么只有在她妈面前时这么任性呢?
也不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懂事,看着母女俩生活在同一个村子里,平时却互不理睬的样子,她真是有些发愁。
毕竟孟金玉的婚是离了,孩子们的姓也改了,接下来一家子好好过日子,谁都别给她添堵才好。
“林知青!”孟金玉扛着锄头下工,一眼就看见林莉。
真是想着谁,谁就来了!
林莉笑道:“柚柚和善善已经往家里走了,这俩孩子第一天上学,特别乖巧,上课可认真了。”
“他俩会不会跟不上啊?”孟金玉问。
“现在暂时还看不出来,得等到考试的时候才知道两个孩子究竟吸收了多少课本上的内容。”林莉说。
“是我太心急了。”孟金玉点点头,余光扫到林莉手中的袋子,“你上供销社买啥啦?”
“还不是志鸿,非说我们学校离供销社近,让我买两件小娃娃的衣服,放在家里讨个吉利。但是我看了半天,供销社的衣服真不好看,最后就只买了一个拨浪鼓回来。”林莉数落着丈夫,嘴角的笑容却甜丝丝的。
“农村供销社里的小孩衣服肯定没有镇上的好看,要不你下回去镇上看一看。”孟金玉说。
“镇上的衣服也就那样。对了——”林莉说,“你们家柚柚和善善今天穿的衣服是哪儿买的?我们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说了,这俩孩子的衣服真洋气,是之前连看都没有看过的款式……”
林莉说了好半天,乐得孟金玉眉开眼笑。
她还有些奇怪,衣服是好看,但孟金玉这么高兴干什么?
闹了半天,最后孟金玉才说那衣服是她自己做的!
“没想到你的手这么巧!”林莉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金玉姐,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做几身小婴儿的衣服?我家有缝纫机,你上我家做就行!到时候就像——就像请裁缝回家似的,我给你付工钱,行吗?”
这下轮到孟金玉吃惊了。
她瞪大了眼睛,按捺住自己心头疯狂滋长的喜悦之情。
难道,她终于能挣钱了?
37. 第37章 这一幕,她在梦中见过。……
孟金玉眼中的喜悦几乎难以掩饰。
但是, 她这个人厚道,还是怕自己没法把这事完成好:“人家老裁缝都是跟着师傅当学徒,很长时间之后才出师赚工钱的。我怕到时候衣裳做得不够好, 白费了你的布料和钱, 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林莉和江志鸿的父母都是城里的知识分子, 一大家子人拿的都是工资和各种票, 现在林莉自己也不用再下地赚工分了, 日子过得好,当然不会计较区区几块钱。
这从她能上供销社闲逛买拨浪鼓就看得出来,现在村子里的农民哪舍得这么干, 大多数人家里的孩子都是没有玩具的,就算有, 也是家里大人自己动手做的!
林莉却不一样,下班之后直接上供销社转一转,就像是后世购物一样大手大脚的,谁看了不说一句羡慕?
“老裁缝的手艺好,但是他们毕竟上了年纪,做出的衣裳不太时髦。我就想要你给我做, 最好做一些男娃女娃都能穿的。”林莉笑着, 恰好这时,她看见柚柚和善善已经手牵着手来了,便又说道,“像他们身上的衣裳这么洋气的。”
虽说现在甭管城里的还是农村的,大多数都有些重男轻女,但林莉都想好了,只要她生的孩子像柚柚和善善似的,那不管男娃女娃, 她都是一样的喜欢。
最好肚子里的是个小女娃,将来她要给孩子买小裙子,就像柚柚现在穿着的这件似的!
顺着林莉的视线,孟金玉也看向自己的小闺女。
这孩子平时在泥地里打滚的时候一点都不讲究,回来总是脏兮兮的,可今天,她穿着新衣裳,新衣裳还保持得很整洁,看着干干净净,还真像他们说的,跟城里娇养出来的小丫头差不多。
“行,我会尽力做好的。”孟金玉不再推辞,“那我啥时候上你家。”
“我先把布料选好,到时候每天下工之后,你就带着孩子们过来。我们家管饭,一天工钱一块五。”林莉说。
这下孟金玉又不好意思了。
村子里条件好些的人家确实会请裁缝,她之前打听过,一天一块五到一块八顶天了,但问题是,她不是全天在人家家里待着,只有下工之后才来,这样一算,干活的时间才多久?
再说管饭,她带着柚柚和善善一起去,三个人三张嘴,这可不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后世,谁家粮食经得起这样吃啊。
“行了,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像你的性子。”林莉笑道,“我喜欢柚柚和善善,他们来家里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聊聊天说说话,指不定到时候孩子出生之后,也像他俩这么乖呢?金玉,你别跟我客气,这次要不是你们家孩子,说不定我早就已经离婚回城了。”
孟金玉前两天听柚柚和善善说起,才知道林莉与她丈夫打的是离婚的主意。
也不怪她,毕竟上一世的记忆虽然已经觉醒,但却并不清晰,因此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上一世林莉与江志鸿所经历的苦难。
确实,这次柚柚和她的哥哥姐姐帮了两位知青一个大忙。
这样一来,继续推辞倒显得孟金玉太不干脆了,她终于点点头,答应下来:“那我回去仔细想想样式。”
后世小婴儿穿的衣服都很可爱,不需要太多的设计,但布料一定要柔软。
她得先让林莉给城里娘家人写一封信,去供销社扯一些好布料,至于颜色方面——
她已经记起林莉上辈子生的孩子是男是女,让他们照着她的要求挑选就可以了!
……
姜焕明坐在堂屋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得劲儿。
每当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到了低谷,不会更丢脸时,就会发生更让他抬不起头的事,比如这一次,他的两个孩子改姓了。
虽然柚柚和善善已经被孟金玉带走,但大家同在一个村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只要见着两个孩子自由自在地奔跑时那欢快的笑容,他的心就像是被针扎着一样酸,脸就像是被狠狠地打了好几巴掌一样疼。
“娘,今天做啥吃的?家里的红薯都不多了。”王小芬掐尖了嗓子,在灶房里喊道。
姜老太从屋里出来:“上回不是刚抽了十几斤的红薯吗?”
在凤林村,分红薯也是有规矩的。
队员们一起上山挖,各自挖出来的分别放成堆,由大队长编上号,再进行抽签。
分量有多有少,抽到多少斤的红薯就全凭运气了。
以前家里抽签都是孟金玉带着柚柚去的,小丫头运气好,每回都抽到最大分量的,称斤之后得有二十多斤,可这一回抽签的时候,柚柚已经被带走了。
于是,王小芬只能带着自己家的大牛去抽签,抽回来的红薯只有十几斤。
那会儿王小芬就在家里嘀咕着,咋姜家的运气越来越背,是不是得喊个婆子来喊一喊,去去霉运,最后还是她男人狠狠地骂了她一顿,让她别传播封建迷信,免得连累了一大家子。
“十几斤红薯能顶啥用啊?有的磨了,有的晒了,能煮粥的剩下多少?一家子十几口人呢,赚工分的也没几个,这肚子每天饿得咕噜响,我们家大牛都不知道饿哭多少回了!”王小芬嘀咕着。
姜老太知道她这话是故意说给姜焕明听的,一时有些不悦,可想到孙子孙女连姓都改了,她打心眼里也嫌弃小儿子没用,索性由着王小芬唠叨。
还是朱大丽推了王小芬一把:“别说了!”
“成天像个废人一样躺家里,还不让说了?”王小芬撇撇嘴,“大嫂,你这人就是心太好!”
听着这些话 ,姜焕明的脸色是铁青铁青的。
明明是在自己家,怎么觉得这么寄人篱下呢?
他憋着一肚子气,但总不能和自己嫂子吵架,家里本来就已经一地鸡毛,再吵吵,多惹人笑话。
他沉着脸站起来就要回屋,大不了不吃饭了!
可没想到,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姜成和姜果突然跑了进来。
“爸,你单位的处理结果有了!是林老师带回来的!”姜成激动地递来一个信封。
姜焕明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圆了,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他颤抖着手接过信封,脸上的表情尤其丰富。
既忐忑,又期待。
这是他仅剩的希望了!
朱大丽和王小芬听见动静,赶忙放下手中的活儿,冲到堂屋。
所有人都围着姜焕明,紧紧盯着他手中的信。
姜果最着急,催促道:“爸,赶紧拆开看看呀,领导是怎么处理你搞破鞋的事儿的?”
姜老太狠狠地瞪了姜果一眼。
姜焕明现在倒没心思教训女儿,他做了个深呼吸,缓缓打开信封。
全家人都屏住呼吸,气氛格外紧张。
姜焕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封处理结果,慢慢地,视线往下落。
“复职了!我恢复职位了!”他的脸色因惊喜而涨得通红,几乎是喊了出来,“明天就能回去上班了!”
……
姜家的欢笑声回荡在整个凤林村。
大概是王小芬嫌这阵子太憋屈,被太多人看了笑话,就让自己的孩子们去村子里跑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
村民们自个儿过自个儿的日子,对姜家的破事不感兴趣,面无表情地听完,就急吼吼地赶着回家吃饭去了。
大牛和妞妞跑了个寂寞,最后你推着我,我推着你,两个人磨磨蹭蹭地到了村尾的茅草屋。
“咱妈说了,这事一定得告诉小婶婶。”妞妞说,“哥,你去说吧。”
大牛望天:“小婶婶这么凶,要是听了之后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打我们?”
事实证明,大牛想多了。
他前小婶婶压根没放在心上,还是小堂妹从屋里出来,用小手做了个赶人的动作:“走走走——别再这里烦人啦!”
大牛看着柚柚,嘴唇一撅,不高兴道:“我是你哥,你咋这样呢?”
“再不走,我就喊我妈妈出来揍你了!”小团子双手叉腰,晶亮的眼睛一瞪,奶凶奶凶的,“你怕不怕?”
大牛与妞妞对视一眼,转身“嗖”一下跑了。
“柚柚咋变得凶巴巴的了?跟小婶婶一样凶!”大牛气愤道。
“赶紧跑吧,你忘了小婶婶打你屁股的时候有多疼了吗?”妞妞心有余悸,拽着她哥赶忙回家。
这一趟,兄妹俩本意是出来炫耀,最后却自讨没趣了。
等到将堂哥堂姐赶走,柚柚“砰”一声关门回屋。
她最不喜欢大牛堂哥了。
大牛这人特别欺软怕硬,以前姜成和姜果在家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俩后头当小弟,可当他俩出门去镇上念书了,小弟就立马翻身做主人。
过去,柚柚被欺负了好几回,那会儿她还小,不知道保护自己,经常哭得泪眼汪汪,跑去找妈妈。
也正是因为这样,孟金玉打了大牛好几回,和王小芬结下不少梁子。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了。
现在姜家的事可与他们无关。
孟金玉估摸着,姜焕明这一世说多错多,做多也是错多,心态早就已经崩了,就算真回了供销社,也干不长。
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把这饭碗给丢了。
现在她只希望,在他丢工作之前,能多挣一些钱,给姜成和姜果把未来几年的学费给攒下来。
至于别的,就与她无关了。
……
孟金玉与孩子们的生活从她决定离婚那天开始,就已经步上正轨了。
现在这婚也离成了,姓也改好了,她就再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好好挣钱,带着柚柚和善善过上好日子!
林莉的娘家人在镇上找了不少好布料,送到凤林村,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些饼干糖果之类的小零食。
零食又贵又稀罕,孟金玉叮嘱柚柚和善善不能吃,可每天他俩一到林莉家,江志鸿就非要撕开包装袋给孩子们喂这些好吃的。
用他们俩口子的话来说,他们自己不喜欢吃这些小零食,当时给家里寄信给带糖果和饼干,就是为了让两个小不点吃的。
孟金玉感动不已,这是遇上一对好心人了。
另一方面,她也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虽然后世的农村经济发展也很好,但在这个年代,城市与农村之间的发展是天差地别的。
对于凤林村的村民们来说,一年到头能吃一次肉都已经能让全家人欢天喜地,买糖果和饼干几乎是不可能的,可对于林莉的娘家人和婆家人来说,零食虽贵,但咬咬牙,也不是买不起。
正是因为如此,她必须要靠自己闯出去,带着孩子们搬到城里住。
“这小衣裳真好看,不过,怎么这么长呢?是连在一块儿的?”林莉坐在孟金玉边上看着她踩缝纫机,好奇地问。
“孩子还小,一直得抱着,穿着分体的衣服,小肚子露出来了会着凉,大人就得经常帮着拽拽,不太方便。”孟金玉指着连体服上的小纽扣说,“这样一做,上衣和裤子是连在一起的,孩子穿着就是一身,看起来清爽,而且换尿片也方便。”
这就是后世婴儿穿的连体爬爬服,现在还没有尿不湿,但就算是布尿片,也得经常换,小纽扣一解,就给林莉和江志鸿省了不少事。
林莉听着孟金玉这说法,一愣一愣的。
虽然她没生过孩子,不懂连体和分体衣裳有什么区别,可光是看这小衣裳的样式,她就打心眼里喜欢。
太可爱了。
“到时候再往上面缝一朵小花或是小草,就更好看了。”孟金玉笑道。
林莉托着下巴:“我越来越觉得请你来我家做衣裳的决定是真明智,等将来我家的娃穿上你做的衣服,肯定会有不少村民来找上你,你信不?”
江志鸿正在陪柚柚和善善看书,闻言抬起眼,说道:“不单单是村民,到时候让咱俩的妈上单位说说,金玉的生意可不是越做越大吗?”
林莉笑道:“生意越做越大也是应该的,谁让金玉手巧,眼光也好呢?”
孟金玉的心底有说不出的感慨。
其实并不是她的眼光有多好,只是她经历了后世太多的变迁,活了两辈子的人,总得沉淀下什么。
经过这些日子,她更加相信,只要自己敢想、敢做,并且用勤劳的双手致富,总有一天,会闯出一片天的。
……
慢慢地,柚柚爱上了上学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她多喜欢上课,主要是,她交到了好多好多的朋友。
小团子热情活泼,即便比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小一些,可还是能和他们玩到一块儿去。
有时候,善善看着课间时在教室里疯跑、带着大家做游戏的柚柚,不由有些疑惑,为什么柚柚就像个小领导一样,能带动大家一块儿玩呢?
善善不懂的,聂小佳也不懂,只是和善善不同的是,她非常伤心,心里头酸涩得不得了。
她想要在课堂上好好表现,但每次林老师喊人回答问题,她都不能第一时间答出来,反倒让善善抢了先。
她想要听妈妈的话,和同学们做好朋友,可是同学们不爱搭理她,只愿意跟柚柚玩。
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聂小佳不懂,但她没有放弃。
她和妈妈都是可怜人,妈妈为了留下教书已经很辛苦了,她必须独立解决自己的困难。
于是,聂小佳就学着柚柚的样子,去交朋友。
“踢毽子好像很好玩,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下课后,聂小佳站在操场,小声地对同学们说。
同学们没有拒绝,把毽子踢给聂小佳,和她一起玩。
聂小佳是踢毽子的一把好手,小腿一抬,蹦蹦跳跳的,每一下都踢得漂亮。
为了让大家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她甚至还一个旋转,想要表演一些高难度的技巧。
可是,她跳的时间太长了。
同学们等得久了,不由有些着急。
“怎么能抢着让自己一个人玩呢?”
“说好了大家一起玩,可她都踢了一百多个了!”
“我妈说了,放学之后最多只能在学校里玩十五分钟,家里赶着开饭呢,都让她一个人玩了,那我们还玩什么呀?”
“快看那边,柚柚在玩老鹰捉小鸡呢!我们去那边吧!”
聂小佳一个精彩的回旋踢,想要将毽子稳稳当当地停在自己的肩膀上,却不想她最精彩的高光时刻还没到来,所有的同学们就已经全另外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去找柚柚了。
聂小佳呆愣在原地,看着被众星捧月的柚柚,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砰”一声,毽子砸到她的脑袋上。
这下同学们听见声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伙儿的笑声是带着善意的,可聂小佳却不觉得,她咬着牙,退到了操场的角落,一屁股坐下来,眼神之中满是悲伤。
她想,大家都排挤自己,自己真是太可怜了。
另一边,柚柚玩得满头大汗,小脸都快要笑成一朵太阳花。
玩老鹰捉小鸡特别累人,她累得直喘气,就跑到边上休息。
这时,远远地,她看见上回跟人打架的小哥哥正往二年级教室走。
柚柚见了,立马“哒哒哒”,迈着雀跃的小步伐,跟上他的脚步。
聂小佳不知道柚柚去干什么,拧了拧眉,也跟在后头。
她的动作鬼鬼祟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柚柚的身影,都没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撞上了从办公室出来的靳敏敏。
“妈妈。”聂小佳愣了愣。
靳敏敏看了聂小佳一眼,又看向柚柚的方向:“她怎么去二年级教室了?”
“柚柚好像交了二年级的新朋友。”聂小佳鼓了鼓脸颊,泪花儿还在眼眶里打转。
靳敏敏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二年级教室就只有一个小男孩。
她挑了挑眉,冷笑一声:“你看柚柚多聪明,知道谁是城里人,就去跟谁玩。”
“那个哥哥是城里人吗?”聂小佳轻声问。
“是啊,他的身世可不得了。父亲是烈士,母亲在部队里担任的职位也很高,连学校的校长和公社其他领导见了她,都得给几分薄面的。这阵子,他只是家里出了变故,所以跟着他爷爷一起在村子里住。估计等他妈回来,立马就要把他接走了。”她说着,忽然觉得闺女应该听不懂,又说道,“虽然我不喜欢柚柚,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机灵的孩子。连交朋友都知道得交有用处的,能帮得上她的。这一点,你得跟她学一学。”
聂小佳一脸吃惊地看着她妈妈。
一直以来,妈妈都夸她是最优秀、最聪明的孩子,怎么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也去夸柚柚了?
她为什么要向柚柚学习?
“交朋友而已,能帮上柚柚什么忙?”聂小佳咬着唇,不服气地说。
“怎么帮不上忙了?你看孟金玉巴结上林知青和江知青,现在她闺女就天天上他们家吃香的喝辣的。城里人和咱们农村人的生活条件不一样,林知青和江知青的父母在城里只是单位里的普通职工,日子就已经过得这么滋润了,你说说,这男孩将来被他妈接走之后,日子该过得多好?不说别的了,就算他只是在走的时候给柚柚留下一大堆课本,都能给孟金玉省下不少书本费。”
只要一提起孟金玉,靳敏敏的眼底就透出几分不甘心来。
“我明白了。”聂小佳说,“妈,我也去跟那个哥哥交朋友。”
靳敏敏垂下眼帘,看着乖巧懂事的女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背靠大树好乘凉,妈没本事,我们就得找别人帮忙。就算交了这个朋友不一定能帮到咱们什么,但到底多一份希望,你说是吗?”
……
柚柚跟着小男孩进了教室。
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刚坐下,就拿出课本在看书。
听见雄赳赳气昂昂的脚步声,他有些疑惑,但抬起眼时,神情仍旧平静。
“好呀,都已经好几天啦,你怎么不来找我保护你呢?”小团子的动静可大了,气鼓鼓地冲到他面前。
小男孩认出了柚柚:“我不需要保护。”
因为刚跟着爷爷搬到村子里,进公社小学念书也没多久,所以前些天,他摸不清楚状况,才会被欺负。
可第二天,他就立马找回场子了,小男孩和小男孩之间的较量是用拳头说话的,他和那帮熊孩子约定好一打一,他们轮番上场,最后全被打趴下,一个个就都心服口服了。
“不需要保护了?”柚柚歪了歪脑袋,沉默半晌之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算不需要保护,那你也能来找我玩儿啊。”
“我不跟小孩子玩。”他说。
柚柚的小眉头拧了起来,比出五根手指:“我不小了,已经五岁了。”
她又问:“你呢?”
“我八岁了。”
柚柚的脑袋耷拉下来,一脸沮丧:“八岁的小孩子就不愿意和五岁的小孩子交朋友吗?”
小团子很失望,低下头时,脸颊上的嘟嘟肉一挤,看起来更加圆乎乎的。
她的小手捏着衣角,难过地,往后挪了挪脚步。
“你等等——”小男孩的语气急切了些,她好像,真的很想跟自己交朋友……
“我没说不可以。”
“那就是可以啦!”柚柚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家伙往前迈了一步,坐在他身边。
小屁股刚一坐稳,忽地看见他练习册上的名字。
“顾——”柚柚还不认识这么多字,这个“顾”字,还是从今天上课时老师教的古诗词里学的。
“顾祈。”小男孩说。
“啊——顾祈!”柚柚的胳膊肘抵在课桌上,双手托着腮,认真道,“这个字念祈吗?笔划长长的,看起来,像是你的个子很高的样子!”
小妹妹天马行空的想法逗乐了顾祈。
他牵了牵嘴角,不自觉地笑了。
柚柚也笑了:“顾祈哥哥,那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顾祈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小妹妹看。
他小时候跟着父母随军,那地方地势偏远,环境艰苦,因此大院里根本就没有与他同龄的小孩。
从小到大,顾祈都是没有朋友的,更不会有人像柚柚这样热情地想要与他做好朋友。
心底的坚冰像是慢慢地融化开来,他点点头:“好。”
教室里,柚柚和顾祈的嘴角都露出了笑容。
教室外,聂小佳悄悄看着,心跳的速度极快。
她也要和这个哥哥做朋友。
这个哥哥看起来很安静,一点都不调皮,应该不会像刚才踢毽子的同学们那样让自己难堪。
聂小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走进教室。
看见聂小佳时,柚柚一脸疑惑。
她和班级里大部分的同学都是朋友,除了聂小佳,聂小佳可太扭捏了,总是暗戳戳的,柚柚一点都不喜欢她。
她为什么要来找自己呢?
“顾祈哥哥,我也想和你做朋友。”
聂小佳这话一说出口,柚柚就知道了——哦,原来不是来找她的!
“不要。”顾祈低下头,翻开课本,开始学习。
聂小佳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随即她的眼眶红了起来。
为什么她总是交不到朋友?
聂小佳委屈不已,转身跑了出去。
……
从公社小学出来的路上,靳敏敏一再安慰着聂小佳,可她一个劲哭,怎么哄都停不下来。
她想,这孩子受的伤害实在是太深了。
“交不到朋友就不交吧,你没柚柚这么会来事儿,当然没她这么讨人喜欢了。”靳敏敏说,“要么就学她的样子,要么就把心放宽,只知道哭有什么用呢?”
远远地,姜焕明看见一个女人牵着个孩子,一路上轻声细语地安慰着,看起来非常耐心。
该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吧?
都是从一个公社出来的,得互相帮助!
他将自行车停在她俩身边:“同志,你们怎么了?”
靳敏敏抬起头一看,认出了姜焕明。
最近村子里发生了这么多事,就连三岁小孩都认得他有多丢人,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没事。”靳敏敏一点都不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冷淡地说,“孩子闹脾气呢,哄哄就好了。”
姜焕明看着她,忽然说:“你跟我是一个村子的吧?”
他回村没多久,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靳敏敏点点头:“我在那边的公社小学教书。”
“教书啊。”姜焕明看得起文化人,笑着点点头,“教书好。”
说完,他就蹬着脚踏板,骑着自行车走了。
从公社回凤林村的路可长了,得早点回去,免得赶不上开饭。
不过现在就算他回家晚了,一家子人还是会等他的,因为他已经恢复职位,谁都不敢再对他冷嘲热讽了!
没错,他已经恢复职位了。
只是回到单位之后,大家看他的眼神总是有点不对劲,像是带着几分嘲弄,又像是同情他似的。
姜焕明心里憋得慌,但也只能忍下来。
等到哪一天,他凭借着自己的实力往上升的时候,就再也没人可以笑话他了。
……
还是和前些天一样,善善在教室里学习,柚柚则到处玩耍。
只不过今天,哥哥姐姐是在二年级教室里找到柚柚的。
小团子一见到他们,就立马开始介绍自己的新朋友:“这是我的好朋友,他叫顾祈!”
姜果一乐:“我们柚柚现在都能交到大孩子好朋友啦。”
柚柚嘴角一弯,笑眯眯地跑到姐姐身边,转身对顾祈说:“我要回家啦!有空来我家玩呀!”
孩子们往凤林村走,一路上聊着自己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些有趣的事,欢声笑语就没停过。
只是刚一到村口,兄弟姐妹几人听见村民们的议论声,都好奇地停下脚步。
“怎么又来一批知青啊?咱们村又不是没有知青,知青点里都这么多人了,现在又要往咱们村送,也不怕挤!”
“这不是政策嘛,这些知青们没办法,咱村长也没办法。”
“一拍大腿就来一条新政策,他们把知青送过来,让他们挥起锄头,说是接受啥再教育,可问题是,他们挥了吗?一个个的,全都是娇生惯养的,下地没几天就说自己吃不消,一会儿一个头疼脑热的,就算不请假,一天又能干多少活儿?”
“一年到头就这么多粮食,全让他们分去了,到时候咱们怎么办?到了年底,全都得去啃树皮了!”
一些村民们说的话夸张了些,那是因为他们对这些知青们的到来是非常不欢迎的。
可有什么办法?
大家怨归怨,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
现在,知青点已经挤了不少年轻人。
柚柚数了数,一共七个,其中有男有女,大家都穿得干净整洁,还有好些个捏着鼻子,脸色臭臭的。
“大哥,这些知青们长得真好看。”姜果踮起脚尖看了看。
顺着姐姐的视线望去,柚柚看见其中一个男知青。
这男知青看着像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斯斯文文的样子。
只是,他看着来来往往的队员们,有些不耐烦,撇了撇嘴角。
“长得好看有啥用?能当饭吃啊?”姜成抬了抬下巴,看了那个男知青,“下巴倒挺长的,但是也不能犁地啊!”
姜果闻言,立马跺了跺脚:“哥哥,你怎么这样说啊!多不好听!”
柚柚也好奇地看看那个下巴不能犁地的男知青。
这会儿,他也看向他们。
望着姜果时,男知青的眉心微微一拧,随即舒展开来。
他从知青点出来,向着兄弟姐妹几人走来。
“这个小不点长得真可爱,要不要吃奶糖?”他在柚柚面前站定,从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
目光落在柚柚脸上时,他的嘴角往上扬起,因这舒展的笑容,身上不由散发出温润的气质。
这是个英俊的男知青,只不过,他笑什么笑呀?
柚柚又不认识他!
“我不吃。”柚柚认真地说。
“为什么?”男知青一脸诧异,晃了晃手中的糖果,“这可是大白兔奶糖。”
柚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之她就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个人。
于是,她抬了抬下巴,一本正经道:“大白兔奶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在林知青家经常吃!”
男知青热脸贴了冷屁股,难堪地收回手,想要将大白兔放回兜里。
姜果却给此时尴尬的气氛打了个圆场:“我吃吧。”
男知青的笑容变得更加温暖:“好。”
“柚柚,下回不准这么没礼貌了!”姜成尴尬地敲了敲柚柚的小脑袋瓜子,想着自己刚才还说闲话,笑这男知青的下巴长得能犁地,这会儿不自觉有些心虚。
“我是新来这里的知青,看我们的年纪差不多,以后应该会成为朋友的。”男知青对姜成说。
“你多大了?”姜成问。
“我今年十八。”男知青的嘴角还是噙着笑意。
“哦,我们才十二呢。”姜成指了指自己和姜果。
“就只差六岁而已。”男知青笑着伸出手,“我叫周斯儒,以后我们都在一个村子里,可以互相帮助。”
“好,互相帮助。”姜成还从来没跟人握过手,立马将手心手背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伸出手,“我叫姜成!”
周斯儒点点头:“你们回去吃饭吧,我也得回知青点报到了。”
说完,他转身走了。
姜果嚼着大白兔奶糖,一乐:“周斯儒?这可真像小姑娘的名字。”
话音落下,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回家吃饭去。
得了颗奶糖吃,真好!
只是,留在原地的柚柚眨了眨眼睛,一脸震惊。
啊——
一个男知青,他的名字,像是小姑娘的名字。
这一幕,她在梦中见过。
小团子一脸严肃,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番,随即一拍脑门子。
她想起这个周斯儒是谁了!
38. 第38章 她差点没认出来。
大白兔奶糖在口腔中化开, 又香又甜的,姜果吃得津津有味,嘴角一抿, 笑眼弯弯。
可没走几步, 她忽然看见周斯儒掏了掏口袋, 兜里掉出一块蓝色的手帕。
姜果连忙上前捡起:“等一等!”
周斯儒的唇角微微扬起, 但停下脚步转身时, 露出的表情又有些茫然:“怎么了?”
他垂眸,望着向自己跑来的姜果。
“你的手帕掉了。”姜果挥挥手中的手帕。
周斯儒惊讶地伸手接过,将手帕紧紧捏住, 按压在胸口:“谢谢,我都没注意到!”他的表演丰富而有层次, 但是说着话,姜果已经转身了,他便连忙上前一步,“这是我去世的奶奶留下的手帕,对我来说有很深的纪念价值,我平时都不舍得用, 要是丢了, 我心里肯定很难受。”
姜果听完这番话,同情道:“那你要收好了!”
太阳逐渐下山了,金黄色的阳光落在姜果的身上,小少女五官标致,脸上还有几分未脱的稚气。
现在的姜果不过十二岁,他记得,几年后,她会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与她的妹妹一样,不管走到哪儿,都会惹来他人惊艳的目光。
上一世,他也是在十八岁那年来到凤林村的,当时他怨天怨地,恨透了这个偏僻贫穷的地方,巴不得尽早离开。那回忆之中,唯一让他觉得有几分乐趣的,大概就只剩下姜果了。
姜果是个单纯的女孩,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却傻得可以,他们之间的相处很愉快,而她对他的爱慕,单纯却又炽热。
她的母亲很快就察觉到他们俩不对劲,奋力阻拦,姜家整天鸡飞狗跳。
原本周斯儒是懒得理会这么一个农妇的,怎料第二年高考结束之后没过多久,返城通知下来了,他说走就走,没有丝毫犹豫,可又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无情无义,便在走之前对姜果说,这一切不怪他,全怪她的母亲。
这样一来,姜果肯定会恨上她母亲,而他则毫无心理负担。
回城之后,周斯儒也没闲着,他参加高考,想要考上理想的大学。
可别说理想的大学了,就连大学的影子都见不着,他的成绩太一般了,怎么能在这么多考生之中脱颖而出?
后来,他娶妻生子,妻子泼辣市井,长相平平无奇,儿子也不让人省心,从小到大闯祸无数。他筋疲力尽,可作为家中的顶梁柱,却总是被推着前行。
原本日子就只是这样过下去,可谁知道,上辈子这么巧,他在四十岁那年见到了姜果。
三十四岁的她,美得光彩夺目,她穿着时髦的喇叭裤,说话时嘴角带着张扬肆意的笑。
姜果是星辰、是光芒,是众人眼中的焦点!
而他,却只是一个庸庸碌碌中年人而已。
周斯儒开始懊悔,他怪自己怎么能为了回城名额与她断了联系,当初她的眼中只有他,在七十年代,年少时纯粹的爱是很有可能走到最后的!
六十岁的时候,他在家里带孙子,心有不甘。那天,儿子儿媳在饭桌上看手机,让他给孙子喂饭,他喂着,忽然听见儿媳妇说起一个词——白富美。儿媳说现在的小伙子都很现实,知道找个白富美,不仅能少奋斗三十年,看着还赏心悦目。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姜果漂亮白皙,家里还这么有钱,可不就是白富美吗?
周斯儒想不开,直到死在病床上的那一天,仍旧想不开。
他多希望上天能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与姜果白头偕老。
没想到一醒来,他就真的得到了这个机会!
周斯儒开心坏了,下乡的通知一来,他立马收拾包袱来凤林村,决定抱住姜果的大腿。
不单要抱姜果的大腿,他还要抱姜成、柚柚和善善的大腿,因为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特别好,并且在后世,每一个都很有出息。
“你叫什么名字?”周斯儒停下自己漫天的思绪,问道。
“我叫姜果。”她说。
“浆果?就像是小果子一样甜甜的。”周斯儒笑得温柔,抬起手,想揉揉姜果的头发。
她现在还小,他不会对她做什么,只要让爱意的种子在她的心底悄悄种下,以姜果敢爱敢恨的性子,一定会对他情根深种。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姜果的脑袋,就见柚柚已经像个小肉球似的,加足马力冲过来。
他一时没有防备,被这圆滚滚的小团子撞得后退几步,一个踉跄,膝盖磕到石墩,“砰”一声摔在地上。
周斯儒还没回过神,就已经伸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想要保持帅气的姿态。
“柚柚,你干什么呢!”姜成赶紧跑过来,将周斯儒扶起。
“啊——柚柚的小鞋子好滑,停不下来!”柚柚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说。
周斯儒捂着自己的屁股,艰难地站起来。
柚柚已经用手扒拉着姜果的手臂:“姐姐走吧!”她边走,还边踮起脚尖,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对姐姐说:“这个知青不是十八岁了吗?好弱哦!”
姜果“噗嗤”一笑,无比赞同:“好弱呀,摔了个狗吃屎!”
第一眼看着分明是个英俊的男知青,怎么会一撞就摔,这么狼狈呢?
太丢人啦!
望着她俩的背影,周斯儒的脸色微微一沉,但还是对姜成说:“没关系的,小孩子调皮而已。”
……
孟金玉紧赶慢赶的,只打算在林莉家待两天。
毕竟一天就要一块五的工钱,她就是再想挣钱,也不能让林知青破费太多。
几件小婴儿的爬服做好后,林莉特别满意,拉着江志鸿就来看。
“你先洗洗手!洗了手再摸,别把衣服弄脏了!”她摸着这柔软的布料,喜欢得不得了。
“不怕。”孟金玉笑了:“小娃娃体质没大人好,皮肤也嫩,特别怕细菌病菌,等出生之后还得再洗洗呢。”
可是江志鸿也和林莉一样,特别珍惜这小衣裳,生怕自己刚干过农活的手给摸脏了,飞快地跑去洗手。
回来之后,他将手擦得干干净净,与妻子一起,捧着衣裳,你一句我一句,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孟金玉望着他们,眼底浮现着笑意。
上一世,他们的女儿也是在父母的期待之下出生的。
只不过这一世,这个孩子会更加幸福。
因为,她的妈妈会陪伴着她长大,而她的爸爸,也不会意志消沉。
记忆觉醒,能看着家人、朋友们上一世不幸的命运被改写,真是让人觉得暖心。
“金玉,你还要不要用缝纫机?上回我听柚柚说你家还有别的布料,不如你多做几件这样的连体服,到时候去黑市转转。”林莉说。
江志鸿用责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可是黑市!你尽给人出馊主意!”
林莉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不是看金玉的衣裳做得好,希望她多赚点钱嘛!金玉,你别听我瞎说,免得害了你……”
孟金玉笑了笑,但不由有些心痒痒。
前几天她上公社小学给孩子们报名,在路上听见两个领导模样的人说起,如今对投机倒把的整治似乎没这么重了,甚至偶尔上面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原本是想做小吃买卖,小吃得用车推,大张旗鼓地出门,就跟在脑门上刻着“快抓我”三个字差不多了,因此她第一时间就将去黑市挣钱给排除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卖的是衣裳。
尤其小婴儿的衣裳可以叠成小小一团,到时候揣在怀里,逃跑时还挺方便的……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现在的人舍不舍得花这个钱。
在后世,母婴用品行业的利润特别大,大部分家庭都愿意给孩子们花钱,可现在不一样,不少孩子都是被拉扯着长大的,养得糙。
除非,她的卖价有足够的优势……
“金玉,这是三块钱的工钱,你拿着。”林莉从荷包里掏出钱。
“谢谢!”孟金玉欣喜道。
“你就别总跟我这么客气了。”林莉笑着,“两天时间,给我们做出了这么多小娃娃的衣裳,还帮我改了几件不方便在村里穿的碎花小裙,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得感谢你呢。”
孟金玉带着钱回家的时候,走路都带着风。
两辈子了,这是她第一次凭借自己的本事挣到钱!
她越走越快,嘴角咧得高高的,神清气爽的样子。
只是突然之间,余光一扫,她居然看见了周斯儒。
她微微拧眉。
算算时间,周斯儒也确实是在这个时候跟着新一批知青一起来的凤林村。
上辈子,姜果就是为了这个心术不正的知青记恨于她,这一世,也不知道他俩会不会又凑到一块儿去。
该栽的跟头,还是得栽,反正七十年代的凤林村民风淳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周斯儒也不至于真出格到做出什么让小姑娘吃亏的事,她只需要静观其变,把好最后一道关就行了。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的女儿,都不可能和这种人走到一起。
孟金玉冷冷地扫了周斯儒一眼,继续往家里赶。
终于到了家,她回屋,找出之前阮金国带来的饼干盒。
饼干早就让两只小馋猫吃完了,但盒子还保存得很好,她将钱压平整,放在里面,轻轻地盖上,脸上的激动之情几乎满溢。
再过几年,政策放开之后,这就是她做生意的本钱。
她得想办法多挣一些!
这样一想,孟金玉还是拿出了家里剩下的布料。
拼拼凑凑,应该能再做几件衣裳。
……
这两天,姜果在学校里交到了一个朋友,那是同村的赵桃红。
赵桃红很瘦,皮肤黑黑的,但她和姜果一样,很喜欢打扮自己,因此两个人就走得越来越近了。
今天一早,赵桃红来她家门口,说要和她一块儿上学去。
关系好归好,可在班级里不是总能碰见吗?
姜果打心眼里不想跟她一起走,可她哥说了,别让别人难堪。
于是,姜果只好同意了。
“果果,你跟我一起去上学,那你弟弟妹妹呢?”赵桃红跟在姜果身边,笑眯眯地问。
“我哥会送他们的。”姜果说,“不过我傍晚放学时,得和我弟弟妹妹一起。”
弟弟妹妹都搬出去了,一天也就只有上学放学路上才能见到,而且两只小团子揉着软软的,姜果喜欢跟他们待在一起。
赵桃红点点头,一只手挽住姜果的胳膊。
她俩走着走着,经过了知青点。
知青们要去上工了,打扮得讲究体面,一点都不像是要下地的样子。
“果果,你看那个男知青,长得好英俊呀!”赵桃红指了指知青队伍里的周斯儒。
他的头发也不知道拿什么抓出了造型,看上去乌黑油亮,衬得皮肤就愈发白了。
十几岁的小少女,关注异性的长相是再正常不过的,前两天姜果第一眼见到周斯儒,也觉得他很好看。
只不过,第一印象刚一建立,就因他跌了一跤而幻灭了。
“英俊是英俊,就是没有男子气概。”姜果说。
“是吗?”赵桃红纳闷地看看周斯儒,对上他那双深情的桃花眼,“我觉得就是好看。果果,我怎么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看我们呀?”
姜果好奇地望向周斯儒,正好对上他眼底深深的笑意。
赵桃红又意犹未尽地看了周斯儒一眼,挽着姜果的臂弯继续往前走。
“果果,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你能帮我完成吗?”赵桃红黝黑的脸颊上飘过一抹淡淡的红。
“什么心愿啊?”姜果问。
赵桃红一脸羡慕地看着姜果。
阳光下,她的皮肤雪白雪白的,像是能发光似的,真好看。
“你头上那个小发卡,太好看了,我好喜欢,可以借我戴一下吗?”赵桃红扭扭捏捏地扯了扯姜果的衣角,小声说,“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这是我的心愿。”
姜果一听,诧异得瞪大了眼睛,紧紧护着自己脑袋上的发卡。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发卡,借书本可以,借发卡是万万不行!
“桃红,你还是找你爸妈完成你的心愿吧。”姜果干脆地拒绝。
赵桃红一愣,脸色都变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想要漂亮的小裙子,想去镇上理发店烫头发,你可以帮我完成这些心愿吗?”姜果眨了眨眼,认真地问。
赵桃红大惊失色:“我哪有这个本事啊。”
“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姜果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赵桃红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一路上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姜果摇摇头,原来交朋友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明天不和赵桃红一起走了,她要跟着哥哥和弟弟妹妹一块儿上学,还是赶“羊”游戏更适合她。
阳光下,姜果的背影轻快洒脱。
望着她的身影,周斯儒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想到让姜果对自己产生好感的办法了。
赵桃红是她最好的朋友,只要能让她的好朋友帮自己美言几句,像姜果这么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估计很快就会被洗脑。
到时候,他就可以安心等待鱼儿上钩了。
“周知青,得去上工了,你还跟在后面做什么?”
周斯儒回过神,跟上他们的脚步。
虽然下地干活很累,但现在辛苦一点,以后就不用再奋斗了,是值得的。
……
一大早起来,聂小佳就嚷嚷着说自己不愿意去上学,小声啜泣,泪水浸湿了枕头。
靳敏敏从来没见过自己的闺女这么不懂事的样子:“马上给我出门,我要是迟到了,会丢了这份工作的。”
她沉着脸,换好衣服之后站在门边,冷眼望着聂小佳,要求她必须跟着自己走。
一路上,聂小佳的眼中含着一泡泪,委委屈屈地跟在她身后。
“你到底是怎么了?一会儿说自己牙疼,一会儿说自己头疼,一会儿又说自己肚子疼。聂小佳,能不能懂事一点?”
聂小佳咬着唇,停下脚步:“妈妈,我一个人在家,自己照顾自己,就和以前一样。”
靳敏敏伸手拽她的胳膊:“你能不能给我争口气?我当时好不容易才求校长给你一个上学的机会,现在你说不去就不去了,让别人怎么看待我?我连自己的闺女都教不好,他们又怎么信我能教好一整个班级的孩子?”
聂小佳不吭声了,低下头。
她不喜欢上学。
班级里,每个同学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只有她没了爸爸,只要听他们提起家人,她就觉得很丢人,很自卑。
她想听妈妈的话,好好念书,可却没办法全神贯注地学习,因为课本上的知识太难了,她吸收不了。
至于交朋友,就更难了,谁都不乐意搭理她,就连她最初的同桌吴双霞都把自己带来的榨菜夹到柚柚的饭盒里,和柚柚一起分享自己的午饭。
“我不去,就是不去。”聂小佳咬紧牙关,蹲在地上。
靳敏敏根本就拿这个闺女没办法,急得要命,使劲拉她的胳膊。
不能迟到的,如果迟到了,恐怕钱主任对她的印象会更差。
虽说最后决定哪位老师留下来是由校长说了算,可校长多少也会听取主任的意见。
“聂小佳,你马上给我起来!”靳敏敏急得眼眶发红。
可聂小佳却倔得像一头牛,死活不理会。
姜焕明就是在这个时候骑着自行车经过她们娘俩身边的。
靳敏敏红着眼睛站在原地,拿自己的闺女没办法。
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但是她的四肢还是纤细的,再加上脸上生动的表情,看着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
好看的小丫头,和小丫头好看的妈妈,这很容易让人激起自己的怜悯之心。
姜焕明不由刹了车,一只脚撑着地:“小丫头,要不要坐叔叔的自行车?”
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没有哪个小孩不会被自行车吸引。
聂小佳抬起头,好奇地看着他:“可以吗?”
靳敏敏一愣,也揩了揩眼角的泪。
姜焕明笑道:“可以啊,叔叔可以载你,但是你得去上学,不能惹你妈生气了。”
聂小佳打着哭嗝,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
自行车擦得锃亮,看起来非常气派,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坐过,甚至连摸一摸,都不曾试过……
“我想坐。”聂小佳可怜巴巴地望着靳敏敏。
这会儿她们已经走出了凤林村,来来往往的就没有一张是熟面孔,就算坐了他的车,也不会被村里人说闲话。
靳敏敏实在拿聂小佳没办法,将她抱上自行车的前斜杠,对姜焕明说:“谢谢你。”
“不用谢,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互相帮助很应该。”姜焕明说。
因靳敏敏不可能和孩子一起坐上他的自行车,姜焕明就下车,推着聂小佳公社走。
自从上回偶遇她之后,姜焕明在家里向姜老太打听了一下,得知这是一个寡妇。
寡妇门前是非多,可靳敏敏长得这么漂亮,门前却没有任何是非,而是靠自己的能力去公社小学教书,姜焕明打心眼里欣赏她。
“咱俩都在公社上班,以后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来找我。”姜焕明说。
靳敏敏点点头,再一次左右看了看,确定没熟人,才放宽了心。
姜焕明身上的破事太多了,随随便便一件,都特丢人,她可不想与他牵扯上关系。
快到公社时,靳敏敏将聂小佳抱下车,对姜焕明说:“再往前就有很多人了,要是被你们单位的人看见,对你的影响不好。”
姜焕明的心头流淌过一阵暖意。
母女俩往公社小学走。
“妈妈,坐自行车的感觉可真好,以后我们家能买一辆自行车吗?”
靳敏敏没法答应。
一辆自行车得一百多块钱,还得用票,她既没有钱又没有门路,哪敢夸下海口。
聂小佳很激动,小脸上荡漾着笑意:“妈妈,原来可怜的人,是真的会受到照顾的。你说得没错,如果我今天不哭,叔叔就不会抱我坐他的自行车。我想,吴双霞一定没有坐过自行车!”
“以后别在那个叔叔面前装可怜。”靳敏敏说。
“我不是装的。”聂小佳的脸一红,年纪虽小,却已经知道这样有些尴尬,“而且,为什么呢?叔叔这么好……”
“他是柚柚她爸。”靳敏敏没好气道。
这下子聂小佳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那个叔叔居然是柚柚的爸爸。
有一个这么好的爸爸,爸爸还有自行车,柚柚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聂小佳的好心情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
这几天,孟金玉还是趁着晚上孩子睡着之后,去林知青家借缝纫机,把自己剩下的布料都做成小婴儿的衣裳。
其实她也可以做大人的衣服或者是像柚柚这么大的小孩衣服,可她担心不一定能卖得出去,毕竟现在就算是城里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灰扑扑的,她担心衣服做大了,没人愿意买,到时候就砸手里了。
小婴儿的衣裳用到的布料不多,就能压一压价格,薄利多销,算一算肯定是能赚一些的。
再说,林知青是城里的时髦人,连她都对自己做的小衣裳爱不释手,应该是有一些市场的。
等到周末,孟金玉算好镇上国营单位的职工也都放假了,相对而言黑市来往的人应该会多一些,就去向大队长请个假,说要去镇上一趟。
“去镇上干啥?”大队长随口一问。
当然不能说自己去黑市投机倒把。
孟金玉笑道:“去找我弟。”
得亏她在城里有个亲戚,这样一来,借口也好找一些。
“柚柚也想去舅舅家玩!”小团子在边上蹦跶着。
孟金玉把孩子拉到一边,才说道:“妈是去办正事儿呢。”
“办正事,柚柚也能帮忙呀!”柚柚满脸都是期待。
去黑市那样的地方,孟金玉是不想带着柚柚的,但小团子想出门玩,她也能理解。
她拍拍柚柚的小脑袋:“一起走吧。”
善善站在一旁,仰着自己的小脸蛋,搓搓小手,也是跃跃欲试,双眼亮晶晶的。
孟金玉哭笑不得,带着两个小家伙坐上进城的公交车。
上了车,小团子高兴地左看看,右看看,迫不及待地想要帮妈妈干正事。
只不过,一到镇上,妈妈就把他俩送到了舅舅家。
阮金国喜欢带着小不点玩,让孟金玉放心去忙:“我今天就带着他俩吃香的喝辣的。”
“别乱花钱,在大院里玩玩就行了。”孟金玉走时还叮嘱着。
等到妈妈转身离开后,柚柚凑到舅舅身边,用小气音说:“舅舅,小朋友不能吃辣的!”
小团子机灵得不行,小嘴一咧,笑得甜甜的。
望着这一幕,陈丽萍的心底特别难受。
她倒也不是讨厌这俩孩子,只是一看见他们,就会想到阮雯雯。
都已经被抓去劳改这么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道阮雯雯怎么样了。
她好几次想要去打听,但都被老伴拦住了,阮震立说,这样会牵累他们家……
“你后妈有消息吗?”陈丽萍忍不住,将柚柚拉到身边,小声问,“她有没有给你们寄信?”
柚柚歪了歪脑袋:“厂长奶奶,你向我打听后妈的消息,这是怎么想的呀?”
陈丽萍被噎了一下。
阮金国说:“我姐已经离婚了,带着两个孩子搬出去住。就算阮雯雯真给家里寄了信,她也不可能知道。”
陈丽萍一脸吃惊:“我还以为她已经带着孩子回家了。”
“善善、柚柚和妈妈……有我们自己的家。”善善一本正经道。
陈丽萍抿了抿唇。
她想着,一个农村妇女,哪来这么大的魄力,离婚之后的日子肯定过得很糟糕吧。
可再看一眼柚柚和善善,却又没法这么想。
两个孩子打扮得干干净净,身上穿的衣服比城里孩子的还要洋气清爽,再加上刚才孟金玉来去都是风风火火的,精气神十足……
明明是跟自己的养女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怎么同脸不同命呢?
陈丽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带他们出去玩玩吧。”
“那给我点糖票。”阮金国一摊手。
……
孟金玉借着上一世的记忆,找到黑市。
黑市里大家都很低调,大声叫卖肯定是不可能的,只是东张西望着,看见生面孔就走上前来。
“同志,要布不?”一个男人偷偷从兜里拽出一小截布料,“这布特别好,还不用上供销社排队,带回去给孩子、自己做衣服,都好看。”
孟金玉看了一眼他扯出来的布料,摇摇头。
那男人又指了指街尾那儿一个女人:“你看她多时髦啊,刚才都上我这儿买了布料呢。衣服做成她那样式,肯定好看。你要是要我这布料,就跟我走,我那里一大批货呢。”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孟金玉看了那人一眼。
三十多岁的女同志,并不灰头土脸,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不要,我也是来卖东西的。”孟金玉摇摇头,拒绝了那男人,随即快走几步,向女同志走去。
“同志、同志……等一下。”
孟金玉的声音压得很低,脸不自觉有些红,心脏就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
第一次干这样的事,能不紧张吗?
只是,想到家里刚赚的三块钱,她就干劲十足,挣来的将来都能当成做买卖的本钱,积少成多!
做生意的人,不能太含蓄!
孟金玉鼓足勇气,像刚才那人似的,轻轻从怀里扯出一小截布料:“同志,买衣裳不?这是小婴儿的衣裳,特别柔软、舒适。”
“婴儿的衣裳?”
可真是问对人了,女同志刚升级成为舅妈,正愁要给孩子买些什么,孟金玉就来了。
这对她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想瞌睡了,正好有人递枕头!
“你看,是这样的。”孟金玉左右张望了一眼,迅速抽出小衣裳,摊开让她看一眼,又赶紧团起来揣回怀里,“这衣裳特别好,一体式的设计,穿脱很方便,小婴儿穿着不会露肚脐,就不会着凉,对大人来说也方便。”
“还有这样的?从来没见过。”
女同志来了兴致,只是还想再看一眼,衣裳就被收起来了。
“是啊,现在沪市小婴儿的衣裳都这样。”孟金玉没卖过东西,但她买过,学着后世服装店老板的样子说道,“我敢保证,咱们江城肯定不会有一样的。”
当然了,就算刚出生的小娃娃和别人撞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多数人都不会介意。但孟金玉运气好,这位女同志就想给自己的小姑子买一件特别的礼物。
“这得多少钱?”女同志动心了。
孟金玉还没想好价格,犹豫了一下,比了两根手指头:“至少得这个数。”
两块钱,总有人要吧?
“二十块钱?”女同志拧眉,“我一个月的工资也才二十五块钱!”
孟金玉乐了,原来她能承受的心理价位并不低!
而且,一个月二十五块钱的工资,这该是镇上很不错的单位了。
没想到她这刚一开张,居然遇到了后世所说的“土豪”!
“那你说吧,这好歹是沪市的货呢。”孟金玉装作为难的样子,“你说个价,我能带就带一件了。”
毕竟是在黑市,两个人也没来回讲价太久,最后以四块钱的价格完成了这笔买卖。
孟金玉不要票,她就要钱,四块钱一收,揣到兜里去,别提心里有多踏实。
再加把劲,她家的资产就能多出一张大团结了!
布料是叶美荷和孙永元给的,缝纫机是跟林知青借的,这样一算,她做的就是不赔本的买卖。
小打小闹还能挣钱,感觉可真好。
“同志,我这儿还有几件呢,你还要不?”孟金玉又问。
“我先拿这件回去试试,要是好的话,再来找你买。毕竟四块钱一件,还真不便宜。”女同志说。
孟金玉也没放在心上,能做出一单生意就已经是运气了,总不能指望人家把她这小衣裳全给买了。
而且,在黑市待着,她心底总有些慌,还是尽早离开得好。
“行!”她乐呵呵一笑,转身出了黑市。
望着她的背影,女同志想着,这人看起来朴素,做生意倒是干脆的。
也不知道这沪市的货,她家小侄子穿起来,该有多好看。
送礼的体面,收礼的也高兴,四块钱就四块钱吧,值了!
……
阮金国带着两个小不点去供销社买了糖,又上国营饭店吃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
柚柚和善善可高兴坏了,两个人小嘴扬起,吃了一路,也笑了一路。
尤其是柚柚,小嘴巴可甜了,冲着舅舅撒了好一会儿娇。
“舅舅最好了!舅舅一会儿也上柚柚家玩儿吧!”小团子说。
阮金国笑着刮了刮柚柚的鼻尖:“那柚柚要请舅舅吃啥?”
“吃香喷喷的红薯粥!”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给舅舅盛好大好大一碗。”
阮金国一方面被柚柚哄得心底暖暖的,另一方面,却又心疼这两个孩子和自己的姐姐。
一大碗红薯粥,对于他们而言,就已经是好东西了。
他们的日子过得实在是不容易。
他和姐姐虽没有血缘关系,但姐弟间的感情却很深,心头不忍,就想尽量帮帮他们。
阮金国又折回供销社,买了饼干和绿豆糕,又称了几斤米:“行,舅舅送你们回去,顺便在你们家吃红薯粥!咱们现在回家,等你们妈妈回来就出发!”
“哇!太好啦!”柚柚和善善都高兴得跳了起来。
阮金国扛着从供销社买的东西,带着两根小尾巴回家去。
进了肉联厂的职工大院时,他又突然说道:“对了,上回我的外套借那个跳河的寡——呃,女同志穿走了,得拿回来,挺好的外套,不便宜呢。”
小团子的小脸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妈妈上回说好了让她盯着舅舅,有事没事都得拦着,别让他靠近靳敏敏……
既要保护舅舅,又得保护姐姐,柚柚好忙呀。
“带着你们俩出来玩,太累了,赶紧的,我要回家喝桔子汽水去。”阮金国催着两个小家伙走快一点。
柚柚惊讶道:“舅舅,汽水是什么?”
“那可是好东西,一会儿让你俩尝尝。”阮金国神神秘秘的。
柚柚和善善听了,立马好奇得不得了,脚步都迈得飞快起来。
这时,正要上妈妈自行车的萌萌伸长了脖子,认真地看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
“妈妈,那好像是善善。”萌萌说。
董音皱了皱眉:“他都已经被接回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惦记着呢?”
当时董音本想着多结交一对体面的夫妇,但自从善善被带走之后,叶美荷和孙永元就再也没有来过托儿所了。
“怎么善善边上还有个姐姐呀?”萌萌踮起脚尖,“那好像是柚柚姐姐!”
“有什么可奇怪的?他们俩本来就是姐弟。”董音撇了撇嘴,没好气道,“那农村人又带着两个孩子来打秋风了?萌萌,你可别跟这样的人玩。”
然而她话音未落,却看见萌萌已经向他俩跑去了。
她瞟了一眼,刚要把女儿拽回来,却突然瞪大了双眼。
这俩孩子的长相和穿着打扮,怎么跟自己娇养出来的女儿差不多洋气?
“萌萌!萌萌!”
董音赶忙追上自己的女儿,同时,她看见孩子们的妈妈也进了肉联厂职工大院。
并且,见到孟金玉的第一眼,她差点没认出来。
39. 第39章 骄傲使人落后!
董音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孟金玉时她的样子。
一般来说, 农村人进城来都会尽量收拾一下自己,可那天的孟金玉,皮肤又黑又黄, 身上穿着打着补丁的破衣服, 一点精神都没有, 看着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就是那张嘴实在厉害, 怼得她压根没办法反驳, 还被同单位的工友狠狠嘲笑了一顿。
但现在的孟金玉,和上回看见时完全不一样。
董音知道厂长家的事,也知道孟金玉与阮雯雯是双胞胎, 当时觉得姐妹俩的气质天差地别,可没想到现在, 孟金玉居然像换了个人似的。
孟金玉瘦了些,皮肤还是不白,但肤色健康,双眸明亮,走路时还带风,像是意气风发, 让人没法轻视。
一个农村妇女, 每天在地里干农活,哪来这精气神?
董音正怔愣时,就见孟金玉已经从自己身边经过。
近距离观察,她发现如今的孟金玉倒是与阮雯雯没这么相像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英气,是阮雯雯没法比的。
董音紧紧地盯着孟金玉看,可人家就压根没拿正眼瞧她。
孟金玉已经走到了孩子们的身边。
“姜善!你回家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呀,我都在托儿所等你好久啦!”萌萌的声音软软的, 虽然很兴奋,但还要装出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善善是萌萌在托儿所最好的朋友,当时她每天都期待着去托儿所,这样就能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玩儿了。可没想到,那一天去托儿所,善善居然没来,一天又一天过去,他甚至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萌萌很难过,在家里哭着要最好的朋友早点回来,还是过了好几天,爸爸给买了供销社柜台上的洋娃娃,才哄好了她。
现在,她终于又见到善善了!
碰见萌萌,善善也很欣喜,嘴角一咧,双眸亮晶晶的,但还是小声提醒:“我现在不叫姜善了,我叫孟善。”
“孟善?”萌萌歪了歪脑袋,“也好听!”
和自己最好的朋友打好招呼之后,萌萌又转头看向柚柚。
“柚柚姐姐!”萌萌笑盈盈道,“我后来才知道,原来你是善善的姐姐呀!”
当时她还想要给善善介绍大院里认识的一个厉害姐姐,让他俩一起玩,没想到,他俩是每天住在一起,每天都能一起玩的亲姐弟!
萌萌好羡慕啊。
柚柚和萌萌手牵着手,萌萌又和善善手牵着手,三只小团子也没玩什么游戏,但就是开心得不得了。
孟金玉走到他们身边时,看见他们这笑眯眯的样子,嘴角也不自觉扬起。
对于她来说,孩子们脸上纯真的笑容,比什么都要可贵。
“妈妈,要回家了吗?”柚柚一见到妈妈,嘴角就不自觉往下弯了弯。
善善的脸上也闪过几分失望的神色:“妈妈……”
“再玩会儿吧。”孟金玉笑了,“难得遇到好朋友呢。”
这下两个小不点的小脸上立马又挂上了甜甜的笑容。
萌萌也蹦得高高的:“我带你们去那边玩!”
望着三个孩子奔跑时无忧无虑的样子,董音就是想拦,都拦不住。
她喊了半天,萌萌就像脱了缰的小野马似的,压根没理会她。
“萌萌!你的耳朵呢!妈在喊你!”
小丫头的耳朵没出问题,她只选择性听自己爱听的声音。
董音喊了半天,最后愣是没人搭理自己,只能是嚷嚷了个寂寞。
……
孟金玉让孩子们在大院里玩,自己则进阮金国家喝杯水。
“姐,这桔子汽水特别好喝,你尝尝。”阮金国递来一个汽水瓶,开了盖儿。
孟金玉忙活了一早上,特别渴,“咕咚咕咚”喝着,余光一扫,见陈丽萍从屋里出来了。
大周末的,阮震立出门见老朋友去了,陈丽萍则在家里待着。
她刚要礼貌点一点头,却没想到,陈丽萍幽幽地看了自己一眼,又转身回屋了。
“我妈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一根筋。她看见你,就想到了阮雯雯,心里难受着呢。”阮金国说。
“一根筋?有你这样说自己妈的吗?”孟金玉笑了笑,握着汽水瓶看了看,这滋味真好,又酸又甜,还带气儿,姜成和姜果一定很喜欢。
要是能放在冰箱里冰一冰,那入口的滋味,更不得了了。
“主要是阮雯雯那边,她总惦记着。”阮金国无奈地摇摇头。
他和亲生父母的感情不深,但他们到底是他爸妈。
陈丽萍这阵子心情不好,他都看在眼里,不过他没什么可做的,只是希望时间能治愈她的心结。
“她那边有消息吗?”孟金玉问。
阮金国犹豫了一阵,指了指屋外,用嘴型示意她出去再说。
出了门之后,孟金玉才知道阮雯雯怀孕了。
“阮雯雯要是回来了,又得闹个鸡飞狗跳。再说了,之前做了这么多害人的事,就得让她老老实实地待在劳改场里,好好劳改。她打晕了你,还把你绑起来、故意弄丢善善,又想把柚柚卖掉,只要一想起来这些事,我就恨得牙痒痒。”
“不过她以后肯定会带着孩子回来的。”
“回来就回来呗,到时候你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好,她又在劳改场关了这么长时间,估计不敢再惹事了。就算回来,受罪的也是姜焕明,谁让他当时娶了她?又还没办离婚,他俩就互相埋怨,过一辈子吧。”
也是,等到阮雯雯回来的时候,说不定她已经想办法搬出凤林村了。
听弟弟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为自己考虑,孟金玉的心中一阵欣慰:“没白疼你。”
“对了,姐,你刚才上哪儿去了?”阮金国问。
孟金玉和阮震立与陈丽萍夫妇俩有过节,本担心被他俩举报,现在他俩不在场,就把自己上黑市的事说了一通。
这下听得阮金国一愣一愣的:“投机倒把?”
孟金玉还以为他要劝自己悠着点,没想到他倒是一脸期待,拉着她坐到台阶上,将当时的过程仔细问了一遍。
“下回可得喊上我!我去黑市给你卖,有人来抓的话,我跑得比你快。再说了,就算我被抓了,还有我爸妈兜着底,你就别去冒这个险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让两个孩子咋办?”
孟金玉看着阮金国这兴奋劲,不由笑了。
他这人脑子灵活,懂得变通,上辈子就早早地出去闯,挣了不少钱。
当然,那会儿他奋斗得辛苦,也走了不少弯路。
这一世,如果他们姐弟俩一起打拼,或许能省不少事。
“好,下回算上你。”孟金玉说。
……
孙芙蓉带着刚买来的小衣裳,去了她小姑子家。
她与小姑子吕静打小就住一个大院里,之后长大了,她嫁给吕静的大哥,俩人从发小变成姑嫂,关系倒是变得越来越好了。
吕静才刚生了娃没多久,如今在家里休假,见嫂子来了,立马笑着出来。
“你可算来了,一天到晚没人跟我说说话,都快要把我给憋坏了。”吕静说。
孙芙蓉瞅了瞅躺在床上的小侄子:“让他陪你说话。”
“怎么说?”吕静斜她一眼。
小婴儿倒是争气,这会儿张开小嘴巴吐泡泡,还“啊啊啊”个不停。
姑嫂俩笑弯了腰。
“对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孙芙蓉想起正事,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小衣裳。
衣服是米黄色的,胸口缝着一朵小花,摸着特别柔软,领口处比较大,是孟金玉专门为小婴儿设计的,就是怕穿脱不方便。
吕静是个爱时髦的人,可现在能买到的小婴儿服装大多是暗色系,而且穿在身上显得特别臃肿,因此一眼看见这小衣裳,她就打心眼里喜欢。
“这是哪儿找到的?真好看!”吕静惊喜地接过,在自己儿子身上比了比,“换上试试。”
小婴儿浑身上下都软乎乎的,吕静是个新手妈妈,孙芙蓉又还没生过孩子,两个人折腾了半天,累出一身汗。
好在最后,这衣裳终于给孩子穿上了。
“这是我从黑市淘的,那女同志说是沪市的货。”孙芙蓉骄傲地说,“好看吧?”
床上,小婴儿穿着新衣服躺在那里,小脚丫晃晃悠悠的,嘴角还挂着一串口水。
孩子的肤色不算白,但被这大面积的米黄色一衬,显得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白白嫩嫩的。
“她说这扣子一解,换布尿片特别方便。”孙芙蓉说,“我也不懂,但是连你这个服装厂的职工都看得上的衣服,应该不赖吧?”
“哪里只是不赖啊,太洋气了,我都想多给他买几件了。”吕静抱着自己的儿子,忍不住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大口,“你知道那人住在哪里不?我想上她那儿多买几件。”
“应该是个农村人,又不清楚我的底细,哪敢留地址啊?”孙芙蓉无奈道:“下回再去转转,说不定能再碰见她呢。”
“也不知道是沪市哪儿进的货,要是穿着质量好,指不定连我们服装厂都感兴趣呢。”吕静说,“你记得把这事放心上,要是碰见她,可一定得带回家,或者把联系地址给留下来。”
……
阮金国提着大包小包的,送孟金玉和两个孩子回村。
虽然孟金玉再三说不需要送,可当舅舅的答应了孩子们的事,哪能轻易反悔?
阮金国自己骑着自行车,把他们仨送到公交车站:“你们先回去,我骑着自行车去,要不然回来的时候没车了。”
上回他自己捣鼓着在自行车车头装了个小筐,这会儿将买来的饼干、绿豆糕和米放进去,特别方便。
“舅舅,柚柚也想坐你的自行车回家!”柚柚举着手手,眨巴着眼睛说。
谁能拒绝得了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呢?
三秒钟之后,阮金国将柚柚抱上车。
孟金玉带着善善坐上公交车,脑袋探出车窗,提醒道:“柚柚小心一点,别摔了。”
可她话音未落,阮金国已经蹬着脚踏板,“咻”一下骑走了。
一路上,柚柚哼着歌儿,小脸上荡漾着笑意。
舅舅特别好,怕她饿着肚子,还给她拆开饼干和绿豆糕,让她路上吃。
柚柚的小手抓着绿豆糕,吃得嘴巴边上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似的。
这一路,小团子可享受了,到村口的时候,还意犹未尽:“怎么这么快就到啦?”
阮金国刮了刮她翘翘的小鼻尖:“下回要去镇上玩,只管过来,舅舅还载着你到处转。”
柚柚皱了皱鼻子,“嗷呜”咬了一大口绿豆糕,美滋滋的:“柚柚是整个凤林村最幸福的小朋友啦!”
阮金国乐了,这小嘴太甜了,哄得他啥好吃的都想给她买。
这一幕,恰好被放学回来的靳敏敏和聂小佳看见了。
聂小佳站在离村口不远的地方,一眼看见的,是柚柚手中的绿豆糕。
绿豆糕看上去绵软香甜,她一个劲吞口水,再回过神,注意到柚柚坐在自行车上。
“那个人——不是叔叔。”聂小佳紧紧地盯着阮金国看。
聂小佳口中的“叔叔”是姜焕明,前几天她坐了姜焕明的自行车,就惦记上了,知道他是柚柚的爸爸之后,心头一阵酸涩。
可现在,柚柚虽然坐在自行车上,骑车的却不是她爸爸。
“那是她舅舅。”靳敏敏的眼睛亮了,立马捋了捋自己的发丝,还顺手将衣襟压得平整一些。
“舅舅?”聂小佳一脸怨念,“柚柚的家里怎么有这么多辆自行车?而且,我都没有舅舅……”
她妈妈和娘家人关系很疏远,逢年过节也不会带她回去探望,就更不可能有这么好的舅舅来疼爱她了。
靳敏敏没空搭理她,而是快速走了几步,追上柚柚和阮金国。
可阮金国为了逗柚柚,故意将自行车蹬得飞快,那速度,就是有人在身后加速跑,都追不上。
“太快啦!柚柚要摔下去啦!”柚柚咯咯直笑,连手中握着的绿豆糕都忘了吃,双眼闭得紧紧的,一脸紧张的样子。
阮金国这才捏紧刹车,还不忘“警告”小团子:“不准告诉你妈,要不然,下回我就不载你了。”
柚柚立马严阵以待,小手捂住嘴巴,做了个“守口如瓶”的小表情。
“你先回家吧,我去找你哥有点事。”阮金国把柚柚抱下车,说道。
柚柚很听话,乖乖地点点头。
阮金国将自行车停在姜家门口,没把小筐里的粮食和零食取出来。
虽然现在家家户户都缺粮食,可大家住在一个村子里,都要脸,再加上凤林村民风淳朴,村民们不至于做出偷鸡摸狗的事。
“姜成——”阮金国敲敲门,大声喊。
出来开门的是王小芬。
他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和姜家人碰面尴尬,是这一家子人做了对不起他姐的事情,要难堪也该是他们才对。
很显然,王小芬看见阮金国,微微一愣:“你咋来了?啥事?”
阮金国没好气道:“又不是来找你的,你管我啥事呢?”
王小芬撇了撇嘴,转头冲屋里喊:“姜成、姜果,你们舅舅来了。”
过没多久,姜成和姜果一脸茫然地出来了。
“舅。”兄妹俩一起喊。
阮金国说:“刚才你弟弟妹妹来我家玩了,你妈喝着汽水,说是你俩应该也喜欢喝。尝过味儿不?”
他对这兄妹俩说话时,语气就不像跟柚柚善善说话时那样哄着了,倒不是不喜欢他俩,主要是十几岁的孩子,还真没三五岁的小娃娃这么软萌可爱。
“没尝过。”姜成的眼睛都亮了,他以前在镇上念书的时候,见同学们买过汽水,不过他和姜果没有零花钱,就只有羡慕人家的份。
“我给你们带来了。”阮金国走到自行车边上,从小筐里拿汽水,“看你们妈,自己有好喝的,还想着你俩呢。”
不过汽水倒不是孟金玉让阮金国带来的,她只顺口提了提,根本就不知道他直接拿了两瓶,一起带到村里来了。
姜果先是一脸期待着望着舅舅,但很快,眸光就黯淡下来。
妈妈就算喝汽水,想着的也是哥哥,不会给她带的。
“来,一人一瓶。”阮金国拿出桔子汽水,递给外甥和外甥女,还瞟了一眼坐在堂屋竖着耳朵听动静的王小芬,“这玩意儿可不便宜,自己喝,别让你们家堂弟堂妹拿去喝了。”
姜成立马接过一瓶,双手紧紧握着,两只眼睛还盯着瓶子里的金黄色汽水不放,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拿着呀。”见姜果傻愣着不动,阮金国催了催。
姜果眨了眨眼,又惊又喜:“我也有吗?”
“怎么着,你不是我外甥女,不是你妈的闺女啊?”阮金国笑道。
姜果开心坏了,赶紧接了汽水瓶,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舅,我不会开。”
阮金国索性给他俩把汽水打开了。
等到他走的时候,兄妹俩已经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
阮金国往村尾骑,想着把米放下后,还能蹭顿饭吃。
可谁知道,他还没骑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
“同志!同志!”靳敏敏急急地追上来,因跑了几步,她的脸颊红红的,再加上说话时轻声细语,看起来更加好看了。
阮金国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视线又落在她的肚子上,才认出她就是上回跳河的寡妇。
“原来是你,你没事吧?”他问。
“没事。”靳敏敏说,“上回的事,谢谢你了。那时候我一时想不开,差点做了傻事。”
聂小佳跟着妈妈的步伐走上前。
她压根没注意她妈说什么,只是盯着小筐里的绿豆糕和饼干看。
小丫头心里头的想法全都表现在脸上了,她吞吞口水,看起来特别馋,阮金国自然注意到了。
他大方地拿了绿豆糕和饼干,递给聂小佳手中:“吃点吧。”
聂小佳受宠若惊,连想都没想,立马接过来,塞到嘴巴里。
靳敏敏被闺女气得够呛,轻轻拽了拽她:“说谢谢。”
聂小佳吃得正香,含含糊糊地说谢谢,嘴巴里的绿豆糕还喷出了些,可把她心疼坏了。
“不用谢。”阮金国看着这粉雕玉琢的小丫头,觉得她怪可怜的,但也没多想,转身要走时,忽然想起那外套,“对了,我的外套还在你那里吧?”
他来凤林村,一方面是为了陪柚柚和善善,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把外套带回家。
那衣裳好看,他很喜欢的。
“在呢,我已经洗过了。”靳敏敏指了指一个方向,“外套就在我家,你跟我去拿吧。听说你是城里人,下回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既然碰见了,我得先把外套还你。”
靳敏敏说得有理有据的,让人拒绝不了。
阮金国点点头,跟着她走。
一路上,靳敏敏与阮金国并排走着,一只手还牵着自己吃得正香的闺女,心里头有说不出的踏实。
阮金国个子高,肩膀宽,再加上他手中推着的那辆自行车,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能给人强烈的安全感。
而且,他的心地很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就愿意给自己的闺女吃绿豆糕和饼干。
国营厂厂长的儿子,就是大气,要是村子里别的男人,才不会像他这么舍得呢。
“你今天怎么来我们村了?”靳敏敏好奇地问。
“是柚柚让我来的,就是我小外甥女,这孩子特别会撒娇,缠人得很。”提起柚柚,阮金国的话多了些。
“我知道柚柚的。”靳敏敏淡淡地笑了笑,柔声道,“我在公社小学教书,柚柚是我们班级的学生。这孩子特别聪明,我们这些老师、同学都非常喜欢她。”
听着这番话,聂小佳一脸委屈地抬起头,看着妈妈。
为什么妈妈只夸柚柚,不夸她?
“是吗?你是我们柚柚的老师?”
“嗯,柚柚和善善都是我们班的,善善也很聪明,而且非常喜欢学习,平时班级里其他同学回答不出的问题,只要问他,他准能回答出来。还记得前两天上的一堂课,当时……”
两个人聊着聊着,一起往靳敏敏家的方向走。
其实如果上回阮金国能下河救自己,他俩之间的交集肯定会变多,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在与她的接触之中,应该会慢慢心动,想要照顾她们母女。
可问题是,那会儿柚柚在。
柚柚这孩子鬼灵精的,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居然去爬树,愣是把她舅舅给喊走了!
现在想起自己当时受的委屈,靳敏敏仍旧气得要命,但好在,她终于又等来了一个机会。
这一次,她一定要让阮金国心疼自己的遭遇,并且对自己心动。
等到时机成熟了,她就带着孩子们,嫁给他。
……
柚柚往村尾走,边走还边跟路过的大娘大爷和叔叔婶婶们打招呼。
小团子很有礼貌,小嘴总是咧着,见了谁都要露出一张大大的小脸,这笑容比冬日里的阳光都要温暖,谁见了都要夸她两声。
对于这些夸奖,柚柚照单全收,但她一点都不骄傲。
妈妈说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
“柚柚,你今天上哪儿去了?”二妮姐姐正在田埂玩,见了她,小跑着上前问道。
“舅舅带我和善善去供销社买糖果,还去国营饭店吃了大肉包!”柚柚说。
二妮姐姐睁大了眼睛:“国营饭店的大肉包是什么味儿?”
“香喷喷、软乎乎的……用手戳一戳,大肉包的皮就陷进去,陷进去之后,立马就重新弹出来了!舅舅帮我们把大肉包掰开,里面的肉馅好多好多,肉的汁水都流到舅舅的手上啦!太香了,比我以前吃过的肉包子都要香!”
想起今天在国营饭店吃的那个大肉包,柚柚的忍不住抿上嘴巴,回忆那滋味,当时她吃得香,好想给妈妈和哥哥姐姐带三个回来,但小团子知道大肉包可贵了,舅舅在车间工作也不容易,她不能这么不懂事。
要是哪一天,她能和一家子人一起坐在国营饭店,敞着肚子吃大肉包,那该有多好呀!
“真好,我从来没吃过国营饭店的大肉包。”二妮姐姐一个劲吞口水,又挠挠头,“我家里也没有大肉包,我后妈给的肉包子都是干巴巴的,可硬了,吃着特别剌嗓子,要是拿来砸人,能把人家的脑袋砸出一个窟窿来!”
柚柚看着二妮姐姐这羡慕的模样,不由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
那段“从前”并不久远,是后妈还在的时候。
当时柚柚总是挨饿,小肚子一天到晚都扁扁的,她连睡觉的时候,都在“吧嗒”着嘴巴,盼着能吃点好吃的。
现在二妮姐姐的爸爸经常在家,蒋爱芬不会再让她没日没夜地干活,有时候还能放她出来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但是,看二妮姐姐这黯然的小模样,就能猜得出,她平时在家肯定经常吃不饱。
柚柚是个善良的小朋友,她能跟二妮姐姐感同身受。
于是,小团子从兜里掏出舅舅用糖票给买的糖果:“二妮姐姐,柚柚请你吃。”
二妮姐姐惊讶地看着柚柚,两只手背在身后,往后退了一大步:“我、我不能拿。”
可柚柚已经三下五除二,将糖纸剥开来,拿出糖果,往二妮姐姐的嘴巴里一塞:“不用客气!”
甜甜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开。
自从妈妈过世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糖果,都快忘了这滋味了。
二妮的眼眶红红的,原来糖果这么甜。
……
靳敏敏带着阮金国到了自家门口。
现在生产队的队员们还没下工,但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一会儿等他们下工,经过她家,看见家门口的自行车,流言蜚语必然就起来了。
人人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靳敏敏爱惜自己的名声,就算要被人家说闲言碎语,也得挑能让自己得好处的。
她希望村民们多说说自己和阮金国的闲话,到时候她再委委屈屈地卖个惨,想来阮金国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该化了。
“你把自行车停在这里,先进屋坐吧。”她比了个手势,请阮金国进去:“我去找找衣服收到哪里去了。”
她没想到的是,阮金国居然摇摇头,后退了一步:“我去你家里头不方便,你进去拿,我在这里等你。”
靳敏敏的嘴角一僵,原本的计划通通被打乱了:“我一时不知道衣服被我放在哪里去了,找都得好一会儿呢。”
顿了顿,她又红着脸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大白天的呢……”
“那我就回我姐家等你,一会儿你再把衣服送过来。”阮金国急着想走。
那天他姐说了,村里人多口杂,让他多个心眼,就拿下河救人的事来说,如果真这么干了,指不定会给这靳寡妇添什么麻烦。
“不用,你就进屋等等吧。”靳敏敏也急了,看着站在一旁软软糯糯的闺女,立马说道,“而且我还得做饭,小佳还小,没人帮我照顾。你不是喜欢孩子吗?可以陪小佳玩一会儿。”
聂小佳站在妈妈身边,一脸不解。
但是,她多少懂得一些妈妈的用意,于是眨了眨眼睛,一脸可怜地望着阮金国。
只是这别别扭扭的样子,让阮金国看着愈发茫然。
就算他喜欢小孩子,那也是喜欢自家的小孩!
柚柚和善善还在家里等着呢,两个小不点这么可爱又喜欢撒娇,缠着他喊“舅舅”时的样子能让他的心都化开,他为啥不回去带自己的孩子,要留在这里陪一个陌生人的小孩玩?
而且,这孩子虽然长得挺好看的,但一点都不软乎啊。
小表情还没姜果生动呢。
阮金国不想再与她来回掰扯下去了:“那你回去慢慢找吧,我得走了。”
话音落下,他骑着自己的自行车走了,再不跟靳敏敏多说一句。
望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靳敏敏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她刚才说错什么话了?
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不高兴了?
一时之间,靳敏敏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似的,难受得紧。
同时,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脸颊也火辣辣的疼。
她是不是嫌弃她肚子里的孩子?
靳敏敏难堪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去。
……
柚柚很喜欢吃糖,可今天她发现,原来帮助到别人的感觉,比自己吃糖的滋味还要甜呢。
她的心里头暖洋洋的,走路的步伐更轻快了。
回到家,她还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妈妈。
可没想到,妈妈不在家,家里就只有善善一个人。
“妈妈让善善在家等柚柚。”善善奶声道,“等舅舅。”
作为姐姐,柚柚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乐于助人的感受告诉弟弟,于是小团子坐在炕上,小短腿一盘,就开始分享自己的好心情。
善善听得一愣一愣的,只知道点点头,再点点头。
而另一边,孟金玉已经回到生产队。
“金玉,你咋回来了?这不是请假了吗?”有人好奇地问。
孟金玉笑容质朴:“这不是趁着提早回来,就想多干点活儿嘛。队长人好,愿意让我请假,但我就怕自己跑出去一整天,你们要干的活儿就更多了。”
“瞧你这话,像是地里的活没了你,还干不完了似的。”一个婶子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过还是你这样的好,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刚才你以前那二嫂,拿着锄头去锄地,一个转眼的工夫,人就不见了。这是偷偷溜回家去了,逮着机会就磨洋工,没见过比她还能偷懒的。”
她话音刚落,记分员朱海燕就来了。
朱海燕询问了刚才的情况,在小册子上狠狠记下了一笔:“这个王小芬,越来越不像话了,下回大会上得让她第一个上台检讨!”
婶子一听,乐了:“我可不是故意告状的,那是记分员自己听见的,到时候王小芬要是闹起来,你们可得给我作证。”
生产队队员们在田里说说笑笑,气氛融洽。
只是突然之间,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孟金玉,你什么意思啊?故意让你闺女给二妮吃糖,不就是明摆着让人说我这个当后妈的刻薄孩子,连糖都不让吃吗?”蒋爱秋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因家里条件好,蒋爱秋平时上工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赚够了半天工分就回去。
刚才,她听自己的小姐妹说起柚柚请二妮吃糖,还说二妮就跟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含着糖,一脸感激的样子。
蒋爱秋一听就恼了,这是打她的脸啊!
柚柚机灵得很,总是拿二妮爸爸来威胁自己,因此蒋爱秋不敢去为难她,直接找上孟金玉,让孟金玉把孩子管好。
“刚才人家说我闲话,说我这个当后妈的不是个东西。但是孟金玉,你倒是说说,全村有多少人家里头能吃得起糖的?”蒋爱秋气势汹汹。
“我家可以。”孟金玉说。
这话一出,大家都乐了。
柚柚随手就请人吃糖,可不是有这条件吗?
见蒋爱秋被噎得说不出话,孟金玉又说道:“到底是不是刻薄继女,咱们村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二妮她娘才走了多久,孩子就瘦了一大圈了,别说吃糖了,估计你平时连粥都不给孩子盛一碗,只舍得让她喝稀米汤吧?”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呀!”蒋爱秋气得直跺脚,“就算你家有很多糖,那也是上你弟家打秋风打来的!听说过上娘家打秋风的,就没听说过上弟弟家打秋风的,而且那弟弟不是你亲妈生的,也不是你亲爸生的,也不知道能耐个啥呢!”
蒋爱秋气急败坏,可不管她说些什么,孟金玉都不为所动。
“等过阵子你弟结婚了,看你弟媳妇还让不让你打秋风!”蒋爱秋咬咬牙:“有本事让你男人挣钱去呀,哦,你家里头可没男人,那有本事你自己挣钱去呀!一年到头,也就靠打秋风过活,很快就过年了,我倒是要看看,你们家年夜饭能吃出个什么花儿来!”
“还硬气呢,硬气能当饭吃?到时候大过年的,别人家热热闹闹,就你家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娃,啃咸菜去吧!”
队员们都看着蒋爱秋,看她气得整张脸涨得通红的样子,不由都看向孟金玉。
大家伙儿倒不是像蒋爱秋这样笑话她,只是也有些担心,到时候吃年夜饭,孟金玉家会不会凄凄凉凉的?
只是,大家发现,不管蒋爱秋说些啥,孟金玉都不恼,反而嘴角还咧得高高的。
“我就跟你不一样了,要不你上我家看看,二妮那丫头平时吃的可不是稀米汤,她吃……”
“是是是,大鱼大肉供着呢,全村当后妈的,你是第一好,阮雯雯是第二好。”孟金玉乐呵呵道。
“噗嗤——”
好些个队员们都笑出声来。
蒋爱秋是咋想的,找谁吵架不好,居然去找孟金玉?
要知道,生产队里这么多队员,就数孟金玉的嘴皮子最利索!
蒋爱秋咬着牙,整张脸气成了咸菜色。
这个孟金玉,咋就不生气?
孟金玉不单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想笑。
才几天呢,她就已经赚了七块钱,要知道镇上国营工厂的正式职工一个月也不过只能赚十几块钱而已,做买卖真香。
财不可露白,她当然不会傻乎乎地炫耀,不过,孟金玉承认,自己好像有点飘了。
飘了就飘了呗,只要继续努力,她之后还能飘得更远,飘得更高呢。
到时候一次性打蒋爱秋个措手不及也不是不可能的。
至于近阶段的任务,那就先好好琢磨自家年夜饭吃个啥好了。
红烧肉什么的,太弱了。
带着孩子们过的第一个年,她得吃一顿不一样的,狠狠地馋一馋那些不看好自己的人。
也不知道除夕夜那天,蒋爱秋会不会为自己说的这些话而脸红。
40. 第40章 “凤林村聪明崽崽”
天气逐渐寒冷起来, 孩子们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掐指一算,这阵子发生的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
孟金玉现在再想起那些事, 只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 噩梦来临时, 她还被关在李桂梅家里不见天日, 如今却已经在凤林村安家, 离了婚、办了户口,甚至还赚了一些小钱。
很快就要过年了,明年会恢复高考, 到时候会有大批知青返城,村里也会发生些不大不小的变化。
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孟金玉时不时还会做一些小衣裳,悄悄带到黑市去卖。
只是将衣裳卖掉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不是每回都能恰好碰见像上次那么豪爽识货的同志愿意买她的衣服,不过艰难归艰难,衣服的利润很大,只要能卖出一件, 就能赚到不少钱。
拿着叶美荷和孙永元当时给的布料和布票, 她做了许久不需要本钱的买卖。
买卖总归是越做越大的,阮金国还给她出了新的主意。
现在虽然大多数服装店都是公家的,可到底也有私人作坊。他在镇上有门路,找到一个家庭作坊,家庭作坊藏得隐秘,有固定的客源,阮金国就把孟金玉做的衣服卖给他们。
孟金玉的手艺虽比不上老师傅,可她做出来的小衣裳很可爱, 毕竟连镇上那时髦的女同志和林莉都能看得上的款式,必然是有市场的。
于是之后,孟金玉就不上黑市了,有时间时就做一些小孩的衣服,交给阮金国,由他负责卖出去。
一开始,阮金国是不愿意收钱的。
可敌不过孟金玉的一句“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她信得过这个弟弟,心里想着将来也要与他一起闯荡,因此一开始,就得把规矩立好了。
有了固定的销路,孟金玉就不用再胆战心惊地上黑市了,这就像是一份收入不错的兼职,在政策放开之前,她小打小闹,也能攒下一笔钱。
柚柚趴在炕上,两只手托着腮,小脚丫晃荡着。
望着炕上精致的小衣裳,柚柚眨巴着眼睛,可羡慕了:“真好看。”
孟金玉看出小闺女眼底的渴望,笑着说:“妈不是给你和弟弟都做了新衣裳吗?”
生活条件好了,孩子们的生活品质自然要跟上,快过年了,孟金玉给柚柚和善善做了两件小棉袄。
不过新衣服得等到除夕夜那天穿,现在两件小棉袄被她收得好好的,不让两个小家伙动。
要知道,自从适应了学校的氛围之后,柚柚这个小不点就又野了起来,不单单是自己爱闹,还喜欢带着弟弟闹,美其名曰是弟弟不能只知道念书,得和她一样到处交朋友去。
孟金玉知道柚柚没说错,这在后世有一个说法,叫“劳逸结合”,因此每当下工后看见两个脏兮兮的小不点回来,她也不会生气。
只不过,让他们穿着好看的新衣裳去学校,那就免谈了。
“等除夕夜那天,让柚柚和善善穿上新衣裳过大年。”孟金玉揉了揉柚柚的脸颊。
“不一样。”柚柚指了指炕上的衣裳,“柚柚想穿这个,这个更好看!”
话音落下,她还拿着炕上的连体服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小团子又被妈妈喂胖了一小圈,整个人肉乎乎的,看着要多软萌就有多软萌。
不过,她虽然不是大孩子,但想要将自己塞到一件小婴儿的爬爬服里,却是不可能的任务。
柚柚要是穿上这爬爬服,圆滚滚的小肚肚一定会被勒出来的。
那画面太美,乐得孟金玉笑弯了腰。
见妈妈笑,柚柚也一个劲乐,嘴角一翘,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笑容软乎乎的。
善善在看从江知青那里借来的书,原本心无旁骛,见妈妈和柚柚都笑成一团了,也笑了起来。
茅草屋里回荡着一家三口的笑声,格外欢乐。
“妈妈,如果我们能有一台自己的缝纫机就好了。”突然,柚柚说道。
善善也用力地点点头:“有了缝纫机,妈妈就能在家里陪着我们。”
上学之后,他的表达能力好了许多。
孟金玉也一直想要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不便宜,虽然买得起,可一口气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怪心疼的。
但是,这事也确实得提上日程了。
林知青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孩子出生后,如果她还总去借缝纫机,那肯定会吵着小婴儿和知青夫妇休息的。
更何况,明年林知青和江知青一定会参加高考,下乡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放下过书本,相信到时一定会达成心愿,考入他们理想中的大学。
“好,妈想想办法,咱们买一台缝纫机。”孟金玉的心底也是跃跃欲试。
柚柚和善善乐得欢呼起来,异口同声道:“太好啦!买缝纫机啦!”
“一台缝纫机就这么开心吗?”孟金玉笑了:“以后我们家会有好多好东西呢,收音机、电视机、电冰箱……”
听着这些新奇的玩意儿,柚柚和善善的眼睛都睁圆了,依偎在妈妈怀里,听她说着这些东西的用处。
原来一个小小的正方形盒子,可以放很多有趣的影像,有电视剧、歌舞晚会,还有动画片……
动画片又是什么呢?
两个小不点缠着妈妈,眼底满是好奇。
孩子们的眼神清澈纯粹,充满着对未来的期待与盼望。
孟金玉看着他俩,真恨不得政策立马放开,她能长出三头六臂铆足劲奋斗,带着孩子们过更好的日子!
而柚柚和善善,一个想要看电视的小小种子在心底埋下,悄悄地生根发芽。
不过,孩子们的忘性大,很快就暂且抛在脑后了。
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果果,考试得认真一点,要是拿回‘零鸭蛋’的成绩单,要被二伯母笑话的。”姜成说,“说不定到时候二伯母就跟奶说,不让你念书了。”
姜果瞪大了眼睛。
不让读书?
好不容易才体会到读书的好处,怎么又不让念了?
“你别再说了,本来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姜果耷拉着脑袋,“考试太难了。”
“还有时间,好好用功,不会考得太差的。”姜成拍拍姜果的肩膀。
他和妹妹的学习成绩都不好,但相较之下,他要更努力一些。
天分不够,努力来凑,这是妈说的。
开学一段时间了,孩子们得准备着期末考试。
柚柚与善善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与哥哥姐姐们是一样的。
这一次的考试,将对全体同学做一个测验,看看他们在这几个月的学习中的收获了些什么。
对于一年级的小朋友们来说,这是一件新鲜事。
柚柚和善善是班级里最小的孩子,没人对他们抱什么期望,只当他俩是凑数的。
可善善却不愿意当凑数的,他虽小,小手握不好铅笔,写出的字经常歪歪斜斜的,可他小脑袋瓜子里的知识却不比其他同学要少!
他喜欢考试,因为老师说了,考试时的题目是好几位老师一起出的,到时候可能会有些难。
善善喜欢挑战难度!
和善善相比,柚柚就要懒散很多。
如果小家伙知道后世有一个词叫“咸鱼”,那么这词,就非常符合她现在的状态了。
“柚柚,快一点,上学要迟到了。”姜果催着柚柚加快速度,“这几节课,老师要给我们复习呢,不能迟到!”
看着姜果难得严肃的神情,柚柚眨了眨眼睛。
怎么连向来不着调的姐姐都提起精神来了呢?
“柚柚,你带着弟弟去学校吧,哥哥姐姐赶时间,就不送你们了。”
望着姜成和姜果的背影,柚柚突然发觉,时间似乎真的很紧迫了呀!
两个小家伙到了教室时,发现这会儿似乎还早,同学们都还没到呢。
“哥哥姐姐提早带我们来了,他们好认真呀。”柚柚一脸赞许地点点头。
她话音刚落,见弟弟也坐下来翻开书本了,不由歪了歪脑袋。
这样一来,似乎对学习不上心的人,就只剩下柚柚一个人啦?
小团子可不会为难自己,趁着这会儿还没上课,就先跑出去玩了。
可柚柚没跑几步,就见靳敏敏正和校长说话,而聂小佳则乖巧地站在她身边……
“靳老师,你和林老师两个人同时教一个班,因此这次的考试成绩就暂时没办法检验你们两位教师的教学成果了。目前看来,你对孩子们都很负责,不过最后到底让谁留下来,还是得等到你们俩产后再决定。”
靳敏敏一听,心中焦急万分。
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很快就要生了,这阵子她明显地察觉出钱主任对林知青的印象越来越好,到时候她回来,在这个学校、在一年级,还有一席之地吗?
“校长,我知道林知青和钱主任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两个人平时相处得很好。而且林知青的性格,也比较容易和孩子们打成一片。但是最终决定让谁留下来,应该是看谁的教学质量更高,对吗?”靳敏敏斟酌着语句,轻声说着,心脏砰砰直跳,生怕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校长不悦。
但校长是个爽快人,也没她这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因此并没有察觉到她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质疑林知青的教学水平。
“教学质量从哪里体现呢?肯定是得从学生们的成绩方面体现的。不过你和林知青教的都是同一批孩子——这样吧,等到你产后回来,我们尽量多招一些孩子,将一年级分为两个班,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小班化教学,到时候观察孩子们是否进步,就能看得出谁更适合留下来了。”
其实在校长看来,两位老师都很优秀,如果可以的话,让她俩同时留下来才是皆大欢喜。
只可惜,教师名额就只剩下一个了,所以只能从她们之前选择出一位,成为公社小学的正式老师。
“校长,我想出一个办法。”靳敏敏做了个深呼吸,尽量用自然的语气说道,“虽然一年级班里一共有二十五个学生,但实际上,我和林老师在私底下会给孩子们开小灶。”
“开小灶?”校长惊讶道。
靳敏敏笑着摸了摸聂小佳的头,说道:“我平时放学后,会额外给小佳补课。这段时间,小佳的进步还是比较大的。”
“可是林知青没有孩子,她对谁进行辅导呢?”校长问。
“校长,您知道我们班一个叫孟柚柚的孩子吗?那个孩子的妈妈和林知青的关系很好,她每天晚上都会带着柚柚去林知青家里的。”靳敏敏说,“这段时间,柚柚也对学习激起了非常大的热情,我想这与林知青的辛苦付出不无关系。小佳和柚柚的年纪差不多,不如等到考试结果出来后,让她们俩比一比,您看可行吗?”
那天靳敏敏经过林知青家门口,听见踩缝纫机的响声,和孩子们玩耍时的欢笑声。
她不知道孟金玉带着两个孩子去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去学习。
并且,她已经关注过柚柚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阵子,柚柚虽然从来没有请过假,但很明显,她对课本上的知识没多大的兴趣,更多时候心思都飘到课堂外的操场上去了。
她想,孟金玉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姜成和姜果的学习成绩都很一般,孟善确实是聪明,但难道柚柚也这么突出?
靳敏敏心高气傲,她不信孟金玉生的闺女比自己的闺□□秀。
“你是说,比较聂小佳和孟柚柚的成绩——”校长沉吟片刻。
靳敏敏笑了笑:“如果让小佳和孟善比,可能不公平,毕竟两个孩子的岁数差距太大了。可让她和柚柚比,就正合适了,到时候直接就能检验我和林知青的教学成果,可以成为将来考核的一项标准。”
在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之前,靳敏敏要让自己在这个学校站稳脚跟。
“也行。”校长点点头,“那到时候就看看两个孩子考试的结果吧。”
靳敏敏心中欣喜,却不表露出半分,只是温和地笑了笑:“好。”
站在角落的柚柚能听明白靳老师说的是什么,但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小团子没再耽搁,跑去办公室找林知青。
听柚柚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之后,林莉皱了皱眉。
她之前就能察觉到靳敏敏一直在做一些小动作,可没想到,这一次的小动作,直接闹到校长的眼皮子底下去了。
她想公平竞争,可靳敏敏却只想用不入流的手段将她赶走……
“林老师,柚柚去你家,是因为妈妈要借缝纫机呀……”柚柚歪了歪脑袋,有些疑惑。
“嘘——”林莉立马捂住柚柚的小嘴,“不能说。”
她想,靳敏敏会不会早就已经猜到孟金玉来自己家是为了借缝纫机做衣裳,毕竟如果她真悄悄给柚柚补课的话,靳敏敏可没这自信提出让校长比较两个孩子的成绩。
可是,猜到了是一回事,真拿出来说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孟金玉借缝纫机做衣裳,事情要是说开了,闹大了,不小心将投机倒把的隐情暴露出来,就得不偿失……
林莉沉默片刻,双手握着柚柚的小肩膀,认真道:“柚柚,从今天开始,老师给你补课。对于期末考试,你有信心吗?”
柚柚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奶声道:“有信心。”
她不能让林老师被靳老师欺负。
而且,刚才靳老师和聂小佳的眼神好得意,像是认定她就是不行似的。
开什么玩笑!
柚柚不过是有点贪玩而已,她要是努力加把劲,才不会比别人考得差呢!
……
姜果趴在课桌上,快要哭出来。
课本上的知识实在是太枯燥了,从翻开书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忍不住犯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要是平时,她肯定直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等到下课的时候背上书包走人,可现在不一样。
自从上回被哥哥吓唬过一次之后,姜果就不想再下地了。
“姜果,要是念不好书,那就不念了呗。我妈说了,小姑娘不用读这么多书的。”赵桃红说着,脸颊上飘过一抹绯红,“反正以后咱们都是要嫁人的嘛。”
“嫁人之后呢?两个人一起扛着锄头下地干活,下工回家之后啃红薯吗?可真好!”姜果语气讥讽,完全没意识到,这番话,是妈妈曾经对她说的。
她话音落下,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哥说了,有初中文凭,以后就能去百货大楼当售货员。”
“我倒是觉得,下地是挺好的。”赵桃红撇了撇嘴,“咱们本来就是农民,当农民有啥不好的!”
姜果看着赵桃红黝黑的皮肤,满心怨念,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本来她也不嫌弃当农民,可当农民一定要晒成这样吗?
要是晒黑了,夜里在村子闲逛一定得带着手电筒,否则人家都看不见她……
黑不溜秋的,真的不好看!
姜果摇摇头,一只手撑着自己的眼皮,另一只手的手指则指着课本上的字,照着往下念。
再难也要学习!
至少,不能考全班最后一名吧!
无论如何也得再念两年,混一张文凭回去!
看着姜果埋头苦读的样子,赵桃红有些惊讶。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姜果这么勤奋呢?
赵桃红觉得没劲,想要回自己的座位去,可她刚一站起来,目光却顿了顿。
她再一次看见了姜果头发上的发卡。
多么好看的发卡啊。
赵桃红的父母贫穷切朴实,绝对不可能花钱给她买一个这样的发卡。
她想起前两天周知青将自己拉到一边去,说他能给她一个发卡,只要她可以帮他一个小忙。
那天,她和周知青说话时,能感觉得到他的表情阴沉沉的,并不像是自己之前所感受到的那样英俊、美好……
可是,那是一个发卡啊!
赵桃红做了一个深呼吸,对姜果说道:“果果,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快速帮你提升学习成绩。你要不要听?”
姜果好不容易才投入到学习的状态中,这会儿被赵桃红打断,还有点烦躁,但等听清楚了这番话,眉头挑了挑:“什么办法?”
姜果不太相信赵桃红的话,要知道,赵桃红的学习成绩,比她还差。
可没想到,赵桃红信誓旦旦地拍拍胸脯:“信我的,我找个人给你补课,到时候,你的成绩一定能突飞猛进!”
……
因为是期末了,下午的课,老师安排同学们自习。
赵桃红拉着姜果走,说要带她去找一个了不得的“老师”,帮她补课。
姜果将信将疑,还是被拉着走了。
她没想到的是,回村之后,赵桃红居然直接将她带到了知青点。
“你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回来。”
姜果一头雾水,但这知青点是文化人的地方,又在自己村子里,没什么危险,她就安心坐了下来,看看赵桃红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斯儒原本还在地里干活。
他个子高,身上却没几斤肉,瘦得不得了,风一吹都能倒,下地干活对他而言实在是太难了。
大手握着锄头,一挥,锄头没锄到田里,他自己倒是快倒下去了。
大汗淋漓的滋味真不好受,周斯儒好几次想发飙或者偷懒,但最后还是忍下来。
他得好好表现,等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才能赢得姜家人的好感。
只是,这机会什么时候才来?
“周知青……周知青!”
远远地,看见赵桃红飞奔而来,周斯儒的眼睛立马亮了。
机会!
他的机会来了!
周斯儒忘了向队长请假,直接向知青点跑去。
这一路上,他就像是已然见到胜利的曙光一般,整个人神采奕奕的。
到了知青点外,他用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调整呼吸,走了进去。
姜果正在看书学习,她现在还只是个孩子,接近她,并不会让其他村民或是知青起疑心,他们只会觉得,他是个好人,热心肠……
“姜同学!”周斯儒走进来。
很显然,看见他的那一瞬,姜果有些惊讶。
周斯儒抿了抿唇,嘴角向上牵起,试图露出一个斯文的微笑。
因为在上一世,小少女姜果对这笑容一见倾心……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笑,就见姜果的眉头拧了拧。
姜果拧着眉,捏着鼻子,犹豫了一阵,大概觉得自己这样没礼貌,又将手松开了。
周斯儒的脸“唰”一下涨红了。
他干了一天的农活了,天气虽然越来越冷,可卖力干活的时候,身上必然会出汗。
他以为穿着厚衣服能遮盖这气味,却没想到,姜果的鼻子居然这么灵。
“我今天出了不少汗。”周斯儒尴尬地开口,想要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却顿觉这样不合适,整个人僵在那里。
还是姜果给他递了个台阶:“没关系,劳动是光荣的,学习吧。”
之后,周斯儒只好开始辅导姜果学习。
原本他幻想中两个人近距离的接触没有发生,也没法对她说任何浪漫的话,因为姜果一直憋着气,而他,生怕身上臭烘烘的气味会熏得她对自己没了好印象,便只好一再往后退。
更让周斯儒难受的是,辅导姜果学习时,他竟然力不从心。
上辈子,他的学习成绩就不算好,但照理说,教教姜果还是没问题的,可没想到,当他拿起课本的那一刹,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些课文内容,他全都忘记了,忘得干干净净,连瞎掰都掰不出来。
周斯儒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语气温柔道:“姜同学,其实你真的很聪明。你看你非常细心,只是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基础没打稳,现在才会比较被动而已。”
这一世的姜果,与上一世不一样,看得出这一次,她没这么散漫。
对于一个总是被打击的小姑娘来说,身边人的鼓励是很重要的,也许他的一句话,会像是点亮她迷茫前路的一盏灯,让她重拾信心。
他又说:“千万不要对自己丧失信心,只要坚持下去,你一定会考出一个让自己感到满意的成绩。相信我,好吗?”
周斯儒看着姜果,眼神坚定。
他知道自己的侧面更好看,便微微侧过脸,扬起下巴,露出自己高挺的鼻梁曲线。
只是突然之间,姜果开口了。
“周知青,你是什么文凭?”
周斯儒愣了愣,下意识道:“初中。”
姜果沉默了片刻,没再出声。
下乡知青手握的基本上是初中或高中文凭,但她记得,哥哥说过,在城里念到初中,似乎真没什么了不起的……
而且,刚才她问了周知青很多问题,人家一个都答不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是,班级倒数第二在给班级倒数第一补课。
作为差生,姜果虽然不用功,但还是有觉悟的。
这一次得好好考,否则得让奶奶和二伯母说闲话,再说了,她爸最近看她特别不顺眼,别一个不乐意,直接让她退学了。
既然是一次对她而言如此重要的考试,她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
让周知青给自己辅导,要是一不小心,被他带沟里去了,那可怎么办?
而且他还这么臭。
姜果捏着鼻子,清了清嗓子,站起来有礼貌地说:“谢谢周知青,我得回家吃饭了。”
周斯儒嘴角自信的笑意骤然僵住了,不自觉地慌了起来。
是初中文凭不够资格给她辅导吗?
为什么他觉得,姜果那眼神,像是有点瞧不上他似的?
好不容易才得到接近她的机会,周斯儒还想要表现自己,追上姜果说:“那要不明天再来吧?我向其他知青借一些初中的课本,晚上先温习一下,明天再教你。”
“不来了,明天也要吃饭。”姜果的拒绝直截了当。
“那后天吧。”周斯儒的语速越来越快,“后天我……”
“周知青。”姜果站定了脚步,严肃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每一天都要吃饭。”
话音落下,姜果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不是说知青都是瞧不起人的吗?
姜果在村子里见过这么多知青,除了江知青和林知青之外,其他知青都是鼻孔朝天的,怎么偏这个周知青不一样?
周知青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
姜果从知青点出来的时候,恰好撞上妈妈和弟弟妹妹。
她和妈妈的关系一直都是别别扭扭的,算一算,从后妈走后,她几乎就没和亲妈说过几句话。
也不是不愿意说,只是姜果不知道该说什么,更怕自己开口了,妈妈不搭理自己。
那可太没面子了。
“姐姐,你今天放学怎么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呢?”柚柚一看见姜果,就立马笑得跟一朵小小花儿似的,小跑过来。
“刚才我去知青点学习了。”姜果指了指知青点,“有一个奇怪的周知青,说要教我学习。”
孟金玉的心“咯噔”一声,突然抬起头。
“多奇怪呀?”柚柚好奇地问。
“赵桃红说周知青能教我学习,可他明明什么都不会,简直是浪费了我的时间!”说起这个,姜果就一肚子气。
柚柚这才回过神,想起周知青是谁。
她立马严阵以待:“姐姐,你以后千万不要再理他了!”
“我才懒得理他呢,他就像是一个老头子似的,说的话比爸爸还要没劲。”姜果耸耸肩。
这下轮到孟金玉一头雾水了。
照理说,上一世的姜果被周斯儒深深吸引着,那段感情,若是抛开周斯儒的为人品性来说,该是纯纯的爱恋才对。
明明是同一个人,这一世的姜果,居然会对他这么反感,这是为什么?
孟金玉实在想不明白。
“姐姐,你想学习,那可太简单了。晚上和我一起去林老师家吧,林老师是高中生呢,什么都懂!”柚柚热情地邀请。
孟金玉忙说:“柚柚,你邀请别人来家里,得到林老师的同意了吗?”
“啊——”柚柚懊恼道,“还没有。”
姜果垂下眼帘,眸光微微一黯,有些失望。
她就知道,妈妈是不欢迎她的。
“那就来我家吧。”善善软声道,“跟善善一起学习。”
柚柚立马用力点头:“对,姐姐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善善!”
姜果:???
善善才三岁!
突然感觉被弟弟妹妹笑话了。
姜果的嘴角僵僵的,一抬眼,发现连姜成也在笑。
原来笑话她的不单单是弟弟妹妹,还有哥哥!
“林知青是高中生吗?”孟金玉突然问柚柚,“原来如此,村长里的高中生可不多啊。”
妈妈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姜果原本心不在焉地用脚在地上划圈圈,这会儿一听,忽地眼睛一亮。
“爸爸也是高中生,我可以让爸爸给我辅导!”姜果边说边往家的方向跑,整个人就像是突然振奋起来。
太阳下山了,暖黄色的光芒落在姜果的肩膀上,长长的马尾辫随着奔跑时的步伐而随风飘动。
她跑得很快,连背影都透着欢欣,没心没肺的样子,与平时一样。
望着这一幕,孟金玉不自觉地抿了抿唇,眼底却漫过淡淡的笑意。
这丫头,倒不算太笨。
“柚柚,你先带着弟弟回家吃饭,妈已经把饼子和玉米粥做好了。”孟金玉说,“等吃完之后,我们就上林知青家。”
柚柚乖乖应下来,拉着弟弟,两个人玩着踩影子的游戏,一路往村尾跑。
姜成也想回家吃饭,却被孟金玉拦住了。
“周斯儒经常来找姜果吗?”孟金玉问。
“不清楚,果果有自己的朋友,赵桃红经常来拉着她一块儿去上学,我们不是每天都一起走。”姜成老老实实地说。
赵桃红……
刚才姜果就提到了这个人。
“姜成,以后不管姜果去哪儿,你都得看着。最好别让她和赵桃红一起玩了,还有,尤其是不能让她和那个周知青走得太近——”孟金玉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是完全不能让他俩接触。”
“为什么?”姜成有些疑惑,“周知青喜欢我们村子,也喜欢和我们交朋友,这段时间,他还经常来找我聊天。”
他很愿意和周知青来往,因为周知青是城里人,见多了世面,能跟他讲一些有趣的事。
从周知青的口中,姜成虽没有出村,却能感觉到外面的世界精彩而又美好。
而且,与其他知青不一样,周知青平易近人,非常亲切。
“不行。”孟金玉连想都没想,严肃地说,“姜成,听妈的。”
姜成一脸不解,但还是点点头:“妈,我知道了,以后不管果果去哪里,我都跟着她。”
孟金玉不知道在周斯儒身上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这一世,他为什么一来到凤林村,就立马对姜果出击,她只知道,无论如何,姜果都还只是个孩子。
如果周斯儒真的处心积虑,那姜果随时都会受到伤害,即便,她才十二岁。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可能性发生。
……
公社小学和公社中学的期末考试快要到了。
这些天,整个凤林村的学习氛围特别好。
姜焕明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姜成和姜果居然会缠着自己要学习。
他不是个称职的爸爸,原本是懒得管他俩的,可姜果居然拿话来激他。
姜果的原话是——“爸爸,你是不是也不懂得怎么教我和哥哥?”
太可笑了,他当年是全村唯一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教不了他们?
于是每天晚上,姜焕明都坐在煤油灯前,咬着笔杆子,盯着姜成和姜果学习。
越教,他越开始怀疑人生。
这两个榆木脑袋,真的是他生的吗?
同样的,靳敏敏也狠狠地抓起了闺女的学习。
很多话,她每天都得说一遍又一遍,给聂小佳打气、洗脑。
“只要你考出一个好成绩,校长和主任就会相信我有可能教好一个班。”
“你的脑子是很灵活的,只要好好学,一定能成功。我知道孟柚柚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学习上,她最想做的就是每天在泥地里打滚!你好好用功,一定能把她甩得远远的!”
聂小佳的嘴角往下弯:“妈,我不行。而且,柚柚这么讨人喜欢,每个同学都愿意跟她做朋友,我……”
一想到自己的对手是柚柚,聂小佳就感到害怕,这么大的责任压在她的身上,她怎么能完成好呢?
“不,小佳,你是妈唯一的希望了。我是公社小学的老师,能教整个班级的学生,怎么可能教不好自己的女儿?”
看着聂小佳无精打采的样子,靳敏敏却仍旧拥有着迷之自信。
她紧紧捏着闺女瘦弱的肩膀,在孩子的耳边说:“小佳,不管是外貌,还是智慧,整个凤林村里,能打败孟柚柚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聂小佳时而沮丧,时而振奋,就这样被她妈推着,过了一天又一天,手指头都被铅笔磨出了茧子。
而另一边,柚柚每天都和善善一起上林莉家。
只是这一回,她不再浪费时间,而是认认真真地写林老师出的卷子。
虽然学习有些枯燥,可是,看着林老师扶着酸痛的腰给自己补习时的样子,柚柚隐隐约约地意识了什么才是重要的。
这一次的考试,关系着林老师能否留在公社小学工作。
同时,如果她真的考了一个很糟糕的成绩,那就再也不是“凤林村聪明崽崽”啦!
“要不要先回家休息?”林莉担心逼得孩子太紧,看着她昏昏欲睡的样子,心疼地问。
“老师,我不困,柚柚还要再看一会儿书!”小团子揉揉眼睛,举起小手,认真地说。
柚柚知道,这一次,她必须全力以赴。
她得为自己,也为林老师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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