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换嫁春风 > 43.如日耀目
    纪明遥认为自己是被亮起来的日光晃醒的。


    被子裹得太热,她浑身都出了汗。


    想洗澡……


    不该把自己裹这么紧的啊啊啊!


    先费劲把手抽出来,她把被子从胸口往下推,推了两下,却发现床尾还站着一个人。


    他负手背对着床边而立,也不知正在看什么。


    纪明遥暂时还思考不了太多,忙叫他:“二爷?”


    帮帮忙啊!!


    崔珏似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但他没有转身。


    他声音发哑,说:“我给夫人唤人进来吧。”


    “嗯?”纪明遥懵,下意识就问,“你不愿意帮我了吗?”


    她问:“你生气了?不高兴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崔珏的手在腰后攥了攥。


    “没有。”他说,“没什么。”


    他转过身。


    尽量不去看被子里的景象,崔珏如寻常抱夫人起床一样弯下身。


    可再如何不看,当夫人的双臂也如平常环上他肩头时,她玉润微红的肩膀便瞬间在他眼前放大。


    身前和手上是不能忽视的轻软触感。


    夫人还不断地在他耳边小声嘟囔:“怎么回来了不坐下?站在那是做什么呢……我还以为你生气了才不理我——”


    夫人对他说话的声音,比他们初次相见那日,她唤温从阳“表哥”时更轻软……更娇媚。


    君子当克己复礼。


    但他只是一介凡人,并非圣贤。


    这是他的夫人、他的妻子,他们身在自己房中,又何谈无礼。


    崔珏偏过头,堵上了夫人喋喋不休的嘴。


    纪明遥意料未及,先是一僵,又很快放松。


    他的嘴唇可真软。


    新婚夜过后,这可是她第一次亲到——虽然是被亲了。


    夫人渐渐有了回应,崔珏因自己突如其来之举而紧张的心却并未有所平和。


    可能,要控制不住了。


    但正当他待放纵时,胸口传来夫人轻轻的推拒。


    他立刻停下,移开脸,双手却不由将夫人抱得更紧。


    是他冲动了——他想——尚在白日——


    “还……”纪明遥将脸靠在崔珏肩头喘息。


    她努力把话说清楚:“还有大事要说——”


    她也想……也、也很期待。


    但结束后她一定会睡着,再醒就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这种大事,当然要尽早说出来。


    崔珏也想起,宝庆县主今日前来应有要事。


    他重新用被子将夫人裹起,再将夫人放得远些,只用自己的手稍稍扶住,以借此压制自己:“夫人请讲。”


    纪明遥也不嫌在被子里热了,忙三言两语就将淑妃请广宜公主一事详细说明——尤其强调了就在他们成婚第二日,只没提她和宝庆的私话,和二公主问崔珏与她的话。


    朝中大事入耳,崔珏才真正冷静了几分。


    “多亏公主与县主告知,”他道,“还请夫人替家里道谢。”


    纪明遥不禁一笑。


    “二爷可想好再说,真的要谢吗?”她问,“这样大事,一句话说出去,可就难改了。”


    崔珏沉默。


    他默背经文,平复内心,审慎思索后,自省道:“是不该轻易言谢。”


    他又说:“多谢夫人——”


    “别!”纪明遥忙说,“我不过传个话,二爷就别谢我了。”


    崔珏又稍有停顿,才应道:“是。”


    即便隔着一两尺距离,他们这样的姿态也颇为亲密。可开始的旖旎氛围却已几乎消失不见。


    不适合再继续了。


    且白日行夫妻之事,对夫人也太不尊重。


    夫人比他年轻,他更当谨慎自持,不能让夫人因他有所折毁。


    崔珏站起身,只给夫人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便说:“让她们进来,服侍夫人沐浴更衣吧。”


    看着他被自己咬红的嘴唇,纪明遥很想问真的不继续了吗……但方才是她自己叫停,她再说要,又好像是在耍他一样。


    还有就是,她饿了。


    感觉已经到饭点了。


    纪明遥就点了点头。


    但崔珏正要向外唤人时,手又被夫人握住。


    他忙看回去。


    夫人指了指嘴唇,含糊问:“二爷是不是……擦一擦?”


    被人看见,他应该会不好意思吧?


    崔珏一怔,忙找来棉帕,先蹲身在床边,替夫人细细擦拭过,才又在夫人的指点下,给自己也擦去了痕迹。


    夫人看着他笑。


    夫人拽了拽他的衣领,让他再靠过去些。


    崔珏不能拒绝。


    夫人凑过来,在他脸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个亲吻。


    崔珏忽然心内一颤。


    虽然方才未能与夫人交融,他也毫不遗憾了。


    ……


    夜里睡得足,上午还多睡了大半个时辰,午饭后,纪明遥略躺了躺就起身,仍是练字。


    崔珏同她一起写,一面似不经意地说:“婚假还有六日。算上四月二十日休沐,便是七日。”


    大周官员成婚共有婚假十日,休沐和其他假期不算在内。皇帝又额外在他成婚之前多放了他两日。


    他婚假从四月初九正式开始,中有四月初十、四月十五两个休沐,至四月十九结束,四月二十日还能在家。


    纪明遥自然也算过他的婚假还有多久。


    毕竟他婚假结束后,她也要开始查账管家上班了。


    她是想这一整个婚假都在家里瘫着的。但崔珏似乎有什么想法。


    他还在不断地看她一眼,又看一眼。


    好吧,好吧。


    把笔下的一个字写好,纪明遥就放下笔,笑问:“二爷有什么打算?”


    “也不算什么打算——”崔珏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但发觉夫人又比自己坦荡直白许多,他索性也搁笔在案,直接问:“夫人想不想去城外走走?”


    “城外吗?”


    纪明遥没有立刻拒绝。


    虽然非常不喜欢坐车出城,但恰好她成婚之前,太太新给她的田庄她还没亲自去查看过。


    早去晚去都要去,现在和崔珏一起,路上还有趣舒服些,说不定还能让他帮帮忙什么的——


    她就笑问:“二爷是想好了去哪吗?”


    崔珏如实道:“还未想好。”


    他在京郊有两处田庄,还有一个温泉庄子,两处田庄又一处风景更美,另一处场地更大,不知带夫人去哪一处好。


    纪明遥便提议:“我有一处陪嫁庄子还没看过,二爷陪我去吗?”


    崔珏微怔,随即便说:“自当与夫人同去。”


    总归是他想与夫人去京郊,既然夫人自己有想去之处,自是更好。


    夫人还没将产业接回,若是去他的庄子,只怕还要麻烦大嫂更多,且夫人在庄内会有不便,反而不美。


    纪明遥就离开书案,走到窗边榻上一歪,打算起来。


    “查看那处庄子一两日便足够,”她说,“但我不喜欢来回匆忙赶路,我们就多住一日:第一日去,第二、第三日查看各处,第四日回来,怎么样?回来还有两三日功夫,若二爷还有敬重的尊长家里想去拜见,你我还能同去。”


    每天只干活俩小时,也算放假吧。


    而这些与崔家交情深厚、往来密切的尊长,她也迟早都要拜会,不如先与崔珏同去相见。


    崔珏思量,算上出发那日,共有三日在京郊,想来在正事之外,也足够他与夫人休闲游玩,再教夫人骑马,便应道:“如此很好。”


    纪明遥更往榻里一瘫。


    明天就出门干活了,今天当然更要休息啊!


    字不练了!


    她唤:“青霜,把我没看过的话本都搬来!”


    婚前一月不能出门,新话本都是她成婚之前几天明远给买来的。这小子,很懂她的品味。


    “是!”青霜忙答应一声,往卧房过去拿书。


    纪明遥又请崔珏给她再拿一个靠枕。


    崔珏依言将靠枕给她,看见夫人把三四个靠枕都垫在身下,又左动右动好半日,终于找到了一个似乎很让她舒服满意的姿势。


    他想起,幼时家中学堂养了几只狸奴。


    有时读书习武之暇,他坐在廊下暂歇,总会看见狸奴翻滚、打架、亲热又在日光下躺倒。睡着的狸奴会在梦中惊醒翻身,醒着的狸奴也很会伸爪去拽垂下的枝叶自娱自乐。


    窗台上宝瓶正养着盛开的鲜花,夫人方才的举动,正如花阴之下的狸奴。


    可夫人躺好后,又很像、很像——


    崔珏按了按额角,才能想下去。


    夫人她,真的很像每早翰林院前张婆婆推车上卖的麻花,还是那等,形状不甚美观的。


    不过,那麻花香甜酥软,不但才入翰林的庶吉士,连掌院学士都常买上几个做早饭。


    竟将夫人与麻花想在一起,崔珏更加不忍再看。


    但夫人清晨以纪氏明点他的话尚在耳边,他不想再与夫人不快,只能移开视线。


    张婆婆的麻花倒可以买些回来给夫人尝尝。


    夫人已经挑出喜欢的话本开始看了。


    崔珏走回长案边,想继续练字养性,却又看见夫人只练了一半的字也仍放着,连笔也只搭在砚上。


    他静静地看了有一刻,才用平和的态度问夫人:“字就不练了?”


    “……不练了。”纪明遥正专注在话本里,过了片刻才回答,“二爷自己写吧。”


    “这一句‘臣愚以为,如瑛言’还未写完,才写到‘以’字。”崔珏心平气和地提醒。


    “下次再继续嘛。”纪明遥翻过一页话本。


    “夫人的笔还没收。”崔珏仍未放弃。


    便不提临帖习字须对古人笔墨心怀敬意,只这临帖未完却无故半途而废,便是他人生十九年从未有过之事。


    至少——夫人至少该把这句话写完!


    “笔没收吗。”纪明遥换一条腿翘着,叫人,“春涧,把我的笔洗了收起来吧。”


    她眼神不离开书页,又和崔珏说:“多谢二爷提醒我。”


    崔珏站在原地,闭了闭眼睛。


    “二爷?”堂屋有人回话,“大爷回来了,说现在就有空,请二爷过去。”


    崔珏只能答应着:“知道了。说我就去。”


    他看身上衣袍无有脏污墨点,便与夫人说:“我先去了。我的字不必收,回来还写。”


    “嗯。”纪明遥应了一声,放下书。


    她向崔珏伸手。


    崔珏走过去,被她握住,又被她另一只手带得低下头。


    他心中出现很难言明的慌乱,似乎还有期待。但这屋内还有旁人——他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丫鬟们都出去了。


    夫人的芙蓉面越来越近,花香与墨香几乎已拂在他鼻尖。


    但在触碰到之前,夫人改了方向,只将吻印在了他另一侧脸上。


    这次,似乎比上午那次实了些许。


    “二爷快去吧。”纪明遥笑。


    “……嗯。”


    崔珏放开了夫人的手,却捧住她的脸,怜惜地摸了摸。


    他心中那些无奈与焦躁已都似被微风吹散。


    “我回来用饭。”他说。


    “我等着二爷!”纪明遥应诺。


    走到门边,崔珏又回头看了夫人一眼。


    夫人已经换了一个姿态躺好,重新拿起话本了。


    他不由笑了笑。


    今日就这样吧。


    崔珏走出房门。


    送走姑爷,青霜等忙都凑到姑娘身边。


    春涧也已经洗了笔回来,头一个开口说:“我看刚才姑爷是不高兴了。”


    “他应该是不高兴了。”纪明遥轻轻推走丫鬟们,笑问,“干什么呀都围着我,挡我看书的光了!”


    丫鬟们互相看看,青霜问:“那我们去预备明日出门?”


    “去吧——”纪明遥一顿,坐了起来,“就咱们这几个人可出不去,我得去找嫂子说。”


    在安国公府时出门都是太太安排,只在城内还简单些,两三辆车,二三十个人。若是出城,就算只她一个人,加上车夫也有至少五十人跟随。


    但崔家的规矩必与安国府的不一样。若她已经接回产业,自然会自己酌情安排,但现在还是嫂子管着家事,她就得听嫂子的。


    就算将来分家,只要还同住一宅,她和崔珏要出城,也该提前与兄嫂打好招呼。


    先叫人去通传一声她要过去,又理了理身上衣服、抿好鬓角,多戴一根碧玉钗,等通传的人回来说大奶奶有空闲,纪明遥才向正院过去。


    孟安然也是头一回安排国公府出身的弟妹出城,心里不大拿得准主意,便先问:“不知弟妹在安国府上是怎么样?”


    “我人都在崔家了,就不论以前是怎么样了吧?”纪明遥笑道,“我和二爷都听嫂子的。”


    孟安然便与她说:“出城不比就在京里,难免更小心。我自己去城外庄子上,多是带三四个人随身,六到十个婆子,再有二十个赶车的、围随的小厮男人,加上拉行李的车,约是六七辆。若同大爷一起出去,再带上孩子们,人就多一倍。我就照这规矩给弟妹安排?”


    纪明遥一听,这排场也就只比她在安国公府时略减了两三分,可见崔家在不该节省之处完全不会吝啬。


    她也并不觉得少十个八个人个跟着是受委屈了,便笑说:“那我自己挑几个随身的人,多带几个陪房,余下请嫂子安排吧。只怕要多两辆车。麻烦嫂子了。”


    “行!”孟安然笑道,“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人车。”


    她拿来人口名册,顺便就和弟妹说:“等你和阿珏把产业接回去,家里的下人也该分好。现不算庄子上的人和在老家的人,咱们在京里共有四十七房人口,算上不成房的小厮丫头——不算弟妹和我的陪房,共是二百八十八个,弟妹先和阿珏想想,是先只分西院服侍的人,还是连厨房、门户、出入等事一并分清?是要家里原用的管家,还是自己另有要用的人?”


    纪明遥光听着就不想干了。


    但摆烂的话她也只在心里想想,对嫂子仍是笑,答应着:“等我和二爷商议好了就来说。”


    孟安然一面点着人,一面和她说各人的脾气秉性,又叫领头的几个来拜见。


    那几人来行礼磕头时,纪明遥并没立刻叫起。


    她静静坐着,从左至右,将每个人都看了片刻。


    直到看清每个人的衣着、仪表,见所有人都不曾多动一动,她才说:“明日我与二爷出门,就全交给你们伺候了。”


    屋内安静得能听见廊下树枝摇动。


    分明二奶奶并无疾言厉色,几人心内却不知为何都生出畏惧,又行了礼,才敢应声:“请二奶奶放心!”


    等听见二奶奶轻轻一声:“起吧。”几人才敢站起来,也无人敢抬头看二奶奶的金面。


    看弟妹无话,孟安然才叮嘱他们几句,令出去安排。


    几人走后,纪明遥笑说:“明日出行大事,我在嫂子面前摆了个派头,嫂子别怪罪。”


    “这有什么!”孟安然忙笑道,“你年轻面嫩,不先拿出当奶奶的款儿来,震一震他们,难免叫人看轻。哪怕他们原来再是好人也一样。”


    她不禁一叹:“这些,我都是经过的。”


    纪明遥忙关心问:“嫂子受委屈了?”


    “说是委屈,也算自找的吧。”孟安然叹道。


    长久不提从前的事了,今日是与投缘的弟妹谈起,她难免多说几句:“咱们家以前是侯门之家,又是宰相、尚书府邸,几辈子服侍的老人自然心高些。可惜公婆去得早,只剩他们兄弟互相扶持。我嫁过来的时候,大爷才是翰林院庶吉士,还无有品级,嘱咐我和家里行事要慎而又慎,不许张扬自大,又单叮嘱我,若奴才有不听命的,不要管是几辈子的老人,有过什么功劳,当罚就罚,一定要先立起威严。”


    说起丈夫,她面上又有了笑,语气也轻快了:“可我那时傻啊。大爷又是守孝三年考中了才娶的我,上次和他见都是四五年前了,说是十三四就定的亲事,可二十才成亲,哪儿还敢指望剩多少情分?他的话我不敢不听,可我也不敢真罚到婆婆奶嬷嬷的儿子、他的奶嬷嬷的姊妹身上,又怕让他知道家里乱,真是没有一天心里能安静下来。”


    说到此处,孟安然红了脸。


    稍停一停,她才又说:“后来到底被他知道了,手把手教着我撵了几个奴才,家里才算安生,我也有胆量了。”


    听了一回大哥与嫂子的爱情故事,纪明遥心里也甜滋滋的。


    她给嫂子倒了杯茶,就势也凑在嫂子身边坐下,还想再问问家里的旧事,外面有人报:“大爷和二爷过来了。”


    “呦!”喝了一口弟妹倒的茶,孟安然笑道,“是不是阿珏知道你在这,来接你回去的?”


    若只孟安然自己在房中,崔瑜回来,她早不起身迎了。


    纪明遥也没有出门迎崔珏的习惯。


    但今次是兄弟两个一起回来,妯娌俩也在一处,还不知彼此的行事,不免都装一装,就都站了起来。


    “阿珏是来接弟妹回去?”孟安然笑问。


    “是我有话想问弟妹,”崔瑜笑呵呵说,“本来想请弟妹过去,听见人在你这,我们就一起过来了。”


    “是什么话?”孟安然把人往里请。


    崔瑜只笑不答。


    待弟妹安坐,服侍的人都退出去,他才先与自己夫人说明淑妃与广宜公主之事。


    他夫妻二人离得很近,都没注意别处,纪明遥便也向崔珏探身,拽他的袖子,用口型问:“大哥要问我什么话?”


    嗨呀,还要她问!


    崔珏将身体移向夫人。


    他轻声说:“是因你在家里,家中才有机会提前得知陛下之意,所以大哥也想知道你的看法。”


    她的看法?


    纪明遥向他确认:“真的要我说吗?”


    “都是——”望着夫人的眼睛,崔珏诚恳说,“都是一家人,夫人但说无妨。”


    “或许我的看法与你们大相径庭呢。”纪明遥垂下眼眸。


    而且,真的是一家人了吗?


    “夫人胸有丘壑、洞明时局,即便看法态度皆与我不同,我也想从夫人身上有所学习。”崔珏认真道。


    嗯……这话说得可真好听。


    纪明遥便抬头看他,玩笑说:“那就让二爷学学?”


    夫人高兴了。


    崔珏也不禁扬起唇角。


    “咳咳!”崔瑜清清嗓子,“嗯嗯!”


    两人飞一般分开。


    弟妹两颊飞红,垂首不言,崔瑜便不多看,只看着自己兄弟,笑问:“你与弟妹都说清楚了?”


    崔珏问:“夫人?”


    “大哥,”纪明遥站起身,问崔瑜,“我当真说什么都可以?”


    崔瑜忙也站起来,对她垂首一揖,笑道:“请弟妹畅所欲言!”


    “那我想先问,”纪明遥直接说,“大哥与二爷究竟是支持立嫡,还是反对淑妃立后?”


    被问到的两人不禁相视。


    “请弟妹详说此中区别。”崔瑜道。


    “我与大哥一直不曾参与其中,立后又是近日才提,所以还并未十分细想。”崔珏又在其后补充。


    崔瑜多看了兄弟几眼,也忙笑道:“正如阿珏所说。所以先请弟妹解惑。”


    纪明遥忽略两兄弟的眉眼官司,只说正事:“大哥和二爷不愿见淑妃立后,无非是因现今只有六殿下是嫡子,若淑妃娘娘得以立后,秦王与二殿下、四殿下、七殿下便皆为中宫嫡出,元后所出的六殿下便再无立嗣之可能了。”


    “正是此话!”崔瑜忙道。


    “但陛下是决心要立秦王,又尚不愿与群臣太过为难,所以才想出此等迂回之法。”纪明遥说,“元后所出为嫡,继后所出亦为嫡,先立后再立嗣,更是名正言顺,再无可置疑。”


    “而立后,是陛下家事。”她强调。


    “这道理我与阿珏亦懂得。”崔瑜叹道,“弟妹着重说陛下已在退让,是以为此事不可阻拦吗?”


    “自然不可阻拦了。”纪明遥笑。


    她看向崔珏:“今早我便与二爷提起过,陛下并非软弱无能的君主。现下我更要再说,陛下更非连皇后都不能自己择立的傀儡之君。昔年高宗立武皇,武皇曾为太宗才人;真宗继立章献明肃皇后,刘后更为民间二嫁之女;宣帝亦有“故剑情深”之典流传。可见帝王之心既定,便无人可以阻拦。何况淑妃娘娘正经宫人出身,与陛下相伴二十余年,生育四子两女,多年来侍上恭谨、待下慈和,从未听闻有何劣迹,又如何能拦?”


    “但这也只是我一人之言。”


    纪明遥笑道:“是大哥与二爷让我说的,你们若不赞同,也请别教导我。”


    她过来是和嫂子说明天出门的,不是来上课的哇!


    崔珏不能从夫人身上移走分毫目光。


    借古鉴今时,夫人语气依然平和柔软,双目中却迸发出比窗外日光还耀目的神采。


    可说完之后,那神采也迅速淡了下去,便如日光隐在青山深潭之外,再也看不见了。


    “弟妹……请坐,请坐!”崔瑜上前三步,躬身相请。


    纪明遥看看崔珏,坐下了:“大哥不必如此……”


    “弟妹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月,拂去了我心中迷雾。”崔瑜笑道,“分明这些道理自己也都懂得,却迂腐自守,不肯理清其中利害。”


    “大哥是有文人的清高之气。”纪明遥只能说。


    其实皇帝立谁做太子,都不影响崔家的利益。不似安国公府等勋贵之家天然便为联盟,若想重振昔日荣光,再得手握权柄,自然要拥立齐国侯之姊、先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若崔家一心媚上,只图高位,只需赞同皇帝就好,完全不必要为六皇子可惜。


    “身在名利场中,还何谈清高二字。”崔瑜摇头一笑。


    他并未表态今后会如何,纪明遥也没有追问。


    出来很久了,她想回自己屋里躺着去了。


    今天能量消耗过度,明天还要出门,得早点睡……


    可就在她想找个机会告辞的时候,孟安然突然开了口。


    “但六殿下毕竟是元后之子啊。”她抿唇问,“我是不如弟妹对朝局了解甚深,我只觉得,若叫侍妾之子越过元后之子立嗣,元后与六殿下岂不可怜吗?”


    ……


    京郊。


    纪明达已经在陪嫁庄子里一整个下午了。


    她没见庄子上的管事,也没去查看田庄各处,只独自躺在草草收拾出来的卧房床里,看丫鬟婆子们忙碌摆设东西,心里不断回忆着她的梦,思索着她从梦到将来至今日的生活。


    她没有走错任何一步。


    但一切似乎都与她的目的背道而驰。


    为什么?


    温从阳真似疯了一般!这样的人,究竟将来是如何立功封将?是她教得不对吗?


    她现在看着这个人的脸就恶心——


    纪明达一日未进水米,此时也只能干呕。


    王嬷嬷忙跑过来服侍。看自家姑奶奶脸色苍白双目发红,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忍着不肯落下,她自己先忍不住哭了,哀哀说:“奶奶也不肯请太医,只要往这里过来,可真有个意外,叫我怎么过得去呢!奶奶的月事才来过十天,也不像是有喜了——”


    “不是有喜。”纪明达缓缓躺回去,“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


    “我就是在京里太闷了,”她说,“出来散几日就好。”


    王嬷嬷只得自己擦了泪,又攒出笑,问:“方才厨上说,晚饭已做好了,奶奶便没胃口,好歹也吃上些,这庄子上出的瓜菜最好,从前在家里,奶奶最喜欢了。”


    是啊。


    纪明达坐了起来。


    这是母亲的陪嫁庄子,因她爱吃那一眼泉旁边出的蔬果,所以给了她陪嫁。


    娘……还是疼爱她的。


    她也该看看这庄子。


    让人把饭摆去堂屋,她下床整理衣襟,重梳发髻,说:“我记着旁边庄子也是太太的。在这多住几日,索性把那个庄子也看了,回去和太太说,就不必再来这里费事了。”


    半晌没人答话。


    纪明达疑惑转身,看向自己的乳母。


    “奶奶……”王嬷嬷只得开了口,“下午有人问出来,旁边那个庄子,太太已经给了二姑娘了。”


    “什么?!”


    纪明达霍然起身。


    她想再问清楚些,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眼前开始发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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