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四点半,廖春华就去小儿子家门口转悠,趴门上听了听,里头没动静,应该是还没起,暂时回了老宅。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又回来一趟,轻轻拍拍门,也不敢使劲,听听还是没动静,又回去。


    从四点半到早上六点,来了不下十趟,终于听着里头有倒水的动静,这才咣咣拍门:“常庆——”


    冷不丁给骆常庆吓一跳,手里拿着牙刷出来开门,问:“咋了娘?”


    “没咋,你快洗,洗完过来吃饭,我回去擀面条。”说完又眉眼带笑地补一句,“那茶叶蛋行了,比你嫂子给我买的好吃,赶紧过来吃啊。”


    骆常庆:……


    吃饭的时候廖春华满面春风,道:“你尝尝是不是挺香?以前你大嫂给我买的那个,香是香,就是太咸,尝着真不如咱煮的这个好吃。”


    他们做的这个咸淡适宜,廖春华尝着还有种吃肉的味道。


    骆常庆两口吞了一个,伸手又拿了一个过来剥着,点点头:“是好吃,这料还不全,全了更好吃,回头你赶集的时候看看还有啥料,再买点。”


    说完把这个塞嘴里,伸手又拿了一个。


    廖春华满眼肉疼的看着,脸皮直抖。


    注意到老娘的微表情,骆常庆压着笑,道:“别心疼了,最后一个,其他给你留着卖钱。”


    “不是,你吃吧,再吃俩。”廖春华肉疼归肉疼,也不会真舍不得,吃着饭跟小儿子商量卖价,“我昨晚寻思了一宿,不能一个加一毛,我怕太贵了没人要。你说我要一毛七一个,三毛钱俩行不行?”


    骆常庆扒了口面条:“家里攒了多少鸡蛋?够卖两天的吗?”


    廖春华一愣:“要是这些今天能全部卖出去,明天还能撑一天……”


    “这些没本钱,不够卖了你满村里收的时候要不要本钱?津店鸡蛋涨到一块两毛三一斤了,这边涨的再慢,估计用不了多久也会涨,就按津店的价格吧,一斤鸡蛋根据个头大小差不多七到九个,咱按八个来算,进价也合一毛五分三一个了,你打算赔钱卖啊?”


    “收的时候还得挑个头,尽量大小一样,或者大小分开卖。小点的卖一毛五,赔不了,能挣个两三分,但是料呢?这也是本钱。”


    “那你说定多少?”


    “大的你要两毛二,最低两毛一。小的要两毛,最低一毛九。以后随着鸡蛋行情上涨你再调……”骆常庆道,“还有卤料,能重复使用,但是咱加的盐不多,这么热天也怕坏,你用上两次就好好闻一闻,稍微觉得有点不对马上换,千万别马虎,卤料的量你昨天加的,心里大致应该有数,后头再添加别的料量也差不多,随时调整就行。”


    廖春华正襟危坐,听的特别认真,不住的点头:“行,都按你说的。”


    她今天都顾不上找老大家了,那地晚一天晚两天不要紧,吃完饭去摘了菜,再把锅端上,零钱装好,按照儿子说的检查了下指甲缝,摘菜的时候顺手拔拔草啥的,指甲缝里少不了有泥,赶紧抠干净。


    又投了块布子放车上搭着,随时擦手用。


    等小儿子回他自己那边收拾东西,她也推上车子去了公社。


    到了固定地点,也不用卸车,就在小推车上摆着,把破木板拿出来立在那儿。


    ——上头是骆常庆用烧火棍给她写的标价。


    她把马扎撑开,坐下等着。


    不多时就有骑车路过的人,瞧见她锅里的东西就倒了回来:“大娘,卖茶叶蛋呢?”


    “是啊,两毛二一个,买一个尝尝?”


    “两毛二有点贵啊,一个鸡蛋才多少钱?”


    廖春华自打做买卖以来,就最开始时跟一个来买菜挑挑拣拣的妇人掐过架,后来她也学会咋说话了,整张脸就跟换过了一样,端着温和的笑,不疾不徐的解释:“我这用得卤肉的料,还放了茶叶,这都是本钱啊,嫌贵你可以买一个尝尝,吃着好吃再多买点,你要是买十个我多送你一个。”


    “十个都两块多了,有那钱还不如买肉。”那人闻着茶叶蛋的香味咽了咽唾沫,“你直接按两毛吧,我买俩。”


    廖春华赶紧摇头:“两毛不行,你要俩我最低按两毛一。”


    那人又磨了几句,闻着锅里飘来的香味儿还真跟谁家炖肉那味道差不多:“两毛一就两毛一,给我来俩。”


    完成了第一笔茶叶蛋交易。


    这些鸡蛋都是自家鸡下的,平时放在家里就是自己吃,攒多了怕坏就腌成咸的,慢慢吃。


    如今直接换成了现钱那就不一样了。


    廖春华隐约觉得,她今天能创个新高。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有痛快付钱的,也有那嫌贵跟她磨价狠的,想磨个一毛五,磨不下来掉头就走的。


    廖春华也不在一个地方死盯着,觉得没人了就推着车子去别的地方转悠。


    等转到中午,带来的菜加茶叶蛋,竟然卖了个精光。


    廖春华不敢当街点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数了数,突破了七块。


    二十六个茶叶蛋,加上从自留地里摘的菜,卖了七块两毛三分。


    廖春华捏着钱激动的手抖,小心的塞进口袋里,在原地微微平复了下心情,去了街上。


    觉得有点渴,狠狠心,去要了瓶不算凉的汽水喝。


    小儿子说了,她自己挣的钱咋花他都不心疼,一瓶汽水她花的起。


    这汽水在县城的时候老大媳妇给她倒过一盅,说怕她喝了肚子疼,她也没好意思再多要一口,但是惦记着那个味。


    用自己挣的钱买汽水喝,喝整整一瓶都没有小儿子说的那啥…花着不得劲的感觉,喝着踏实,挺着腰杆喝,谁也说不出啥来。


    一天挣了七块,她觉得要是见天这么好,几天就能把收音机搬回来。


    完全把那两块地抛到脑后了,她下午回去就开始煮鸡蛋,忙活。


    这卤汤还能再用一次,量不多加水,她就估摸着再加点料,煮好后腌着,突然一拍大腿:“唉哟,常庆说让我卖完了去附近收收鸡蛋,你看我这脑子。”


    喝汽水喝美了,喝完就推着车回来了。


    明天得想着收鸡蛋,要不然又供不上她卖了。


    第二天早上去自留地看了看,能摘的菜不多,今天就只能卖茶叶蛋,回来推着车去了公社。


    茶叶蛋有了回头客,她记得这老娘娘昨天买了一个,今天来找她买了俩,还夸她的茶叶蛋做的好吃。


    廖春华美的半天没合上嘴。


    常庆说了,等开了学,去学校门口卖,生意会更火。


    你说他不早说,早说她不早发了?


    转而就想到了小儿子说的那啥…考察期,为啥考察她?还不都是叫老大媳妇忽悠的她猪油蒙了心,净偏着县城跟小李庄了?都是老大媳妇挡了她的财路啊。


    廖春华开始反思起来,还加定了信念,要扫清她发财路上的一切障碍,不能再叫人糊弄。


    家里存货不多,只煮了二十三个,也是过了中午卖完的。


    廖春华开始在公社周边的几个村子里收鸡蛋。


    骆常庆也就给她留了这一小块区域,特意绕过这边,要不然廖春华第二天都出不了摊。


    当然,次日她还真出不了摊,吃她口粮的来了。


    等她小心翼翼跟蜗牛差不多的速度推着小车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她大孙子骆峰在门口那蹲着。


    “小峰啊,你咋来了?”老太太冷不丁看见大孙子还挺欣喜,满腔的慈爱还没释放完,就想起小儿子说的话,嘴角顿时抿了起来。


    还真叫小儿子说着了。


    “奶,你干嘛去了啊?我上午就来了,在这儿等了一天,我快饿死了。”骆峰是奶奶带大的,自然有感情,看见奶奶回来,上去跟她撒娇。


    心里再气也不能叫大孙子饿出毛病,有啥事吃完饭再说。


    廖春华开了门,骆峰也瞧见了她推的车筐里有鸡蛋,还有一口锅,就问道:“奶你这是干啥呢?”


    骆峰是从公社下的车,可公社也不只有那一条道,祖孙俩谁也没看见谁,就溜溜等了一天。


    “没啥,家里没鸡蛋了,买俩回来腌着吃。”廖春华掀掀眼皮,努力让自己保持着警惕,上前开门。


    今天她按照小儿子说的闻了闻卤料,虽然没闻着酸味儿,可她收了一下午鸡蛋,溜溜晒了一下午,就算当时没酸,估计也不能用了,就地倒了。


    怕回来那料沾锅上不好刷,还跟人家要了点水冲了几遍。


    “你咋回来了呢?”廖春华长心眼了,笑眯眯地问大孙子,“回来待几天啊?”


    “这不是平时上学没时间,想趁着放假回来多住几天,好好陪陪奶嘛。”骆峰知道奶奶让小叔撺掇的要他们家那块自留地,惹的爹娘都不高兴,上回来还发了火,就嘻嘻笑着卖乖,“奶,你看我暑假作业都拿回来了,你要是愿意,我住到开学都行。”


    说完一脸自信的等着廖春华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每回他奶听到这种话都能乐疯!


    廖春华鼻子里微不可查的哼了声,住到开学得吃她多少东西?


    抛开这个先不说,她咋做茶叶蛋?咋挣钱?


    老大两口子真是,弄块地给她弄乱七八糟,不叫她吃口现成的,还派大儿子回来吃她口粮。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小峰十四五的年龄,正吃得多的时候,老大家给她交的那点粮食不够喂他们儿子一个月的。


    要是往年她根本不在乎,那粮食她一个人也吃不了,大孙子愿意回来陪她,她高兴着呢。


    但是现在立志要挣收音机的廖春华不一样了,用她小儿子的话说,她跟村里其他老太太不一样了,她是能自己挣收音机的老太太。


    况且,她在小儿子那里还有考察期呢,说到了入冬的时候,还会再教她一个挣钱的法子,就看她考察期能不能过,这么一想,顿时一激灵。


    老大两口子派回来的不是儿子,是她考察路上的绊脚石和她挣收音机路上的拦路虎啊!


    “小峰啊,你回来的正好。”廖春华擀了面条,家里也没啥菜,就两根长的特别不出息的黄瓜,这样子拿出去不好卖,就留着自己吃。


    炒个鸡蛋,切点咸菜,祖孙俩边吃边聊。


    “我本来想给你爹去个电话让他回来帮我干活,你这半大小子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明天咱祖孙俩把院子开出来的这块地种上菜,再出去捡点树枝插个架子。还有你家那块自留地,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你那个表姨太不是东西了……”


    让他干、干、干活?


    骆峰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他奶,一脸愕然:不,这不是他在奶奶家的暑假生活。


    “奶,我还得写暑假作业呢。”骆峰不满地嘟囔。


    廖春华笑眯眯地道:“不着急,这不是刚放假吗?咱白天干活,你晚上写作业。”


    骆峰难以置信的神情更盛:不,去年的奶奶不都是以他的学业为重吗?


    “奶,我哪干过活啊,你舍得指使你孙子吗?”骆峰艰难的咽下嘴里的面,“我还是不是你疼爱的大孙子了?”


    “是啊,咋不是了?”老太太瞪眼,“难道我疼你,你就不帮奶干活了?这么热的天,让奶我一个人干?”


    骆峰:……


    他奶是叫啥附体了吧?


    还有,这吃的啥啊,就一个黄瓜炒鸡蛋、一碟咸菜。


    以往他跟弟弟回来时那个飞奔着去供销社买麻花的奶奶呢?


    大孙子回来了,挣钱正在兴头上的老太太不得不忍痛暂停营业。


    这甜头比卖菜更盛,昨天突破七块,今天也挣了四块多呢,喝汽水也没肚子疼,正美的冒泡的时候,老大家给她送了块绊脚石来。


    于是,廖春华的思想境界在挣钱这件事的洗礼下,就不咋稀罕大孙子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就把他从床上拍了起来,一脸慈爱地道:“小峰,起来洗把脸咱去捡树枝了。”


    骆峰:我是谁?我在哪儿?这跟他奶长的一模一样的老太太到底是谁?


    “奶——”骆峰崩溃,骨碌躺了回去,哀嚎,“我没睡够呢!!”


    “那我等挂钟打一下再来叫你。”


    那就是五点半。


    骆峰几乎是眼睛一闭一睁,他奶就又来拍他了。


    崩溃!


    骆峰直到跟着奶奶出来钻到小树林里捡树枝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恍惚的,爹娘说得没错,奶是让小叔撺掇的变了。


    可再变,他也是奶奶最宝贝的大孙子啊!


    他奶一定是让啥附体了。


    回去得叫他娘找人送送。


    骆峰哪吃过这个苦?


    把树枝抱回去还不算,还得清理那些小分叉,清理完又说趁着今天不算晒,正好把菜种上。


    ——多么好的卖茶叶蛋的天气啊,就这么浪费了!


    “奶,你咋把天井翻了呢?”骆峰不解,以前也没见他奶多稀罕种菜,这咋还魔怔了呢?


    “你小叔帮我翻的,要是光我自己弄可费那劲了……那边没弄好,再扒拉扒拉。”


    骆峰无语,他小叔都把地开完了,咋就不直接种上呢?


    骆峰自打出生以来就没下过地,他哪会干农活啊?累得跟孙子似的。


    当然,他本来就是孙子!


    撒完种子还不算完事,还得搭架子,好让长出来的菜爬秧。


    等菜长出来了再搭架子不行吗?都不知道能不能发芽就先搭架子。


    这哪是搭架子,这是拆他骨头架子吧?


    他晚上压根就没精力写作业,倒头就睡,睡正香,他奶又来拍他了。


    骆峰:……


    就,崩溃!


    “奶,你还是不是我亲奶了?”骆峰大吼。


    “你个小兔崽子反了你了,跟我大吆小喝的,多大人了?你瞅瞅你多大人了?比我都高的小伙子还不能叫你干点家务了?”


    “我——”骆峰抓狂的挠挠头,举起双手亮着手上的泡,企图他奶能良心发现,“奶,我这是拿笔杆子的手?”


    “能拿笔杆子咋就不能拿锄头了?”


    “不是,哎呀——”骆峰觉得跟个没文化的老太太讲不通道理,烦躁地道,“我叔给你灌啥迷魂汤了?是不是给你下降头了啊?”


    “管你叔啥事?”廖春华瞪眼,没好气地道,“要不是你那个挨千刀的表姨把好好的地给我祸祸了,能叫你干这活吗?那能是你叔叫人家这么干的?肯定是你娘那个败家老婆撺掇的。我一会儿打电话叫她回来,叫她把地给我种好,收拾好。”


    得,骆峰看明白了,他奶这是旧气没消又添了新气。


    他正撞枪口上了!


    可以往再生气也不往孙子身上撒啊,现在这是咋了?冲他撒火干嘛啊?


    又跟着出去弄地,那块地真是乱七八糟,但是也好翻,翻完种上菜,把架子搭好。骆峰松了口气,下午应该能歇歇了吧?


    结果午饭还没吃,他奶就惦记着之前晒的粪用完了,现用现弄来不及,那玩意儿得掺上土拌,还得晒。


    廖春华就给大孙子安排好了下午的活:拌粪!


    骆峰脑瓜子嗡嗡半晌,撒丫子跑了,拿上书包落荒而逃,回了县城。


    他奶可能真气疯了,还是叫爹娘来收拾烂摊子吧!


    廖春华满意的笑了笑,终于能做茶叶蛋了。


    这两天,最少得断她十块钱的财路。


    一想她‘掉’了十块钱,廖春华心里火烧火燎的疼,越想越气,跑去往县城打了个电话。


    来喊的人说是骆常胜他娘打来的电话,刘美青都不敢露头去接,叫自己男人去。


    骆常胜还没消化完儿子进门后的吐槽呢。


    啥叫早上五点就喊小峰起来干活,啥叫自留地祸祸了他奶骂完表姨骂他娘,那地不是说直接平好了吗?


    他也是脑瓜嗡嗡的,带着满头雾水去接电话。


    “喂,娘,是我——”


    “娘啥娘?王文山他媳妇才是你娘,刘美青才是你娘,你以后管她俩叫娘就行,小峰也回去了,你好好问问他那块自留地给祸祸成了啥样?叫我吃口现成的能死啊?好好的菜秧子拔的一棵不剩,生怕我沾他半个洋柿子的便宜。定是你家那个老婆在里头撺掇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啊?她那么能算计,我也算计,以后你们甭管谁回来,自己背着粮食回来,再跟以前似的肩膀扛着脑袋回来吃饭,老娘不伺候了!”


    噼里啪啦说完,啪的挂掉电话,雄赳赳气昂昂的回了家里。


    骆常胜一个头两个大的回到家里,也琢磨过来老娘为啥发火了,自留地平不平的他老娘不稀罕,她是想接那现成的菜,结果王文山家拔的一棵不剩。


    他都懒得去骂自家那个蠢婆娘了,躺在床上琢磨心里的另一种感觉:老二就让了一块自留地,咋让老娘的性子变了这么多呢?


    最诡异的是,明明老二推翻了早前爹定下的规矩,拖家带口去了津店,按说得把老娘得罪死了才是,可一块自留地却把事情推到了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轨迹上。


    整个让老娘性情大变,连孙子都折腾上了。


    想不通,觉得处处透着邪乎!


    骆常胜不禁想到了收麦子前老太太给骆常庆‘送’的事。


    当时他一听就觉得荒唐,还在心里埋怨骆立春胡闹,这会儿他咋就这么想替他老娘送送呢?


    刘美青猜到婆婆会跟自家男人告状,她缩着脖子不敢吭声,连为儿子打抱不平的勇气都没有。


    倒是找机会抓住儿子问:“问着你二叔家在津店哪儿住了吗?”


    婆婆那里没法蹭了,都是让骆常庆搅合的,就让他管俩侄子吃上一个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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