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只剩下了宁裔、李漱玉和温慕雨三人。
“李姑娘,对不住,是我管教下人失当。”温慕雨向李漱玉歉意道。
不知为什么,平日里端庄大气的温慕雨,在同李漱玉说话的时候,尾音微颤。
李漱玉没计较,而是微微一笑:“原来,这位小哥是随温姑娘来的。”
看似问句,其实是肯定的语气。
下人跟随主人,李漱玉说宁裔是“随温姑娘来的”,也没错。
可是话里隐含的意味,就让人没法不想到另一层上。
宁裔听出来了,温慕雨也听出来了。
温慕雨瞄了瞄宁裔。
宁裔到底是她老板。
宁裔脑筋飞转,正琢磨着眼下情形该当如何——
李漱玉假装不认识自己必然有隐情,宁裔不会冒失失地提及此事。
宁裔于是朝温慕雨使了个眼色,那意思,让温慕雨赶紧撵自己离开。
温慕雨会意,刚想开口。
却被李漱玉抢了先:“上次在石学士家见到温姑娘,我便十分钦佩温姑娘于古琴上的造诣。近日奏琴,乐谱上有几处不甚明白,可否请温姑娘移步请教?”
这是要请教温慕雨古琴琴谱的意思。
温慕雨大出意料之外,怔怔地张圆了嘴,忘记了反应。
“温姑娘?”李漱玉唤了一声。
唤回了温慕雨的神魂。
她“啊”了一声,忙称“不敢”。
“这边请。”李漱玉把温慕雨往自己闺房的方向引。
又道:“温姑娘放心,这位小哥我会让仆从好生安顿。”
宁裔于是眼睁睁看着温慕雨被李漱玉领走。
温慕雨的背影,裙边的手指似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宁裔挑眉——
李漱玉有那么可怕吗?
温慕雨也是见多识广的,至于紧张成这样?
宁裔没有等李家的仆人来给自己打开那扇小门。
李漱玉显然有难言之处,宁裔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给李漱玉添堵。
想来今日先是邵奕诚,后是温慕雨带着关弘在园中闹了一次,李家的长辈恐怕已经知道了。
因为前些日子“出去胡闹”的事,李漱玉已经被她家长辈禁足,如此一来,李漱玉恐怕又要被责备。
宁裔不想给李漱玉雪上加霜,于是依旧从院墙跃出,悄无声息地回到后院自己的马车旁。
接到温慕雨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候。
一路无话赶回萱华楼。
回到温慕雨的房间,只有她们二人的时候,宁裔才将心头的疑问问出口:“你和李姑娘聊了这么久?”
温慕雨睨她:“你很在意李姑娘?”
宁裔被反问得一愣。
这叫什么话?
她是个“男子”,李漱玉是大家闺秀,若是被旁人听到,于李漱玉的名声有碍。
“我看她倒是挺在意你的。”温慕雨说到最后,语气莫名地幽怨起来。
宁裔嘴角微抽——
若温慕雨是个男子,宁裔都要怀疑她爱慕李漱玉了。
瞧瞧这扑面而来的醋劲儿!
蓦地,一个念头划过宁裔的脑际。
宁裔还未来得及捕捉清楚,就听到温慕雨幽幽地又道:“她请教什么琴谱就是个幌子。她的乐理造诣不逊于我。”
宁裔斜眉看她。
温慕雨很有些忿忿地吐胸中一口气,还是不得不道:“她让我给你传句话。”
传句话?
难道李漱玉特意请了温慕雨去闺房中,就是为了让温慕雨给自己传句话?
所以,李漱玉其实是认得自己的,只是其中另有隐情,她不好与自己相认?
如此想着,宁裔忍不住绽开笑来。
温慕雨又一口气闷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死死盯着宁裔那张俊脸,还是笑起来格外好看的俊脸,手痒痒——
想掐,想使劲儿掐!
不就是个男人嘛!
不就是个长得挺好看的男人嘛!
温慕雨更觉气闷。
若非看在宁裔是她老板,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份儿上,温慕雨都想立刻马上撵宁裔走了。
“你到底听不听了!”温慕雨恼道。
“听!听!”宁裔忙不迭地点头。
好脾气得紧。
李漱玉认得自己,还特意让温慕雨帮忙传话,宁裔能不听吗?
温慕雨翻了宁裔一眼:“我好心替你传话,你怎么谢我?”
宁裔生怕她不说,赶紧殷勤地凑过来,笑眯眯的:“好姐姐!你想要什么我都替你买来好不好?荟萃楼的胭脂、口脂、香粉,一样来一份可好?还有珍宝斋的首饰,你想要的我都买!或者你想要什么新鲜花样,我让他们照样子赶制!”
这还差不多!
温慕雨心里哼了声。
能让宁裔大出血,她多少觉得痛快了些。
可是转瞬想到宁裔是为了李漱玉才这般,温慕雨又觉得气苦起来。
罢了!
宁裔平日待自己不错,数次替自己出头,萱华楼的姐妹们,也是因着有着宁裔的庇护,才不至于如大多数流落江湖的女子一般身不由己。
宁裔这样的人,也值得旁人待她好。
至于李漱玉……
算了!
温慕雨狠狠摇了摇头,将李漱玉的身影从脑中晃去。
“你摇头做什么?”宁裔不解。
温慕雨:“……”
“我想摇头便摇头!”温慕雨瞪她。
宁裔抬手做投降状:“行!行!你想如何便如何!”
只是别不告诉我李姑娘要你传什么话就成。
宁裔眼神里写着什么,温慕雨能看不明白吗?
既然李漱玉信任自己,让自己传话,无论李漱玉怎样看待自己与宁裔的关系,好歹是被李漱玉信任一场。温慕雨打算好人做到底了。
“李姑娘说,明日巳时,在萱华楼我的房间,与你,不见不散。”温慕雨道。
明日巳时,温慕雨的房间。
时间,地点……
就这?
宁裔疑惑的眼神。
“人家姑娘豁出去亲自来了,你还不知足?”温慕雨替李漱玉抱不平。
宁裔那是什么眼神?
人家李姑娘可是正被家里禁足呢!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了宁裔,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宁裔还想怎样!
“我、我没不知足啊!”宁裔受不了温慕雨那副把自己看作负心郎的表情。
她与李漱玉清清白白、朋友相交,“负心郎”从何说起啊!
再说,她是个女儿身,“郎”什么的,就更无从谈起了。
对上温慕雨“我才不信你”的表情,宁裔苦了一张小脸儿。
“我就是好奇,她若有话告诉我,为什么不直接让你传,还要见到我才说。”宁裔道。
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亲眼见到你,亲口告诉你,她对你的心!
温慕雨心里接了一句。
虽然她很清楚,似李漱玉那样的大家闺秀,就算性子再恣意跳脱,也不可能做出私相授受那种事。
“还能因为什么?”温慕雨哼声,“肯定是你欠了人家什么,人家讨债来了。”
温慕雨原是因着心中难抑的醋意顺嘴胡诌的,没想到宁裔却因此变了脸色——
宁裔想到,她还欠着李漱玉一只青铜小鼎呢!
李漱玉明日约她,不会是为了那只青铜小鼎吧?
不能啊……
胡乱猜了半日加半宿,到后半夜,宁裔才挨不住困意睡去。
一觉醒来,日头都挺高了。
宁裔一骨碌身坐起来——
李漱玉今日约了她!她不能迟到!
一股脑地收拾停当,临出门前,宁裔站在锁着那只青铜小鼎的柜前犹豫了好一会儿。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李漱玉今日之约,向她讨要小鼎的可能极小。
李漱玉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若真那么小气,那日就不会将小鼎托付给自己了。
而且,昨日在李府所经历的种种诡异事,让宁裔心生警觉,她一直隐隐约约地觉得,李漱玉其实有什么要紧的隐情告诉自己。
宁裔没有带小鼎,空着手出了门。
迎面撞上匆匆而来的刘三。
“当家的!有官差登门了!”刘三急道。
赌坊后面的偏厅中,为首的一名捕头打扮的男子,带着两名捕快,大喇喇地坐着。
宝四正笑呵呵地奉茶,赔笑。
看到那名捕头的时候,宁裔心内稍安。
她抬步入内,朝对方拱了拱手:“齐捕头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里来?”
宁裔说着,朝宝四使了个眼色。
宝四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齐横亦站起身,笑向宁裔拱了拱手:“叨扰宁大官人了。”
此时宝四已经折回,还端了一只托盘。
宁裔亲自将托盘内的银子递给齐横和另两名捕快。
“又让宁大官人破费,怎么好意思呢!”齐横嘴上推辞了一番。
在宁裔的劝说下,他还是收了银子。
长官既然收了银子,底下的人还客气个什么呢?
两名捕快收了银子,脸上都带出了几丝笑纹。
齐横是个灵透的,知道宁裔送他银子,就是为了探得一个口风。
他于是吩咐两名手下:“你们且去外面侯着,我与宁大官人还有要事相谈。”
两名捕快也都上道儿,应“是”退下。
宁裔忙吩咐刘三:“准备好酒好菜,款待这两位兄弟。”
屋内只剩下了宁裔与齐横两人。
“齐大哥此番前来,不知有什么指教?”宁裔笑问。
齐横蹙眉:“兄弟,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府尹大人今日让我们来,就是为了寻你的晦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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