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老爷子于十天前送医住院,三天前进行过一次抢救,人救了回来,意识一直处于混沌状态,嘴里一直念叨着小儿子虞靖安,这也是连续几天守在老爷子身边的八叔如此憔悴的原因。
今天凌晨医院又下了一次病危通知,人依然救了回来,也有短暂的清醒,但从头到尾看的只有虞靖安,即使无法说话,眼中早已浑浊不堪,虞靖安仍是看懂了老爷子对他的挂怀。
他不想让老爷子走后还放心不下他,所以他将任飞找来,连哄带骗也要为自己弄一个“儿子”,至少,让老爷子能走的安心。
虞老爷子被推到普通病房,按理他的情况应该是在重症监护室,但老爷子身体各方面机能已经完全衰败,顶多只能再撑一两天,或许是老爷子预感日子快到了,短暂的清醒时表达出要出去的意思。
任飞三人到的时候,病房里人不少,老爷子的儿女皆已到齐,除此外还有四个十几岁红着眼圈的少年少女,五官长相有些熟,应当是在徐管家整理的虞家各房相册中见过,只是一眼无法将脸和名字对上号,不出意外,应该是老爷子的孙子孙女辈。
不过,任飞敏锐地发现自从他进病房后,四个少年少女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那目光称不上友好,倒也没恶意。不光是他们,病房里的长辈们也有人面露复杂,他看到二伯嘴巴几次张了张,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又没说出口。也许,是因为场合不对。
令任飞面色沉下的不是病房立着的众人,而是病床上穿戴整齐的虞老爷子。
心电图显示老爷子还有气息,但穿戴整齐则意味着……
“来啦。”替虞老爷子将胡须梳理整齐的虞老夫人见到任飞三人也不意外,她缓缓嘘出一口气,有些哀伤道:“靖安,老爷子一直在等你。”
八叔身体晃了晃,任飞赶紧将他扶住,小声道:“八叔……”
八叔声音紧绷,摇头道:“没事。”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至病床前,克制着喉间的哽咽,轻声唤道:“爸……爸,我来了。”
虞老爷子眼皮动了动,却又好似连掀开眼帘的力气都没,好半晌,也没能睁开。
八叔微微俯身,嗓音带着些微颤抖:“爸,我来了,我还把我儿子、您孙子带来了,您不想看一眼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稻草,只要抓住就能活下来,为着这一句话,虞老爷子拼尽全身力气,终于费力地睁开眼,朝着虞靖安的方向看来。
八叔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刚抬手想让任飞过来,任飞已经自觉走到他身边。
“爸,您看到了吗,任飞过继给我当儿子了,您知道的,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您不用再担心我老了之后没人照顾,没人给我捧灵。”八叔抹掉眼泪,挤出笑容,说着令老人安心的话。
后边六叔看着弟弟的神情心中也是酸涩,但又不禁皱眉,这种时候任飞居然一动不动,至少也该应和两句。
六叔抬脚,打算提醒下任飞,而在他动脚前,任飞先出了声。
“爷爷,您放心,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爸。”任飞声音轻缓,却有着令人信服的郑重。
听到“我爸”二字,八叔含泪的双眸不禁看向他,他却只是握上八叔的手拉着向前,覆上虞老爷子想要挣扎抬起却只有手指有小幅度举起的手上。
虞老爷子视线缓缓扫过病房里的儿女,在虞老夫人那张对比他还年轻不少的脸上停留一会儿,之后又定定注视离得很近的疼了几十年的小儿子,最后眼珠转向任飞,短暂一眼后,他阖上了双目。
任飞的记忆里有过一位老人,年轻时和弟弟闹了很大矛盾,几乎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儿女双全,子孙环绕,临终前却一直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直到家里人将老人弟弟请来见了一面,多年恩怨随时间烟消云散,当老人弟弟还在回家路上时,老人与世长辞,死而无憾。
于虞老爷子而言,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亦是想再看八叔一眼,八叔带着他这“儿子”,是让想老人走的更加安心。
那当初他爷爷去世时呢?
祖孙俩相依为命多年,爷爷至死,都带着遗憾,遗憾没能陪他更久,而当时的他……表现的像个成熟的大人,在爷爷看来或许只是少年人嘴上的安慰和坚强。
可是,他除了坚强还能如何?责怪爷爷为什么不继续陪着他,独留他一人吗?那样,爷爷走的只会更不安心吧?
望着病房里哀泣的一群人,任飞心中五味杂陈:同样是祖父,待遇却有着天壤之别。
虞家小辈陆陆续续赶来医院,而本该陪在老爷子身边送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八叔却红着眼出了病房,他看到坐在台阶上的任飞,忽而手腕一转,将本欲叼进嘴里的烟朝他递了过去。
任飞:“……”
“会抽吗?”八叔沙哑着嗓音问。
任飞很想说:您这是教坏小孩子知道吗?
心里腹诽着,手上却是接过烟,八叔扯扯嘴角,却是没能如愿笑出来。他又摸出一根烟点燃叼上,后将打火机丢给任飞。
任飞犹豫片刻,点燃烟,夹在食指与中指间,姿势娴熟。
八叔心道:没看出来居然还是个老手。
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
“咳咳……”任飞刚吸一口就给呛着了,这是新手的通病,因为不知烟存在口中该如何“储存”以及“吐出”。
任飞皱眉将烟头摁灭在台阶上,又看向八叔……的烟,八叔察觉他意图,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又觉不保险,两指夹烟胳膊搁到一旁,语气听不出情绪:“看不出来,你居然不会抽烟。”
“没吃过猪肉,自然见过猪跑。”任飞不紧不慢道,他指的是夹烟的姿势,无需多看都能学会。
“你在这里干什么?”八叔转移话题。
任飞奇怪地瞥他一眼:“里面人多。”虞老爷子的子女和孙子孙女在病房哀伤难过,可打从心底来说,虞老爷子只是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祖父,论感情,约等于没有,难过……可能有一点,但也不明显,他哭不出来,演也不会演,待在那个空间,他将与其他人格格不入,未免落人口实,他宁愿在外面。
可八叔为什么没陪在的虞老爷子身边呢?老爷子最后都想着他,他本是最该留在病房的人才是。
似是察觉他的疑惑,八叔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侧影透着继续沧桑,他说:“这会儿老爷子应该到天上了,我坐在这里,他能看得更清楚一些。”
任飞一时无言,八叔也没再开口。
打破两人之间的是一名路过的医生,他认识八叔,也已知晓虞老爷子的事,没说别的,只宽慰般说了“节哀”两字。
“董医生。”巧的是,任飞也认识这位医生,因为,他是当初任爷爷的主治医生。
董医生转向他,仔细认了认,半晌,有些不确信问:“你是任飞?”
任飞颔首,“是的,我是任飞。”
很多医生的记性都不错,即使这位董医生早已不再年轻,可他仍然记得他医治过的病人以及些许病人家属。任老爷子是肝癌晚期,住院期间从头到尾只有任飞一个家属,而且当初的任飞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董医生对爷孙俩的相处也是印象深刻。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董医生不是市第一医院的专家吗,为什么会在这间私立医院戴着主任医师铭牌?
他将疑惑问出,八叔还没来得及阻止,董医生已先道:“是虞先生的吩咐。”
虞先生?
任飞转向八叔,八叔嘴张了张,没否认。
等到董医生被护士叫走,任飞方表情凝重问:“究竟怎么回事?”
八叔神情复杂,许久,长叹一声,没再隐瞒:“几年前母亲知道你的身世后一直让人关注你和任老先生,也没想打扰你们,董医生是国内肝癌方面最权威的专家之一,只可惜……”
只可惜,任老爷子肝癌查出来时已是晚期,即便董医生本领再强,也无力回天。
任飞完全不知这其中还有虞家插手,心底一时五味杂陈,倏地想到什么,忙问:“那帝阳给我那么高的转学费……?”
八叔没料他反应如此之快,念及他的聪慧以及董医生的事情曝光,干脆也没再隐瞒:“帝阳的确有心让你转学,不过待遇和其他被挖转学生一致,都是一年两万五。”顿了顿,又说:“一中起初并不愿放你离开。”
话到这里,一切基本已经明了。
任飞以为他和虞家的交集只在被亲生父母认回后,却是不知,早在四年前爷爷生病时已处于虞家庇护之下。对于虞家,他本该无感,可如今得知的真相让他百味杂陈。
八叔拍了拍任飞的肩膀,“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为难,纵是你父母无作为,也改变不了你是虞家血脉的事实。我们在得知你真实身份后没将你认回是我们对不起你,任老先生的病我们也已经尽最大努力,但……”后面的话他没往下说,略顿片刻,才继续道:“过去的遗憾我们无法弥补,但人从来都是朝前看,任老先生将你养得积极向上,你的未来还有很长路要走,我相信,任老先生定是希望你的前路一片光明。还有……八叔也是。”
任飞垂下眼帘,许久都没再作声。
“……您说过继我,是为弥补吗?”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抬起头,问道。
“弥补?”八叔愣了愣,旋即轻笑一声,抬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或许我说这话不恰当,但真相是,虞铭的儿子在我心里还没到那个份量。虞铭这个亲爹都不会愧疚,我一个差点被他母亲害得差点没有投胎机会的叔叔为何在意?”
任飞自动翻译:你不配。
但理没错。
八叔将少年无语的表情看在眼中,抑郁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他站起身,朝任飞伸出手,露出一抹淡笑:“小孩子不用想太多,走吧,爸爸带你回去。”
任飞死鱼眼,面上写着一句话——你又想吃桃子吗?
“侄子忽然变儿媳……嗯,儿媳能不能转正还有待商榷,好·大儿,你意下如何?”精分八叔上线。
任飞:“……………………………………”
我意你个仙人板板!!!
作者有话要说:八叔:叫爸爸。
飞鸽:糟老头子坏得很!
越越:这章我又打酱油,比上章还不如,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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