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季辞睫毛翕动,看着他不说话,洛尘还想继续逗弄一下他,这时,闹钟又响了,洛尘记得第二个闹钟是提醒他出门,换句话说,现在已经八点半了,他在床上戏弄了季辞一个多小时?他还要赶十点钟的飞机!

    “草!”洛尘不敢再耽搁,麻溜滚下床,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深吸一口气,踩着拖鞋来到衣柜前,胡乱往身上套了件卫衣,穿上黑色长裤就去了浴室。

    留给他俩的时间不多,幸好昨晚提前把行李收好了,洗漱完,洛尘在桌子上抓起车钥匙,就跟着季辞下楼去车库。

    这个点很尴尬,送孩子上学的,去公司上班的,还有大爷大妈晨练结束在路边吃早餐的,可谓是车水马龙,汽车跟蜗牛似的,十分钟的车程硬是花了半小时,洛尘面部表情地盯着前方路况,手指微微屈起,在方向盘有意无意轻轻敲打,半点没了在床上的得意神采。

    他俩先把行李交给工作人员托运,从VIP通道进去时,距离起飞不到一刻钟,几乎是用跑才赶上。

    头等舱空间宽敞,洛尘半倚在平躺式座椅上,手指在面前的电子屏幕上滑动,从榆城去临市普通高铁需要两个多小时,直飞过去半小时不到,洛尘不喜欢闲着决定找部喜剧电影看看。

    空姐端了一些饮品和美食过来,季辞见洛尘正一门心思放在挑电影上,顺手接了过来,道了声谢,拿起鱼子酱打开盖子,用勺子将鱼子酱放在烘焙面包片上,仔细涂抹均匀,递到洛尘嘴边。

    洛尘一口咬上去,眼睛仍盯着屏幕,边嚼边问:“看不看《午夜巴黎》?好像还是穿越片,看吗?”

    季辞看洛尘脸上的小表情慢慢生动,喉头滚动了下,低声说:“好。”

    早餐是季辞一口口喂完的,洛尘嫌躺在平躺式座椅上不舒服,季辞就很自然充当他的新靠椅,飞机开始缓慢降落,广播传来到站提示音,洛尘仍躺在季辞怀里不为所动。

    “还没看完呢……”洛尘看得入迷,直到广播提醒乘客请注意带好行李物品按指示通道下机,他才不情不愿跟在季辞身后往外走。

    季辞怕洛尘没跟上,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走出那道拥堵地段,季辞抓起洛尘的手,大步往前走,清冽声线在嘈杂人潮中莫名清晰,好似贴在自己耳畔轻声呢喃:“回酒店再看。”

    取回行李,季辞带着洛尘在路边打车,司机说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问他们要去哪儿,洛尘半天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季辞报了个酒店名字,拉开车门让洛尘先上去。

    临市交通比榆城要好点,起码没那么堵,司机也很热情,一路不停介绍哪里有好吃好玩的,洛尘听不懂,季辞摇身一变成了某人专属翻译官。

    “他问我们要在这里待几天,附近有一些当地美食。”季辞话渐渐多了起来,偏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建筑,“晚上我们可以出来逛夜市,天黑时商贩会沿街摆摊,买什么的都有,你应该会喜欢。”

    季辞的声线很好听,洛尘静静听着,不知是不是昨晚折腾太晚,没怎么睡好,在逐渐颠簸的车程中,洛尘眼皮一沉,脑袋靠在季辞肩上睡了过去。

    酒店是提前预定好的,下车后,洛尘在前台登记了一下,拿到房卡就同季辞一起回了房间。

    订的是大标间,房间宽敞整洁,设备齐全,洛尘最满意的还是那个落地窗,他们住十四楼,到了晚上站在窗边可以俯瞰整个夜市。

    洛尘并没有像预想那样,一回酒店就继续看电影,他坐在床上看季辞蹲在旁边整理衣物,聊了几句抵不住困意,倒头就睡着了。

    季辞把衣服拿出来用衣架挂好,抻平逐个放到衣柜里,收拾好了后绕到床头在洛尘身上盖了个毛毯。

    随手搁在一旁的手机接连震了几下,季辞怕吵到洛尘拿起手机就调成静音,消息都是微信群发的,群主张教授在里面艾特所有人,问大家都到哪儿了,一会儿后开个视频会议,他要强调下比赛规则及内容。

    季辞从包里掏出蓝牙耳机戴上,坐到沙发上,面前桌子上放着一台打开的电脑,视频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快结束时,洛尘抬手揉了揉眼睛,睁眼坐了起来,看见季辞背对着自己在看电脑屏幕,洛尘不满嚷嚷了句:“你在干嘛?”

    见季辞没反应,洛尘鞋都懒得穿,光脚踩在冰冷地板上,走到季辞身后,连个眼神都没给电脑,身子前倾趴在季辞肩膀上,瞄准季辞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季辞身子一瞬间僵住,手里的笔掉到地上弹开,滚到沙发底下。

    洛尘抬眼望去:“…………!”

    电脑屏幕所有人:“…………?”

    空气仿佛被冻住了,洛尘以为自己看错了,他肯定还没睡醒,刚才看到张教授的脸一定是错觉,他怎么会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那头,张教授下巴都快被惊掉了,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事,着实有点不知所措,连刚才讲到哪儿都忘了。

    另外几个同样参加比赛的,一个二个眼睛睁得像个铜锣,生怕自己错过什么精彩戏码。

    视频内外,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一声盖过一声,笑得又癫又魔性,就连昔日严厉的张教授也忍不住扯了下嘴角,一副没脸看的神情。

    洛尘飞快眨了眨眼,确认这不是做梦后,想死的心都有了。

    场面一下有些失控,季辞开口说:“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下了。”

    对面损友截过话茬,侃道:

    “别啊,这么精彩的内容我还没看够呢,鄙人不才至今还是母胎单身,着实好奇这是怎么亲的草莓印?”

    “就是就是,与其两个人乐,不如众人同乐,别那么小气嘛!”

    “这么着急挂视频,不~对~劲~噢~!”

    张教授按了按突突跳的太阳穴,真是愈发大胆难以管教,再这么说下去搞不好会触发某些敏感词条,他说了句下课,赶紧结束了视频会议。

    电脑上的声音淡去,洛尘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季辞牵了一下嘴角,伸手把洛尘拉了起来。

    “现在可以亲了。”

    第四十二章

    洛尘涨红脸,狠狠瞪了季辞一眼:“草,你挂着视频怎么不早说?”

    季辞拉过洛尘的手,指腹在手背上轻轻摩挲,像在安抚受了惊吓的小猫咪,掀起眼皮无辜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醒了。”

    说着,就让洛尘坐在自己腿上,抱着他,眼里含笑,“这下他们都知道了,怎么办?”

    洛尘觉得丢人,把头转到一边看着天花板:“随便,反正我也不介意。”

    顿了一下,像想到什么,于是问:“那你呢?”

    季辞喉结滚动,眼皮往下压了点,看着他,眉眼上挑带着几分笑意,轻声在洛尘耳边说:“我也是。”

    吃完晚餐后,两人窝在沙发上把剩下的《午夜巴黎》看完,洛尘昨晚没睡好,下午睡了会儿,现在又不停打哈欠,看完电影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就倒头睡下了。

    季辞后天有比赛,在睡前把重点知识简单梳理了一下,合上书把床头灯调暗了些,轻手轻脚去浴室。

    次日,季辞陪洛尘睡到中午才起,打算去外面吃了个饭,很不凑巧,这时正在下雨。

    街道上尘土飞扬,雨丝爬满了窗户外壁,太阳被厚重云层遮住,少了点光亮,哪怕是白天屋子里也是灰蒙蒙的。

    洛尘瞬间不想出去了,季辞就叫了客房服务,吃完饭,季辞收拾桌子,洛尘在旁边捣蛋。

    当晚,洛尘再次体会到,作死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直到比赛后,洛尘嗓子还有点哑,临市连着下了两三天雨,降了几度温,空气里夹着薄薄水汽,洛尘打了个喷嚏,横竖不出去,只好往身上又套了件外套,闲着没事在房间里四处转悠。

    周六早上,天公作美,总算放晴了。几缕微光从窗帘缝隙里溜进来,顺着白色地板爬到洛尘紧闭的眉眼上,似乎是被光线刺到了,他抬手挡在眼睛上,翻了个身,下一秒,一只匀称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将他紧紧圈在怀里。

    清冷薄荷香拂过脸侧,温热中还有些痒,洛尘被他这么一抱整个人都不好了。

    季辞看洛尘呲牙咧嘴的模样,眼里满是愧疚,他默不作声,蹲在地上小心帮洛尘穿好裤子,正式出门已经是十点,外面有股湿润泥土和草木混合的清香,街道上有几汪水坑,小孩儿穿着沾满泥点的小皮鞋跑过,平静的水洼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两人漫无目的在人群里穿梭,洛尘忽然问:“你之前住哪里?”

    季辞愣了一下,转过头,眼神一刻不停地看着他,问:“离这不远,你要不要陪我去看看?”

    洛尘应下了。

    季辞在网上约了辆车,站在路口等车时,旁边正好有小贩卖串串烧,季辞让洛尘在原地等着,他转身在那群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后排队。

    洛尘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抬眼望去,不知是不是季辞习惯顶着一张冷淡面庞示人,周围热闹喧嚣更衬得他有些格格不入。

    洛尘觉得这画面有点傻·逼,忍不住扬起嘴角,低声笑着吐出一句:“……草。”

    心跳漏了拍。

    到达目的地,洛尘下车,手指勾着装串串烧的塑料袋,迎面撞上春风撩起碎发,发热耳廊暴露在空气中,季辞侧目刚好看到。

    前面有座古宅,高耸的马头墙矗立在苍穹之下,青砖黛瓦,墙壁经岁月沉淀留下斑驳痕迹,大门是朱红颜色,上面雕刻吉祥图案,季辞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推开两侧沉甸大门,步入庭院,里面有假山流水,奇石修竹,但因常年无人打扫,四处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季辞带着洛尘来到那棵梧桐树下,旁边放了张破烂躺椅,不远处还有个石桌,儿时的记忆涌入脑海。

    那时外公健在,季辞每次放学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外公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报纸在庭院喝茶。

    季辞背着书包,小步子朝前迈,趴在外公膝头,听他讲故事,故事一讲就是一下午,有外公宠着,季辞难免也会任性,缠着外公问个没完。

    比如,太阳也要睡觉吗?晚上小花小草冷不冷?为什么大树年纪比他大?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妈接送,而他没有?……外婆去哪儿了?

    外公是国家科研工作者,在外名誉很高,街坊邻里都很尊敬,算得上学识渊博,但每逢碰到季辞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总是支支吾吾,最后一拍大脑门子,满脸慈祥地冲季辞笑。

    “我家小辞就是聪明,今天又难倒外公咯!”

    季辞眉眼弯弯,声音懒懒的问:“外公,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这棵梧桐树?”

    “你外婆生前喜欢。”

    “我知道了,这叫……爱屋及乌!”

    外公笑着笑着,忽然红了眼眶,许久,他用长满茧子的手轻轻在季辞脑袋上抚摸,眼里满是怜爱。

    乔婉那时不怎么着家,一连几天见不到人是常事,季辞从小就懂事,不哭不闹也不黏人,当爸妈的不称职,外公只能加倍疼他爱他。

    季辞记得外公走的那天是一个冬夜,那天很冷,四处白皑皑一片,像上天额外赠予的一场厚葬。

    他站在廊上呆呆立着,从远处看像个木头人,没有情绪,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有几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看见季辞无动于衷,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气急骂他没有良心,连最疼爱自己的人都走了,他连滴眼泪都没有,真是够无情的。

    乔婉穿着白色丧服把他拉到一边,用眼神示意让他做做样子哭两声,季辞垂眼默然抽回手,连棺椁都没看,转身走了。

    他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前两天还闹着让自己给他削苹果的人说走就走,连最后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他不相信外公就这么走了,独自一人坐在梧桐树下,看着漫天飘洒的雪花,想起外公曾说的话。外婆托梦给他,说想他了。

    外婆想他都可以托梦给他,为什么外公走得悄无声息,连梦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一滴泪从冷漠脸颊上轻轻滑落,没入唇缝,明明是咸的,季辞却觉得苦涩得很。

    不久之后,季渐鸿找上门,乔婉之前迫于父亲压力一直没搬去同住,现在人不在了,一切都顺理成章。

    那场雪,在季辞心里下了很久,以至于在他印象里,冬天总是格外漫长寒冷。

    直到遇见洛尘,他像一束烈焰,让人忍不住想凑近取暖,他无疑是耀眼的,每当有洛尘在的地方总是最抢眼,旁人只能沦为陪衬。

    季辞一直想窥探天光,又不敢真正去触摸。如果说洛尘明媚张扬像一簇火,那他就是冷淡低调如寒潭冰,水火注定无法相容。

    他也只能望而却步。

    可是有一天,他从书里读到:

    对立的事物发生反应,往往都是绝美、梦幻而令人着迷的,既互斥又不可分割,这还不够有趣吗?

    ——

    “这是什么?”

    洛尘蹲在地上,看从石头缝里冒出了嫩芽,一下将季辞思绪拽了回来,他上前一步跟着蹲下,仔细辨认。

    “好像是,桔梗。”

    以往院子里最多的就是桔梗,外公说它花语很好,代表永恒的爱,就悉心照料了数十载,每到夏季,满院子各种颜色的桔梗争先开放,香气四溢。

    外公喜欢在饭后出来纳凉,季辞捧着一本书坐在石板凳上,天幕悄然降临,夜空呈现出浓重的墨蓝,像缀满繁星的画卷。

    微风轻轻吹过,带着夏日独有的暖意和草木的清香,使得仰望星空的人倍感宁静。

    此刻,大地的喧嚣仿佛被星空吞噬,唯有那些闪烁的星光,无声地诉说着宇宙的辽阔与生命的渺小,让人不禁对未知的宇宙产生敬畏与遐想。

    届时,外公就会从人生哲学谈到宇宙奥秘,季辞静静听着,闲聊的背后是外公潜移默化的言传身教。

    不可否认,至今想起都收获颇多。

    季辞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嫩芽,自从他搬走后,院里的杂草长得飞快,花渐渐都死了。

    “要是外公知道昔日满院的桔梗都枯萎了,一定很难过吧。”季辞手背上多了只纤细手腕,洛尘抓起他的手,随意把玩,“我觉得,他要是看到新芽破土而出,应该很欣慰。”

    赶在回榆城前一天,季辞带洛尘把周边好吃好玩的全逛了一遍,最后一站是季辞学校。

    小学中学都是同一个地方,学生放假了,他俩没法儿进去,只能隔着防冲栏远远看上一眼,操场中央红旗飘扬,绿荫遮天蔽日,阳光被树叶裁剪成零星碎片,铺在地上变成点点亮光,旁边还有个小卖铺,那是学生最常去的地方。

    日月更迭,一切好像并没有多大变化,小卖铺老板顶着稀疏头发,趴在柜台上扒拉手机,外放着视频音乐。

    季辞进去买了两瓶水,结账时老板扫了眼他,怔了一下,费劲挠了挠头:“你是不是那个……经常站在校门口,充当排面的学霸?”

    季辞一愣:“您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老板嗓门儿大,笑起来憨态可掬,“学校到处都是你的荣誉照呢?今天怎么想着来学校看看啦?”

    洛尘靠在墙上,看季辞保持扫二维码的姿势,奈何老板是个话唠,东扯西拉就是不告诉季辞这两瓶水多少钱,洛尘喜欢看季辞那副冷淡面庞上出现无奈神情,在旁边幸灾乐祸,不巧,这一幕被眼尖的店老板捕捉到。

    老板眯了眯眼:“这个帅哥看起来有点眼生啊?”

    季辞转头,看了洛尘一眼:“他是陪我来的。”

    老板了然,摆摆手示意不用付钱了,笑着感慨:“好朋友一起来看看母校应该的。”

    “不是。”季辞轻眨了下眼,嘴角微弯,神色认真地说,“是男朋友。”

    第四十三章

    随着春天的最后一缕微风轻抚过树梢,夏天的脚步渐渐加快,嫩绿的树叶在阳光照射下愈发浓郁,蝉鸣声此起彼伏。

    城市的街道上,人们换上了轻薄的衣服,洛尘向来怕热,穿着白T短裤,趿拉着拖鞋去学校路上恨不得用跑,空气都是焦灼的。

    洛尘边走边撩起衣摆扇风,头发有段时间没打理,现在已经完全可以扎起来了,加上他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前来搭讪的比往日更多。

    男女生都有。

    眼见着就要进入教学楼,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个男生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洛尘觉得眼熟,一时想不起叫什么,点头应了下。

    正要走,男生赶紧叫住他。

    “我可以邀请你,帮忙录制一个招生宣传视频吗?”

    一般学校宣传视频都会选品学兼优,能够一定程度上反映学校形象、提高吸引力,就算以后写在个人简历里也是光辉的一笔。

    洛尘反应了两秒,别人求之不得,他却无动于衷:“我不一定有空。”

    他额间覆着一层薄汗,短袖贴在身上黏糊糊的,洛尘一秒都不想在外面多待,男生也很执着,像是没听出他委婉拒绝,冲洛尘咧嘴笑。

    “没事,我可以等。”

    “?”洛尘快迟到了,绕过男生朝楼梯间走,没成想男生直接跟了过来,一直跟到教室门外,就差跟他一起进去上课了。

    洛尘烦得不行,表情有些不耐:“你到底要干嘛?”

    男生眼眉弯弯,双手作辑,态度坚决:“你长得太好看了,如果能参加宣传视频录制,今年我们一定能抢赢隔壁A大!”

    “什么时候?”洛尘按耐心头燥热,

    “今天下课后你有时间吗?”男生解释,“是这样的,我们拍摄完还要发到网上宣传,后台会帮忙刷数据,我们一定要在A大发招生视频前先火一把,趁机压他们一头,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洛尘听到上课铃响了,打断他:“那就下课拍。”

    教室里空调制冷效果一般,洛尘找了个空位坐下,习惯支起下巴听讲,快下课时手机响了一下,季辞下午在实验室做实验,刚结束,趁谭教授不注意,给他发了个小兔乖乖的表情包。

    洛尘挑了挑眉,一想到季辞顶着张绝世冰山脸卖萌就想笑,忍不住在心里揶揄,明明是披着羊皮的狼,现在还学会装小兔子了?

    【空格】:我下课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影帝】:我能一起嘛?

    洛尘朝讲台上偷瞄了眼,趁老师没看他那边,洛尘低头,在键盘上敲了两下。

    【空格】:随你。

    下课后,洛尘刚走出教学楼,先是看到季辞,目光一瞥发现那个男生也在。

    “你怎么还在?”洛尘问。

    男生尴尬一笑:“刚才忘了告诉你拍摄地址。”

    说着,男生正要去勾洛尘肩,被季辞抢先一步,揽过洛尘腰,半边身子自然贴在他身上。

    男生伸出去的手在空中顿住,别扭地跟了过来。

    “热死了,你干什么!”

    洛尘推了季辞一把,没推动,后者反而搂得愈发紧了,触及腰间温热掌心一路攀沿向上,洛尘心头像被烫到颤了一下,空气里到处都是荷尔蒙的味道。

    谈笑声从紧闭的拍摄室溢出来,洛尘一下捕捉到几个熟悉的音色,推开门,冷气扑面而来。

    陆漫正举着相机对着尤佳和王恒,桌面上放着一个小音箱,里面播放着搞怪视频,三人笑得前仰后合,听到推门声同时看了过去。

    洛尘发现每次碰到陆漫,他总和季辞一起,尴尬在四周蔓延开来,两人同时错开视线,陆漫这次没怎么看他,全程盯着电脑屏幕。

    “你们也来了。”王恒松开搭在尤佳肩上的手,把右侧的椅子往旁边挪了点。

    洛大少爷矜贵得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接过王恒递来的水咕噜咕噜往下咽。

    拍摄室又恢复成闲聊模式。

    陆漫和尤佳已经录了一段视频,现在轮到洛尘。

    “怎么录?”洛尘把挡在眼前的季辞拉开,“即兴发言三分钟?”

    男生抢先说:“我这儿有稿子,你要看一下嘛?”

    这时,门又嘎吱一声推开了。

    招生办主任顶着大大啤酒肚走了进来,闻言扫了他们一眼,问:“拍得怎么样?”

    男生把录制好的视频点开,温柔甜美的声线响起。

    是陆漫坐在草丛里弹着吉他唱歌,旁白是尤佳配音,由几个镜头拼接而成,整体效果不错。

    主任满意点点头,目光一转:脸上挂着笑:“男生是你刚带来的吧?”

    男生笑着应了声。

    “你们想好怎么拍摄了吗?”

    洛尘这才发现过来拍宣传视频是外景,也就意味着,他马上要从清凉舒适室内去干燥闷热室外,见洛尘不说话,以为自己太严肃吓到了他,主任声线和缓了些,不禁夸赞。

    “你们两个长得都不错,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

    好魔性的笑声!

    洛尘揉了揉眉心,转头问季辞:“你要拍吗?”

    季辞点了下头,对主任说:“老师,我想和他同框拍摄,可以吗?”

    主任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好,你们自由发挥,不懂的可以问你们师兄。”

    主任怕在这里干扰到他们,说完就走了,门重新关上,几人在里面大致讨论了会儿,赶在夕阳坠落前扛着相机设备出去了。

    男生,陆漫跟季辞,王恒和尤佳则跟着洛尘,兵分两路,一南一北两个视角同步进行。

    最后,众人在林荫道旁的巨大喷泉前集合,把设备搬回拍摄室就各自回去了。

    洛尘在外面走得直冒汗,一刻都不想都停留,往日十多分钟的路程,今天七八分钟就到了公寓。

    他去浴室快速冲了个凉水澡,出来时季辞正背对着他在厨房切菜,洛尘在厨艺上毫无天赋,只能帮忙洗个菜。

    晚餐照常是三菜一汤,洛尘白天不好好吃饭,一到晚上就胃口大开,成功把自己吃撑。

    夜晚温度慢慢降下来了,没了太阳炙烤大地的炎热,两人闲着没事,决定去公园散步消食。

    “怎么了?”

    洛尘见季辞突然停下,扭头朝同方向看了过去,周围有正在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有陪小孩儿来公园玩的家长,还有摆摊的小贩以及嘴馋的大学生。

    天色暗下来,哪怕有路灯照射,大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四处也只是勉强能看清,眼前似有道黑影掠过,季辞收回视线,抓起洛尘的手:“没事。”

    他们在外面待到快十点才回去,路过一家花店,洛尘进去挑了束洋桔梗,店主说白兰花驱蚊,他也一同买了。

    最近一段时间,洛尘总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季辞也有同感,无论做什么去哪里,好像总有一道赤·裸目光紧紧黏在他身上,就像自己一举一动时刻都在他人监视下完成。

    这让他很不舒服。

    与此同时,孙硕一身黑打扮,头上还戴了顶帽子,半张脸埋在阴影里,拨通了一道陌生电话。

    “你要的东西我都弄到手了。”顿了一下,他舔了舔干涩发白的嘴唇,“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答应过我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低笑。

    “那是,自然……”

    第四十四章

    吃晚饭,洛尘就喜欢瘫在沙发上,上次季辞在图书馆接到的BL漫画还没看完。

    季辞洗完澡出来,发现洛尘已经把沙发全霸占了,歪躺在沙发上,跷着腿,懒懒翻书。

    察觉到有脚步靠近,眼也不抬,俨然一副大少爷做派,指挥他给自己端茶倒水。

    季辞照做,骨节分明的手掌握着杯子,走过来,坐在沙发边沿,没给他而是直接喂了进去。

    洛尘按住书的手指微微用力,喉咙滚动了下,随即把书合上放到一旁,嗅到季辞身上清凉的薄荷香,坐直身体凑过去在他脖颈处咬了一口。

    “好香……”洛尘趴在季辞身上,前几天纵情过度,现在倒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不知死活地使劲勾搭。

    季辞眉眼间带着笑,还没开口,搁在桌子上的两个手机同时响起。

    群消息。

    李亮分享了一个视频。

    季辞一手搂着洛尘,一手把手机勾过来点开。

    是前几天他们拍的招生视频,视频里洛尘神情懒散,语气没什么起伏,说话时眼睛偶尔轻眨,右眼角那颗泪痣尤其勾人。

    他穿梭在校园中,晚风掀起额发衣摆,声音四散在风里,镜头翻转,季辞高冷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镜框中,他面容冷峻,细心讲解B大校史。

    夕阳坠落云层掉了束在季辞头顶,轮廓柔和几分,从远处看去整个人就像站在光里熠熠生辉。

    视频出现短暂黑屏,下一秒镜框里完整的视频被分割成两部分,洛尘在上,季辞在下,配乐和声音混在起来,最后一句话是:

    “我在B大等你。”

    视频意外火了一把,评论区不少留言都在说两人长得好帅,求联系方式,当然也有些不太友善的评论,比如有人认出季辞是从隔壁A大转学过来的,像个柠檬精在那里阴阳怪气也不知酸什么。

    洛尘看着生气,把季辞手里的手机抽走,按灭丢一边,无视对面发的消息,下一瞬,温软的唇落下来。

    季辞见洛尘半天不说话,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他嘴上亲吻,觉得有些好笑,搭在腰侧的手收紧,季辞垂眸挑起洛尘下巴,舌尖撬开对方齿缝充满侵略性地吻了下去。

    洛尘被亲得昏头昏脑,有点喘不上气,双手抵在季辞胸前虚虚推了他一下,季辞舌头从洛尘口腔里退出,结束这个缱绻的吻。

    季辞嘴角微不可察勾起,看着洛尘发红的嘴唇,眼睫眨了下。

    “怎么了?”

    “你老舔我虎牙干什么?”

    洛尘看见季辞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些,有点想打人,凶神恶煞地瞪他。

    “你再笑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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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天下课,两人一同出校园,周围不少人或偷看或光明正大地看他俩,每人神色各异,有好奇、有不解、有鄙夷。

    洛尘从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跟他无关,他算不上有多冷静,但也绝不会无脑冲动。

    以往的自持冷淡在这刻全都崩盘,他受不了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盯着季辞打量,一把挡在季辞身前,冷冷朝周围扫视了眼。

    那群叽叽喳喳的学生急忙错开视线,加快脚步走了,之后也时常有人会停下打量他们,许是洛尘面色难看,看起来还有点凶,一般人匆匆瞥了眼就挪开视线。

    临近期末,最近课程快结束,考试也随之而来,要复习备考的资料不少,两人就没去商场买菜,直接回了公寓。

    洛尘点了个外卖就抱着电脑,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开始梳理重点内容,连着打了一串乱码,乱七八糟的事在脑内横冲直撞,洛尘有些气急,想起周围异常反应,隐隐担心要发生些什么。

    直到门铃响起,洛尘才放下电脑起身去开门,吃饭期间手机轮番震动,没人理会,对面就改成打电话。

    洛尘正烦着呢,不想接,季辞放下筷子把手机拿了起来,点击接通。

    “不好了!”

    李亮大嗓门一下传了出来,吓得洛尘夹菜的手在空中僵住,有些烦躁地揉揉眉心。

    “怎么,你又皮痒了?”

    李亮今儿可没心思开玩笑,语气难得严肃起来。

    “你们看我发的信息没?”不等他俩回应,他继续说,“你们上个视频不是火了嘛,有人把你们在一起的事情扒出来,还添油加醋编了一堆谣言……甚至还偷了你们的照片、视频,总之现在网上很混乱,你们出门要小心点……”

    后面的声音洛尘渐渐听不清了,脑子懵了瞬,出现短暂空白,这也正好解释了那些人看着自己和季辞为什么流露出那种神情,如果真是这样,会不会跟公园那抹黑影有关?

    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

    洛尘不信有人会平白无故偷拍甚至跟踪他,这背后一定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他赶紧点开群聊消息。

    他们在无人的巷口拥抱亲吻,在大街上牵手散步,在餐厅吃饭,就连站在一起也被偷拍下来贴上各种“恶心”、“扭曲”、“不正常”的标签。

    满屏的攻击性话语让洛尘后背发凉,手脚发冷,这时,一只宽大温热的掌心盖在他眼睛上,挡去了所有视线,季辞靠过来,从后抱住他。

    “别看了……”

    洛尘任由手机被抽走,愣在原地久久没缓过神,从他答应跟季辞在一起就想过会被人知道,但从没想过是以这样荒诞的方式在网上走红。

    前十几年,洛尘过得顺风顺水,从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他想过最糟糕的不过是洛坤痛骂他一顿,逼着他结束这段注定不被大众接受的关系,只要他宁死不屈,洛坤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比预想中更糟,事情似乎从很早就开始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太迟钝了。

    洛尘转过身,紧紧抱住季辞,下巴抵在他肩上,声音沙哑:“我该怎么办?”

    “先吃饭。”季辞在他脑袋上摸了一下,把对面的椅子拉过来坐在洛尘旁边,眼眸深不见底,只是看向对方的眼里多了几分柔情,他舀了一勺汤递到洛尘嘴边,“别怕,我在……”

    翌日,洛尘起来时身旁便没了身影,季辞一早就去上课,床头还特意留了一张便签提醒他记得吃早饭。

    刷个牙洗个脸的功夫,洛尘放在枕边充电的手机铃声响了,他以为是季辞,拿起来才发现是管家宋叔。

    心里顿时咯噔了下,宋叔很少会跟他打电话联系,平时就算真有什么事也是发消息,这种强烈的不适感让洛尘不禁害怕。

    他稳了稳心神,呼出一口,然后就听到对面说洛坤心脏病犯了,正在ICU抢救。

    洛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得医院,长长走廊上一眼望不到头,没人有来往,显得更加安静。

    管家见他来了,走过去跟洛尘说明了一下具体情况,本来洛坤正准备去接待客户,临走时,忽然刷到那条曝光儿子同性恋的帖子,一时气急攻心,加上常年劳累身体早就大不如前,就晕倒了。

    说到这里,管家不免要多叮嘱洛尘几句:“其实坤哥一直很关心你,你也知道他那人嘴硬心软,有些话就算烂肚子里也不会说出来,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们父子俩的性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肯服软。”

    “但坤哥真的老了,就当叔求你,等你爸醒了之后,他要是说什么你别跟他计较好吗?”

    洛尘点了点头,依旧不太愿意说话。

    这个长椅他太熟悉了,五岁那年母亲病逝,洛坤跟他一起坐在上面焦急等待手术结果,不眠不休等了两天,最后等来的只有死讯。

    那是洛尘第一次看到强大威严的父亲落泪,他蹲在角落里哭得泣不成声,一遍遍骂自己没用,应该早点带她治疗……

    每当午夜梦回,洛尘总会惊起一身冷汗,他想起父亲懊恼神情,母亲虚弱眼含泪水望着他说:“尘尘,以后妈妈就不能留在你身边了……你要做个小男子汉,替我好……好照顾爸爸知道了吗?”

    幼小的洛尘死死抓住母亲的手,以为那样就可以留住她,直到看到母亲被送去殡仪馆火化,他才确定母亲永远都回不来了。

    洛尘实在讨厌看到阴阳两隔的场景,自那以后,他便立誓一定要成为白衣使者,这么些年他也确实说到做到,潜心在生物学领域钻研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治病救人。

    思绪如潮,洛尘手心出了一层薄汗,在病房外的每分每秒都很煎熬,他听到钟摆滴答的声音,听到角落的低吟,听到母亲临终前托付自己要照顾好父亲,听到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好。

    洛尘突然觉得好冷,他明明不怕冷的,身体却再也不受控制地颤栗,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

    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的洛尘终于知道害怕了,他真的好怕父亲会像十几年前母亲那样丢下自己就走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了无数遍,每次都自动避开坏结果,只敢往好的方面想。

    太阳都换了个方向,洛尘还保持同个姿势不变,夕阳透过窗户照在瓷白的地砖上,将黯淡的长廊映亮了不少。

    这时,门开了,医生站在门口喊:“家属可以进来了。”

    第四十五章

    洛尘进去时,洛坤已经醒了,管家在床前忙前忙后,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洛坤摆摆手,哪怕气病了也时刻端着一副架子,住院期间已经堆积了不少工作等着处理,洛坤简单交代几句就把人轰走了。

    病房又重新安静下来。

    洛尘犹豫了一下,把目光定格在白色棉被上,别扭道:“爸,你感觉怎么样?”

    洛坤发出一声轻哼,像是被气笑了,翻了个身子,故意背对着他,冷飕飕来了句:“暂时还死不了。”

    “…………”

    洛尘抿了下唇,心底的那块大石头还没放下,又听他爸问:“什么时候的事?”

    洛尘捻了下指尖,没说话。

    洛坤像是想起什么,敏锐眼里闪过一丝了然,缓缓呼出一口气:“大年初三你急忙回来,是为了他?”

    似乎也没指望洛尘回应,洛坤继续推测:“他追的你?”

    洛尘心一横,说:“在一起快半年了,我生日那天向他表白,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他,是我鬼迷心窍先勾搭人家的,不关他的事。”

    洛坤抓起床头柜上那杯温水朝洛尘砸去,水溅到洛尘身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我知道。”

    “你知道?”洛坤再也压不住心中怒火,情绪一激动就忍不住咳嗽,“我看你看不够清醒,你知道现在外界都怎么传吗?别人是不是同性恋我不在乎,但你不行!”

    “两个男的在一起,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恶心吗?”

    “你要我怎么给你妈交代……他太让我失望了!”

    洛尘紧绷的神经在这刻终于断了,他以为自己会生气、咆哮,并没有,相反他特别冷静,声音沙哑地说。

    “爸,你好好休息,我晚点再来。”

    洛尘出去把门带上,在洛坤发脾气期间季辞给他发了几条信息,问他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这些糟心事没必要让季辞知道,洛尘舍不得他难过,撒了个漏洞百出的谎。

    【空格】:我在外面陪朋友吃饭呢,怎么了?

    【影帝】:那你好好玩,结束了我去接你。

    【空格】:不用,今晚我不回去了,你早点睡。

    手机那边,季辞看着桌上一口没动的早餐,压住没来由的烦闷,回了句好。

    ——

    “坤哥,我们真不花钱撤热搜吗?”

    管家小心把洛坤扶起来。

    “不用管,网上爱怎么说怎么说。”这些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洛坤抬手揉了揉眉心,“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管家闻言连忙把电脑打开,页面上赫然显示“孙硕个人信息”。

    洛坤扫了一眼,表情不太好看,管家啧了一下,忍不住吐槽:“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居然敢随意散播谣言。”

    话锋一转,“但这件事不立即处理,恐怕会对小洛还有您的名声造成影响。”

    洛坤轻哼,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水,抿了一口:“他要是在意自己名声,就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这件事先不急,出国的事务都安排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管家推了一下镜框,“下周就可以出发。”

    ——

    谣言不断在网上发酵,骂他们的人也愈发多,洛尘实在烦,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关键是洛坤还不待见他。

    每次回来都很晚很累,恨不得倒头就睡,季辞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洛尘肩膀上,环住腰侧的手臂不断用力收紧,企图将他融进自己骨髓一般。

    洛尘没来由觉得委屈,鼻子一酸,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尽量用平常语气边说边始终挣脱束缚。

    “我身上都是汗臭味,你不嫌脏啊!”

    没挣开,反而被抱得更紧了。

    “不臭,我喜欢这个味道。”

    季辞低沉的声音传来,洛尘垂死挣扎的心跳蓦地快了一瞬,随后又听季辞在耳边说,“好想一直抱着你……”

    两人还像以前一样照常上下课,吃饭逛商场,晚上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做别的事情去了。

    第二天洛尘捂着腰破口大骂,季辞则脸上带着浅浅微笑,蹲在床边用手边揉边哄,日子就这么溜过去一周,谁都没主动提起视频的事。

    上天好像特别喜欢捉弄人,越是拼命逃避、刻意无视,以为这一切就要结束回归正轨时,偏偏又冒出另一件同样麻烦事。

    ——季辞的私生子身份被扒了出来。

    如果说先前的隐私照片视频流出是阴谋的开始,那么现在应该逐渐到了高潮,以讹传讹愈来愈烈,先前骂他俩同性恋恶心的更加口无遮拦。

    [本来就够晦气了,现在居然还多了个私生子身份,要么说还是富人会玩,着实精彩!]

    [同性恋能不能去死啊!根本接受不了一点,谁懂?]

    [我记得jc以前是A大的,你们说是不是因为学校知道了才让他退学?B大也够倒霉的,好歹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名校居然出了这个丑闻,感觉要完!]

    …………

    [跟你们说一件更劲爆的,据说jc他妈是小三上位,攀上权贵气死原配,jc不过有样学样步他妈后尘罢了,别看他外表清冷孤傲,其实全都是装的,我跟他见过几面,人家天生就是基佬。]

    洛尘一气之下疯狂点举报,然后关掉满屏恶臭味,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捏住,有点喘不上气。

    事情越来越糟,他没法儿再当个缩头乌龟去逃避,开着车直接去了趟公司。

    新来的员工不认识他,将洛尘拦在门外,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进去。

    洛尘忍住一窝火,先给他爸打了个电话,没接,他转而打给宋叔,同样是无人接听。

    小员工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紧他,生怕他趁自己没留意溜进去,每天来公司的人不计其数,董事长的身份地位岂是那些人说见就能见的?

    “没有预约一概不能进。”

    小职员这周重复了第三十八遍相同的话,见洛尘那穿衣打扮就觉得不像好人,特别是那头长……发?

    等等,自己好像还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小职员连忙拿出手机,八卦新闻上最显眼的地方贴了张照片,他跟面前的人细细对比了下。

    还真是……董事长的儿子!

    门外一辆低调商务车稳稳停下,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一位身着正装的男人,他绕到另一边恭敬拉开车门,洛坤沉着脸缓步朝公司走来。

    管家眼尖,一下就看到矗立在门外的洛尘,赶紧给小职员使眼色。

    “小洛来啦,外面热快进去。”

    小职员心里咯噔一下,默默退到一边,把自己刚才的行为回想了一遍,应该没惹小少爷生气……吧?

    洛尘跟在他俩后面乘坐专属电梯上去,洛坤鼻腔溢出一声轻哼:“你不用上课跑这儿来做什么?”

    “爸……”洛尘难得软下语气,“我想求你件事。”

    洛坤睨了他一眼,拿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什么,管家抱着一摞文件出去了,办公室没有第三人在倒也没想象中难以启齿,洛尘直接问。

    “你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对吗?”

    洛坤坐在椅子上,很轻点了下头。

    “我要造谣的人付出双倍,不,是十倍代价也可以?”

    “可以。”

    “我要你公布事情真相,证明季辞没有错。”

    洛坤深深皱了皱眉,眼里始终平淡,手搭在办公桌上,以一种睥睨姿态看着洛尘:“好。”

    洛尘还想说什么被洛坤率先打断。

    “这些我都可以满足你,现在该我提条件了。”

    “我不分手。”洛尘捏紧衣角,急忙道,“除了这个,我都答应。”

    洛坤看了眼时间,身子往后靠了靠,面上笼着一层阴鹜:“你急着来找我,应该想好了拿什么来换,分不分手不是你说了算。”

    洛尘没说话,他实在不占理,也没那么多讨价还价的余地,洛坤是个商人,在职场驰骋多年,早就游刃有余,很难占到便宜,不得不承认他爸已经让步了。

    “你回去收拾一下,三天后我们就动身去美国,答应你的事我会派人去处理,这件事之后你和他就没关系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语气,洛尘却如遭雷击,懵在原地,连说什么都忘了,只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胸口也一抽一抽地疼,他安慰自己只是换个地方上学,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飞机不过十来个小时就能到,他们照样能见面。

    洛坤似是能读懂他在想什么,无情打破他美好幻想,冷声道:“总公司我会迁往美国,以后会在那里陪你爷爷奶奶定居,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换言之,洛尘也别想再回来。

    “为什么?”

    “你的问题太多了。”洛坤揉了揉太阳穴,语气间透着股疲惫,“我还有事,你该干嘛干嘛去。”

    洛尘就这么被他爸毫不留情轰走了,他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夕阳西下,路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看起来孤独又单薄。

    从决定找他爸求助起,洛尘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不想分手,不想出国,不想季辞被人曲解、谩骂,可那又能怎么样?

    在残酷现实面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优秀,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随意解决一切麻烦,他开始变得怯懦,做事畏首畏尾还会想很多。

    这不像他。

    洛尘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甚至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注定有个人要多承受一分,洛尘希望这个人是自己,季辞前十几年的生活太苦了,他舍不得……

    对方露出一丁点难过神情。

    第四十六章

    再过几天就是季辞生日。

    洛尘默默在心里谋划,生日现场怎么布置?准备什么惊喜?可他自动忽略了一点,他可能等不到季辞生日就要出国。

    为此,洛尘心力交瘁,胸口像被一团线缠住。

    闷得慌。

    经过上次谈判,网上的帖子已经删了七七八八,甚至还有不少声称自己是被人收买,故意泼脏水造谣,网络诡谲多变,网友就像无头苍蝇一下找不着东南西北。

    谁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出现转机,看戏的懵了,无脑黑的也懵了。

    洛坤一向言出必行,雷厉风行,做事果决利落,只要他想,扭转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他还有十足证据。

    但这都不是最要紧的,他爱惜羽翼名声,自然也不可能容忍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欺负自家孩子,速度比想象中更快,洛尘却并不高兴。

    他爸兑现承诺越快,意味着他越早就要动身离开,洛尘瘫软躺在沙发上,闭了闭眼强行压下心头烦躁。

    季辞从卧室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漫画,坐到洛尘旁边,顺势一把揽过对方腰,温热呼吸扫过洛尘脖颈,混着一股淡淡薄荷香在空气里绽开。

    洛尘一想到再过几天他们就要分开,胸口不断传来钝痛,他偏了一下头,碎发挡住眼睛,就连眼底怆然情绪也一同遮去。

    他一把扎进季辞怀里,紧紧抱着他,季辞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说自己好困。

    “去床上睡吧。”季辞担心他睡不舒服,把漫画丢一边,正要抱他去房间,洛尘赶紧拦住他下一步动作,嘴里哼唧着。

    “我想抱着你睡。”

    洛尘说完头埋得更低了。

    季辞愣了一下,这难道是在撒娇?

    目光落在洛尘红透的耳廊上,季辞心里异样情绪一瞬散开,嘴角微微弯起,换了个让怀里人更舒服的姿势,重新拿起书看了起来。

    说是看书,其实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直到怀里人沉沉睡过去,季辞才把书放下,动作轻缓地抱着洛尘去卧室。

    翌日,季辞醒来收到一条陌生短信,上面写着——

    【我是洛尘他爸,有些事想找你聊聊,下午一点我在咖啡厅等你。】

    阳光穿透纱窗打在洛尘脸上,他翻了个身,胳膊往旁边伸,触及一片冰冷,睡意瞬间消散,睁开眼看了过去,季辞赶紧关掉手机,假装无事发生般回抱住他。

    “早饭想吃什么?”

    季辞声音低哑,尾音带着点起床气,冷峻面庞在温暖光线下柔和几分,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都可以。”

    洛尘脸贴在季辞锁骨上,双手紧紧框住他脖子,忽然想起什么,掀起眼皮直直看着季辞。

    “我们下午去看电影吧。”

    季辞默了下,眨了眨眼说:“我下午可能没空,晚上可以吗?”

    洛尘没细想,打着哈欠应下了。

    ——

    季辞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咖啡厅,里面被洛坤提前包场,只有一个店员在前台刷手机,四周静悄悄的,凭空冒出一个人存在感极强。

    店员想起老板交代的事,急忙收起手机,朝季辞腼腆一笑:“不好意思,我们店已经打烊了,你要不去别家看看?”

    正说着,门口缓缓停下一辆卡宴,管家小心上前拉开车门,跟在洛坤身后一同进去了。

    店员视线往后,拘谨地看了眼对面,目光最后定格在管家身上。

    “先生,茶点已经备好了,这边请。”

    管家颔首,季辞跟着洛坤去了包厢,他示意店员不用跟着,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打开随身携带的笔电开始处理工作事务。

    包厢偏冷色调,低调奢华,私密性好,凝固的空气浮着淡淡可可香。

    洛坤翘起二郎腿,背靠在沙发上,居高临下打量面前站着的男生,男生浑身散发生人勿扰的气质,神情淡漠,沉稳内敛,比自己想象中要好。

    如果他和自己儿子不是那种关系,洛坤很想和他认识一下,在季辞身上他看到太多青年才俊、社会精英的影子,但无一像他那样冷静自持,周身气质谈吐同样有种吸引人的魅力。

    难怪勾得洛尘五迷三道。

    洛坤挪开眼,指了指对面沙发:“坐下说话。”

    季辞闻声应下。

    洛坤拿起面前咖啡,抿了一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知道。”季辞说,“是我没保护好洛尘,所有罪责我都愿承受,请您不用责怪他。”

    洛坤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轻嗤:“你能承受?”

    眼里染上一层轻视,更多的是无法理解,“我不可能接受自己儿子是同性恋,你要是真为他好就趁早分手,对大家都好。”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给你一笔钱或是你想出国留学,我也可以继续资助你。”

    说到这儿,洛坤难得沉默片刻,“你家境确实很好,但我听说你从不拿家里一分钱,我不关心背后原由,这笔钱不说保你大富大贵,至少会让你生活轻松许多,当然,网上的流言我也可以一并处理掉。”

    季辞双眼涣散,意识有点模糊,一想到他可能会失去洛尘他就喘不上气,饶是面上伪装再好也无济于事,冷静脸庞上出现一丝皲裂,他缓了口气,低声说。

    “抱歉叔叔,我做不到跟洛尘提分手,我很爱他,无论您同不同意我们在一起,我都不会离开他。”

    季辞嘴角漾起一抹苦涩,起身朝对面礼貌鞠了一躬,“这件事怪我没有及时处理,但您放心我一定会找出背后主使,不让洛尘受委屈。”

    洛坤握住杯身的手一抖,咖啡沾到昂贵西服上,他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终究什么都没说。

    季辞出去顺手带上门,走出咖啡厅,没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郊外别墅。

    来的不凑巧,今天季朗也在,前不久季渐鸿身体原因正式退位,现在正在体验老年惬意生活,工作上的事只要季朗不过火,他也懒得管。

    季辞从前院进来时,季渐鸿正拿着剪刀修剪花草,这些本来都是花匠的活儿,许是常年忙于工作,习惯把时间排满,现在突然闲下来还有点不习惯,用乔婉的话说,就是闲不得非得找点事让自己罪受。

    傍晚,霞光满天,石头铺成的小路上洒满余晖,季渐鸿穿着居家服背影清瘦,不难看出是大病一场的副作用,没待他走近,季朗就冒了出来,冷笑地望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

    季渐鸿听到声音回头,目光落在季辞身上,三人待一起气氛总是很微妙,他把剪刀递给下人,招呼他俩跟着去书房。

    书房有股沉重木质香,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类书籍,四周的壁画书法都是季渐鸿多年收藏所得,一进去浓厚学术气息扑面而来,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暗红书桌上放了一支笔,一副眼镜,一张摊开的白纸和一份晨报,旁边还有把精心雕刻的紫檀交椅。

    季渐鸿走过去坐下,季朗跟季辞并排站在他面前,话匣子由季朗率先打开。

    “什么事啊非得上这儿来说?”

    季朗不满随口抱怨,要不是好奇谈话内容他才懒得来,无趣死了哪有喝酒蹦迪有意思?

    想到这个他就来气,他爸答应让他坐上这个位置,条件是不可以在外面乱搞,就连晚上回家都有门禁,季朗放荡潇洒惯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当上领导高层的第一晚就在花天酒地,差点滚到床上去就被他爸逮到了。

    为此,季渐鸿还说如果有下次,就把这个位置留给季辞,季朗好不容易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凭什么让他交出来?

    虽说不情愿,但他还是照做了。

    思及此,季朗冷不丁扫了季辞一眼,吊儿郎当地倚坐在书桌上,等着他俩说话。

    “网上是怎么回事?”季渐鸿开口问。

    其实,这件事他已经问过季朗,提起这个,季朗不禁冷嗤:“家族的脸都被你败光了,喜欢男的?当真是不要脸!”

    季辞一脸无波,换做别人听到这冷嘲热讽的话早就坐不住,但他丝毫不受影响,仿佛被骂的人不是他,这让季朗更加不爽,好像自己无意间被挑衅了般,眼里满是愠怒,恨不得当他爸的面给季辞一拳。

    季辞自动忽略季朗面部扭曲表情,看着他说:“有人跟踪偷拍,花钱造谣,这些都可以查到,我记得故意侵犯他人隐私及肖像权,恶意传播谣言等是要判刑的。”

    季辞故意停顿两秒,转而看向对面:“爸,你怎么看?”

    事关家风荣辱,季渐鸿自然不会放任不管,坐以待毙,事发突然他来不及细察就天天被大儿子缠着,每次他要交代管家调查一下,季朗几次三番阻止,当时就隐约觉得不对,现在一想愈发可疑,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八成是……

    季渐鸿脸色渐沉,病态的脸上依旧威慑力十足,目光扫荡在季朗身上:“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季朗冷笑一声:“我怎么知道?再说了,这种丑闻知道越多越觉得恶心,要我说还是别管了。”

    浅棕**的眸子侧过来,嘴角噙着笑:“你说呢?”

    “胡闹!”季渐鸿眉头紧锁,眼神犹如深邃的夜空北斗,尽管隐含怒火,却更显得深不可测,声音依然低沉,即使不怒自威,也让人心生敬畏,不敢轻易触犯。

    季渐鸿脸庞线条绷得紧紧的,手握成拳,关节处微微泛白,“这件事我会查清楚,无论是谁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季朗没必要自讨没趣,一气之下转身走了,季辞还站在原地,大致说了一下来意,准备走时,季渐鸿从背后叫住他。

    “你母亲在客厅,不去见见吗”

    季辞摇头:“不了。”

    她应该不想看到我。

    季辞走出别墅,外面已经漆黑一片,枝头上蝉鸣争相攀唱,晚风带走身上粘腻汗味,却并没有抚平心中焦躁。

    他在里面耽搁太久,不小心错过电影开场,他忘了自己早上手机开了静音,屏幕上有十来条信息和未接电话。

    等季辞赶到时,电影已经播完了片尾,洛尘呆呆站在影院门口,望着他的眼神难掩疲惫。

    “抱歉……”季辞上前抱了他一下,又后撤半步,抬手把洛尘头顶的棒球帽往下压了点,顺手摸了摸对方脑袋,“我来晚了。”

    洛尘快速眨了眨眼,声音略带沙哑:“结束了。”

    “是我不好。”季辞看了眼时间,牵起他的手,带着洛尘重新走进的影院,清冽气息喷在脸侧,季辞贴近说:“没结束,我们还来得及。”

    第四十七章

    他们看得是最晚场次的电影,结束后已经快到凌晨,这个点街道上仍然有很多人。

    昏黄灯光打在季辞清冷面庞,洛尘侧头眼睛盯着季辞头上翘起的一小嘬头发出神,光圈正好落在发尾处,同样也印在洛尘浅色瞳孔里,像黑夜会发光的宝石,让人忍不住靠近。

    季辞趁没人注意,用手指悄悄勾了一下他,指腹在洛尘手背上描摹轻按,没碰一下,洛尘低落的心脏就要死不活得蹦跶几下,被接连挑逗烦了,遂直接嵌入指缝,双手合十紧紧扣在一下,还不忘拿眼瞪他。

    “季辞,你有完没完!”

    寂静的气氛一瞬被打破,季辞见洛尘情绪也不像刚才那样紧绷,低笑出声来。

    “没完。”季辞靠了过来,凑在洛尘耳边说,“回去我还要……”

    洛尘赶紧捂住他的嘴,耳根都烧起来了还佯装淡定:“闭嘴。”

    季辞眉眼弯弯,就着这个姿势吻在洛尘掌心。

    两人都没吃晚饭,街边正巧有小吃叫卖,来往人群不少,排队的倒不多,吹着晚风,听着周围老人唠家常,有嬉笑打闹声,有喜欢的人在身边,哪怕是坐在马路牙子上吃路边摊,洛尘也觉得很开心。

    只是这样的日子以后都不属于他了,光是想着洛尘胸口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心脏像被无情剜去一块,留下空荡的皮紧紧包裹内里,每想一次就多疼一分,像不断往溃烂的伤口处撒盐,结痂的部分看上去依旧血肉模糊。

    洛尘手指下意识掐在大腿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至少……不要在季辞面前失态。

    季辞若有所感看了过来,洛尘下唇抿成一条线,眉毛微蹙,脸色过于白,他把筷子放下,蹲在洛尘跟前,边摸额头边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洛尘摇摇头,眼睫眨了下,依旧藏不住眼底落寞,不想让他担心,努力扯出一抹笑:“我想回家,你带我回家吧。”

    季辞愣了愣,察觉对方没发烧才放下心来,牵起洛尘细白瘦削的手都不敢用力,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瓷片碎掉。

    自从照片视频在网络曝出,洛尘就一直恹恹的,不怎么说话,习惯性走神,特别是每次与他对视,季辞总是能从中读到一丝悲伤的情绪出来。

    这很反常,每次话到嘴边都没能问下去,但此刻季辞不想等了,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必须知道。

    回到公寓,洛尘撇下季辞去了浴室,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没像平时那样待在客厅打游戏,转身钻进卧室。

    季辞放下手机,从沙发上起身,卧室只开了床头灯,橘黄的暖色调照得室内温馨不少,洛尘正盘腿坐在床上,低头在手机上删删减减,听到动静抬头的瞬间赶紧把手机页面关了,这一幕恰好落在季辞眼里,他走过来坐在床沿伸手扣在洛尘脑后,手指微弯放慢动作在他脖颈处摩挲,静静看着他。

    “干嘛这个表情看我?”

    洛尘歪了歪头,笑着问他。

    看着洛尘努力挤出一丝笑,季辞反而心里堵得慌,直觉告诉他对方一定隐瞒了什么。

    “感觉你不开心。”

    “没有啊!”洛尘像是想证明自己很开心一样,卖力朝他笑了笑。

    “别笑了……”季辞侧过身抱住他,下巴抵在洛尘肩膀上,闭了闭眼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声音却止不住打颤发虚,“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一滴硕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洛尘抱着他无声哭泣,酸胀的心脏紧密想贴,此起彼伏的声音敲打在耳畔。

    “没发生什么。”洛尘故意打了个哈欠,殊不知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哭腔,“我困了,你快去洗澡吧。”

    季辞白衬衫衣领被泪水洇湿,双手环住洛尘身后紧紧抱住他,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哪怕洛尘假装生气也没用。

    “到底怎么了?”季辞又追问一遍。

    洛尘知道瞒不住,索性全说了:“我要出国了,我爸要把公司迁到美国,以后我可能,可能要一直留在那里上学,入学申请已经弄好了看,我爷爷奶奶也在那边,家离学校有点远,走路过去说不定还会迟到,你说我借机让我爸给我换辆车他会答应吗?”

    “算了,那里肯定比国内还堵,我还是骑自行车吧,西餐半生不熟的难吃死了,我以后怎么办啊……”

    洛尘说着说着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眶发涩,嘴里发苦,原来喜欢一个人也会这样难受。

    难受到没有他好像都没法儿正常呼吸,每吸一口都好痛,浑身都痛,密密麻麻像有虫子在自己骨髓里拼命啃咬,洛尘吸了吸鼻子,没忍住又哭了。

    “什么时候?”季辞垂下眼眸,“什么时候走?还回来吗?”

    “后天。”洛尘说,“应该不回来了。”

    “不回来也没事。”季辞轻轻拍着洛尘后背,像在安抚他也像在极力安抚自己,“我去找你,过两年我就申请去美国留学,我们还在一个学校,我们还可以一起上下学……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说到最后,两人都知道未来充满不确定因素,计划始终赶不上变化,没人知道后面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但又忍不住心存幻想,忍不住抱有侥幸心理,或许真有一天他们可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他们会接受万千祝福,他们的爱融进血肉里谁也别想将他们分开。

    这一夜好像格外漫长,等了好久都不见天亮,外头乌漆麻黑,还不时有凉风往屋内灌,厚重窗帘随风飘荡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幽灵。

    洛尘就这么趴在季辞身上睡着了,季辞小心将他放倒,怕他睡不舒服还帮他调整了下睡姿,抬手擦去脸上泪痕,亲了一下洛尘眼皮上,才起身去浴室快速冲洗干净。

    还剩最后一天,两人都闭口不谈要分开的事,上完课回来一起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电影,看的什么没印象,洛尘只知道自己被季辞按在身下,全身上下到处都是吸·吮啃咬的印儿。

    他本来就白,身体轻轻一捏都会变红,更别提故意用牙齿在锁骨脖颈处磨红的印子,有时候洛尘都怀疑上辈子季辞属狗,逮着人边摇尾巴边咬。

    ……

    季辞的生日在六月二十,正好是洛尘离开那天,生日礼物早已备下就等快递员送货上门签收,但洛尘就是觉得不够,总觉得缺点什么。

    这导致洛尘把所有想到的全下单了,礼物倒是买了一大堆,他心里那块石头最终还是没落下。

    躺在床上,季辞抱着他问明天能不能陪他吹完生日蜡烛再走,洛尘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情绪不敢看他,含糊应了声。

    夏季天气多变,阴雨不断,偶尔夹杂几声打雷闪电,洛尘等季辞睡熟才悄悄爬起来,没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打开窗户看了一夜滂沱大雨,乌云压顶迟迟不肯散开,房子像被闷在正空罩里,密不透风难受得紧。

    午夜已过,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洛尘麻木地走到桌边,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像是觉得还不够,划掉,又在后面补了句“祝二十岁的季辞生日快乐,我很爱你”。

    字好像写得有点歪。

    洛尘把纸张揉成一团,丢在旁边,换了张干净空白的纸,重新,直到手边不知不觉快被小纸团堆满,洛尘才恍然意识到快天亮了。

    屏住呼吸,努力克制手抖,再一次在变薄的纸张上写着:

    [宝贝,二十岁生日快乐!在这里我要说一声抱歉,抱歉我骗了你,你二十岁生日我注定要缺席,抱歉连和你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都没法陪你,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愿意忍受我所有的小脾气,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语言表达匮乏,无法精准描述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不太说喜欢或爱这种绝对确切的字眼。

    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幻想过恋爱是什么样子,那对我来说都是虚妄,没意思也不在乎,可是你来了,你一次次证明自己有多喜欢,一次次打破我的顾虑,一次次拼命奔向我,我很难不动心。

    作为奖励,我把今年的生日愿望留给你,你可以多许一个愿望,希望你所得皆所愿,我永远爱你。]

    写完后洛尘不争气的掉了几滴眼泪在上面,他赶紧用手背擦干,红着眼眶小心将纸张叠好放在枕头下面,隔着被子看季辞,他很想在临走前再亲他一口,但害怕吵醒他那样自己根本走不了。

    洛尘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手机页面上还有一条黄色预警,他没再停留,推开门与夜色一起融进暴雨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着。

    脸上的雨水越来越多,分不清是雨还是什么,顺着脸颊两侧滑下,怎么都擦不完。

    十几年天不怕地不怕,就算打架摔伤骨折都没喊过疼,没流过泪的洛尘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这么能哭,一哭起来不管不顾没完没了,像被遗弃的可怜小猫,害怕别人瞧见只能独自躲在角落里痛苦低吟。

    “对不起……”

    第四十八章

    洛尘上飞机时全身都湿漉漉的,水珠与眼泪混在一起沿着脸颊缓缓滑落,眼皮无力往下垂着,卷翘的睫毛刚好盖住眼底的落寞。

    管家叫了他几声,他没吭声,把手机交给洛坤就面无表情朝里走,私人飞机很安静,除了刚开始的几句交谈,基本听不到任何声响,洛尘颓丧地靠在墙上,闭上眼最后一点希冀也在眼底泯灭。

    大概……再也见不到他了吧。

    洛坤办事效率极高,到美国的第二天洛尘就背上书包进了学校,还是和往常一样上课下课,不同的是从中文变成英文,从如影随形变成形单影只。

    从熟悉到陌生总是让人难以接受,那种不安烦闷的情绪时刻提醒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在他选择的这条路上,不会再有那个人的身影了。

    洛尘每天睡前重复相同的话,从刚开始抱有一丁点幻想,自我催眠不过是大梦一场,到后来渐渐开始接受没有季辞的世界,拼命把时间排得很满,一刻喘息的机会都不留,以为这样就可以短暂忘掉一个人。

    直到有一天,洛尘在某次大赛中获得不菲奖金,趁他爸不注意偷偷拿钱去手机店买了部新手机,忐忑的拨通刻在记忆里的电话号码。

    拨了十三次,一次都没接通,洛尘狂跳的心脏慢慢冷静下来,将手机扔进储物箱上锁,也对,现在这个点他肯定还在睡觉吧?

    洛尘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不受控弯起,他运气一向不好,记得有次调侃季辞说,遇见他花光了自己所有好运。

    当时季辞眸中含笑,手轻轻抚摸着洛尘脑袋,半边身子贴在他身上,半晌才说我运气就很好,正当洛尘错愕时,季辞又低笑一声。

    我们天生一对。

    记忆逐渐回笼,洛尘嘴角尝到一丝冰凉咸味,泪水模糊了双眼,努力克制的情绪再次不受控的发泄出来,眼眶湿润发红,伴随着小声抽泣,缺氧、头晕、胸闷、失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是一种常态。

    原来,他以为岁月可以冲刷掉的人,也可以偷偷放在心里藏起来,藏上很久很久,比认识和在一起加起来还要久,像一坛酒,随着时间发酵愈发馥郁香甜。

    洛尘神情麻木地看着窗户外的高楼大厦,眼神涣散等重新聚上焦天已经亮了,新的开始了无生趣,但他也没有多耽搁,拖着疲惫身子又投入到紧张忙碌的一天中。

    躺在匣子里的手机迟迟没有反应,时间长了,事情多了,洛尘也逐渐将其抛之脑后,一边应付洛坤的突击检查,一边学习考证参加比赛,恨不得将自己劈成两半来用。

    平淡、重复、枯燥,八年的本硕博连读眨眼过半,难捱中又多了些期待,总之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

    洛尘走后,流言散了,造谣的得到了应有处罚,学校也恢复了季辞的保研名额,就连孙硕也满怀歉意的找上门来。

    洛尘不在身旁季辞比以往更冷淡,不客套不主动也不拿正眼瞧他,孙硕接连碰壁,后知后觉就算没有洛尘季辞不会喜欢他,这种感觉不太好,但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难过,孙硕将一个方形精致小盒递给他。

    “总算物归原主了。”

    季辞抬眼望去,如平静无痕的湖面泛起一丝涟漪,依旧没什么情绪,连话都不屑说。

    孙硕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自嘲道:“但愿今晚别做噩梦。”

    自知没趣,说完他就走了。

    季辞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活像一尊神龛,小心翼翼将戒盒打开,取出里面刻有云龙纹路的银白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低头虔诚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枝桠从翠绿转换枯黄,眨眼又变成光秃秃一片,雪水初融嫩芽就迫不及待往外冒,镶嵌银白细冰的树枝逐渐缀上粉嫩花瓣,绿叶遮天蔽日疯长,转眼又是一年夏天。

    光阴轮转,日夜不息。

    那银白指戒戴着无名指上,伴着四季轮转,内环渐渐磨损,留下了时光的痕迹,而外环的光泽依旧熠熠夺目,宛如那段永恒的誓言。

    十年也在不停循环往复中度过。

    第四十九章

    男生穿着V领红褐色T恤,搭配黑色运动短裤,露出精细修长的双腿,头发勉强札起露出一丁点小尾巴,戴着墨镜缓缓从飞机上下来,周围旅客们匆忙走过,行李箱的轮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高高的天花板下,巨大的航班信息屏幕不断更新着最新的航班信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味道,从咖啡的香气到快餐的油腻味,无所不有。

    找到一片阴凉地方,男生站在树下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串备注为“周院长”的电话。

    机场吵吵嚷嚷,他随手把音量调到最大,还没聊上几句一辆灰色商务车慢悠悠开了过来。

    车里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开口问:“你就是洛尘?”

    洛尘“嗯”了一下,行李已经托人送回去了,他现在只背了个电脑包,打开车门在后排落座。

    “用不用先送你回住的地方?”

    司机边倒车边问他。

    “不用。”洛尘看了眼时间,他和生物学研究所负责人约好今天见面,“先去研究所吧。”

    下车后,门口站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男士,浅色短袖衬衫扎进黑色西装裤里,阳光洒在胸牌上将刻有“周院长”的金色字体映亮。

    简单寒暄几句,周院长就迫不及待带着洛尘熟悉工作环境。

    “本来打算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但他刚好有事出去了。”周院长眉眼到笑,揽着洛尘肩膀往里走,“不过你晚上可以看到他,我看过你的个人简历,很优秀,国外的发展机遇可能会更好怎么想着来这里?”

    面对前辈毫不吝啬的夸赞,洛尘也没有太大反应,只是说:“我喜欢这里。”

    研究所的人上下班判若两人,只要不工作,个个都能上台来一段单口相声,不管旁人有没有听,周院长告诉洛尘最近有个国家级科研项目需要完成,接着又说了点别的。

    洛尘对周院长口中的天才研究员没兴趣,也不想参加什么宴会,但招架不住周院长热情似火,说什么都要拉着他参加,无奈只能应下了。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洛尘想回去睡一觉的美好幻想直接泡了汤,在研究所转了一圈,万幸自家别墅每个月都有人定时打扫,他回去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宴会餐厅。

    报了周院长名字,门童贴心将他带到包厢,研究所只有二三十个人,满满围了一桌看样子应该都到齐了,门口突然站着个人很显眼,很快就有人招呼他过来,洛尘闻声走过去,坐到周院长旁边。

    搭话间,洛尘看见周院长左手边还有一个空位,心想,难道还有人比自己来得还晚?

    从他进来到现在,餐桌上都闹烘烘的,大家有说有笑,互相调侃揭短,笑得不亦乐乎,洛尘一个不怎么说话的就显得格格不入,像一个圈子里被迫融进了一个怪胎。

    正要拿起手机给自己找点事,一声明朗欢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你好啊,我叫陌白。”

    洛尘扭头,面前是一个长相白净偏幼态的男生,眼睛澄澈像一泓没有杂质的湖水一眨不眨看着他,头顶有撮呆毛竖起来,随着他来回晃动的姿势轻轻摇摆,要不是他坐在餐桌前,和周围不少大腹便便的科研工作者一起吃饭,洛尘都要以为是哪个学校的高中生偷跑出来。

    “你好。”洛尘收回视线,“洛尘。”

    陌白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看上去有点憨态可掬,他悄悄把椅子往洛尘那里挪了点,凑近拉着洛尘聊八卦。

    都这么自来熟嘛。

    洛尘话少,静静听着,不怎么发表意见,态度甚至称得上敷衍,陌白却毫不在意,放在上个世纪就是那种嘴把不住门,别人还没开始问就把自己交代一清二楚的。

    空气里都是酒精味,洛尘闻着头晕,借口出去上厕所,打算在外面透口气再回去。

    包厢外没什么人,谈笑声也小了很多,但洛尘就是莫名烦躁,这种情绪来得突然,连他自己都搞不懂,没细想,抬腿朝前走了段路停在一个窗户旁,摸出兜里的烟,叼在嘴里正准备点,余光瞥到一个黑影朝自己走来。

    那人西装革履,脚上踩着皮鞋发出哒哒声响,身形颀长,步态从容,年少的影子逐渐重合,只是少了些生气鲜活,多了几分沉稳内敛,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眉眼间尽是冷淡之色。

    打火机从指尖滑落,洛尘毫无反应,眼神依旧痴痴看着面前朝他走来的人,他觉得应该笑一笑,或者上去打个招呼,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喉咙发涩一句话也说不出。

    面前的人似乎也怔愣了下,视线撞上又错开,最后又对上,洛尘仍然保持嘴里叼着一根烟的姿势,想到这个样子看人有点傻就急忙拿掉了。

    幻想无数次再次相遇的场景,洛尘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抱住他,会一口气说完这些年发生的大小琐事,会把头埋在他颈窝里耍皮让他带自己回家。

    但都没有,只是遥遥望上一眼,这一眼却怎么都看不够,像要把缺失的十年一并看回来。

    许久,洛尘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有点沙哑:“好久不见。”

    明明他想说的不是这个,这四个字何其苍白无力,像极了不熟的两个人没话找话,气氛不再像以往那样微妙暧昧,而是无尽尴尬窘迫。

    “好久不见,洛尘。”他说。

    洛尘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原来你在这儿啊!”

    陌白小跑过来,嘘嘘喘气,眼神越过洛尘落到季辞身上,“你总算来了,都等着呢快进去吧!”

    洛尘只好把烟又放回烟盒,跟在后面重新往回走,原本吵闹的包厢听到门开的声音一齐看过来,习惯性跟他打招呼,季辞边应边往里走。

    周院长待他们坐下,眼里染笑,还不忘跟洛尘介绍他的得力助手,天才研究员,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笑着调侃季辞,季辞没怎么接话像是对这种恶趣味习以为常,低头拿手指拨开酒瓶盖子给他们添酒。

    洛尘刚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现在却竖起耳朵听全神贯注,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信息,甚至妄想从旁人只言片句中拼凑未知的这十年。

    “今天怎么来这么晚,又是回去陪老婆?”有人问。

    另一个人笑着调侃:“都结婚几年了还这么浓情蜜意。”

    “哈哈哈哈你们这么八卦干嘛,非得逼着人家季辞当众秀恩爱啊?”

    “你还好意思说,不知道刚才是谁带头的……”

    欢笑声一片,大家依旧和先前一样该吵吵该闹闹,一点没了工作时严肃板正的样子,只有洛尘像凭空遭雷劈了,僵在座位上连心跳都慢了,却仍不死心朝对面看了眼,试图从对方眼里确认信息真伪,直到目光落在季辞无名指上的银戒,心口像被一把钝刀用力划开,滋滋往外冒血。

    之前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但亲口听到还是难以接受,裂开的口子不断传来钝痛,洛尘拿起面前的酒杯看都没看一口灌了进去,洋酒顺着喉管滑下激起一阵辛辣,苍白的面孔一下染上晕红。

    这时,陌白往嘴里塞了一筷子菜,边嚼边凑到洛尘旁边问:“你和季辞是不是认识?”

    洛尘点了下头,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连着倒了几杯酒,旁边正聊着天的周院长轻微皱了皱眉,一副长辈做派忍不住说上几句:“你这样喝酒多伤胃,年轻也不能这么随意糟蹋身体啊!”说着帮他把转盘上的主食转过来,换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他夹了点糖醋里脊,“来,尝尝这个。”

    洛尘低声道了声谢,却丝毫没有要吃的意思,拿起酒杯正准备喝,杯口被一只有些褶皱的手掌捂住,周院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不能再喝了,你是不是酒精过敏,脸怎么这么红?小白你把旁边的温水壶拿过来。”

    “哦!”陌白把刚剥好的虾肉塞嘴里,赶紧把水壶递过去,也拿了一双公筷往洛尘碗里夹他刚觉得好吃的菜,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这个好吃,还有这个……”

    洛尘被左右两个盯着暂时碰不到酒瓶,心里的那股烦躁不但没有浇灭反而更难受,懒得再喝,打算再坐会儿就提前离席。

    后面头脑愈发昏沉,酒劲一下上来了洛尘有点招架不住,趴桌上睡了过去,迷迷糊糊听到有挪椅子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似乎还有人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搂着往外走。

    “真不用我帮忙吗?”陌白自己也喝了点酒,走在他俩旁边,“我叫了代驾,一起吧。”

    “不用。”季辞说,“我没喝酒。”

    “这样啊,那我先走了。”陌白说完转身钻进车里,把车窗降下来,趴在上面喊,“明天见!”

    车子一溜烟儿就没了影,宴会上的人差不多都走了,季辞扶着洛尘站在门口,拿起手机找了家最近的酒店。

    这个点吃饭和开房的都很多,季辞带他进去时,前台工作人员正忙得应付不过来,季辞等人稍稍少了点才把洛尘从皮质沙发上捞起来,手环在他腰上借力带他往前走。

    “您好,请问想要什么样的房间?”工作人员机械发问。

    季辞一只手固定住贴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某个醉鬼,另一只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身份证。

    “开两间单人房。”

    工作人员接过,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字,怀里人又乱动了下,嘴里哼哼唧唧吐字不清地喊着难受,季辞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叹口气说:“算了不要单人间了,麻烦你换成套房。”

    第五十章

    工作人员把房卡递过去:“乘电梯上到十楼,倒数第二个房间就是。”

    “谢谢。”

    季辞把洛尘带去房间,放在床上打算给他倒杯水,手腕突然被捉住,洛尘从床上坐起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小声恳求。

    “能不能别走……”

    季辞迈出去的步子重新收了回来,侧过身透过镜片看着洛尘,“我去给你倒杯水。”

    “你骗人……”洛尘难受得在床上扭来扭去,却说什么都不肯放他走,“你走了就不回来了,我又找不到你了……我不要,醒来你就不见了。”

    季辞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抬起手想摸一下他的脑袋安慰又忍住了,僵在半空的手轻轻垂了下来,挪开眼看向窗外归于平静的夜市,许久才哑声问:“那个骗子不是你吗?”

    床上人已醉得不省人事,季辞阖上眼压下眸中晦涩神情,轻轻吐出一口气才转身去客厅,接了一杯水喂洛尘喝下,他翻个身又沉沉睡了过去。

    季辞见状就把头顶大灯关了,只留下床头柜上那盏橘黄小灯,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见洛尘没再乱动就去浴室,拆了条压缩毛巾用水打湿,拧干后缓步走到床头先把洛尘的脸擦了一下,来回折腾几次才把他全身擦洗干净。

    月光透过厚重窗帘溜进房内,沿着地板爬到季辞身上,映在他略显孤寂的眼里,他坐在床沿回了几条信息,起身时床上人已睡熟,季辞把手机搁桌上,放轻动作去浴室快速冲了个澡。

    翌日,洛尘晕头昏脑地爬起来已是早上八点,入职第一天迟到不太好,穿戴整齐后正准备出门,凑巧这时门铃响了,一名服务员端着早餐恭敬立在门口。

    洛尘拉开门,狭长眼尾轻轻上挑,打量了服务员一眼,刚想说他送错了,对面抢先道:“这是季先生点的。”

    洛尘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道完谢等服务员走远,掐了自己一下才意识到不是在做梦,嘴角挂着笑,低头又看了眼早餐,内心感慨:迟到就迟到吧。

    国家新研发的科研项目全院上下都很重视,洛尘忙活了一天直到下班也没再见着季辞,脱掉白大褂从实验室出来,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车好像还在宴会厅门口,昨晚住的酒店就在公司对面,他一下子就忘了正思量该怎么办,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陌白的声音也紧跟其后。

    “洛尘,你等等我!”

    陌白人如其名长得白净俊秀,性格活泼开朗,俨然一副人间小太阳,洛尘回头看了他一眼,陌白一把搭在他肩上,“走,我带你去玩点好的!”

    “?”洛尘还没开口就被推上车,陌白绕到车门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上满脸带笑,看在洛尘眼里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味,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先一步制止陌白下班后放飞自我的冲动。

    “你们研究院的都这么早结婚吗?”

    陌白划屏幕的指尖顿了顿,摇头:“没啊,我们平时都挺忙的,就下班稍微放纵一下,对象都不知道在哪儿呢?”

    说到这里,陌白又嘀嘀咕咕起来:“而且我们这种天天泡实验室的,就算有时间也没精力去谈恋爱约会……平均年纪三十岁的还有一大半没结婚更别说我这种连手都没碰过的,估计整个科研院也就季辞英年早婚了。”

    “是吗,”洛尘系好安全带,偏头看着窗外,故作不经意问,“那你见过和他结婚的人吗?”

    “那倒没有。”陌白忆起季辞从未带家属参加任何聚会,就连照片也不肯给他们看。

    陌白和季辞读研的时候报考的是同一个导师,后来读博参加工作也在一起,似是想起什么,洛尘听到他轻叹了口气。

    “我记得读书那会儿,季辞每个月都会出国一两次,那个时候我就很好奇于是问他去做什么,你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洛尘攥紧的掌心冒了一层细汗,佯装淡定地问:“怎么回答的。”

    “他啊!”陌白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区,娓娓道来,“他说他有一个很喜欢的人去了国外,那个人跟他约定好会等他,他不想让那个人等一有时间就连着坐十几个小时飞机飞过去,这么痴情专一还很优秀的人我也是第一次见,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按理说是个人都会爱得死去活来吧,但他每次回来都很……”

    陌白说到这儿卡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词:“很难过,甚至有点失魂落魄,就好像去的时候有多欣喜,回来的时候就有多失落,起初我们以为是他舍不得和喜欢的人分开才难过,后来无意间发现原来他每次出国都是去找那个人,找了好几年好像都没见到。”

    “唉,你别看季辞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其实他人挺好的,我记得有好几次危机时刻都是他帮我,要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是我,我肯定……”

    后面的话洛尘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了,陌白自顾自说了会儿便问:“你脸色不太好,要不我先送你回家休息吧。”

    洛尘“嗯”了声,再开口时嗓子哑得愈发厉害,像笔尖擦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麻烦你送我去珊瑚公寓。”

    陌白不知道他家在郊区也没多想,只有洛尘知道自己好像快要失控了,他现在什么都管不了也不想管,他只想见到季辞,特别想,一刻都等不及的那种。

    车还没停稳,洛尘就着急解开安全带下车,一口气跑到公寓楼门口,心跳的速度随着不断靠近而愈发激烈,每一下都好像要跳出胸膛,直到真正站到门口洛尘才想起他早就把钥匙弄丢了,物是人非屋里的主人再也不是他了,心一瞬冰凉下来,布满血丝的眼眶酸胀得厉害,他克制没让自己留下来,最后看了眼准备转身离开,紧闭的大门忽地打开了。

    季辞已经换了一身黑色居家服,似是刚洗完澡头发上还冒着水汽,手里拎着一袋垃圾,推开门看到洛尘不由得愣住了。

    洛尘眼角湿润还带着点红,看上去像一只迷了路的小猫莫名让人心疼,相持片刻,最后还是洛尘开的口:“你要出去?”

    季辞点了下头,说:“丢垃圾。”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谁知洛尘鞋尖转了个方向朝门口走了几步,逼近季辞:“你介意我进去坐一会儿吗?”

    季辞想说介意,话到嘴边却又吐不出来,朝后退了一步:“进来吧。”

    他把垃圾搁在门口,带上门径直朝里走,洛尘四处看了看就踱步到沙发旁坐下了,十年光阴弹指间流逝,两人相貌都没太大变化,恍惚间洛尘好像又回到过去那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肆意妄为,就在这时季辞的手机响了,洛尘憋了满肚子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强行打断。

    室内很安静,一丁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季辞抓起手机应了几声,转而看向洛尘的目光有些晦涩,“我现在要去一趟研究院。”

    余下的意思尽在不言中,洛尘不用他说也知道自己此举多有冒犯,放下交叠的长腿站起身来,缓步朝他靠近:“你忙吧,我刚想起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季辞仍保持把手机贴在耳朵上的姿势,距离再次拉近,对面的通话声一字不落的钻入洛尘耳中。

    “你身边还有其他人吗?”

    季辞看了洛尘一眼,只是说他马上过来就把电话挂了。

    洛尘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季辞一起出去了,两人不同路,便在公寓楼下分道扬镳,等季辞开车扬尘而去,洛尘才拿起手机到了个车回郊外别墅。

    别墅每个月都有人定期打扫,除了有点冷清倒也没什么不好,洛尘一贯先进浴室泡了个澡,裹着一身松垮浴巾出来下楼吃完晚餐,阿姨收拾餐桌的空档他已经回到二楼房间。

    灰白色调的卧室书桌上放着一个蓝色蒲公英玩偶,旁边还有一枚戒指,洛尘盯着桌面看了会儿,走过去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置于薄唇上吻了吻。

    翌日,去科研院路上,洛尘大老远就看到一对情侣腻腻歪歪地从他面前走过,两人眉眼含笑看上去很开心。

    其中一个洛尘在宴会厅见过——赵芸,同样也是昨天催季辞出门的那位,洛尘见不得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脑子一抽拿起手机对着两人快速拍了张照片,这才抬步朝门口走。

    工作时每人都有单独的实验室,洛尘从走廊拐进去发现对面的实验室门没关,匆匆一瞥居然看到季辞背对他站在里面,低沉的情绪意外好了些,不过没多久他情绪再次跌入谷底。

    隔壁实验室不时传来两人对话声,偶尔夹杂几句嬉笑,科研人员没事就喜欢聚在一起谈论课题,季辞这些年发表原创性研究在国内外反响很大,他们那批人算是精英里的翘楚,个个都很狂傲自负,向来凭本事说话,属于谁都不服谁,除非对方的实力强大到让人心悦臣服。

    很显然季辞就是那种人。

    实验室不断有人跑来虚心请教问题,每个人都问完就走,只有赵芸待的时间最长,大有一种不到下班最后一秒不出门的架势。

    洛尘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没立场说些什么,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赶紧把手头工作做完。

    中途周院长有事把季辞叫出去了,看样子很着急,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的那种,洛尘想了想,摘下护目镜走进了隔壁房间。

    彼时,赵芸正拿着一支笔在记录实验数据,由于太过投入丝毫没意识到有人正在逐步靠近,洛尘站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她放下笔准备操纵另一台机器才开口。

    “赵小姐,有件事我想找你聊聊。”

    赵芸以为是聊新项目的研发事项,面色为难地看向他:“新项目研发一直都是季组长负责,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似乎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严肃,她适当笑了笑,“当然,如果能帮到你,我一定知无不言。”

    洛尘也冲她勾了下嘴角,单手插兜缓步走了过去,行为举止可以称得上优雅礼貌,周身却又笼罩着一丝放荡乖戾的气质,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慵懒的嗓音缓缓传来:“其实,我想跟赵小姐聊聊您的私事。”

    第五十一章

    赵芸愣了一下,从洛尘加入研究院到现在他们总共就没说几句话,勉强算认识而已,她实在想不明白洛尘为什么要聊这个,本着开口不打笑脸人以及部分好奇心作祟她点了下头,示意洛尘继续。

    洛尘也没废话,直接把手机打开递到赵芸面前。

    “这……”赵芸扫了一眼,表情有些疑惑,“你偷拍我做什么?”

    洛尘敛眉看着他,寒潭似的眸子遍布冷光,看上去有点盛气凌人,目光短暂交汇后,他又把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扯了下嘴角,嗤笑:“季辞知道吗?”

    赵芸本来就懵,现在更懵了,木讷地点点头,还是没搞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谁知洛尘居然比她反应还大,随意耷拉的眼皮不自觉睁大,满脸写着震惊二字,像是被她的回答吓到了一下,连握着手机的纤细指尖都开始轻颤。

    许久,洛尘才找回自己声音,干涩道:“他不介意吗?”

    “他介意什么,当时我结婚的时候他还来了呢?”

    “啊?”

    洛尘心跳猛然快了一瞬。

    赵芸总算知道他干嘛这么问了,顿时有点啼笑皆非地剜了他一眼,嗔道:“想什么呢,刚才那张照片是我和我老公,你可别瞎猜我和季辞可不是那种关系啊!”

    洛尘苍白的面孔染了一层羞红,狭长冷冽的眸子温和下来,诚恳道:“抱歉,是我误会了,作为赔偿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赵芸没想到这个外表冰凉的同事这么逗,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行了,今天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瞥了一眼手机,洛尘秒懂:“我现在就把照片删了。”

    赵芸笑着调侃:“你这么紧张季辞做什么,难不成你喜欢他?”

    洛尘点击删除的手指僵在半空,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很,很明显吗?”

    赵芸笑而不语。

    一场乌龙就这么结束了。

    洛尘快走到门口时,赵芸出声叫住了他。

    “想了想,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你喜欢季辞也没用,他好像已经结婚了。”

    这句话对洛尘而言不亚于绞刑,他匆忙应了一声,转身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心脏像被无情撕碎了般,临到下班还是丝毫没有缓解,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

    顾然一听说洛尘回国连工作都抛之脑后,接二连三越他出来喝酒,这几天洛尘从早忙到晚,下班回去连根手指头都不想抬,洛尘本想一口回绝他,但招架不住顾然再三“威逼利诱”最后还是答应了。

    去的还是之前喜欢光顾的那家酒馆,顾然提前订好了位置,洛尘刚进去就被人带到了包厢。

    这些年他俩一直保持联系,哪怕很久没见再次见到仍然有很多话题,当然,负责输出的是顾然,洛尘倚靠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看着他,等顾然一口气吐槽完,洛尘才开口。

    “这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顾然满肚子牢骚硬生生憋了回去,突然被好兄弟关心搞得他还怪不好意思的,明明才只喝了几杯鸡尾酒,却有点上头,脸红脖子粗地看着他,勾唇一笑。

    “就那样呗,他偶尔还是会梗着脖子骂我没出息,但我已经无所谓了,小时候是他让着我,现在他老了,我也让让他。”

    洛尘“嗯”了一下,酒续了又续,最后两人都喝得有点醉了,顾然知道洛尘酒量很差,不敢让他再喝,谁知刚把酒瓶挪开,再抬眼洛尘趴桌上咳出了一滩血。

    顾然吓得酒醒了大半,双腿打摆子走到洛尘旁边,“不,不是你怎么回事?我警告你不许吓我听到没有!”

    顾然扯了张纸巾帮洛尘把嘴角的血渍擦干净,然后抖着手拨了120,这些洛尘都没什么印象,等他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洛尘睁开眼被窗外的强光刺了一下,他拿手挡了挡,嘴里发出细小的哼唧。

    腿上的重量一轻,顾然似是察觉到他醒了,赶紧抬头看了过来,提着的心终于落下,顾然一边把他扶起来,一边随口抱怨:“你总算醒了,你知不知道昨天差点没把我吓死,你知道你吐了多少血吗?”

    洛尘接过顾然递来的温白开,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才开口问:“后来我是怎么来医院的?”

    顾然当时也喝了不少酒,车肯定是不能开的。

    “废话,当然是救护车啊!”顾然想起那个场景还有点后怕,忍不住叮嘱,“以后我再约你出来,你还是喝果汁吧,还好医务人员来得快不然你就嗝屁了。”

    洛尘:“…………”

    “对了,你酒精过敏,昨天晚上给你洗胃的医生叮嘱我,不让你再喝酒,我答应了,所以——”

    “知道了。”洛尘指尖在杯口上打转,“我手机呢?我得给周院长打个电话。”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顾然说着就把手机递给了他。

    洛尘快速浏览了一下重要信息,挑了几条回复了一下,然后就看到一条新的内容。

    他奶奶发的,说是刚下飞机。

    “怎么了?”顾然看他面色一变,以为出了什么事。

    “我爷爷奶奶还有我爸回国了。”

    “这是好事啊!”

    “好了,别废话,你帮我去办一下出院手续,我去接他们。”

    洛尘走出去有一段路了,顾然后知后觉追上去:“你这样能行吗,你先等等,我去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出院!”

    ——

    傍晚,洛家别墅内灯火通明,隐隐能听到交谈声。

    洛尘挨着奶奶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把刀心不在焉地削苹果,对面单人沙发上坐着的是洛老爷子,桌上放着老古董——收音机,洛老爷子手里拎着报,嘴里轻哼着曲儿。

    “尘尘,晚上吃宫保鸡饭好不好?”洛老太太亲昵地询问乖孙意见,洛尘半晌才点了下头,把削好的苹果扔进榨汁机,榨好汁后倒了一杯给奶奶。

    洛老太太笑着接过,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夸赞,“我家尘尘真能干,谁要是娶……嫁到我们家可有福咯!”

    洛尘薄唇紧抿,对奶奶打趣自己的话毫不在意,放在之前还会羞红耳朵,才半个月不见整个人都沉默很多,洛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这点洞察力还是有的,当即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什么困难了,你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主。”

    说完还不忘别过脸瞪洛坤一眼。

    洛坤正拿着手机给昔日旧友打电话联络感情,被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点不明所以,在电话这头干涩地应了几声,挂断电话悄声去问洛老爷子怎么了,回应他的是吹胡子瞪眼,中气十足的一声低哼。

    要不是他百般阻挠,他乖孙何至于现在都没对象,整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想到这里,洛老爷子又再次警告了句,“尘尘喜欢谁都用不着你管,这次你要是再敢坏我好事,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洛坤三天两头被骂成孙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说一不二的威风,果然都说隔代亲,这个家属他地位最低。

    许是年纪大了,很多以前理解不了的事也想通了,他现在哪敢说半个不字,轻则被骂,重则被轰出家门也不是不可能。

    洛坤连忙表示洛尘的事他绝不插手,洛老爷子和洛老太太才暂时熄灭满腹怒火,转而露出一副慈爱的模样轻轻抚摸着洛尘肩膀。

    “他,他可能已经结婚了。”

    洛尘低着头,不想让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让家人看到。

    老两口愣了一下,连忙问:“什么叫可能,那他到底结没结婚啊?”

    洛尘摇摇头,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哑,“我不知道……”

    “也就是说你没见过他,家属?”

    “嗯。”

    “那就对了!”老太太连拍大腿,语气激动,“这个事十有八九是你自己误会了,你一没跟人家确认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二连查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吗?我心目中的尘尘可不是现在这样噢!”

    洛尘似是被这几句话点醒了,征征地抬起头,看着奶奶,“我还有机会吗?”

    老太太在他脑袋上轻轻敲了两下,“我只知道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你要是还当缩头乌龟,没准儿你喜欢的人真就是别人的。”

    “我知道了,谢谢奶奶!”洛尘直接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飞快,等老两口反应过来都没影儿,洛坤连忙喊,“晚饭都好了,你干嘛去?”

    回应他的是两白眼。

    ——

    洛尘一路飙车到珊瑚公寓楼下,连电梯都等不及,仗着腿长三步一小跨,五步一大跨,轻松爬到季辞所在的楼层。

    敲门之前掏出手机,打开原相机对着自己拨弄了一番凌乱的头发,顺便还把衣服领口抻平,从外看一点褶皱都没有才动作轻缓优雅地叩响门板。

    门很快就打开了。

    季辞似乎在厨房做饭,腰上还系着围裙,看到是洛尘深沉眸色动了下,随即又恢复自然。

    “你有什么事?”

    季辞淡淡开口。

    洛尘极力压抑着想冲上去抱住季辞的冲动,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饿了,可以在你这里蹭个饭吗?”

    见季辞长久不说话,洛尘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冒昧,但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留下来,生怕季辞不同意赶紧给自己找补,“我不白吃,我可以帮你刷碗。”

    家里备了洗碗机的季辞生生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每次他的狠心碰到洛尘总会功亏一篑,这么多年了,三两句软话他就可以任由洛尘牵着鼻子走。

    够没出息的,他不得不承认。

    洛尘进门后跟着一块儿去了厨房,以前他们在一起洛尘有一次无意把厨房炸了后,季辞就再也没让他靠近这里,危险的人和物碰到一起效果翻倍。

    这次季辞也不愿他靠近厨房重地,洛尘为了一刻不停的陪着他,使出浑身解数,连撒娇都用上了,再三保证只是在旁边看着绝不捣乱,季辞才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他。

    实在拗不过,季辞叹口气甘愿拜下风。

    吃完饭,洛尘乖巧起身收拾碗筷,季辞看了眼时间对他说:“天色不早了,你把碗放在水槽里就好。”

    洛尘假装听不到,拿起洗碗刷开始刷洗餐碟,季辞拿这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把餐桌收拾干净他也移步进了厨房,站在洛尘旁边,一个负责洗油啧,一个负责涮干净。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味道,洛尘洗着洗着红了眼眶,鼓起勇气问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

    “季辞,我们还能回去吗?”

    第五十二章

    “回不去了。”季辞低喃,两人都没再做声,厨房不断传来哗哗流水声,以及碗筷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半晌,洛尘才“嗯”了一下,季辞见他洗完碗,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有点头疼转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时,洛尘正倚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手机在上面敲敲打打,神色颇为认真,察觉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才掀起眼皮,歪头看了过来,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

    季辞被面前炙热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撇开眼,拿着电脑在旁边的懒人沙发上坐下,手指轻轻在按键上敲了两下,一股淡淡橘香钻入鼻腔。

    紧接着脖颈一热,洛尘不知何时站在他身上,一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绕到前面捉住了他的细长手指,整个人呈包围状将身前的人拥入怀里。

    季辞一瞬间愣住了,那股清凉橘子味像有什么神奇魔力般,竟让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任由洛尘把头抵在他肩膀处,小猫撒娇似的来回轻蹭,温热气息断断续续传来。

    “你……干什么?”季辞哑声问。

    洛尘笑了笑,脸上哪还有刚才的落寞,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故意把唇贴上季辞耳廊,喘着气问:“戒指你从哪里找到的?”

    话落,怀里的人全身紧绷了一瞬,紧贴着他的洛尘自然发现了,笑得愈发肆意,再配上他那妖冶俊美的长相,说是妖精也不为过。

    季辞假装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挥开他的手,想要站起来又被洛尘先一步摁住了肩膀,还没骨头似的趴在上面,殷红的唇勾起一道弧度。

    “骗他们说你结婚了是假的,你还喜欢我对不对?”

    季辞面颊紧绷,眼神没什么温度看着他,语气冷硬,“我不喜欢骗子……”

    还没说完,就被洛尘强势吻了上去,余下的话全堵在喉咙口,这个吻不似之前温柔缱绻,透着几分撩拨的意味,更像是困在沙漠中的旅人长久未饮水,带着强烈的渴求,浅饮辄止不但解不了渴,反而像无意触发某种开关,像唤醒了沉睡的野兽,欲求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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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辞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被咬破皮的嘴唇,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在洛尘两瓣微肿的唇上,洛尘发出一声细小的喟叹。

    “你果然还是喜欢我!”

    季辞眉头蹙起,脸上依旧没有感情流露,但耳廊却染上了一层薄红,一副被抢上了的良家妇女模样,落在洛尘眼里简直性感得要命,奶奶说的果然没错——实践出真知。

    “你在国外就学会了耍嘴皮子和勾引人吗?”

    洛尘被他那副色厉内茬的样子逗乐了,仗着腿长直接跨坐在季辞身上,跟他面对面,一手攀上季辞后脑勺,手指插进发缝轻轻摩挲,另一只手指点在季辞唇上,笑得人畜无害,实则满肚子坏水。

    “当然不,我还学会了不少姿势,要不待会儿我们一一解锁下?”

    “你——!”季辞瞪大眼,薄唇再次被洛尘堵住了,这次远不及刚才来势汹涌,却更勾人心魂,每一下触碰吞咽都要一把钩子,紧紧拴住对方的心房,而被拴住的人就像提线木偶坠入用浓情蜜意编织的情网中,再也无法反抗。

    翌日,洛尘扶着腰从床上爬起来,脑子里不断回味昨晚的激烈战况,季辞走进卧室看了他一眼,“桌上有早餐。”

    说完,背过身走了出去,紧接着洛尘就听到大门关上的声响,洛尘坏笑地啧了声。

    这是多不想和他一起去公司?

    昨晚的衣服弄脏了不说,还撕破了个洞,洛尘从来不会委屈自己,趿拉拖鞋来到衣柜前,打算今天就穿季辞的衣服去上班,谁知拉开衣柜门,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上衣,裤子,外套全都整齐叠放成豆腐块,一年四季的都在,不只是季辞的,连他的衣服也霸占了衣柜一半位置。

    十年何其煎熬,但当洛尘看到他十年前的衣服完好无损的摆放在面前还是有点恍惚,他以为这间曾属于他俩的房子会换个租客,他的物品应该早在搬家途中丢失,这段美好回忆从此只能停留在记忆里,甚至于午夜梦回还能再见到一次,对他来说都很难得。

    不曾想,他设想的种种都没发生,房子没退,物品没丢,这里的一切还是按照十年前的习惯来,仿佛这十年只是弹指间的一场梦,他从未离开,就像这间小房子也有属于他身上特殊的气味。

    不经意的一瞥,让洛尘红了眼眶,没骨气的小声呜咽起来,哭着哭着就笑了,像个失了神智的疯子,眼底氤氲泪光,嘴角却噙着笑。

    这些年洛尘除了长高了一点就没太大变化,白色短袖搭配运动短裤,看起来很清爽,洛尘觉得有点单调就在脖子上挂了一条项链,这才走进浴室刷牙洗漱。

    今天意外来公司比往常早一点,洛尘脚步轻快地拐进工作室,当然,在进去之前他先去了一趟隔壁。

    在季辞面前刷够存在感才折返回去,在实验装置前一直忙碌到近十二点,洛尘才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鼻梁,又臭美的左右抓了抓发型,确认帅破苍穹,才迈着轻盈步伐叩响了隔壁房门,敲了几下始终无人应答。

    难道已经吃饭去了吗?

    洛尘嘴里嘀咕着,顺势把门把拧开了。

    明亮整洁的室内并没有他心心念念的人,洛尘有些失落,正要转身,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鬼鬼祟祟的,你要做什么?”

    洛尘回头,撞上季辞视线,浅色瞳孔都映亮了,他要是有条尾巴,这会儿估计能摇成花。

    “你刚干嘛去了?”洛尘丝毫没有被捉包的羞赧,嬉笑着上前,手脚不安分地往季辞有一下没一下刮蹭,弄得季辞心猿意马,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忍住想赶洛尘走的冲动。

    “过来吃饭。”

    季辞把打包回来的盒饭一一摆放在窗边另一张干净桌面上,洛尘从旁边搬了两张凳子,坐在季辞旁边,伸脚在季辞脚踝处蹭了下,季辞拆包装的手顿了顿,扶了一下镜框,透过镜片深深看了洛尘一眼。

    眼神里夹杂着洛尘看不真切的情绪,似乎有愠怒,有无奈,有容忍,更多的是偏爱。

    察觉到这一点,洛尘撩得愈发起劲,本来半小时以内能解决的午餐,两人硬是吃了近一个小时,直到上班时间,洛尘才不情不愿的回去,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一份实验数据分析轻车熟路来到季辞身边,借着工作名义,洛尘又在他这里多磨蹭了会儿才走。

    季辞就这样被洛尘厚颜无耻纠缠了一两周,别人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是早上不见晚上见,再次开荤后,洛尘再也忍受不了吃素的日子,他又不是属和尚的,没有荤腥生活乐趣减半,日日笙歌不知从哪天开始成了他俩生活常态。

    从那天洛尘问季辞能不能回去,季辞说不能后,他们就没再讨论这件事,洛尘知道自己离开太久,久到季辞都没了安全感,他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一直憋着没问。

    今天还是像之前那样,两人运动玩一起躺在浴缸泡澡,洛尘每当这个时候都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更别提插科打诨了,疲惫的靠在季辞身上沉沉睡过去。

    许是这件事积压久了,心里的石头没落下,不安心,洛尘这次难得没有直接睡过去,半边身子靠在季辞宽阔脊背上,双手环住紧致腰身,抱着季辞轻声呢喃。

    “既然回不去了,那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吧,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保证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我们长长久久像之前那样好吗?”

    “我真的好想你,这些年每一天每一秒都在想你,先别着急拒绝我,你担心的事情我都会解决……”

    季辞垂下眼眸,静静看着怀里人说着说着就睡着了,轻叹了口气,把他从水里捞起来,擦干净,抱到床上去,小心放好,边掖被角边回应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洛尘……没有下次了。”

    借着月色,季辞珍视地吻在了洛尘眉心,随即躺在身侧,伸手将睡梦中的洛尘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一夜无梦,这一晚他却睡得比平时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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