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兄,我方才说的要算计你的人,不是邵奕诚。”李漱玉摇头。
宁裔面露疑色。
“家父与邵丞相是同乡,先母与邵夫人为闺中密友。自母亲故去到如今,十余载过去,我家与邵家几乎没有联系。我与邵奕诚也只在年幼时见过。所以,”李漱玉顿了顿,“宁兄莫要以为,我会偏袒他。”
宁裔没料到李漱玉竟是先向自己解释了一番她与邵奕诚的关系。
其实李漱玉能够冒险为自己通风报信,宁裔已经很感激。
李漱玉完全没有必要多解释什么。
但是李漱玉还是解释了,还不是为了去宁裔的心结?
就在那一瞬,宁裔笃定:李漱玉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
“李姑娘,我信你,”宁裔道,“方才是我小肚鸡肠。”
她说着,站起身,向李漱玉长身一揖。
李漱玉忙阻住她:“宁兄,事情紧急,我们不要计较这些可好?”
“好!”宁裔点头,“一切,还请李姑娘直言相告。”
李漱玉原本就是想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宁裔的。
可她还是犹豫了一下,看向了温慕雨。
温慕雨作为唯一的旁观者,被看得一愣。
宁裔会意:“温姑娘是我至交,李姑娘想说什么,都不必避讳她。”
宁裔的本心,是当温慕雨交心过命的朋友,更是信任温慕雨十分的意思。
无论李漱玉接下来要说的,会是怎样惊心骇人之事,宁裔都无意撵走温慕雨。
这份对好朋友的信任,宁裔相信李漱玉会懂。
不料,李漱玉闻言,先是露出诧异之色。
继而,目光在宁裔和温慕雨之间转了两个来回,恍有所悟。
“温姑娘豪仁赤诚,确实配得上宁兄……的仗义豪侠。”李漱玉含笑道。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她语气中间停顿了一下,让人不听成“温姑娘确实配得上宁兄”都难。
温慕雨显然也听明白了,她微微张圆了嘴巴。
哪里想到李漱玉竟也误会她和宁裔是一对儿了?
怎么谁都把她和宁裔当成一对儿呢?
连李漱玉都没法免俗?
宁裔不是第一遭被人误会爱慕温慕雨。
旁人倒也罢了,连李漱玉都这样说……
宁裔别扭了:“李姑娘,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李漱玉看着宁裔一张小脸儿染上了几分红意,只当宁裔被自己说中了心事,难为情了。
谁能想到,堂堂宁大官人,也会露出这种小儿女神态呢?
李漱玉心中若有所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好!先说正事。”她努力将那些不相干的心思挥去。
“宁兄,那日你我初遇之后,我回到家中,被父亲责骂。因为老仆李忠的缘故,家父知道我时常去‘岁月静好’赌钱,很是恼怒。他恼我去赌坊是其一,家父最担心的,还是怕我与你有所牵连。”李漱玉续道。
与我有所牵连?
宁裔蹙眉。
“我不知道宁兄对自己的身世所知几何,”李漱玉神色复杂地盯着宁裔,“先帝为太子时,家父曾为东宫属官,一些宫闱秘辛还是知道的。家父所言,我相信是真的。”
宁裔听到“身世”二字,脑中“嗡”的一声。
李漱玉接下来的话,更让她心神恍惚——
“家父说,当年太祖皇帝以武将之身执掌重兵,胁迫魏末帝逊位。太祖皇帝自知理亏,为了不让天下议论,便封魏末帝为王,子孙世袭罔替。还赐了郭氏铁券丹书,以示朝廷不疑之心。这样一来,天下人就会认为郭氏是效仿上古贤王禅位,大楚的江山也就得来名正言顺了。后来到了先帝登基的时候,突然对郭氏发难,一夜之间,王府被抄没,阖府几百口人不知所踪……”李漱玉低声说着,看向宁裔的目光越发透着悲悯。
“你是说,我就是当初的……”宁裔音声颤抖。
李漱玉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宁裔还有什么不懂的?
“宁兄,若当真如此。你还是尽快想办法保命吧。”李漱玉心里也不好受。
这件事她憋闷在心里好几日,今日终于亲口告诉了宁裔。
她原想宁裔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可是世事弄人……
“多谢告知。”宁裔胸口窒闷。
她知道,李漱玉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
她更知道,若是她的身世已经被人获知,想害她的,可就不是邵奕诚之流那么简单了。
如果当初灭了郭氏一门的,就是先帝,如今她在京城之中,随时随地都可能性命不保……
“还有一件事,得知会宁兄……”李漱玉忽的开口。
宁裔涌上不祥的预感。
“宁兄如今的身份……”李漱玉抿了抿嘴唇,“家父在朝为官,你我若为友……多有不便。”
李漱玉的声音低了下去,眼眸也低垂了。
宁裔心口狠痛了一下。
却竭力地笑了笑:“我明白。李姑娘今日之举,已经让宁某感激不尽了!怎么还敢奢望与李姑娘为友?”
那抹笑勾在宁裔的嘴角,落在李漱玉的眼中,何其苦涩?
宁裔狠狠压下心中痛意,朝李漱玉深施一礼:“宁某不敢拖累李姑娘,还请快回府吧!将来……”
想到两个人不可能有将来,宁裔苦笑:“……请李姑娘保重!”
“……多谢!”李漱玉几乎将嘴唇咬破,“这便……告辞了!”
她说罢,起身,朝温慕雨点了点头,再不看宁裔一眼,离去。
良久。
宁裔才从失神中回过神来。
温慕雨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你还傻看着我做什么?”宁裔冲她扯了扯嘴角,“还不快带着你的身契,还有金银物事,逃离此地?”
温慕雨昔年流落江湖,被宁裔所救,宁裔早就将身契给了她。温慕雨想走,随时都能走。
“你才傻呢!”温慕雨嫌弃道。
宁裔疲惫地摇了摇脑袋:“你再不逃命,才是真的傻子。像我这样的人,聪明人早就离得远远的了!”
谁是“聪明人”,显而易见。
温慕雨知道,宁裔这是被李漱玉的离开打击到了。
“李姑娘不是那样的人。”温慕雨劝慰道。
听到“李姑娘”三个字,宁裔的心脏又是狠痛了一下。
她摆了摆手:“她是什么样的人,以后与我,也不相干。”
温慕雨于是不好再劝。
遂道:“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
“准备如何?”宁裔微眯眼睛,“刀还没架到脖子上呢!想要我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温慕雨眼露赞赏之色——
这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宁裔。
温慕雨不禁涌上几分豪气:“咱们经营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朝廷真要难为你,大不了拼上一场,也学江东那伙人,占山为王自立小朝廷去!”
江东陈虎,以长江天险为倚仗,自立为王。
大楚朝廷虽然屡次出兵袭剿,也撼动不了,反倒让陈虎的势力越发扩大了。
宁裔听得好笑,没想到温慕雨竟还有这副肝胆。
不过,她倒不觉得事情会发展到那步田地。
她还有老娘要孝敬,不想走那条路。
温慕雨说得兴起,豪气冲溢:“东家,你家祖上是做皇帝的。将来你做了皇帝,也封我个官当当。”
宁裔失笑。
刚想说世上哪有女子做官的,可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女子不也成了“宁大官人”了吗?
世事难料,谁又规定,男子做的事,女子就做不得呢?
被温慕雨这么一闹,宁裔心中的滞郁倒是消散了许多。
正说话间,忽听到楼下街市上传来了喧闹之声。
宁裔俯身窗边。
温慕雨的房间临街,向下看刚好能看清楚街面上的热闹——
一辆朱轮华盖车辘辘驶过,车前车后簇拥着的皆是仆人随从等,还有十几名金甲卫士随行护卫。
好大的排场,引得路人驻足观瞧,却都不敢靠近半步。
“这是谁家的贵宦?这样大的排场?”宁裔问道。
温慕雨瞥了一眼,便即知晓:“那是安和公主的仪仗。”
又道:“东家你孤陋寡闻了。”
宁裔近日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确实孤陋寡闻。
公主?
皇帝的女儿?
京城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安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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