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美青一听廖春华语气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恨意,顿时浑身一凉,缩了下脖子。


    骆常胜吓的脸色也没缓回来,如果今天他娘出了啥意外,‘气死亲娘’这个罪名他非沾一辈子不可。


    往后谁提起他都得说一说他娘是怎么没的。


    万一再传到厂里,更麻烦。


    生怕他娘再一口气撅过去,赶忙劝着:“娘你别生气,就是烧了几件衣服。”又斥责赵为国,“你这孩子着实不懂事,大声嚷啥啊?不知道老人家年龄大了……”


    那他们回来难道只是单纯的看看家里老娘?


    骆常胜不管这个,气晕他娘这件事总得找人跟他分担一下责任。


    要是以前的廖春华思维兴许就偏了,现在没那么好戳哄,她努力站直了身子,抬起手,卯足力气,啪的一巴掌抽在了骆常胜脸上:“没良心的玩意儿,这时候了还满嘴胡说八道,早知道你这么丧良心,当初生下来我就该把你按尿痛里溺死,给我滚,这辈子都别再叫我娘,滚!”


    骆常胜脸上多了个鲜明的五指印,又气又恼,心里还有不忿。


    ——老二家那破店就这么重要?


    赵为国也狠狠的盯着这两口子。


    廖春华看了刘美青一眼,连抽她都懒得抽了,不想在这个儿媳妇身上再浪费半分力气。


    上前开了门,让赵为国把车子推进去,却说啥也不让这两口子进门。


    从里头咔的把门插上,进了屋里,廖春华还没完全缓过来,坐椅子上带着哭腔道:“简直伤天害理,刘家那缺德玩意儿不怕遭雷劈啊!”


    赵为国道:“奶,你先缓缓,别生气,气出个好歹不值当,我回去开上介绍信去省城看看……”


    “我也去!”廖春华一抹脸,道,“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说完又问:“刚才刘美青还呜啦了些啥?”


    还能有啥?就是烧了他小姨跟他小姨夫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还想让他们原谅呗。


    想让廖春华帮着去求情。


    就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但赵为国怕廖春华听了更生气,就道:“没啥,说她弟弟要坐牢。”


    “该,活该,坐死他,一家子罪犯!”廖春华狠狠的骂了两句。


    赵为国担心廖春华的身体,道:“奶,咱明天早上走。现在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


    “去医院干啥?”廖春华摆摆手,“不用去医院,刚才猛地一下气狠了,我没啥事。”


    赵为国还是不放心,出去找大夫。


    出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没人了,骆常胜两口子在外头没坚持太久,先不提回来的原因,单这个不让进门,就足够让他没脸的,顶不住过来过去的邻居这个一嘴那个一嘴的问,拽着刘美青走了。


    赵为国问着去了村里的大夫家里,带着过来给廖春华看了看。


    确实没事,她已经缓过来了,大夫来的时候她正准备和面擀面条吃呢。


    走着去镇上坐车的路上,骆常胜说刘美青:“你弟这事你别管了……”


    “不管能行吗?那是我亲弟弟,我就那一个弟弟。”刘美青哭着道,“可算知道老二的狠随谁了,就随你娘那个老不死的!”


    骆常胜没理会刘美青骂他娘的话,只冷笑道,“有那样一个弟弟还不如没有,本事没多大,坑蒙拐骗当赖子倒是一把好手。”


    “坑啥了?坑谁了?我弟咋就是赖子了……”刘美青不依不饶的跟骆常胜在路上吵闹,最后挨了重重的一耳光才终于安静下来。


    两人一路没再说话,各人顶着个巴掌印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到县城下车的时候刘美青就忘了脸上的疼了,犹自不死心地道:“找个中间人说说,损失多少钱让我弟弟慢慢赔,咱赔他钱就是了,不能真让刘岗坐牢啊……”


    骆常胜没说话,骆常庆现在心肠冷硬的像是一块石头,谁能说动他?找骆德康?那老东西够呛搭理他。


    找小春?去了怕不是火上浇油。


    思来想去…真找人的话还是得从他娘那边下手。


    亲娘开口,当儿子的总得给几分面子。


    可是想想刚才他娘那样,骆常胜摇了摇头,觉得难办。


    没等两口子再商议,他们新租的房子那街口理发店的人喊他们:“有刘美青的电话,你单位那边找你,让你回一个。”


    街口有个公用电话亭,理发的赵大爷他老伴负责喊,不白喊,都是收费的。


    刘美青忙应了声,过去结了账,往单位回了个电话。拨通后听了几句,脸就白了,神色也慌了,忙道:“主任,我我我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我愿意检讨,愿意接受组织的调查和考验,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等在一旁的骆常胜神色也凝重起来,等她挂了电话忙问道:“出啥事了?”


    刘美青嗷儿的一嗓子哭了起来,哭得蹲了下去,哆哆嗦嗦地道:“骆常庆把我举报了,说我作为国家工人故意包庇违反计划生育的亲属,说我公器私用,现在单位那边要处分我。”


    “常胜,会、会咋处分我啊?”


    骆常胜脑子里轰地一声,身子晃了晃,使劲捏了捏拳,强忍着才没锤死身边这个臭娘们。


    当两天工人就飘了,飘的不知道姓啥了。当初他就说别管别管,史翠云也有娘家亲戚,她就能没个地方去?


    这臭娘们倒好,大包大揽,结果惹这一身臊。


    如果给他叔招惹上麻烦,看自己咋收拾她。


    骆常胜咬咬牙,低声道:“先滚回家!”


    两口子往家走的路上,骆常胜又纳闷地问:“你咋确定是骆常庆的?”


    “他实名举报!”


    骆常胜愣了愣,心里说不上是啥滋味。


    老二这么做,是打算彻底、明着决裂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狠狠咬了咬牙,道:“你娘家那摊子烂事别管了,刘岗不学无术,也该在里头吃点教训。”


    见刘美青要瞪眼,骆常胜冷笑道:“你要是非得管,咱俩先把离婚证打了,你把岗位还回来,回上杨村,不光能管你弟,连你娘也一块管着,管个够!”


    刘美青脑子轰的一下,觉得天要塌了,嘴唇一哆嗦,声音都发飘了:“你、你说啥?”


    骆常胜没再搭理他,抬脚上楼。


    骆家那边已经没法修复了,亲爹那边的关系不能崩,不能把麻烦引过去……


    谁知道骆常庆一气之下再干出啥事来?


    骆常庆这会儿正在街头接受报社记者采访呢!


    雨言服装店在当地很有名,因此,被人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事影响还蛮大的。


    把报社记者都引来了。


    骆常庆面对记者的询问,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低沉地道:“国家给了个体户发展空间,我迎合国家策略,就想大展拳脚向党和国家证明这政策带给我们普通老百姓的好处,谁知,竟遭了这样的暗算,一根火柴就毁了我们全家人的希望……”


    洋洋洒洒说完,接受了记者同志几句安慰鼓励的话之后,顺坡赶驴,重新挺起胸膛,坚定地道:“你说得对,不能让这把火烧掉我心中的希望和梦想,我要继续努力,不能放弃自己的坚持,烧掉一个店,我会开第二个、第三个店。”


    “之前我是从摆摊卖水果、卖菜一步步干起来的,如今店虽然被烧了,可还有更广阔的空间等待我去施展,以前我能站在街头摆摊,如今依然能。”


    记者对他提出表扬,一脸感慨地道:“骆同志能有这个信心就好,我们都支持你,党和国家也会站在你这边……”


    骆常庆接着发挥,感动地说:“你说的没错,党是我们的信念,国家对个体户政策的支持更是我最坚强的后盾!”


    “我相信国家、相信党和政府,一定会严惩凶手,给我一个交代,也给诸多关心我和关心此事的老乡们一个交代。”


    最后总结:“谢谢记者同志的关心…放心,我一定会坚强的撑过去,毕竟上有老下有小,谁倒下我也不能倒下……”


    记者觉得这位骆同志很通透,没有哭天抹泪,反而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值得人学习的顽强精神,心里也很是感慨,低着头不停的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安慰鼓励了骆常庆好几句,回去整理成稿,标题写了好几个,最终定下的标题是:大火也不会毁灭的希望!


    稿子写完,记者觉得还少了点什么,重新回到和平大街,对着废墟按下快门。


    废墟不远处,骆常庆正带着以前店里的雇工在街头摆摊,摊子前头不少顾客在挑选自己心仪的物品,几个店员洋溢着明亮的笑容,语气热情、开朗。


    被烧毁店铺的狼藉和重新回到摆摊模式、顽强的、打不倒的私营业主,形成鲜明的对比。


    报道刊登后,好多人都特意跑到这边来看,觉得不去这位坚强的私营业主的摊子上买点东西都显得自己跟不上形式了……


    店没了,生意却翻了好几倍的火爆。


    摆摊摆的很顺利,没人来找茬。


    一会儿市委招待所的领导来慰问,一会儿有辆军用吉普停在了摊子前头,两名穿着军装的人从车上下来,过去跟老板一家亲切交谈。


    塑料厂的领导班子也来过好几次。


    不远处还停着辆警车……


    对刘岗这边,骆常庆就一个要求,严惩到底。


    那天回来去了趟派出所,问了问案情发展,见了见刘岗。


    刘岗这两天已经怂的不行了,天天盼着有人来把他带出去,一看见骆常庆,哭着扑过来:“骆哥,骆哥你救我出去,我错了,我赔钱,我娘有钱,骆哥我错…唔!”


    骆常庆一拳过去,打断了他的鬼哭狼嚎,狠狠的收拾了他一顿。


    等觉得差不多了,才有民警过来阻拦,煞有介事的训斥了骆常庆几句。


    把刘岗扔了回去。


    赔偿的问题也有扯皮,赔偿以及赔偿多少是量刑的关键,刘老太太舍不得儿子蹲大牢,现在还是严打期,她儿子这是一分不赔可能得判个十年二十年,刘岗从小就没咋吃苦,哪受得了这个?


    刘老太太也精明能算计,损害国家财产那部分得赔,但她只打算赔这一部分。


    抠了她闺女这些年,自己手里有两个,再让闺女出一部分,找史翠云她娘家那边要一部分,赔给塑料厂没问题。


    但骆常庆那一部分她不想赔,别说手头上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也不舍得,想赖掉,拐着弯的亲戚赔啥啊,那骆常庆不是能挣吗,让他再挣就是了。


    逼着刘美青去求骆常庆,要是求不下来就让刘美青撞死在她小叔子家门前来抵消赔偿。


    刘美青刚经历了单位上的处分,又是写检查又是扣工资。


    如果不是她在食堂干活干的还行,掌勺的孟师傅帮她说话,搞不好就让她回家歇着了。


    应付的精疲力尽,没等喘口气,她娘上门来闹。


    刘美青还以为她娘说气话呢,结果不是,老太太这会儿脑子里已经没有别的考虑了,红着眼一个劲的怂恿,像是巫婆施法似的,哑着嗓子不停地说:“他不答应你就撞死在他跟前,拿命抵他那几千块钱…美青啊,咱家好几代单传,刘岗不能有事啊。你小叔子应该不会真的眼睁睁看你去死,你去撞撞试试……”


    她闺女只要一头撞上去,她就有办法让骆常庆不但不要赔偿选择妥协,还得赔偿她。


    一私了,她儿子就能出来了。


    刘美青满心发寒,盯着她娘不断开合的嘴皮子,耳朵里嗡嗡的。


    她娘疯了,居然让她去撞门,多疼啊!


    最后还是贾东城哥俩站出来冲他们姥娘放狠话:“你再敢逼我娘去死,我就弄死刘狗蛋,不信试试!”


    一提她宝贝孙子,刘老太太总算恢复了些理智,又嚷嚷着叫刘美青拿钱。


    一家人闹成个蛋,净叫人看笑话了。


    省城这边,骆常庆抽空跟塑料厂的人坐下来聊天说话。


    塑料厂拿到了房子赔偿,得把房子恢复,不然烧得乌漆嘛黑的摆在那里,离厂子又近,很影响形象。


    骆常庆一回来就赶紧过来一趟,就给对方带来的麻烦表达了深深的歉意。


    现在对方拿到了赔偿,又知道骆常庆损失的那部分很难拿回来,不好为难他,还生了同情,安慰了他两句。


    今天骆常庆过来是想谈接下来的事,给众人散了一圈烟,笑道:“你们要不要考虑把那一排街边房全翻新一遍?”


    厂里几位干部面面相觑,道:“光把那几间盖起来就行了,干啥要全翻新一遍?”


    多出来的花销谁出?


    其他部门肯定不同意。


    骆常庆很看好这边的繁荣,而且那一片都是塑料厂的地,房子不光得盖,还能拓宽。他提出合伙,拿出带来的纸笔画了两道:“你们看,空着的这块地方也是你们的吧?这位置加盖上几间街边房应该没问题吧……”


    塑料厂街边多出去的那块区域位置不太好,扩建厂房扩不过去,是呈半包围结构绕着城中村延伸出去的。


    盖街边房就盖了这边几间,剩下那一段就跟个豁口一样,很难看。


    之前也提过盖上一排房子,不是这个部门不同意,就是那个领导觉得没必要,最后就没成。


    所以骆常庆一提,他们就摇了摇头,说的很委婉,道:“厂里用不了那么多街边房。”


    骆常庆道:“盖起来全租给我,用不了几年,本钱就回来了……”


    塑料厂的人愣了愣,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厂可不像纺织厂那些单位效益好。


    厂里每动一笔钱都得开好几次会讨论,还不一定能全部通过。


    那边一直空着的确不是事儿,如果盖起来能全部租出去,用不了几年盖房子的钱不但能回来,还能给厂里带来点收益。


    关键是,豁口堵起来了,不至于每次从那儿走都看着别扭。


    “骆同志,我们开会讨论讨论再给你回复。”


    这边开了两天会,最终全部通过。


    骆常庆也松了口气,他都想实在不行自己出钱盖,算着成本免几年房租。


    毕竟能找到地理位置好、大长串‘糖葫芦’式的门店房,实在不容易。


    既然重新盖,他也提出了要求和建议,面积要比以前大、屋顶加高,门窗要宽敞明亮,铺木地板——后者被驳回。


    最最重要的一点:要快,最晚在十一月中旬前交公,还得给他留出清理以及装修的时间来。


    当然,这边盖起来可能就不是雨言服装店了。


    服装店也有了眉目。


    这段时间除了带着大家摆摊清理库存,还看了好几处新店面。


    屈敬党也帮着他在中清区看了几处,骆常庆过去瞧了瞧,不咋合适。


    店面被烧一事多轰动啊,屈敬党看报纸的时候瞧着那个熟悉的店名还懵了下,赶紧给张斌打电话确认。


    张斌也是通过报纸知道的,已经过去慰问过他骆哥和嫂子了,还帮着找新店铺,握着话筒跟他姐夫聊:“就是恶意报复,最好能关他一辈子。对了,你们那边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能开店,骆哥说这回打算开个大的。”


    屈敬党就帮着打听了一圈。


    张金海来过之后回去也帮他问了两个地方,但是位置不太好。


    看了好几家,骆常庆最中意的还是二棉厂郝荣光帮他问的经建七路上的一座独立的小二层,是第一毛纺厂的房子,今年才空出来。


    本来有人看中这里想开家私人饭店,找到毛纺厂领导跟他们谈。


    厂里把房子倒出来了,那头又提了不少条件,没谈拢,这事就不了了之。


    郝荣光也是通过报纸知道骆常庆的店被烧了,赶紧过来慰问,知道他还打算再开,一下想到了毛纺厂那边,最终牵线成功。


    具体怎么装修改造,厂里不会干涉太过;骆常庆想一签签好几年,厂里觉得还挺合他们的意,毕竟租的时间越长他们越省心。


    因为这段时间小二层空出来,厂里职工就来找了,想把这房子也加入分房之列。


    厂里一直压着不松口,小二层当一户分出去?擎等着扯皮闹吧,哪能同意啊!


    租出去正好省心。


    签好合同拿到钥匙,骆常庆带着家里人来看,骆听雨上上下下参观一圈,就开始琢磨装修的事。


    这次装修,就得下大功夫了。


    文霞带着丁丽莲几个摆摊。


    骆听雨抽空忙闲制定了几个设计方案,画了好几张图。


    爷俩敲定好最终方案后骆常庆跑装修,去穗城那边灯具厂和海城灯具厂看产品。


    一家子齐上阵。


    廖春华那天来了之后就没再回去,骆常庆带着她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没啥事。


    她准备留在省城了,眼下先帮着邢爱燕看看孩子、做做饭,等小儿子这一步迈过去了再安排她。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