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红谷决斗
“鬼姬!”暗羽的双翼喷射出凌厉的剑羽,如雨幕般飞速扫杀一众鬼兵,径直指向澹台柔所在之处。
澹台柔后滑数十米,光洁的足尖灵活弹跳,借着飞舞在空中的长发躲避到一边。
“暗羽,良禽择木而栖,旧主伽罗已败,不如另投我族!”澹台柔一声娇叱,凌厉发丝转瞬间又收割了几个魔兵的脑袋。
“区区鬼族也敢叫嚣,鬼姬,你好大的口气,待我将此间暴乱上述魔都主城,黑炎君定会叫你魂飞魄散!”澹台柔身法灵活得如同抓不住的泥鳅,暗羽技能屡次放空,已是满目暴虐不耐。
他话音刚落,天空一道惊雷响起,危险的气息瞬间席卷全身,暗羽警惕地抬头看去,只见一柄通体光洁的宝剑对准了他的头颅。
“哥!”澹台柔面露惊讶,澹台俞的本命剑她自然熟悉。
“怎么又是剑!”暗羽一声咒骂,之前吃过跟剑僵持的苦头,自然长了记性,他咬牙切齿,一声令下:“退兵!”
言罢,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可那宝剑明显不打算放过他,从空中转了个弯儿就紧咬在他身后不放。
“控。”
耳边有个催命的声音响起,那宝剑得了命令一分十二把,化作一张剑网全速追击上来,眨眼间就将暗羽围困在内。
“绞。”
暗羽只觉得剑网内四面八方的压力开始增加,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眨眼间便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就像他威胁澹台柔时说的那样。
首领已亡,余下负隅顽抗的魔兵失去了斗志,投降的投降,不愿投降的,都被鬼兵吸走了魂魄,化为了肥料。
澹台俞从暗处走来,澹台柔惊喜回头,果然看见了日思夜想的亲人,欢快地呼唤道:“哥!”
她飞奔过来,哪里还有困杀魔兵,冷静对敌的气势,一朝扎进澹台俞怀里,她就是全天下最乖最温柔的妹妹。
只是这次, 哥哥温暖的怀里好像多了个又冷又硬的东西。
澹台柔低下头,跟光洁的剑骨来了个面对面。
“这是……”澹台柔面露疑惑。
“吱吱吱——”反耳从澹台俞衣兜里钻出来,疯狂给澹台柔使眼色。
澹台柔秒懂,直接忽略那隔在他们兄妹之间的存在,笑得一点破绽都没有,“哥,你怎么下来的,是不是花了好大力气呀?”
这姑娘在下界别的本事暂且不说,察言观色,装模作样的功夫倒是增长了不少。
“没有,以后想柔柔了随时都可以下来。”澹台俞说这句话的时候,反耳做出了一个差点死掉的表情,澹台柔笑容一僵,差点维持不住那副轻松自在的面貌。
“哥是来看我的吗,上次的离开是我自作主张了,没有跟哥商量,虽然吃了一点苦,但好在下界机会多,我也能混得风生水起呢!”她不知道澹台俞曾经将她的一切看在眼里,毫无负担地说出自己一切都好的谎言。
反耳听澹台俞讲过下界的事,心道这两兄妹在自欺欺人这一块儿真是达到了一种炉火纯青的境界。
“我……我是来,”澹台俞好像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样,“来找叶争的。”
叶争……
澹台柔眼睛又不确定地往下看了看,她身为鬼王,对骨相了解深刻,这不一看就是大……师兄……吗?
她抬头看着自家哥哥无知无觉的模样,大感心伤,下唇颤了颤,被她紧紧咬住。
不行,此时此刻不是悲伤的时候。
“大师兄呀,他很忙的,我前几天刚遇到过他,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澹台柔简直用上了毕生的演技才保持住自己的不要当场崩溃。
“没错,他总是很忙。”澹台俞十分赞同,他笑着,丝毫没有因此泄气的意思,“不过,我会去找到他。”
他就在你怀里,你还想去哪里找他?
澹台柔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副哭丧鬼脸,便顺势对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众鬼兵道:“你们还在看什么,还不去找柔柔,看看她究竟打到哪座城去了?”
她凶巴巴地施完号令,这才将自己从可怕的悲伤中拔出来,又转过头去笑对着哥哥:“哥应该不着急吧,去我的城住几天,陪陪我好不好?”
澹台俞有些意动,可他头还没来得及点,就被一个妖异的嗓音打断,“澹台柔,我妹妹在这里,你还想回哪里去?”
澹台柔眼里,在这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她哥哥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她从来没在哥哥脸上见过那种可怕憎恶的表情,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狐二刚一露面,左翼便被凌厉的剑气袭击,他侧身躲过的同时也识出了那把剑的主人,“澹台俞!”
澹台俞才懒得理他,姜柯临走前说过,这一切都是狐二搞的鬼!
神剑同样感受到主人的愤怒,招招刺向狐狸的要害,狐二利爪坚硬无比,不知又增加了什么功法,竟然能够徒手与长剑相接, 一时空气中都摩擦除了火花,乒乒乓乓地响。
狐三姑娘从不远的山头处露出半截耳朵尖儿,她听了狐二的吩咐等在一边,不许靠近。
二哥说他去跟柔柔交流一下,然后把柔柔带过来,可是二哥一过去,怎么就跟哥打起来了呢?
狐三姑娘小小的脑袋里装着大大的疑惑。
要过去问问!
她四肢爪子倒腾得飞快,蹭蹭蹭就从小山丘上飞奔下来,在场的三位看到欢快奔来的小狐狸具是一愣。
澹台俞嚣张外放的剑气有片刻的收敛,狐二更是将爪子的去势往背对着狐三的方向引。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一刻仿佛停滞,直到狐三姑娘嗷呜着飞到澹台柔怀里才重新按下开关键。
狐三姑娘下巴搭在澹台柔的臂弯里,眼睛湿漉漉的,“哥不要打架了好不好? ”
瘦长的剑身擦过狐二的前腰,割破了一大截衣服,澹台俞双指并在前胸,长剑横在狐二眼前,止住了动作。
“你竟然还敢出来作恶。”
狐二在试炼塔时被黑炎君控成傀儡的模样仍然历历在目。
狐二一声嗤笑,环胸昂首,神色倨傲,“是魔君仁慈,让我在他手下做事。”
他明显被黑炎君灵魂洗脑洗得不清,竟然对自己的仇人忠心耿耿。
澹台俞生不起一点同情心,冷如寒冰,长剑嗡鸣,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它割断狐妖的脖子,但在这之前,他还有一句话要问。
“暗算叶争一事,是黑炎君的命令?”
狐二听了竟然止不住大笑起来,他双手掐腰,站成一个“大”字,“是谁的命令重要吗?反正那个小崽子已经被打入无间深渊,尸骨无存了!”
澹台柔顿时紧张地看向澹台俞的怀里,狐二也注意到了,他露出一个又兴奋又变态的表情,“哦?这是……哈!你不是已经给他收尸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呢?”
澹台俞抱着剑骨的手臂紧了紧,坚定不移道:“这是幻境。”
“幻境?”狐二一双狐狸眼瞪大了,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嘴夸张地张大笑起来,“幻境?”他又不敢相信地重复一边,假装擦拭着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我都要笑哭了,他死得这样彻底,你竟然说是幻境,你的脑子不会坏掉了吧?”
澹台俞似乎是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癫狂源于何处。
他听了难听的话,便不想跟这个疯子处在同一片空气中了。
“柔柔,你带小狐狸先走。”
接下来的场面,不适合小狐狸来看。
“啊?哥……”狐三姑娘茫然地看了看他们,“二哥……”
狐二嗤笑一声,“那就让我看看你这短短几年,能有多少长进!”
在澹台柔将小狐狸带走的瞬间,激烈的能量波动便从这片低洼的红谷中爆发出来。
“砰!”
红土飞扬间,长剑变换无穷,狐二眯着眼睛预测每一把长剑攻来的方向,指尖利刃经过在下界的打磨早已坚不可摧,岂会惧怕他区区几柄长剑?
“呵,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玩具。”他轻蔑道。
澹台俞一只手还抱着剑骨,另一只手指间如流萤一般滑动,单手施展出一个极为复杂的法决。
眨眼间,长剑裂变充斥整个红谷。
所有剑尖指向中间之时,狐二瞬间有了压力。
剑气势如破竹,如雨幕般落入一点。
狐二原地旋转蓄力,浑身魔气大涨,凝实出一个结实的屏障。
按理说,他也与剑阁的人多次交手,深知他们的裂剑诀分裂越多,精准度越难掌控,现在能每把都冲向他,定然是耗费了巨大精神力。
“这还算又两把刷子!”狐二冷哼一声,“不过,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他甚至还有闲心挑衅澹台俞,“不如你把手里那小崽子的骨头放一放,或许你还能好好对付我。”
嚣张的大笑声声入耳,澹台俞置若罔闻。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狐二今天必须死!
他的眼中紫光闪烁。
“雷霆!”
这声音仿佛从天外传来,响彻云霄,天边波谲云诡,层层闪电将地表照得亮如白昼,下界从未有过如此亮堂的时刻,狐二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起来,但他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空气中有可怕的因子正在聚集,可怕的威压犹如灭顶之灾!
剑雨在头顶合并,形成一把巨大宝剑。
剑身紫光流转,漂亮地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可这不是空有花架子的玩具!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澹台俞,忽然想起黑炎君说过的话。
“他们的身上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要加以引导,必有毁天灭地之能,若不能为本君所用,便要一击毙命,绝不给他们留下一丝可以翻盘的可能。”
可叶争都死得那样轻易,若澹台俞真的跟他差不多,实力本该也是区区如此而已。
可是现在他表现出来的是什么?
“……必有毁天灭地之能……”
“……必有毁天灭地之能……”
这声音犹如催命魔咒一般回响在耳边。
天地之罚,紫极神光!
“不、这不可能,你怎么可以……”
剑身已经蓄力完成,粗壮的电光重重劈下!
一击!
狐二的防护罩瞬间溃败!
二击!
“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欺负我的人不在了
远方红谷传来巨大的轰鸣声,脚下的石子颤动不休,澹台柔捂着狐三的耳朵,美目中满是紧张。
哥哥与狐二的实力她都看不破,但她知道,胜利一定属于哥哥!
她魂体无处安放的时候一度能够感受到黑炎君对哥哥的忌惮。
哥哥既然有连魔头都害怕的实力,必然不会输给狐二。
可那边动静闹得如此之大,哥哥定然是用了全力,这说明狐二并不好对付。
但哥刚才留下的眼神告诉她,他一定不会放过狐二。
怀中小狐狸的心跳平缓有力,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一晃而逝,待震动停止,巨响不在,澹台柔眼睛睁到不能再大,活像两个通红的小灯笼果,她缓缓放下手。
“柔柔,”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不知为何心里闷闷的,连毛茸茸的尾巴都耷拉下来,不爱晃了,“二哥和哥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呀?”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有了好多话想要说,“二哥说要带我们去一个叫魔宫的地方,他说那里很安全,我和柔柔再也不用打打杀杀了。”
“二哥说那里有好多鸡腿,都是留给小三子的,柔柔也喜欢的话,我都留给柔柔。”
“吧嗒——”
有温热的液体落在头上,狐三以为下雨了,抬头一看,澹台柔的眼角淌下两行血,她立刻慌了,抬起爪子擦上去,雪白的绒毛被染成了红色,便变作人形抱住澹台柔,轻拍她的肩背哄着她,“柔柔,你别哭,我难过。”
狐妹说她难过……
“狐妹,你别怪我……”澹台柔终于忍不住崩溃,“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敌对,为什么战争无休无止,为什么总要你死我活!
她深知今天不会是最后一次,未来还有无数战斗等着她,可是此时此刻,在亲哥杀死狐妹哥哥这一刻,她感觉到深深的疲惫。
她将脸埋在狐三的怀里,痛苦不堪。
红谷的地上坑坑洼洼,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气味,有一只强大的狐妖在这里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像他诅咒叶争的那样。
催动紫极神光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还是太过勉强,澹台俞半抱着剑骨,气喘吁吁地杵剑半跪在地上,硝烟散尽,狐二原本站立的地方遗落下一个完好无损的储物袋。
上面主人的灵魂印记已经消散了。
澹台俞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袋的鸡腿。
澹台俞寻过去时,澹台柔已经整理好自己,表面上看不出什么。
他将储物袋递给狐三,“这是你哥哥留给你的,他走之前,让你好好照顾自己。”
狐三看到里面的鸡腿,顿时想到了二哥宠溺的眼神,便笑弯了一双明亮的狐狸眼,“谢谢哥帮我带来!”
澹台俞轻嗯了一声,转身离去,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脚步中带着茫然的迟疑,臂弯一直保持着抱住剑骨的姿势不动。
澹台柔紧紧跟在哥哥身后,生怕他突然想去西方魔域找黑炎君报仇,便暗中对吃鸡正欢的狐三道:“狐妹,我们的守护灵还在么?”
小狐狸一抹嘴上亮晶晶的油,“柔柔尽管放心,柔柔的守护灵我保护得可好了,一点都没损害!”
澹台柔阴霾的心情被柔软地触动了,“小傻子,那是用来保护你的。”
头顶的绒毛被葱根似的手指轻柔抚摸,狐三姑娘直舒服地打呼噜,她的尾巴摇啊摇,便又听柔柔道:“狐妹,你把它放出来,哥现在很需要它。”
狐三听了,便听话抖了抖尾巴,浑身绒毛一颤,随后被体内柔和的能量轻柔洗刷,舒展摇摆起来。
宛若母亲的臂弯,温柔包容,甜腻得都要化了,小狐狸被暖烘烘的气息包裹,舒服得都睁不开眼睛,她察觉不到,那守护灵的余波随着动作向外界一层一层地播散,将前方行着的澹台俞也包裹在平和安详的净化圈里。
澹台柔的呼吸越发轻柔了,一动不动地盯着哥哥的方向。
守护灵有荡涤心灵之能,它一定能唤醒哥哥的心智,只要哥哥还有理智,就一定不会现在去找黑炎君报仇。
澹台俞本在前面走着,他还保持着僵硬地抱着剑骨的姿势,那动作标准地仿佛雕塑似的,一丝一毫都不会改变。
他向前走着,心下却是茫然,该去哪里呢?他还要做什么?
他想去做什么来着?
空气中逐渐升起温柔的味道,好似年幼时扶在母亲膝下的无忧安详,澹台俞蓦然湿了眼眶,面前浮现出与他极其相近的美丽脸庞,她嘴角浮着一抹宠溺的笑,轻启朱唇:“娘亲的小阿俞,是哪家孩子欺负了你,怎么又哭了呢?”
母亲……
澹台俞心中呼唤,他抿着嘴唇,嘴角尝到咸湿的味道,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暗藏疯狂的眼神去浊存清,自触碰到剑骨之后,他恍惚地寻找这么久,现在终于回过神来。
“母亲……”他一下跪倒在地,怀抱中的剑骨不重,却累得他压弯脊柱,他泪眼婆娑地看着虚幻中的人物,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欺负我的人……不在了。”
——
上界
绿头翁秘密基地
反耳从议事厅走出来,彩雀正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唉声叹气地模样,赶忙上前询问:“怎么样,族长他还是不吃不喝呀?”
反耳拉住彩雀的小手向外走,他内心沉闷,摇了摇头,“阿俞修成了剑身,不受五谷轮回之苦,这样对身体也没什么损害。”
他这样安慰着,眉头却一直紧锁,身上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是这心上……
他们回到上界已有月余,暂时在鸟族打入人族的商品铺子后院歇脚,来往述职的下属都在这里跟阿俞汇报进程,阿俞面上调兵遣将,调派人手,发布指令都是有理有条,可是在不说正事的时候,他几乎不说话。
只在卧房里抱着叶争的剑骨暗自发呆,就好像失了魂一样。
从下界临走前他和澹台柔见阿俞没有立刻去找黑炎君报仇的意思还送了口气,现下阿俞不停歇地发布指令大肆扩·张势力,茶饭不吃,除了每日去卧房抱着剑骨休息片刻其余时间都在伏案工作。
他想不通阿俞想要作什么,但他能猜到阿俞要与什么为敌。
彩雀平日里见不到澹台俞,听反耳这么一说,还真以为族长没事了,轻舒一口气,笑道:“那太好了,外面有人要见族长,我还怕他没力气应付了呢。”
“人?”反耳顿时心生警惕,阿俞的身份和行踪一直属于高度隐秘状态,除了鸟族不该有人族知道的。
姜家?剑阁?皇族?总该不是光宗吧?
鼻翼耸动,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反耳眼睛一亮,拉着彩雀就急匆匆往外走去,行至门口,果真见到了熟悉的两个身影,反耳脸上一扫连日来的阴郁,露出了些笑容,“大宝!”
侯大宝在门口的石狮子身上上蹿下跳等了半天不见友人出来,好容易在自家师父的教训下歇了歇多动的毛病,现下被反耳一声热情的呼唤全给唤醒了,他从歌林身边蹦跳着过来,热乎乎地跟反耳抱作一团,“好兄弟!我还想着今天可能见不到你了呢!”
“我要知道你来,肯定敞门相迎,不会叫你等这么久!”反耳说罢才想起他们被拦下的原因,赶紧将身后探头探脑的彩雀拉到身前,羞涩地介绍道:“这是我的未婚妻,你们初次见面,彼此都不熟悉。”
听他这样介绍自己,彩雀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大大方方冲侯大宝摆了摆手,“你好!”
“原来是嫂嫂!”侯大宝一脸惊讶,他耍了个宝,学着人族戏班里的模样给她作揖,直逗得彩雀咯咯笑。
过了一会儿,几人才冲淡了些与好友重逢的喜悦,反耳见歌林一直笑吟吟站在一边,也打了个招呼,“歌林统领,好久不见。”
歌林摆了摆手,将蠢徒儿拉到身后摆正,“我是奉总统领的命令来跟澹台俞交涉的。”
“彩雀跟我说过了。”反耳听出他势必要见到阿俞一面才能离开,心下担忧,却还是将人引领了进去。
歌林跟在后面,身边坠了个蹦蹦跳跳的小猴子,他依旧保持着那副笑吟吟的神秘面容,眼睛却不动神色地将整个庭院的布局打量了个遍。
老实说,这里几乎无人把守,整体的设计风格却毫无防御力,像是在追求绝对美感的同时把防御力降到了最低,任谁来到这里都不会相信里面住着的竟然是外界炙手可热的战争贩子。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具有强大杀伤性的武器都出自他手,那些东西他拆解过,只是被设置了层层加密符文,一旦被拆解便会自毁,不过他还是从那堆剩下的零件碎片中发觉了其中机关的巧妙。
听说鸟族暗地里和突然横空出世的植物系达成某种合作,在建造所谓的“加工厂”?
他还记得上次见到澹台俞的印象,一个孤独的爱情疯子,为了救他的心上人不惜分裂一半的灵魂献祭,还让他去照顾那个剑阁的大弟子叶争,那同样也是个不太正常的人。
那时候澹台俞对总统领的示好无动于衷,后来听说他被自家师兄追杀失踪过一段时间,不知怎得跑到了妖族,回来之后不知道因为受过什么刺激,开始疯狂敛财,大规模制造危险武器,总统领得知这个消息后激动地连吃十碗大米饭,连连抚掌大笑说:少主终于有野心了!
然后,他就来了。
澹台俞不在议事厅,太阳高照的时候就回了卧房。
站在门外,歌林思考着这位少主现如今的性格,他又该如何面对,心里做足了准备。
反耳很快便推开门,“阿俞说要见你,”歌林道了声谢便要进去,反耳又赶紧小声道:“你一会儿见了他,只说自己的事情就好,千万不要问东问西。”
歌林不解,只能点头示意记下了。
侯大宝想要跟上去,反耳一把拦住他,“大宝,你性子跳脱,就别进去了。”
“嗯!”侯大宝见反耳少有的严肃,听话地跟他去了别处。
歌林进门的时候还在打腹稿,一抬眼,就为里面的装潢惊了惊。
光洁到能反光的地砖,洁白无瑕的墙壁,宝石构筑的吊顶明灯,金丝锦缎编织的厚重窗帘,大气整洁又奢华的风格,这里没有会客的木椅长桌,澹台俞坐在琉璃制的奇形矮桌面前,冲他招了一下手,“过来坐。”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脸色有些苍白,除了招呼歌林时挥了一下手,可能是坐久了,整个身体僵硬地像一尊冰雕。
歌林因他的状态沉下眉心,坐到对面,顿时沉入到一片柔软当中,他惊异地摸了摸座下的触感。
“这是沙发,喜欢的话可以送你一套。”澹台俞看过来,仿佛被那柔软扎了一下,落寞地垂下眼皮。
“多谢了。”歌林确实很喜欢这种触感,大宝一定很高兴在上面打滚玩耍,再抬首,澹台俞的模样实在让人忧心,他摸了摸鼻翼,眼神从澹台俞齐耳根的短发和奇异单薄的衣服上飘走,心里好奇得痒痒,但反耳不让他多问,便清了清嗓子,“总统领的意思是,您若有心,铁军必可成为少主的左膀右臂。”
澹台俞眼珠轻微滑动,他平视过来,目光如死水一般平静,歌林看不透里面的情绪,只见他苍白的唇动作起来,“铁军受令清颜君,他既身死,为什么还不解散?”
歌林心里咯噔一下,他哪里想到这位总统领尊重的“少主”竟然对铁军的未来抱有这样的打算,牵强地扯起嘴角,“少主这是何意?”
“铁军在清颜君接手以前,一直以魂体术强行提升修为,后来这种方法被废弃,整个铁军的实力便已陷入止步不前的状态,即便他们依旧强大,但我不需要这样的军队。”澹台俞整个人都是气质恹恹的,他似乎对这些一点兴趣都没有,只因歌林问了才多费些口舌,“你回去告诉总统领,皇族若想利用我重振魂体修炼术,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死去的命运节点
歌林呆了呆,张口结舌,“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皇族不能宣之于口的秘辛,被这位一直流落在外的少主面无表情的说出来,看他的意思,好像还想因为这个原因灭了皇族的样子……歌林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
他连忙干咳一声,“少主,铁军自清颜君离去后一直受总统领的全权统领,从来没想过要搞什么复辟旧制的邪门道路。我在总统领身边呆了这么久,总统领想要把铁军带上正路的决心非常坚定,他是真心希望铁军能够走上正途的。”
“所以,他大可以继续按照他的意愿走下去,而不是来找我。”澹台俞抬眼望着他,那漆黑如墨的眼中如枯井般无波沉寂,对堂堂皇族立身底牌的示好仍然无动于衷,即便歌林来前对澹台俞的大动作看得分明,这位少主是真的想做点什么的,他也不想要这样的铁军,澹台俞不管他怎么想,收回目光,淡淡道:“如果总统领仍因清颜君的缘故对我抱有幻想的话,那便趁早打消这种幻想吧,清颜君心怀之大义,非我所能及,我不是他心目中的追随者。”
任务失败。
歌林自嘲地摇了摇头,胳膊搭在沙发的靠背上,弯起嘴角,“亏我来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与你达成共识,可惜啊可惜,我没想到你对铁军的态度竟是这样的,我会将你的意思传达给总统领,”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算了,我还是将我们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给总统领吧。”他从怀中掏出一颗留声珠,“你发明的小玩意儿还算有用。”
他站起身来,“我想你仍然需要铁军这样的助力,否则你没必要大张旗鼓地把铺子开到人族这边来,你的那些妖族下属敛财不知收敛,总需要有人来善后。”往旁边走了两步,他才发觉室内的亮度不止源于雪白的粉刷墙,还源于透明宽大的窗户,阳光大片地斜射进来,投在整个房间内,安静又温暖,他将手搭在锦绣的屏风上,视线穿过半透明的面料,里面床上领竟然有个人形,疑惑地眨了眨眼,他又道:“你成长得很快,总统领很快便能想明白他究竟想要追随什么样的人的,相信我很快还会再来一趟。”
歌林终究还是没看清里面的内容,慢悠悠地从整个画风都透露着说不上的奇异精致的房间中走了出来,直待看到外面熟悉的亭台楼阁,假山花语,他才舒了一口气,澹台俞此刻的居住环境总让他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好像到了一个十分割裂的世界,总归是给了他极大的冲击和精神压力的,或许这也是谈话并没有取得满意的成果的原因之一。
歌林来得突然,去得匆匆,并没有在澹台俞记忆中留下多少痕迹,久不曾动的四肢有些僵硬,眼睛干涩,睫毛轻颤,沉重的步伐拖动僵硬的身体缓缓绕过屏风来到床旁,看床上的尸体隐隐又有要衰败的迹象,澹台俞平静无波的面上终于浮现出焦虑,他唤出宝剑,生狠地在手腕处划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流如注浇灌尸体全身,终于又恢复成了光洁的模样。
澹台俞轻轻坐在床边,怕吵醒了床上的人似的,小心翼翼触及手指,覆上冰冷的手背,屈身过去,靠在坚硬的肩头,最终将肉身拥进怀里,半阖着眼,不知不觉间,已是半梦半醒。
下界。
西方魔都。
暗纹玄色的华服压不住魔头邪魅的气息,黑炎君靠在主座上,单手托腮,修长的手指扶着眼角,让人难以捉摸。
阶下的魔主赤瞳跪得前胸贴地,汗水逆行流下,不禁在想:跪了这么久,魔君大人怎么还不发话?
刚才他已经汇报得很仔细了,无间深渊的恶魔集体出逃,如今已经开始四处作乱,各大城池陷入恐慌之中。
还有,狐大人在红谷遭遇袭击不幸身陨一事……
他到现在还没查出来是谁干的。
那边的战斗痕迹很特别,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强者,只听手下汇报,此事与鬼姬有极大关联。
想起这个,他悄悄抬头,正触及黑炎君波澜不惊的面容,赶忙掩下心惊,这个情况好像还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这么淡定,莫非还有什么计划。
“魔君大人,鬼姬现在实在太过猖狂,她还有一个及其残忍嗜血的手下,现在已经灭了我们好几座城了,他们来势汹汹,我想请命与各魔主联手一起阻止她,”赤瞳说了半天不见反应,又迟疑地唤了声:“魔君大人?”
黑炎君眼皮都不抬,“废物。”
赤瞳立刻匍匐地更低了,这魔君大人是什么意思,到底让不让联手啊?
须臾,座上的黑炎君抬起眼,身形一晃,原地消失了。
赤瞳抬头看了看空空的主座,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摆不存在的灰尘,心道:魔君最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消失,莫非是藏了什么宝贝怕丢了不成?
大人的事情他不敢太多置喙,只是对于他的提议,魔君既然没有反对,他就当是同意了,这一次,他必然要将鬼族一网打尽!
魔君寝殿,在所有窗户都被密封的情况下,仍然具有可见度,那微弱的光亮是从床上发散出来的,这床由魔帝鲲宁花重金打造,不久前进献给了魔君,现在,黑炎君把它安置在了自己寝宫,给他藏匿起来的“宝贝”当安身之所。
这宝贝其实本来不需要什么安身之所的,它是一团能量,一团纯粹的能量,区别于这世界上任何的存在形式,即便它可能将自己归类为纯粹的“恶”,但黑炎君依旧认为,它很特别。
安静的寝殿中一声轻微的能量爆破,从外面匆匆瞬移过来的黑炎君出现在了床旁,那能量一直安静的蛰伏,今日却突然有了异动。
泛着微弱暗光的能量此时看起来很不安分,一直在剧烈的翻滚。
“叶争。”黑炎君负手而立,“你的灵魂已经散尽,本君知道你命令那些四散的恶魔在下界搅弄风雨,也知道你急切地想要重返这个世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休养生息需要时间,否则,现在的你谁也反抗不了。”
翻腾的能量随着他的话逐渐平息,恢复成了最开始那副安静的状态。
黑炎君目光落在虚无之处,似乎对着那虚空有着无尽狠戾和愤怒的情绪,“我们的时间都不多了,但还是要慢慢来。”
慢慢来……
在叶争在各个世界流窜搞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他可以一天内做很多事情,每一件都过得很匆忙。有时候掐指一算,不过才过去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或者几年。
从来没有他还什么都没有做过,时间便已飞速流逝的时候。
从地球的哲学上讲,时间的定义是物质存在和运动的持续性和顺序性,具体事物的存在总是有一定的持续时间,譬如人类寿命的长短,具体事物的产生也一定有其顺序,譬如先有父母,再有子女,先有出生,再有死亡。
地球的哲学家们将其定义为时间的一维性,意为时间是不可逆的,发生的事情不可重来,命定的事情不可更改。
叶争却站在时间的长河中,看到了这个一维线性世界中,每个命运都具有节点。
只是这节点实在没有什么用处,世界依旧按照单一命定的事件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从天道的诞生,生灵的降世,顶天柱的覆灭,每个节点都像是被生生掐死,赤裸裸地告诉他一个真相,世界永远只有一种存在形态——天道规定的世界。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状态,当他不再拘泥于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中时,客观唯心竟是这个世界唯一存在的真相。可是这个世界是死的,天道规定世界的运转,就像人类设定了程序,叶争想:我是人,我本可以有各种可能性,我适应不了既定的程序,做不到成为一个机械运转的代码,这个世界也是。
于是,在他第一次从封脉府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节点活了。
世界线彻底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即便那至高无上的意志数次调试,气急败坏地想要杀灭这打乱程序的病毒,它依旧没有成功,或许它离成功只差那么一点点的时候——凭借打乱程序,摧毁最基本的世界运转轨迹,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只为了杀死这个身处其中的病毒——现有的世界线在某一个命定的节点与它“应有”的轨道交织碰撞,但随即便会借着力道一发不可收拾地偏向更远处。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个小小的从异世界进来的病毒,竟然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而“它”竟然杀不死他!
叶争再次具有“形体”这种感觉的时候,已经不知过了多久。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容颜。
奢华的包厢内焚着香炉,外面沸反盈天,热闹却怎么也钻不进这里,澹台俞一袭低调的暗青色长袍,垂着眼帘在蒲团之上打坐,眼下乌青,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头发倒是规规矩矩地束着冠,一副又严肃又颓废的模样。
第二百二十四章 联盟盟主青檀君
他师弟变丑了,叶争感到十分可惜。
香燃烧了大半,门被“吱嘎”一声推开,须发半白的老者挥退身后的随从,自己进了包厢。
上位者的气势在澹台俞面前微微收敛了些,他盘膝坐在对面的蒲团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修炼中的人,澹台俞雷打不动。
真是怠慢!老者深吸一口气,流露出愠怒的神态。
叶争在脑子里翻了翻,想出了老者的身份——光宗宗主司无涯,清英的老爹,听说他有一头贼拉炫酷的九头狮吼兽,身份等同他师父华阳君。
虽然实力比华阳君差了好几个等级,但是澹台俞能得他亲自拜访,甚至被一个小辈无视了还能忍气吞声,叶争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澹台俞现在混得还不错。
时间又在二者的等待与修炼之中过去,香燃尽了,叶争发现自己竟然分外有耐心看着他们老和尚入定似的沉默,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此时的他除了“看”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身体,精神无可依托,就像是一阵风,随意附着在包厢内的任何物件上,他出不去,查探不了外界的情况。
门再次被推开,反耳捧着怀里的东西走过来。
在叶争眼里,澹台俞终于舍得抬起他那尊贵的眼皮。
嗯,那一定是个对澹台俞很重要的东西。
反耳顺势将东西递给他,澹台俞仔细将其收进了灵魂空间。
“外面将六合无根草炒成了天价,却还是被一位财大气粗的买主收入囊中,老夫来时还在思考这个人会是谁,原来是你们。”司无涯终于找到了开场白,他见澹台俞要走,还是舍下了老脸,“青檀君,老夫等了你这么久,还是不愿听我一言吗?”
澹台俞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叶争察觉到在自己竟然跟着澹台俞移动,十分惊异,看起来他们之间仍然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
“小女清英总跟老夫提起你,说你出身剑阁,修养极佳,如今看来是老夫高看你了,哼!”司无涯屡屡被忽视,鼻子都要气歪了,澹台俞顿住脚步,冷声道:“我早已脱离剑阁,前辈慎言。”
“既已脱离剑阁,那为何不敢入我光宗?”司无涯注意到他对剑宗的暧昧态度,“莫非你身已脱离剑阁,心里还想着师门情意,自觉联盟低其一等,本应为其附属?”
“如果前辈的目的只是想让联盟加入光宗,不必在此大摆激将法。”即便司无涯言语中句句以剑阁贬低他,澹台俞也面色不改,“联盟只是人族与妖族共存的联盟,光宗以人族为前提的立宗理念,并不符合联盟创立的初衷。”他目光平视司无涯,“联盟只会为崇尚和平的两族提供避难所,不会加入任何战方。”
司无涯定定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起初联盟兴起的时候,他们几个大宗门都未将其放在眼里,直到澹台俞凭借着自己的强大号召理念和财力迅速在交战后积累起来,才彻底让他们认清一个事实——联盟的实力不可小觑,若能加以利用,定能成为一大助力。
但是这个澹台俞,他拒绝参加任何战争,反而广开财路,大力招揽双方不愿参战的族人,甚至还为战损退下的伤员提供照料,他就像一个不求回报的大善人,以奉献的姿态迅速积累了一大批实力巨大且完好保存的战斗力。
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阴谋。
他可是出身剑阁,谁会相信狼群里能养出一只小绵羊?
这里面一定有个巨大的阴谋!
但他到底是人,岂有不站在人族的道理?于是在其它宗门前来招揽以前,他决定先下手为强,结果不仅被这般怠慢,还碰了一鼻子灰!
这般不合作不沟通的态度,他怎么能继续坐得住?
“你!”司无涯一口气还没说完,澹台俞已经漠然越过他离去了,翻飞的衣摆一丝情面都不曾留下。
“好好好!”司无涯一拍桌子,“剑阁教出来的都是什么弟子!”
我剑阁教出来的弟子轮得到你教训?
叶争暗骂死老头。
他被迫跟在澹台俞身后,一眨眼就看不到司无涯了。
他的意识空白时间怕是很长了,根据他们刚才的对话,此时的人妖两族战争已经打响,双方战争惨烈,澹台俞创立了“联盟”,借着战争的东风迅速崛起,目前来看,是个不折不扣的中间派。
根据他的了解,澹台俞崛起的原始力量大约是背靠火凤的鸟族和背靠铁军的皇族,只是按照这两方的实力,还不至于让堂堂光宗宗主对他这么容忍。
他的意识沉寂了太久,不知道错过了多少事情,即便现在看来各方势力已经按照他的计划乱起来了,但不能亲眼看到,还是不能确定最终导向的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搞清楚他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既没有身体又没有灵魂,只有一段被困在澹台俞身边的意识,想做什么都施展不开,未免太过憋屈!
在他走神的这段时间,澹台俞已经带着反耳落地了,这里似乎是……
绿头翁?!
虽然建起了很多新的房子,不过凭借记忆还是能辨认出眼熟的建筑物……还有那只猴子。
侯大宝蹦蹦跳跳地跟在歌林后面,歌林一身儒雅白衣,对澹台俞行了一礼,“青檀君。”
澹台俞点点头,犹自向前行去,歌林便跟随在他身边汇报:“总统领那边又订购了一批武器,我们的原材料差了一些,最近在跟妖族那边协商购买,但他们不知从哪里得出来我不是负责人的结论,一定要见你才肯松口,我先请总统领顶上了……熊奔带着熊族的伤员来投奔,目前驻扎在外面,还在等你的批准……”澹台俞点了点头,听歌林又道:“幻狐前辈来过,他说……华阳君飞升了。”
澹台俞脚步一顿,原本听得津津有味的叶争也停止了思考。
这个消息在他听来,与“华阳君升天了”无异。天道不可能让华阳君飞升,因为这不符合“设定”,而且……在这个封闭的世界,华阳君还能飞升到哪里去?
师父……
澹台俞只觉得胸口突然针扎一样的疼痛,他皱起的眉头浮上一丝不解,这种不属于自己控制的情感波动……沉寂多时的眼波泛起了不敢置信的波动,他呼吸急促起来,丢下身边的人匆匆离开。
叶争眼前情景飞速变化,最后安定在一个原始森林模样的地方,里面的居民迎了上来,植物系?当初澹台俞刚到下界时提起过自己的处境,他被小乃平追杀到了森林里,叶争知道植物系在哪里隐居,澹台俞帮助他们解困后不久便成了他的一大助力,传说中的奶妈治疗系。
植物系的建筑可能受了澹台俞的指点,有点医院的影子,里面住满了老弱病残。
越过一众上来道谢的伤员,来到植物系族长面前,澹台俞激动地脸上终于有了血色,急匆匆道:“昭镜前辈!材料都收集齐了,我们……”
“莫慌。”昭镜给他打了一个安神咒,花白胡子下的面容神采奕奕,“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他话音未落,肩膀上一股大力传来,一眨眼功夫,身边就换了一个环境,澹台俞也换了个形象。
昭镜不适应地眨了眨眼,他好像老眼昏花了,现在的年轻人对外貌和居住环境的追求已经变得他完全看不懂了吗?这里怎么长这个样子?
昭镜看不懂的环境对于叶争来说,那可真是太熟悉了,这里正是澹台俞在他现代幻境中的家,打扮还是现代那身打扮。
要不是全程跟着澹台俞走,他恐怕会以为自己真的回家了,难为他费心思将那些东西一比一复刻到这个世界。
有一团沉沉闷闷的东西堵在心口,它很柔软,但就是让心里不痛快,让他想继续以调侃的心态看待澹台俞的感情,都做不到。
澹台俞引着昭镜来到床前,床上躺着的人好像只是安静地睡着,那要不是他的脸,叶争可能还真以为澹台俞在金屋藏娇。
“竟然保存得这么好,你……”昭镜惊讶地揪着白胡子,这一定废了他不少心血,他看向澹台俞的目光尽是叹惋,“你尽心了。”
澹台俞俯身抚摸叶争苍白的脸庞,“我很累,总是怕留不住他。”
他不舍地站起身来,垂落的衣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腕尽是狰狞的伤口,什么样的伤害能让身负凤凰精血的肉体不能复原呢?
叶争不愿细想,但一直思考的意志已经先一步得出了答案。
为了维系他的肉身。
他在无间深渊献祭,灵魂枯骨都沾染了魔气,存不住血肉,更受不住至精至纯的灵气,除非澹台俞日日放血修补肉身,否则怎么也不会保存成这种活人的模样。
澹台俞将灵魂空间中保存的东西一一取出,里面正有叶争刚刚看见的那株六合无根草。
这原来也是给他准备的?
昭镜一声轻呼,“老夫做梦也没能想到,我族圣物还能有再聚首的一天。”他频频点头,“青檀君放心,有了它们,魔气将再也不会侵入肉体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大摇大摆的诈尸
闻言,澹台俞的表情终于生动起来,他像是被这句话注入了活力,眉眼间有了希望的笑意,即便悲凉,叶争的灵魂始终不知所踪,但他终于能好好照看他的尸体了,这本值得高兴的。
别笑了,真的丑死了,叶争看着他瘦削的侧颜,心里是说不出的沉闷。
昭镜摆了摆手让他安心,开始施疗愈之术,澹台俞就安静地坐在床边,呼吸清浅,眼睛不眨地看着叶争的睡颜。
他的目光缱绻,好像自己的呼吸会惊动心爱之人一般,只敢用视线细细描摹五官,叶争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澹台俞,他们每次见面都是争锋相对,不论是在表达何种感情,爱也罢恨也罢,都透露着一股子不愿服输的劲儿。
他们都妄想着要征服对方。
可是现在……
在这个梦幻的现代房间内,时间和空间全部错位的视觉震撼中,他看到了这个疲惫青年胸膛跳动着的一颗真心,柔软却有力,坚定且纯粹。
若说叶争为什么一直不愿意接受澹台俞,他随口便能举出很多理由,譬如这是主角,天道的提线木偶,虚假的代名词,永远跟他志向相违背的对手,可是如果抛弃这一切条件,当澹台俞只是澹台俞,这样一片赤诚真心表露在死去的他面前时,叶争大约明白了自己在幻境中为什么轻易地向澹台俞许下共度一生的承诺,不是什么见色起意,而是因为他见到了澹台俞眼中的深情,便确定那是此生最美的风景,于是愿意驻足留恋,欣赏一生。
叶争化作轻风拂过澹台俞干涩的唇,留下了一个不可查觉的吻。
这下你可别说爷欺负你了啊,这可都是你自找的,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走,现在真落到爷的手里,以后要是后悔了,想跑了,腿给你打断。
澹台俞抿了抿唇,蓦然觉得心中软得一塌糊涂,他抓住叶争的手心,只觉得似乎有了温热的体温,这下终于可以放心了,压在心中许久的巨石终于落地,澹台俞两眼一抹黑,沉沉睡去。
昭镜完成了最后的融合,圣药也都消耗没了,他查看了澹台俞沉静的睡颜,再三确定他只是太累了后,长叹一声,为他下了个安眠咒后便独自离去了。
宽敞明亮的房间终于彻底归于安静,空气中有脉脉的温情流动,柔软的大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趴睡着一个人,他们的掌心相交,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情话。
床上的人睫毛颤了颤,被炫目的光线晃花了眼,叶争抬起胳膊挡在眼前,侧过头去,入目正是某人安详的睡颜,刚刚想通事情,叶争轻嗤一声,才不管澹台俞醒没醒,一把将其拉到床上压在怀中。
呼噜了一把澹台俞的短发,随即便爱不释手地抚弄他精致的容颜,流氓似的扒了外衣抱在怀里仍不觉过瘾,粗鲁地执其下巴狂乱吻去,直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对方岿然不动,睡得昏天黑地。
叶争恋爱精神正上头,一点没有挫败感,只自恋地想:他都为爷累成这熊样了,多睡睡实属可以谅解。
他将人用被子裹了全身,自己下了床,从未动用的新鲜身体有些僵硬,他抻抻胳膊动动腿,大摇大摆钻进澹台俞的灵魂空间中想寻出一身衣服,一抬眼就跟游荡在澹台俞灵魂空间的金龙来了个对眼。
叶争自来熟地一挥手:“呦,神龙,澹台俞什么时候把你也给收了?”
神龙根本不认识他,以为他是路过的,一甩尾巴给他留了个龙屁股。
叶争无所谓地耸肩,随便找了身衣服穿上,便披头散发地出了门。
被困在澹台俞身边这么许久,他要好好查看自己这么些年的战果,三界越乱越好,那样天道离废掉也就不远了!
叶争刚才跟着澹台俞走的时候暗自记下了路线,想着澹台俞的也是他的,自家院子溜达起来气定神闲,大摇大摆,没一会儿就到了书房,尽情翻起里面的情报。
人妖两族于四年前正式开战?算算日子,应该是他刚死没多久发生的事。
中界飞升者名册记录,剑神于五年前飞升,澹台玉,皇甫行四年前,澹台卓今年……细细数起来,知名的不知名的中界世家,竟然有大半都飞升上界了,这速度比他预想得快了三倍不止,好消息好消息。叶争看得心情舒畅,只觉得没一处是不顺心的。
嗯,大部分都入了剑阁,共同抵御妖族,妖族连败,好好好!
他随手又翻开一份卷宗,武器交易单?利润巨大,流水巨多,这些武器的名字……好像都是现代的。
叶争“啪”地一下合上卷宗,面上十分精彩,澹台俞在他幻境中待得那短短几天究竟都研究过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亏他还以为他就看了几本小黄书呢!
干啥玩意儿,说好的冷兵器仙侠大战怎么就上热武器了呢,澹台俞没学核武器吧!他心惊地仔仔细细在名单上看了好几遍,没找到大规模杀伤武器后缓缓抚了抚心脏。
意识到这种情况可能带来的后果,叶争攥紧卷宗闷闷笑出了声,不该存在这个世界的东西被这么堂而皇之地制造出来,战争平衡被打破,天道受损严重,被自家“宠儿”明着摆了一道,怕是鼻子都要气歪了吧!
不像他这个外来灵魂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澹台俞这个被天道广开后门的天命之子干什么都很方便,等到天道反应过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澹台俞,你以后就是爷的心肝小宝贝儿了!”叶争将卷宗一丢,躺在靠椅上乐开了花。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反耳边走进来边道:“阿俞,原来你在这里呀。”
他寻着澹台俞的气味来到这里,正好听到里面有动静,便径直推门而入,里面的情况让他一愣,不确定地退出去重新进来,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情景还是没有变。
卷宗散落一地,长椅上斜靠了一个人,这个人他穿着阿俞的衣服,浑身散发着阿俞的气味,披头散发,行为不端,可是他他他、他为什么顶着叶争的脸呀?!
我一定是在做梦,反耳梦幻地想着。
“澹台俞不在这儿。”叶争摆了摆卷宗,在头顶上方随意指了个方向,“他在那边睡觉呢。”
这是叶争的声音!反耳一个大喘气上不来,竟然直直吓得晕了过去。
叶争被他吓了一跳,卷宗也看得差不多了,便走出门去,路过躺在门口挺尸的胖耗子时用脚尖踢了踢,“别装死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不管反耳醒来后望着大风过境般的书房如何陷入自我怀疑,叶争从怀中摸出一根带子绑完头发寻了一处假山坐下,他惯爱居高临下欣赏美景,这处庭院无处不透露着主人的用心,一个转弯便是一个风景。
不过地方着实是小了些,没一会儿,假山下面来人了,歌林领着侯大宝寻了旁边凉亭的石桌休息,特有情调地煮茶焚香,闲话家常。
侯大宝从怀里翻出瓜果饼干小甜点吭哧吭哧啃得欢,嘟囔着鼓鼓囊囊的嘴,“扶桑妹妹最近送来的果子涩得很,不好吃。”
歌林白了他一眼,“又不是给你送的,有的吃就行了,还挑什么?”
“奏似不好次嘛。”
“呵。”
“师乎你别笑了,我都没胃口了。”侯大宝抱怨道。
“我没笑。”
“我明明听见你笑了。”侯大宝从食物堆里冒出头来,见他师父一脸严肃地往亭子外面看去,也嚼着嘴里的东西跟着往外看,这一看可不要紧,食物都被吓得腔进了气管儿,咳得震天响,“大大大、大魔头!”
叶争被这个称呼叫得脸一黑。他不请自来,没人招呼也自顾自地一撩衣摆坐下,手欠地弹了弹侯大宝鼓得跟包子似的脸,狞笑道:“猴儿,好久不见啊。”
歌林揉了一把自家徒弟,不动声色地把他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叶公子,好久不见。”
叶争眼一眯,皮笑肉不笑,“你是哪个,我们见过吗?”
“见过,上次你重伤昏迷在绿头翁,还是我们救治的你。”歌林镇静道。
“救我的似乎是位老者。”叶争环胸斜睨他,“阁下这么年轻,脸皮倒是挺厚,竟然冒认老爷爷的恩情?”
歌林尴尬地低咳一声,“那时事出有因,不能以真实身份示人。”
“是得了澹台俞的命令吧。”叶争侧过头去,笑意不明,“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歌林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叶公子离去后踪迹不显,下落不明,坊间传言大多是你身首异处,或者身在下界,如今得见真人,方知传言不可信呀。”
某种程度上讲,坊间传言都是真的。叶争但笑不语,从歌林这里他倒是得出了个结论,澹台俞从来没有向外界透露过自己的消息,除了反耳和昭镜,连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自己的下落。
第二百二十六章 剑神的觉察力无人能及
歌林见他不答话,一时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不知今日叶公子怎么有兴趣出现在这里?”
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事情,绿头翁的防御虽然差,但是还没到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他还不知道的事情。
“我是跟澹台俞一起进来的。”叶争实话实说。
“叶公子说笑了。”歌林的意思就是他在扯谎,“青檀君回来时是在下亲自接待的。”
“随你怎么想。”叶争本来就是来闲聊打发时间的,懒得跟这心里弯弯绕绕多的人争辩,他感兴趣的东西多的是,“你们青檀君最近做了什么新鲜武器吗?”
这可是联盟的机密,武器经由青檀君亲自制作一事对外从来不曾宣扬过,歌林当即警惕起来,“公子说笑了,青檀君乃是剑修,他只会铸剑,不会研究什么新鲜武器的。”
“好吧。”叶争懒洋洋地站起身,他的身体刚刚重塑,没什么灵气,走得久了浑身腰酸背痛,此时感到了疲惫,他对歌林道:“看样子有些事情还是去问本人才能快速得到准确答案。”叶争懒洋洋地往外走去,“我倒是很好奇联盟建立的初衷,他若真如表现出来的那般与世无争,一心构建桃花源,想必未来也不会对我剑阁的指挥提出质疑吧。”
那可说不定,歌林暗忖道,青檀君明显对剑阁没什么好感。
但这话不能明说,说了就是错,他们势力刚成,还撼动不了剑阁的千年根基,只是若当下就这么在剑阁未来的继承人面前表示默认,到真有利益牵扯的时候就不好说了。
“若公子问联盟建立的初衷,在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们只是为了那些崇尚和平与安宁的人族和妖族提供一个避难场所,绝对不会参与到任何一方的征战去的。”歌林说罢,憨憨一笑,以示自己和联盟的无害。
叶争回首,比他笑得还无害,“哦?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想要等到我们两败俱伤之际,好渔翁得利呢。”
歌林一听,顿时冒出一身冷汗,他干巴巴道:“这怎么可能呢。”
叶争虚心道歉,“是我误会了,联盟这地方不错,若是将来我剑阁受挫,想来举宗加入联盟寻求休养生息之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还想把整个剑宗搬到联盟来?那跟狼入羊群有什么区别!
剑阁屁股后面的血债成山,那群妖宗的野兽要是知道他在这里,会把联盟撕得渣都不剩的!
他难道想让联盟的老弱病残去给剑阁当挡箭牌吗?
简直无耻至极!歌林拉着侯大宝在风中凌乱。
待叶争身影走远了,歌林扶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压压惊。
他自言自语道:“太可怕了,死了这么久还能复活,真是太可怕了!”
侯大宝小声凑过来,“师父,谁这么厉害,死了好久还能复活呀?”
“嘘——”歌林捂住侯大宝的嘴巴,“这是我们联盟最大的机密。”
早在许多年前他们就有关于青檀君的情报,说火凤在剑宗下放火食人,死了很多居民,可是青檀君去过之后没多久,又传出一个人都没死的消息,他们派人前去调查过,那些居民对此事都三缄其口,不是被下了死令,便是被彻底消除了记忆。
再联想妖宗关于那场血战中对叶争表现的描述,说他有起死回生之能,没多久就糟了天谴被劈得渣都不剩。
妖族都传言不是叶争便是澹台俞得了凤凰精血,但他们都知道,凤凰精血虽能活死人肉白骨,但是那魂魄却是无论如何都召不回来的。
这一对师兄弟身上有更大的秘密。
这种能力绝非常人可想象,他们若是走漏了一点风声,怕是会给联盟招来灭顶之灾。
“大宝,你要记住,叶争在今天以前从来没在我们联盟出现过,知道了吗?”歌林认真地对自家小徒弟道。
侯大宝奇怪地直挠头,“是啊,叶争本来也从来没在这里出现过呀。”
“嗯,这样想就对了。”歌林疯狂点头,他才不知道青檀君藏在寝室里多年的尸体是谁呢!
叶争在外面招猫逗狗逛了一天,回去的时候澹台俞还躺在床上睡着,走时什么样,回去是还是什么样。
叶争欺身上前抚摸他的头发,俯身亲吻光洁的额头,喃喃道:“你怎么还不醒?”
他掀开被子钻进去,觉得不得劲儿,又将衣服脱了把澹台俞抱在怀里,温热的皮肤互相触碰,望着赏心悦目的容颜,叶争一时有些心猿意马,“天天抱着我睡,你是怎么忍住的。”
被抱住的人仿佛听到了一般,睫毛轻颤,将要转醒,叶争一喜,刚要张口说话,顿时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变成了那副意识游离的阿飘状态。
不是吧,玩儿我?
叶争对自己的状况感到无所适从,又见澹台俞扶额醒来,正要坐起身,感受到腰间的阻力侧头看去,顿时睁大眼睛,“叶争!”他手忙脚乱地揽过他,身体温热犹存,可鼻息依旧全无,脉搏不动,仍是那个像极了活着的尸身。
惊喜不在,澹台俞失望地垂下眼去,却见自己衣衫凌乱,叶争光洁的肩膀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嘴唇红肿,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入魔竟已经这样深了……”
心魔入体意识全无的情况下,他竟然会这样亵渎叶争的尸身。
“我真是个禽兽!”澹台俞攥紧拳头。
叶争看着他眼眶通红,心里一梗,默念道:不,我才是那个禽兽。
眼看着澹台俞将叶争的尸身整理好后看着他红肿的嘴唇又要陷入自责的深渊,歌林的一个汇报拯救了他:姜乃平在回剑阁的途中遭遇妖族埋伏,身受重伤,被送到了这里。
叶争听完都震惊了,不是他这个大师兄的不在意师弟的死活,而是凭这帮师弟们的尿性,他们就是死外面,死门口,都不会愿意踏入澹台俞的地盘一步!
澹台俞不一会儿就到了绿头翁的外围驻扎区,昭镜的族人已经在给姜乃平进行诊治,他的腹部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左腰划到右侧,鲜血淋漓,他的身边并没有叶争以为的乌拉拉一群人,只有零星几个小辈,包括已经长成青涩大人模样的齐天青和陈渚,他们由剑神领着,齐刷刷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植物系在姜乃平身上撒各式各样的药粉。
澹台俞看清情况后皱了皱眉头,瞥向齐天青他们,“怎么回事?”
齐天青抽了抽鼻子,“我们在光宗的非安全区遭到了一伙狼妖的偷袭,他们的族长亲自出战,姜师兄护着我们,一时没注意就……”说到这儿, 他哽咽起来,后面几个后代弟子也跟着掩面垂泪,“是我们拖累了姜师兄。”
“别哭,”澹台俞按了按眉心,“趁着他醒来前还有一段时间,你们去修炼吧。”
“嗯!”齐天青悲愤地猛点头,拎着剑就去带人去修炼了。
没一会儿,植物系完成了任务,他擦了擦额前的汗水,轻舒一口气,帮姜乃平整理好衣物。
澹台俞挥退众人时,只有剑神留了下来,他查看完姜乃平的伤势,大致有了些判断,问剑神,“他受过很多次伤?”
“没错。”剑神抱着剑,目不斜视。
澹台俞点点头,他听妖族说过叶争在那次大屠杀中展露出来的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通,便对这些人都被叶争用过凤凰精血一事了然于心,现在姜乃平受过的伤已经彻底耗尽了那滴精血,自然比往常难以复原,那些小师弟不知道,以为他要死了,所以急冲冲地把人往他这里送。
反而是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剑神……这些中界飞升上来的人实力不可小觑,其中实力最强者,便属眼前这位,刚飞升时实力还在中等末流,这才短短几年,便已经是剑圣巅峰的水准,即便是受了剑阁长老们的指点,能有如今的成就,便是他也要甘拜下风。
还有剑神将他错认的那个后飞升的澹台玉,资料上显示,他们的相貌几乎别无二致,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些年中界飞升之人比从前几年规模更加庞大,也更有组织,现在已然成为一方不容忽视的小势力。
“狼族族长最后是被你杀死的?”
剑神微微颔首,并没有因为这个战绩感到多骄傲,在他的眼里,生物只分两种:可敬的对手和必杀的敌人。
澹台俞召唤出一把弟子剑,剑神看了,眼睛发亮,“想比比?”
澹台俞一声轻哼,再眨眼,二人已经双双·飞身出帐篷,转瞬间交剑数周。
好在他们选择在姜乃平养伤的帐篷上方比试,叶争懒得上去,便站在帐篷里仔细查看姜乃平的伤势,确定真的没问题后,欣慰地勾起嘴角。
这爱跟在他身后求保护的粘人师弟也学会保护别人了。
饱经战乱之苦的面容愈发坚毅,唇下还生了些来不及剃去的青涩小胡茬,回想起刚刚那些小师弟各个都比当初见时生得炯炯有神,叶争顿有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慰之感。
不对!这些师弟们都长高的长高,变瘦的变瘦,他的肉身还是毫无变化,这样一走出去,他身为大师兄的气势岂不是要弱上许多?
尚未来得及设想出那可怕的场景,他突然被扯出了帐篷,原来是澹台俞与剑神越打越远了。身下的师弟们停下了对练,个个跟小蚂蚁似的仰头观战,叶争停在澹台俞发顶,也开始兴致勃勃地拆解剑神的剑招,他跟剑神练过手,自然能看出其中的进步神速,这战斗狂魔到了战乱刚兴的上界必然是如鱼得水,只是这诡异的剑法仍然让他看得不得要领,也不知道小乃平是怎么学来的。
两大剑术顶峰的高手过招真是让人眼花缭乱,招招致险,带着浓浓战意的剑锋擦过身体,处处危机的感觉让人紧张地汗毛战栗,势均力敌的对手面前都是熊熊燃烧的战意,叶争看得酣畅淋漓,只想赶紧挥剑也跟他们一人打一场。
剑尖朝着澹台俞的头刺来,澹台俞侧头躲过,剑气从他发顶穿过,叶争正好迎面这剑意,他只觉天地一黑。
剑神愣了一下。
高手过招,一息的破绽便能决定生死。
胜负已分,剑神收剑站定,澹台俞一扔破碎成灰的弟子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走神了,剑神也没啰嗦,直接问道:“你头顶上有什么东西?”
他头顶上能有什么?澹台俞被他坚定的视线搞得不确定了,抬手摸了摸头发,皱起眉头,“什么都没有。”
你头顶上有爷爷我!叶争非常想用力敲敲澹台俞的脑袋,但使了半天力气,也只能吹动其鬓间的碎发,澹台俞目光一凝,不确定地又摸了摸拂过脸颊的发丝。
这无风自动的……是什么?
剑神非常有探索精神地也伸过手来在他头顶试探,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感受到。
奇怪……他面露不解,正看到澹台俞直勾勾的目光,“你感觉到了什么?”
第二百二十七章 随你的便
“刚刚这个地方有思想波动。”剑神将手心停在澹台俞的头顶上空。
他还有这个技能?这触及到叶争的知识盲区了。
“思想波动……”澹台俞很轻很轻很缓慢地思考着这几个字的含义,想起之前听闻华阳君飞升时那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还有从床上醒来时那凌乱的一幕,他慢慢张大眼睛,“我人格分裂了?”
你还知道什么叫人格分裂呢?叶争差点为澹台俞磅礴而杂的知识库惊掉下巴。
但听他嘴上这么说,叶争却能从眼神中看出他完全不是这么想的 ,他的眼中倒映出金色光影,细细看过去,仿佛是某种异度的符文,他是在探查什么。
或许在这个阶段,澹台俞已经对天道有了一知半解。
他可能读到天地自有命数,生灵自有轮回,他可能读到战争无可避免,世界最终走向毁灭,他可能读到屹立千年的高山在恐惧着终将灭亡的命运,方兴未艾的草木祈求着生命的不可终结……
可是澹台俞,你能读到我吗?
……
“叶争?”
既能够看透这个世界的全部,那么他身边看不透的那一团模糊的影子,必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是来自异界的灵魂,他的大师兄,澹台俞弯起嘴角,冰雪消融。
“我终于找到你了。”
他曾经日日夜夜查看世界线和所有人命运的轨迹,都找不到一丝一毫这个人存在的证明,那还有什么能证明他曾经来过。
证明就在眼前。
“这里是哪里?”姜乃平捂着腰颤颤巍巍地掀开门帘,定睛一看,那股迷茫的呆劲儿瞬间转化成了怒气,堪称变脸界的王者,“澹台俞!你怎么还没死呢!”
澹台俞对这种师兄弟之间见面就关心生死大事的打招呼方式非常免疫。
那团影子懒洋洋地倚靠在肩上,他好心情地弯了弯嘴角,看也不看姜乃平,丢下一句“醒了就滚”后径自离去。
姜乃平气得要撵过去揍他,被齐天青他们手忙脚乱地拦住,“姜师兄姜师兄,我们要看清形式,这里是澹台师兄的地盘,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争就这么挂在澹台俞肩上,眼看着他脚步轻巧地越走越快,嘴角努力抑制住弯起更大的弧度,笑意却从眼角溜出来。
他很快跟随澹台俞回到了屋里。
澹台俞问:“师兄,你能回到身体里面吗?”
叶争从自己的身体里一晃而过,不能停留,用行动告诉他不能。
澹台俞轻叹一声,分外遗憾,在叶争的注视下褪去外衣又仰躺床上,窗外阳光正好,他白皙的面容仿佛在光影中发光,笑容一直没从他脸上下去过,叶争落在他的头顶,觉得他笑得像个傻子。
澹台俞感受到了叶争的亲近,嘴角的弧度愈加放大,“没关系,这样也好。”
叶争不用脑子都能知道他觉得好在何处,他只能待在他身边,这完全满足了这货暗搓搓想囚禁他的变态爱好。
以前共处一室的时候,那眼底藏不住的偏执让他想忽视都难。
叶争思想一动,澹台俞眼前的黑影幻化成三个字——
狗、东、西。
他到底对自己此时的存在状态一知半解,不能骂出更多的话。
这骂人的话要是放以前澹台俞肯定是要恼上一恼的,但是经历过五年单身社畜的男人已经练就了一副堪比城墙的脸皮。
“师兄总是骂我狗,一定还没见我真正做过什么坏事吧?”
叶争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澹台俞闷声笑笑,一下掀开被子跨坐在叶争身上,开始宽衣解带,经历过这几年的打磨,他的肌肉更加流畅有力,根根分明的指节覆盖在叶争苍白的面颊上,指尖在五官轻轻滑动,“不如师兄猜猜我都对你的身体做过什么事?”
澹台俞说完,抬起笑意浓浓的眼睛,眼前的黑影剧烈晃动,变换了字的形态——
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澹台俞一声嗤笑,说话间,他一把扯下了叶争腰间的腰带!
那带子从叶争眼前成抛物线划过,就像他即将逝去的节操。
叶争想,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对着一具尸体发·情。
“你的身体是我的。”澹台俞在这个上面表现得十分霸道,“是我花了五年时间一点一滴修补好的,所以他不属于你,只属于我。”
亲眼见过他手腕的伤口和身体重塑过程,叶争竟然一时无法反驳,以己度人,他刚才抱着睡着的澹台俞的时候思想也不纯洁,反正都决定要把眼前这个竟然变得厚脸皮的人当成未来的伴侣,今天你来明天就我来!
他这样想着,黑影又凝成两个大字——
随、你。
澹台俞动作一顿,原本游刃有余的表情缓缓消散,眼睛微微张大,他这次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原本只是针尖对麦芒,冲淡他失而复得却只是半得的狂喜和惶恐,如今竟然获得叶争首肯了?
简直是意外之喜。
叶争又晃了晃,在澹台俞面前摆了一个超大的心,示爱这种小事,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要不是他控制不了颜色,妥妥将心染成通红通红的。
或许等他有再次回到自己身体的机会,一定用鲜花摆一圈心和蜡烛放给澹台俞看。
不,还是用剑摆吧。
澹台俞喜欢剑,在这一点上,他们也算有个共同爱好。
澹台俞眼睛里全是那颗黑了吧唧的巨大心形,虽然丑了点,但叶争明确直白地向他表露心意了,这还是第一次!
叶争看他的嘴角要飞上天与太阳肩并肩了,颇为无语地问——
你、会、吗?
黑心仿佛在眼前变成了黄的,澹台俞猛然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地起身,规规矩矩地坐回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试图用实际行动告诉叶争刚才自己都是在搞笑,他本人的的确确是个正人君子。
叶争:……给爷气笑了。
不过想想也是,澹台俞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都要自骂禽兽的人,想来也不会真的做这种趁人之危的事。
就是想跟从前一样气气他。
这下倒显得他像个好色之徒了!
叶争气愤不已。
澹台俞像是知道叶争心中所想一般,安慰道:“若你能回到身体,师兄想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
若爷能回到身体,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揍你一顿!叶争这样想着,澹台俞侧身揽过叶争的身体,不满足,开始提要求,“师兄,你靠在我肩上好不好?”
叶争想,你要是再年轻个十岁,用我刚来这个世界的那副萌样跟我撒娇,那我还能惯着你,现在都长这么大了,还来跟爷求抱抱?
眼前的黑影不情不愿地以龟速挪过来,然后趴在了他的……脑袋上。
都行都行,澹台俞快乐地闭上眼睛,怀里抱着一个,身上趴着一个,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联盟的都知道,盟主待在寝室时,除非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譬如刚才姜乃平的到来——那可以定义为强敌来袭,其它时间最好不要打扰。
于是情绪上很欢愉,身体上很疲惫的澹台俞又睡了过去。
叶争再次睁开眼,终于明白了他回到身体里的契机。
澹台俞的意识必须处于沉睡状态。
或许因为他现在的状态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澹台俞身为男主,天生对外来者有排斥力,所以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只能游离在世界之外。
将鹅绒被重新盖在澹台俞身上,叶争看向虚空中,唤道:“玄锋。”
黑色的长剑安安静静地躺在澹台俞的灵魂空间中, 似有所感的动了动,复又再次归于沉睡。
它的主人离去良久,灵魂都已经不知所踪,怎么还会呼唤它呢?
一定是错觉。
“玄锋?”叶争目光一沉,剑仍然不动,怕是根本不认识他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对,他的灵魂和肉体全部献祭给了下界的恶魔,自己没能留下一丝一毫,确实会该有这样的后果。
一把推开门,叶争又去了那处凉亭,歌林和侯大宝早就走了。他思索着两人该在何处,迎面撞见匆匆而来的反耳,顿时心中一喜:这不瞌睡来了送枕头!
叶争站在鹅卵石的小路边跟他招手,反耳何其敏锐,自然早早注意到了,他低着头缩着肩膀就过来了,他对叶争的出现仍然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按理说,这人确实死了,虽然阿俞一直在找复活他的办法,但看进度也没这么快,他已经一天没有见到阿俞了,这么突然见到阿俞气息却顶着叶争脸的人出现在他面前,不得不让他晕头转向,“你、你到底是谁?”
他合理怀疑阿俞又疯了,彩雀经常给他讲那些人间话本子里的悲剧:你死以后,我就活成了你的模样。
叶争不知道反耳眼中的自己是个悲剧,被这黑耗子用戒备和不信任的小眼睛盯着,他猛然将脸凑过去,“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争你大爷是也!”
“可是你的气息,”反耳被他吓了一跳,这讨人厌的言行倒是和叶争一模一样,“是阿俞的啊。”他可没忘记澹台俞刚把叶争的剑骨从无间深渊中抱出来后的模样,那时候都能自我欺骗到洗脑的状态,现在能在他面前假扮叶争,他都可以理解,身为阿俞的朋友,他会一直支持他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把小乃平叫回来
“因为我身上的血是他的。”叶争说出了这个事实,也难怪澹台俞跟他耍无赖,他的身体现在从头到脚都是澹台俞组装的,可不都是他的气息?要是他回不来,澹台俞就能抱着人形手办睡一辈子。
反耳听了,觉得有点真实,还有点不敢相信,他宁愿相信阿俞疯了,都不相信死得透透的叶争还能活回来。
这比他成了叶争的灵宠还可怕!
但不管怎样,得先稳住眼前的人,反耳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话,你叫我想干什么?”
叶争道:“帮我找找歌林在哪。”
“妖族露营地,”反耳揉揉鼻子,“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安顿熊族。”
“在哪?”叶争问。
反耳给他指了个方向,他就大踏步往那边走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反耳一个音波功都能震死他,尽管他对此不满,但也无可奈何,离开澹台俞身边,这个世界对他的排斥力依旧存在,刚凝聚起的一丝灵气,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衣摆随着脚步翻飞,不知道歌林会不会很快离开,他走得很快,走着走着,叶争脚步顿住,转过头去,“你跟着我干什么?”
反耳憨笑着挠挠后脑勺,“我不放心你。”
稀奇事儿,这黑耗子竟然不怕他了,叶争纳罕地点点头,“那你在前面带路吧。”
反耳便嘿嘿一笑走到了前面,叶争一个晃神儿,仿佛在这胖耗子身上看到了某种名为母性的光辉,非常的……离谱。
妖族的驻扎地选在山下的平原区,澹台俞似乎特意按照妖宗的布局重新规划了这里,一眼看过去,要不是发现里面住着的都是相对温顺的动物,叶争都要有一种重返妖宗的错觉。
梅花鹿山羊小白兔,可能因为他们本身攻击性就不强,不在黑炎君的引诱名单上,身上的魔气很淡,一个个在植物系的净化窗那边排队净化完就蹦蹦跳跳地离开。
稍远偏凉的石崖下,歌林正捧着份材料单跟熊奔交涉,小笨熊身材抽条,成了他们熊族最瘦的一只熊,他半倚着石壁,热得毛裤撸到膝盖,正跟侯大宝探讨着零食心得。
“歌林统领!”反耳招呼一声朝他们走去,歌林闻声抬头,看到反耳,视线又落在叶争身上,皱了皱眉头。
“争哥!我的偶像!”同样看清来人,小笨熊酷拽的造型都忘了凹,豆豆眼挣到最大,嗷呜地欢呼一声就朝叶争扑过来,他已经长到了比叶争还高,一个猛子扎过来,将叶争的脑袋捂进了毛茸茸胸膛,他兴奋地拍着叶争的肩膀,“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去他娘个蛋!你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叶争被捂得一口气没上来,又差点被大力拍出血,他高高抬起胳膊揪着小笨熊粉嫩柔软的耳朵迫使其远离。
摆了摆手,“边儿玩儿去。”
偶像懒得理他,小笨熊受伤地垂头站在了一边。
叶争转而对歌林道:“有一件事忘了问你,幻狐在哪?”
歌林是最后一个见过幻狐的人,以他的心思,不可能不在幻狐带来华阳君飞升的消息后不打听他的下落。
身为剑阁首徒,此时打听幻狐的下落,一定是去询问华阳君的情况。
歌林倒是挺希望叶争赶快离去的,只要他在,必然会影响澹台俞的决策力,于是他告诉叶争:幻狐离开时,询问了火凤的下落。
反耳在旁边突然插嘴:“火凤前辈?彩雀说他最近在东边的战场上抓参战的鸟族。”
说完他猛然住嘴,这样的话眼前这位岂不是……
叶争听罢直接转身,毫不拖泥带水地往东走,反耳踟蹰在原地,纠结着要不要跟上去,那可是战场啊!那边的血腥气单是他从千里外路过都要呕出来的杀戮之地呀!
还好,叶争走至一半停住了,“小乃平他们走了吗?”
那边动乱的时候,反耳不在其中,只听歌林道:“刚走没多久,这时候估计快到断崖了。”
那群来自剑阁的师兄弟,一个个都是跟青檀君不对付的杀神,见面就掐架互殴,谁能留得住他们?
过了断崖,那边就是封脉府。
他们急匆匆从战场上往回赶,小乃平身负重伤也要立刻回去,必然是为了华阳君飞升后的一众事宜。
手在眼前展开后又用力握紧,叶争目光沉重,这轻飘飘的身体猴年马月能够到达战场?
“反耳!”
“到!”反耳条件反射地回答,然后在周围讶然的气氛中满脸通红,小跑至叶争身边,别别扭扭道:“干嘛?”
叶争低声道:“去找姜乃平回来,就说……大师兄令。”
反耳得令离去了。
叶争静静地站在齐腰高的草原中,只觉心情沉闷,他离去多时,实力想要快速恢复至顶峰状态,难啊。
小笨熊见偶像落了单,一步步蹭过来,熊奔跟在他身后,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高大魁梧的身体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听说他以一己之力从妖族带出了最后一队理智尚存的同族,现在的妖族严惩叛逃者,他敢这样做,应该下了很大的勇气。
熊奔问他:“这些年你去哪里了?我从来没在战场上看到过你,只有你的师兄弟们在同我们厮杀。”
叶争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我只看明白了一件事。”
在虚无中,在世界的节点处,他仿佛梦回初次看这本小说的时间。
明亮的台灯下,一个野蛮与文明并存的世界之卷在眼前缓缓展开,那时候他在想,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现在,他要亲手把它毁了。
“这个世界很美丽,但更美丽的……”叶争脸上露出近似虔诚的表情,“是自由的灵魂。”
熊奔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叶争,从前的叶争从未这样深刻过。
叶争走到小笨熊身边抬手,小笨熊眼睛亮晶晶的,顺从地垂下头颅,叶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天生就有一个自有的灵魂,这很好。”这位小同志也是不在天道命定中化形的存在。
他又侧过头,对熊奔道:“你没有被杀戮控制,找到了自由,说实话,我很欣赏你。”
见惯了这位剑阁大师兄颐指气使的恶毒面容,头一次被他好声好气地夸赞,熊奔登时脑袋一热,他甩了甩头,粗声粗气道:“你少说这种屁话,老子怪不适应的!”
“……”叶争脸黑了。
歌林站在不远处,想破那聪明的脑袋瓜也想不明白叶争说这些的意义。
就在这几位人和妖相顾无言时,天边传来空气的爆破声。
姜乃平御剑飞来,身后不见几个小师弟,只跟了剑神,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下了飞剑。
他的伤还没好,一手捂着腰,刚看清叶争的模样,“啪”得一下捂住嘴巴,眼睛登时就红了。
“呜嗯……”
完了,没忍住哭。
剑神就在他身后,见他要倒,悄悄用剑柄支撑起他的后背。
叶争见了蠢师弟出洋相,难得没有升起扇他脑袋的冲动,他缓步走过去,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乃平,好久不见啊。”
姜乃平那可是跟师兄从下跟到大的人,叶争的走路姿势和呼吸频率都能拿捏得十分精准,他立刻就看出了叶争的异常,他嘴唇颤了颤,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叶争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转身拱手对不舍的小笨熊他们,“在下告辞,以后有机会再叙。”说罢,他向姜乃平点了点,姜乃平得令,拉起他御剑而起。
反耳看着他们越来越远,急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下他终于相信走的是叶争了,不然又有谁能让姜乃平言听计从呢?
不行,他要回去找阿俞,阿俞一定还在家里!
“师兄,我们去哪?”
高空的飓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姜乃平挡在叶争身前。
“东方战场,找幻狐,问师父飞升的细节。”叶争平静道。
姜乃平面露难色,“我刚从那边来,那里血流成河,师兄现在的情况……”
叶争一声低笑,“怕什么,不是有你保护我呢吗?”
姜乃平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大师兄我可以保护他了,我竟然也可以保护大师兄了!
他跟打了鸡血似的,顾虑霎时间烟消云散,剑气一飞冲天,流星一样划了出去。
叶争眯了眯眼,侧目中的剑神闷不做声地紧跟在小乃平身后。
他还没跟小乃平分出胜负呢?
“大师兄,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姜乃平稳定住了情绪,开始关心大师兄过去的情况。
“我么,”叶争轻嗤一声,“上天下地,出生入死,四处折腾,修为全无。”
姜乃平听不下去了,他沉默地抹了一把眼泪,又问:“问过幻狐前辈后,大师兄还走吗?”
叶争看着前方漫天云朵肆意翻腾,水雾之下看不清是怎样的光景。
“我不知道,”叶争对患得患失起来的师弟升起怜爱之心,于是他变得诚实且残忍,“在一切未定之前,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姜乃平听了,竟然有了几分天真,“妖族势弱,战争很快就会平定,师兄不需要再避难了。”
叶争幽幽地看着他开始自欺欺人,盲目乐观,没忍住,还是给了他一下,“它们势弱你就赢定了?就算妖族没了,还有下界呢!还有魔族呢!你快收起这种马上就要天下无敌的自大吧!”
第二百二十九章 热武器?这不科学!
姜乃平都听愣了,“师兄还去惹了魔族?”
他从多年前的回忆里翻出某个大魔头的名字,“黑炎君还在追杀你吗?”
“他态度暧昧,”想起意志飘忽时听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叶争斟酌用词,“且有病。”
黑炎君一定是对他知道了些什么,才会说出“我们时间都不多了”这种话。
只是不知道他知道的有多深, 是关于他的身份,还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作为与师父几乎同等实力的臻境强者,他一定也对天道领悟深刻。
若非他已经算出自己最终身死澹台俞之手的命运,又怎么会命令狐二对他下手,将他强行绑到一条船上呢?
只是这艘船最终驰往何处,还是要看黑炎君的意思。
“亦敌亦友。”叶争对黑炎君得出这样的结论。
“看样子,以后可能还有更硬的仗要打。”姜乃平眉目坚毅,“师兄,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他开始保护叶争上头。
叶争嘴角抽搐,没在这时候打击他的积极性。
姜乃平又很鸡贼地转过头,“剑神,以后还有大把的战斗等着你!”
把好斗成性沉迷剑道的剑神诓骗在身边当马仔,小乃平还是有点魄力在身上的。
叶争这些年的经历,有一部分不能跟小乃平说,有一部分却是一定要告知的。
“姜柯在下界。”叶争见姜乃平一愣,便知他对此毫不知情,他心道:怕是某位现在看起来牛逼轰轰的“青檀君”还没走出心理阴影,至今觉得姜柯之死其罪在己,默不作声忍了姜家这么些年的追杀。
“前些年我见过他,他过得不好。”主动提起那个最后反手把他卖了的小少爷,叶争目光沉重了些,原本坚定要将他带回上界的决定,最终也是不了了之。
叶争看不到姜乃平的表情,想来是精彩纷呈,因为他沉默良久,最后可能还是对于姜柯的关心大于对澹台俞的气恼,姜乃平微微放松了肩膀,“阿柯还在就行。”
或许是从家里听说了姜柯对叶争的执着,姜乃平心中五味杂陈,跟叶争絮叨了很多事情。
他说,阿柯自小身体不好,父辈与哥哥都更疼爱弟弟一些,他这个从小便被送到剑阁的二哥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个很少见面的弟弟。
他说,阿柯虽然被养得自我而又肆意妄为,但偶有的家信中,还是会看见这个弟弟对二哥的问候,温和有礼,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还说,猝然闻及阿柯被杀的消息,他其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那是他的亲弟弟,而他永远失去了他。
所以他追杀澹台俞,是真情实感地在追杀。
说到这儿,姜乃平自嘲道:“打不过也是真的打不过。”
叶争听完,看着他愈发成熟的侧脸,欣慰极了,“你真是长大了。”
“不过我也没这么算了。”姜乃平阴险一笑,“师兄还记得小时候让我们车轮战去揍他的事吗?”叶争顿时露出了秒懂的微笑,便听他又嘿嘿道:“师弟们每次上战场前都要去轮番跟他切磋一遍,现在齐天青跟陈渚都能在那个狗手底下过上三招了。”
“机智的做法!”叶争伸出手去,姜乃平快乐地跟他击掌。
无耻的两人。
默默跟在身后的剑神向这对儿师兄弟投来无言的目光。
从绿头翁到战场的距离说长也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但冲突与战乱并没有因为这段路程的长度而有所减少或增加,简单来说,就是到处都是纷争战乱,其中尤以光宗为甚。
本就是妖族和人族的战乱,作为二者混居的光宗即便想要坐观壁上都很难独善其身。
况且光宗的宗主本人并没有不横插一脚的打算。
叶争还记得刚到澹台俞身边时,司无涯极力要求联盟加入光宗,打的什么主意,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妖族式微,若此次能将其一举歼灭,那么这之后的利益,必然要引起各方争抢,光宗对妖族依赖极深,司无涯不可能放弃到嘴边的肥肉,所以才舍得下老脸去拉拢澹台俞的支持。
如今各界日渐浮躁,尤其激烈的非上界莫属,中界人族的后起之秀必然要前来瓜分一杯羹,这其中以澹台玉代表的澹台家已经根据与他的约定跟剑阁缔结盟约,光宗蠢蠢欲动,联盟借战事发财迅猛发展,唯有这皇族……
“砰!砰!砰砰砰砰——”
震天的炸响声刺得人耳膜发紧,空气中硝烟弥漫,火药味正浓,叶争低头看去,这里已经到达了东战场的边缘,有一股中编的人族队伍和一伙妖族交上了手。
看到那些人族眼中的武器,叶争差点有种落入现代战争的错觉。
枪和炮弹这种东西出现在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件很魔幻的事情。
姜乃平向下看过去,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澹台俞做的破东西。”
他倒是对联盟做的什么买卖勾当心知肚明。
“连妖王的防御都打不破,还能指望它干什么?”姜乃平甚至嫌弃地有理有据。
叶争看着那明显经过澹台俞改良的武器,他很好地利用了这个世界与他世界的物理原则,制造出了一种魔幻的杀伤武器,弹头上绘制的各种削弱符文,在任何一个出身剑阁的人眼中都熟悉得很。
叶争乐了,“妖王以下全方位覆盖,耗能小,威力大,还算是个好东西。”对于自己的人,叶争并不吝惜于赞美,“不愧是我们剑阁出来的小师弟。”
姜乃平顿时表情像吃了屎一样难受,他简直难以理解:“师兄你是在说他的好话?”
“是的。”叶争嘴角上扬。
姜乃平沉默了,他平静地目视前方,很想,非常想,立刻撞死在前面的树上。
剑阁在战场上的优势在于,鸟族受澹台俞掌控,是个彻头彻尾的中立派,所以他们御剑飞行时,能够牢牢把握领空优势,攻与守都很方便。
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与妖宗联系密切的鸟族,奋不顾身出现在战场上与人族厮杀。
对妖宗来说他们是英勇无比的战士。
对人族来说,他们就是巨坑。
尽管有剑宗这个优秀的领头战斗力输出,但是总有一些照顾不到的地方,但凡这里出现一只鸟族,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而妖宗也发现了这个漏洞,让参战的鸟族绕着剑宗尤其是剑阁弟子走,专门针对他们防守薄弱之处,削弱起外围战斗力。
这个时候,东战场上的剑阁弟子都被引向了新组成的妖兽狂潮战斗之中,擅长突袭的鸟族趁机来到伤员休整区,企图一次性消灭这些后续力量。
姜乃平带着叶争远远看到几只鸟妖平滑翅膀无声无息地往营地里落,叶争嗤笑一声,“小乃平,教他们做人。”
姜乃平随即甩出一把长剑。
长剑在空中裂变出数十把,列阵分布,破空而下,直刺鸟妖大后方。
鸟族的领队颇为机敏,很快察觉到异样,一声尖锐啼鸣,鸟族队伍瞬间四散开来,姜乃平指尖挥动,剑式分散,各自追寻目标鸟族,穷追不舍。
待其各自疲于奔命之际,姜乃平又变换剑诀,追踪剑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眨眼间分别变作数把,成落花分瓣状向前滑行,变作一圈将目标鸟族围在其中,姜乃平一个凝字诀重重落下。
剑花恢复成一柄,眨眼睛将鸟族切割得粉碎,空气中炸出几朵血雾,底下的人见了,欢呼大喊:“乃平君!是乃平君啊!”
突然,重伤的领头鸟妖从血雾中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姜乃平又怎么会放过它,数把染血的剑合而为一,巨大剑身在阳光下泛着森寒光芒,咻然劈下只取逃跑鸟族的性命!
就在这时,变故横生——
另一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鸟妖挡在剑光之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他的实力明显大于之前偷袭的几只,在这般重击下还能保留全身,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线,随后垂直坠落。
姜乃平与那领头的鸟妖几乎在同一时间向下追赶去。
地面被砸出一股纷飞的土腥味,底下的人族纷纷围上来,叶争随着姜乃平落地,却见那领头鸟妖化成了人形,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她警惕而又仇视地环绕四周,怀中抱着舍身救她的鸟妖的头。
前来搭救的鸟妖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重重呕出一口鲜血来,也变成了人形。
姜乃平定睛一看,冷峻的脸色更臭了,“澹台俞的侍卫长?”
原本围观的叶争扬了扬眉,看向他,姜乃平适时地解释道:“他经常跟在澹台俞的屁股后面与剑宗谈合作。”
姜乃平挥散聚过来的人群,剑神跟个打手一样把剑横在那偷袭的女鸟妖脖子上迫使其退后,姜乃平蹲下身去,看着进气少出气多的侍卫长,“干什么来了,你家主人终于决定显露出他的狼子野心,提前对人族下手了?”
侍卫长还咳着血,听他这句话却是急了,“与、与族长无关!我、我是来救、救她的……”
第二百三十章 鸟族参战的背后真相
侍卫长将有些涣散目光放在女妖身上,那女妖听了气得很,“谁要你这个叛徒懦夫来救了?为妖族战死是我的荣耀!”
姜乃平对敌人虔诚的态度表示嘲笑,他对虚弱的侍卫长道:“瞧,你的英雄救美似乎不怎么起作用。”
侍卫长深深地闭上了眼,他道:“你、你可以杀了我,能不能放过她?她以前、咳咳她以前对人族很、很友善的……”
“那真是抱歉了,”姜乃平冷漠地站起身来,“你知道我剑阁的规矩,只要出现在战场上的妖,就是敌人。”
他的话音落下,剑神便滑动了剑身,血柱飘落,女妖得到了她的荣耀,侍卫长神色痛苦起来。
接下来姜乃平倒是犯了难,侍卫长明显不是敌人,但他自己来找死,还是死在自己手里,那剑阁跟联盟的交易方又要有所变动,他将目光投向自家大师兄,询问他的主意。
叶争的考量很简单:“澹台俞很器重他么?”
姜乃平听懂了他的意思,从怀中掏出回魂丹塞进侍卫长嘴里,没一会儿,侍卫长的呼吸开始趋于平缓。
起身后,姜乃平终于忍不住道:“师兄,你对澹台俞的态度……”
叶争直言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姜乃平不开心地抿了抿唇,大师兄果然看上了那小子,这简直比听说自家弟弟对大师兄穷追不舍还让他难以接受。
突然,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一拍剑神的肩膀,“师兄!剑神有个中界来的朋友,那小子他跟澹台俞简直一模一样,你要不要换……”
在叶争眼含杀气的目光中,姜乃平的声音越来越小,内心沉痛,从今以后,他又多了一个恨澹台俞的理由。
“看样子我们来晚了。”空气中传来能量的爆破声,幻狐带着少年酷哥版的火凤出现在死去的鸟妖面前,拯救了姜乃平的尴尬,幻狐又弯着腰查探了侍卫长,对面色愠怒的火凤道:“别气了,至少还有一个活着的。”
姜乃平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吃了姜柯身体的火凤吸引住了,他当即就要拔剑,剑神将他一把拉住,姜乃平看了看他,又看看幻狐和叶争,不情不愿地放下了动作。
火凤只给了他一个余光便继续查探自家后辈,幻狐抬头看向姜乃平,又将视线放在了叶争身上,惊讶了:“小友,你还活着呀!”
“或许这会成为未来很多人对我的见面问候语。”叶争嘴角一勾,稍稍站直,对幻狐和火凤各行了一礼,火凤性子高傲,不认识他就不会理他,叶争从澹台俞那里知道他被迫退化的事,同情之余也不在意火凤是否记得他,只把注意力放在幻狐身上,“好久不见,幻狐前辈,最近过得可好?”
“托你的福,我享受到了这辈子最自由自在的几年,”幻狐摆弄出试练塔,小小的塔身在他手心出现了一会儿又被收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叶争,“倒是你,气息混杂,非人非妖亦非魔,还弱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争状似无奈且轻松地摊开手掌,“欲成大事,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什么大事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在场的几位心中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个问题。
但叶争不说,他们肯定也问不出来。
叶争直接绕过这个话题,提起当前的事,“听闻两位前辈是来捉拿参战的鸟族的?真是不好意思,这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他嘴上说着不好意思,面上却没有丝毫歉意,那鸟族的尸身就躺在眼前,明晃晃地诉说着人族对待此事的态度。
来一个,死一双。
“人族真是虚伪至极!”火凤冷哼一声,面色不佳,青少年版的火凤前辈是有些热血在身上的,他早已听闻叶争的事迹,明显对于这个一手挑起两族战争后立刻消失的人族没什么好感。
姜乃平明显对这个大妖始祖更没好感,见他还骂大师兄,当即嘲讽地轻嗤一声,“那也比吃人的野兽更有礼仪。”
火凤最恨别人提他刚出生时被魔气影响的痛脚,那是他被魔头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黑历史,他气得呲牙,“你敢这么说就不怕我吃了你吗?”
叶争笑着站在姜乃平身前,正欲说些什么,天空又传来振翅的声音,几只鸟妖在他们头顶盘桓了一圈,随后便降落下来。
“阿姐!阿姐!”最先下来的鸟妖匆匆上前抱住死去女妖,年轻的面容泪流满面,“阿姐,我们错了!我们错了啊!我们不该来的!我们都上当了!”
她哭得不能自己,在模糊的余光中却又看见了侍卫长,悲伤的神情一顿,不敢置信地凑过去,“姐夫……”
颤抖的指尖探到鼻息,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放松了少许,还好,至少还有一个活着。
她对脸色难看的火凤重重跪下磕头,“尊者,请允许我带着姐姐姐夫回去吧,我们还有能力去阻止那些被蛊惑的同族。”
火凤倨傲颔首,在场的鸟族便以最快的速度走了个一干二净。
几人全程围观,看出这其中似乎有些隐情,叶争到嘴边的话一个拐弯儿,开始打听:“幻狐前辈,她们上了谁的当?”
幻狐扶住下巴,作沉思状:“不好说。”
这么神秘?
在场的几人当时就来了兴趣,如果鸟族参战的背后还有什么势力在操纵的话,他们剑阁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前辈,愿闻其详。”姜乃平一拱手,比叶争还要积极。
“我在她们身上发现了精神污染的痕迹。”若论上界谁能对精神和灵魂的研究最为扎实深刻,非幻狐莫属,在试练塔中,他制作的历练幻境本身就有一定的精神作用,不过既然是他发现的,那么自然说明对鸟族制造精神污染的另有其人。
幻狐继续道:“对方的手法很隐蔽,作用也不是很强,只是利用了这些小辈面对战争的焦灼心理,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恨。”
后来的几只鸟妖已经被幻狐彻底唤醒了,她们现在只剩下悔悟,再也没了为妖族而战的牺牲精神,所以幻狐刚看到被叶争等人杀掉的鸟妖时,第一句话便是他们来晚了。
若早来一会儿,他就有把握让鸟妖悬崖勒马,不至于让他们双方拼个你死我活。
“不论对方的手法多精妙,也没有算到前辈会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叶争笑了,“鸟族直属联盟,想来他们打得是借此事强行将我家小宝贝儿拉进这场战斗的主意。”
幻狐原本听得频频点头,后面却呆了一呆,“谁是你家小宝贝儿?”
姜乃平、剑神:“……”
叶争眉眼一弯:“联盟那个青檀君就是我家小宝贝儿。”
原来是澹台俞啊,幻狐点了点头,他在试练塔的幻境中就发现了这俩人的不同寻常,再加上围观火凤跟清颜君、华阳君的爱恨情仇那么多年,他对这两个后辈的感情状态接受良好,甚至颇有些大家长温情地道了句“恭喜”。
随后他又继续问道:“你对于此事可有什么头绪?”
叶争缓缓踱了几步,“皇族的魂体术独树一帜,除了他们还能有谁。清水君想和铁军统领分家已久,是时候让他们将此事提上议程了,既然他们这么喜欢与妖族为伍,不如这一次彻底将其划分到人族的对立面。”
幻狐点了点头,“我族中也有两个不听话的小子,是时候好好修理修理他们了。”
三言两语中,叶争决定好了皇族最终的命运。
姜乃平在他身后也有了计较,这些年清水君为了打压联盟兴起频频与某些妖族来往,他们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这两只眼睛是时候全部睁开来挑他们的错处了。
“前辈的问题已经解决,现在该有空回答晚辈的疑惑了。”叶争终于道出此次前来的目的。
幻狐歪了歪头,叹息一声,“你是不是想问你师父?”他见叶争和姜乃平都竖起了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又叹息了一声,眉心郁郁,似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师父前些年刚从试练塔中出来,就隐隐有了要飞升的预兆,那时他带我去了远古人魔战场,从清颜君的衣冠冢里取了聚魂灯的灯芯,梳理了你灵魂空间的能量风暴。”
叶争一愣,询问幻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幻狐告诉了他准确时间,叶争回忆起那时候他大概在下界,有一次难得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
原来那次是因为师父,他还以为是身处中界,那里的环境适合放松休假呢。
“我以为那是他打算留在人间做的最后一件事,那时候他已经没什么人味儿……咳、我是说他表现得很出尘,”幻狐差点没刹住车,“谁知道没过几天你家小宝贝儿突然登门来质问他的身世,他的身份很特殊,华阳不愿多言,还是我亲自告诉他的,那时候你家小宝贝儿精神不太对头,后来又被姜家全面追杀,华阳表面没什么态度,背地里却把修为一降再将,硬生生卡着不去飞升,还故意把流光镜送出去,我想他还是比较在意你们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这里有一封信
“那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姜源突然回来……”幻狐指了指姜乃平,“不知道说了什么,华阳就闭关去了。”
姜乃平超委屈地说:“我去跟华阳君求请流光镜的使用权,华阳君不仅没同意,还又把我关了禁闭。”
叶争奇怪道:“你要流光镜作什么?”
“我——”姜乃平本想理直气壮地说去追杀澹台俞,突然意识到澹台俞现在的身份定位,只得闷闷不乐道:“我找澹台俞的下落。”
“……”叶争挑了挑眉,“我听说皇族借了你聚魂灯,那东西不好使?”
姜乃平一点都不好奇叶争是听谁说的,他讪讪道:“那破东西使用起来邪门得很,我要找澹台俞的魂魄,它给我显示各种各样的魂体形态,就没一个是人形的……”
叶争了然地点头,以现在澹台俞的实力,聚魂灯确实很难定位他的灵魂状态。
姜乃平继续道:“……我嫌它不好用,就给扔了。”
“扔了?”叶争都惊呆了,见姜乃平再次点了点头,他深吸一口气,这败家玩意儿,“皇族没来跟你讨要吗?”
姜乃平非常无所谓,“想借我的手对付澹台俞,送来的东西还这么没诚意,我扔他们一破灯怎么了。”
叶争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表示夸奖:“干得好。”
“小意思。”姜乃平还挺高兴坑皇族。
几人对这对师兄弟的下限又达到了一个新的认知。
幻狐干咳一声,继续道:“总之华阳之后就一直闭关,妖族来袭也没有理会,前一日他突然出关说自己要走,我还没反应过来,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化成一道光冲上天了。”
幻狐提及此时,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情。
“我没见过旁人飞升,大抵猜测过的也该是彩霞漫天灵气环绕,但华阳坚称他是飞升,这之后我上天入地遍寻不到他的踪迹,只能根据他的嘱托将此消息通知各处。”
叶争听完后询问了几个细节,“我师父从试练塔出来后,除了说要飞升,还有什么异常表现吗?他有没有说过什么前辈无法理解的话?”
幻狐一摊手,“除了必要的事情,他基本不说话了。”幻狐对此非常有吐槽的欲望,“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像个有感情的人类。”
这不可能的,师父在他离开剑阁之时曾经苦口婆心谆谆教诲,那明明是一位面冷心热的长者。
叶争深深闭上眼睛,“他一定是受了某种力量的影响。”
幻狐震惊且迟疑,“华阳是三界第一强者,心性坚定无比,天底下还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他?”
连黑炎君都能感受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师父又怎么会察觉不到?他究竟是受了天道的蛊惑,还是因为发现了真相而被抹杀,叶争根本无从得知。
“小乃平,你被关禁闭后,流光镜一直在师父手上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姜乃平纠结地皱起眉头,“师兄,莫非华阳君的飞升另有隐情?”
“很难说。”叶争面色凝重,“我要回剑阁一趟,流光镜或许能帮我们找到线索,如果没有,我要去下界找黑炎君,他可能有一些重要的消息。”
“可是,”姜乃平见大师兄都到要找大魔头帮忙的地步了,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果那力量连华阳君都抵挡不了,若是它也想对黑炎君下手,黑炎君现在就处于危险之中,我们没有下界的消息,还能来得及吗?”
“你说得对,”叶争转而对幻狐拱手道:“前辈,我曾许诺过用试练塔换取狐族不参与战争,但是现在事出紧急,试练塔中有我的灵魂空间,我需要恢复力量,还请前辈能助我一臂之力。”
“这是自然。”幻狐将试练塔取出来递过去,与灵魂空间相融合的塔身立刻化为一道光没入叶争体内。
叶争闭眼感受了一下,终于找回了与这个世界的牵连感。
“接下来我将与你同行。”
幻狐与塔身的契约并未解除,须得时刻跟着试练塔。
“师兄,我也跟你一起去!”姜乃平对于叶争的事一向挺身而出。
“小乃平,你要留在战场上,”叶争将手搭在姜乃平的肩上,严肃道:“这场战争,我们必须胜利,这关乎整个世界的未来,你责任重大。”
师兄说他责任重大!
姜乃平登时挺起胸膛,“师兄,你放心将这里交给我吧!”
“你们说了这么半天,都当我是死的吗?”火凤讥讽地插进来,他负手走到幻狐身边,一袭火红锦衣显得气势凌人,一点没因为矮了一个头而落了下风,他白了包括剑神在内的三个人类一眼,冷哼道:“这事儿算我一个。”
姜乃平面色不虞,但人家是好心来帮忙的,他别过脸去,一言不发。
叶争倒是客客气气地拱手作礼:“多谢前辈。”
幻狐道:“那我们就可以兵分两路,我带着叶争去下界,火凤,你去剑阁取流光镜。”
任务分配完成,火凤率先离去。
“师兄,你走吧,在你回来之时,我必将妖宗彻底打败。”姜乃平坚定道。
剑神站在他身后,无声地表示支持。
在这边离去的离去,下界的下界之后,那边睡了很久的澹台俞堪堪醒来。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叶争回来了,那种心终于放进肚子里的感觉格外让人舒适。
被子里很温暖,澹台俞侧过头,笑意顿时僵住。
身边空荡荡的。
叶争呢?
他猛地直起上身四下查看,世界线圆润完整,毫无缺失。
那一团模糊的身影呢?!
熟悉的恐慌感爬上心尖,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叶争!”
空气中只回荡着他的呼吸声,庭院深深,并无熟悉的身影,一阵凉风吹来,他忍不住后退一步,磕倒在门槛后。
四顾茫然,他想到了极善于追踪的好友,“反耳?反耳!”
反耳匆匆从门外跑进来,都要急哭了,“阿俞,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澹台俞喃喃道,只觉耳边轰鸣,头晕目眩。
“你睡得完全叫不醒,我以为你出事了!”反耳将人扶起来,这才发觉阿俞正在浑身颤抖,“昭镜前辈!你快过来呀!阿俞他醒了,但是他不对劲啊!”
他呼唤几声,昭镜一把老骨头才堪堪出现在门前,反耳赶紧将他拉过来。
昭镜被按着急忙忙给澹台俞查探了一番,沉吟道:“这是心神震裂,气血运行不畅,阻滞于胸啊,”他惊讶极了,“什么事情能把青檀君难成这样?”
反耳几乎立刻反应过来,“阿俞,你是不是在找叶争?”澹台俞猛地抬头,“你……”
反耳把住他的肩膀,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对,我看见他了,他醒了,能跑能跳,只是……”他皱起眉头,暗骂那混蛋脚底抹油溜得快,“他已经走了。”
“又走了……”澹台俞黯然垂首,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又走了。”
他终于得到了叶争的回应,却还是留不住他。
“他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了呢?”
刚醒来便是来去匆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
反耳回道:“他叫回姜乃平,跟他一起去了东战场。”
“他一定是去找幻狐了。”澹台俞几乎立刻明白了叶争的用意,华阳君是叶争为数不多在意的人,他一定是去打探消息了。
他按住太阳穴,“谢谢你们,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反耳和昭镜关切的目光。
澹台俞静静注视房内的一切。
这里和叶争家乡的布局一样,但是他走得毫不留恋。
“宁愿舍近求远去找姜乃平,师兄也不愿相信我。”
他失落地坐下,忽然愣住。
茶几上,静静摆放着一张洁白的信纸。
澹台俞拿起来一看。
叶争龙飞凤舞的狂草映入眼帘——
“爷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才能回到身体里。
我先去找幻狐,如果能得到他的帮助,我就能拥有随意支配身体的力量。
以防你醒过来找不到爷哭鼻子,特此写信告知。
别哭,我会回来找你的。”
落款下,是一颗红泥涂成的心形。
那红彤彤的心仿佛热情奔放的叶争一般,照得澹台俞脸色通红。他翻过面,信的背面还有字——
“当然,如果你实在忍受不住躁动的内心,也可以来找我。”
眼前仿佛浮现出叶争懒散地倚靠着,光洁的侧颜下是嚣张的笑容,他扬起高傲的头颅,嘴角仿佛带着醉人的醇香,眼尾微红,他冲他勾了勾食指,发出无声的邀请。
澹台俞霎时心如擂鼓。
控制不住的笑意浮现在脸上,于他而言,这短短几行字胜过世间任何宝物的价值。
他从未想过叶争会回应得这样直白。
他将信纸抵在鼻翼,什么味道都没有,可是纸在脸颊上的轻微触动,让人心底发痒,他将脸埋在纸中用力嗅闻。
他想将这仿佛带着余温的纸揉入胸膛。
不,这不够……
他想要的是信的主人!
胸中因为这份留言燃烧起一团浇不灭的火焰,他幻想叶争懒洋洋地躺在他的怀里说这些话,他想狂乱地亲吻他的唇、撕咬他的喉咙,他想抵死缠绵。
他为什么要在这些年里什么都不做呢!
他躺倒在沙发中,低低地笑声从唇边溢出,他再次将信放在眼前反复读了几遍,只觉得心中多年沉疴一朝痊愈,畅快非凡。
他的目光一直放在最后一句话上——
叶争说,可以去找他。
第二百三十二章 战争有理
有了幻狐这个实力强大的大妖,去往下界就变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尽管幻狐因为自身魔性的关系和对黑炎君的犯怵,多年来从不主动前往下界,这次他也很乐意效劳。
没有妖族之眼这个能量转换器,为了节省体力,叶争提议仍然用往常的方式,经顶天柱前往下界。
在叶争离世的短短五年中,中界已过将近七十年。
这里成了一个荒芜的世界,彻底失去了生灵的痕迹。
幻狐看到这种情况直接愣住:“就算近年来中界飞升者甚众,这里也不至于凋零至此吧!”
叶争对此间心知肚明,丝毫没有惊讶模样。
原因么,当然是他在轮回盘的外围加的罩子,彻底隔绝了中界新生儿的降世,在澹台玉他们带领少数修炼者飞升的时候,更多的平民百姓并无所出,死后灵魂去了下界,便从此困顿到那里。
逆天改命之事他做起来毫不手软,就算那罩子的反噬差点要了他的命。
叶争很诚实地告诉了幻狐原因。
幻狐沉默了。
“你……”他想说些什么,或者骂些什么,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见惯了多少大场面,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叶争的可怕之处。
不是因为他的实力达到不可战胜的地步,而是他所图谋之深远,手段之残酷,对于他自己和旁人来说,都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没有人能顶着一界生灵的命运还能笑得出来的,这行为比他蓄意挑动人妖两族的战争还要恶劣。
因为人妖必会有一战,这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中界本是不该遭此大难。
他都不敢想象陷入种族灭绝恐慌中的人类是如何度过那几十年的。
幻狐叹了一口气,“摧残神器,搅乱生死常律,你就不怕天地震怒吗?”
叶争微微一笑,“我遭了很久的天谴了。”
他总是听到别人问他这种话,而他永远都只有一个回答。
即便他与澹台玉有言在先,尽量稳住中界人类,告知他们死后还有可去之处,但整整七十年没有新的生命,足以引起灭顶似的动荡。
“但这都是积蓄战斗力量的必经之路,他日三界混战,手无缚鸡之力的中界人类会沦为炮灰,我只是给他们开辟出一个可以变强的道路罢了。”
幻狐无话可说。
清水镇早已不复存在,倒是还能看出几分澹台世家驻扎过的遗址。
红叶纷飞中,顶天柱灵的光辉依旧照耀着整个结界。
“这里好久没人来了。”
这是顶天柱的第一句话。
叶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其实顶天柱的时间也过了近七十年。
天道够狠,中界真是最好消磨它时间的地方。
“前些年我听说你死了,但我相信你还存在,叶争,我们的约定你还没有履行。”
叶争曾说,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彻底打破三界的禁锢,让所有生灵畅行无阻。
天道曾以三界混战生灵涂炭为借口让它自毁柱身,现下三界战乱再起,它便要重塑柱体,让一切恢复到最开始的命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世界本应该的走向。
“前辈,那一天很快便到了。”
他这样许诺着。
幻狐从见到柱灵便开始惊讶,随后默不作声地跟他来到下界,才有机会询问顶天柱灵的事情。
他知道这个毁在昔日三界混战之中的顶天柱,但他不知道顶天柱还有灵,更不知道它一直被困下界,还和叶争有着联系。
“我很后悔当初没好好读取你的思想,以至屡屡因你的所为陷入惊讶。”他指的是在叶争还算嫩的时候,那时候叶争被困在试练塔最高一层,他恪守长辈的训练道德,没有对幻境中的异常进行过分探究。
叶争差点笑出声,“你现在也可以读。”
只要你读得出来的话。
幻狐便真的试了试蛊惑叶争,但是他失败了,现在叶争的心智已经远超常人,不如曾经那般好找漏洞。
但他可以有话直说:“如你们刚才所说,顶天柱要重开三界通道,三界再次进入混战之中,我实在想象不出剑阁能在这里面得到什么好处,或者说,你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幻狐的眼中充满探究。
“战争一旦开始,便没人能在这里面得到好处。”叶争垂下眼眸,他脚下贫瘠的土地上生长了一群强大且野蛮的生物,而上界肥沃土壤中滋养的生灵似乎与这里没什么不同,同样喜欢掠夺,同样残忍,只是一个深埋在内心,一个表露于表面,“……我只是想要个彻底的公平罢了,战争不是我的选择,而是这个世界的选择,我选择不了战争的开始,但我可以选择它以什么方式开始,以什么方式结束。”
他是这样想的。
或许同样,三界之中也会有一部分生灵并不那么喜好厮杀,只想在自己那两亩三分地中安静生活。
譬如植物系,他向来尊重他们的选择,即便他们如今在“天地感召”下被迫站队,他也相信,战争一旦结束,他们会迫不及待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重新隐居起来。
幻狐很难相信这话能从叶争的嘴里说出来,若谈论公平不公平,身为上界顶级宗门的继承人,叶争才是利益既得者,他向来漠视其它生物,幻狐甚至相信,在叶争的内心最深处,一定有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烙印,那对于妖族的屠杀就是铁证。
更何况他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屡屡玩弄生死大事。
“这种想法只有三岁稚童会有吧,叶争,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公平所言,你觉得战争让势力重新洗牌,各族就能得到所谓的公平吗?不会的,胜者永远是获利的一方,彻底的战争之后,败者的生存空间会变得更小,这才是事实。”
“前辈,你并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叶争听懂了幻狐的话,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要的不是资源上的公平,更不是实力上的公平,我想要的是可以选择的公平,我相信如果命运可以根据选择而改变,而不是如何选择都摆脱不了命运,那么这个世界很多事情本不该如此,我只是想看看罢了。”
幻狐沉默了,他若有所思,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叶争的意思,但是又仿佛是隔了一层纱,本能告诉他这层纱不能戳破,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他直觉自己最好不要跟叶争牵扯太深。
但他还是忍不住要举例反驳,“如果命运真的可以选择,你与澹台家的那小子可还会是两情相悦的结果?”
他本意是想告诉叶争他们是命定的恋人,可叶争却笑意更深,“这正是命运可以选择的结果。”
幻狐懵了,他只觉得自己这上千年简直白活了,叶争说他的奋斗目标是可以改变命运,可现在他说的话好像是命运已经改变。
他的一切行为和思想都好像在跟什么本该合理的因素疯狂作对一般。
他和叶争之间,一定有一个是疯了。
叶争也不需要幻狐接受他的思想,他们任务还在当前,“前辈,可愿随我一同前往魔都?”
幻狐对黑炎君避之如洪水猛兽,此次前往下界,原本只是让幻狐带他一程。
况且黑炎君那里情况不明,他都被随意扔下无间深渊了,接下来不知大魔头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打算。
但提及黑炎君的老巢,幻狐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他说:“当然,华阳也算是我半个友人,你是他的弟子,我总不能让你一个小辈独自去面对那家伙。”
叶争笑了笑,他倒是没料到幻狐这几年还能跟师父处出感情来,原本他们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又一个命运悄无声息地改变,多米诺骨牌效应真是个好东西。
他不知道这样天道的力量被削弱了多少,但自己绝不能松懈,叶争敢肯定,只要他放弃抵抗,天道就会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反扑,到时候世界线被逐一修复,所有角色重新被归位于既定的轨道,他这么多年的努力都会白费。
叶争的剑不在身边,幻狐继续带他在天上飞行。
下界的情况同样使幻狐感到惊讶,这里跟上界的情况竟然十分相像,战火连天,生灵涂炭。
鬼族横空出世,与魔族相庭抗礼。
他几乎立刻想明白了叶争封锁轮回盘,致使中界寥无人烟的目的。
为了鬼族能与魔族全力对抗,不知疲惫的鬼族简直是战斗的利器!若两界连同与人妖两族混战,鹿死谁手真是说不定。
幻狐好奇地问他:“你希望最终哪方会获胜?”
这些种族战争背后的推手,全都少不了叶争的影子。
飞快掠过的一处山头上,澹台柔和小狐狸正在率众厮杀,她们配合默契,出手快狠准且极富美感,愈显成熟坚毅。
叶争抿了抿唇,“无所谓。”
他不在乎胜方是谁,他只在乎战争给天道带来多少损失。
……
偏远之处的一座魔城惨叫连连,那个可怕的恶魔竟然到了他们这里了!
他成名于战争早期,以屠城之举被列为魔族仇杀榜第一,他的身后起初跟着一只媚魔,后来被其血腥的手段吓跑了。
赤瞳率领众魔主围歼失败,魔帝鲲宁跟他打成平手。
他成长的速度堪称妖孽。
影尘在血迹斑斑的城中一脸肃杀,天边有股陌生且强大的力量一闪而逝,他抬头看去,只见被冲击凌乱的云层,不见过客的身影。
这些年,他去过空荡荡的无间深渊,见过孤独闭关的姜柯,从澹台柔口中听过师兄的死讯,但他不信会叶争这么轻易死了。
那些从无间深渊中流窜出的恶魔为祸一方,但对鬼族秋毫无犯,他们必然有一个强大的主人。
这个角色,只有那个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大师兄才会扮演。
第二百三十三章 前辈?师父!
以幻狐的速度计算,魔都并不太遥远。
但这短短的时间足够叶争思考,譬如他在无间深渊发下誓言,要狐二和黑炎君付出代价,但是狐二被他家小宝贝一剑宰了,他最后的仇人就剩下了黑炎君。
但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次是他有事相求,姿态就要放低点,就算他不想看黑炎君的态度行事,在事情搞清楚以前,也不能直接撕破脸。
魔都上空禁飞,外面有禁飞法阵,这难不住叶争,他连轮回盘这种神器都敢禁。
于是他们在魔都上空畅行无阻,引来众魔仰望。
魔都只是那些核心魔族的生活场所,黑炎君的魔殿类似于顶天柱的折叠空间,常人遍寻不到,实则别有洞天。
进入由魔侍引路,道黑炎君久候多时,叶争和幻狐对视一眼,心有疑惑。
整座宫殿静得发冷,跟重火殿庄严肃穆的冷清不同,它奢华张扬,紫金宝石铺满路,路边的火炬燃着妖异的蓝火,与魔族的风格极为相符,殿前的额匾上是黑金的“离魂殿”三个大字。
除了前面领路的魔侍,整座魔殿似乎只有幻狐和叶争的身影。
在叶争刚踏入大殿之时,低沉的声音便从宫殿深处传来——“想死的话,就跟他一起进来。”
叶争脚步一顿,随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身后幻狐说的。
幻狐脸色变了变,还是坚定不移地走了进去。
黑炎君端坐于大殿尊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叶争阶前站定回望他,心想黑炎君是否早已知晓他们的来意,根据他这一副久候多时的做派来看,他们双方都很急。
时间并没有在此刻停滞。
黑炎君从宝座上一步步下来,在叶争前面的三个台阶前站定,依旧是居高临下的模样。
叶争细心地发现,他与第一次打交道的模样相比,少了一分暴戾,多了两分平和。
他应该找回了全部分魂,才会有这样的变化。
“本君不想与你废话太多,但有些事情,本君希望你能主动受着。”
他第一句话竟然主动挑明自己的恶行,叶争当即禁不住冷笑,“黑炎君是指逼我在无间深渊以身饲魔一事吗?”
“这只是其一。”黑炎君竟然心平气和地接住了他的挑衅。
叶争险些气笑:“其一便让我丢了四年性命,您的其二其三恕在下无福消受了。”
“叶争,你拒绝不了的。”黑炎君很是自信,他似乎因为叶争的到来连脾气都变好了,但这不影响他很快变得严肃起来,开始发号施令,“跪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控制了叶争的双腿,随着黑炎君一声令下砰得一声落地。
不是单膝跪地的服从姿态,而是双膝着地。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从来没有这么跪过一个人!
他惊讶之余,立刻怒不可遏地抬头,“你做了什么!”
“本君本想给你留些颜面,是你不想要罢了。”黑炎君垂眸冷冰冰地看着眼里都要喷出火焰的叶争,又瞟了一眼立刻紧张起来的幻狐,他有些心惊,恐惧黑炎君是他的本能,但也不该见黑炎君出手时的能量波动都捕捉不到。
“黑炎君,何必如此折辱一个小辈。”
黑炎君一向看不上幻狐的懦弱,“我到不知你什么时候对我的徒弟这么上心了,你还不想滚出去吗?”
幻狐握住拳头,依旧坚定地现在原处。
下一秒,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向他袭来,幻狐本能阻挡,可以他的功力竟然完全抵挡不住,眨眼间就被一阵风刮到了大殿之外。
门“啪”得一声在他身后用力合上。
幻狐想要强冲进去,又被一道大力打得手脚麻木。
他心中惊骇不已,这魔头的实力竟然已经达到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地步了!
殿内,黑炎君又缓步下了几阶,彻底来到叶争面前,他弯下腰,与要喷火的叶争平视。
叶争的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一样,完全动弹不得。
他早知来这里少不了一顿磋磨,但是为了华阳君的下落,这是必须要忍受的。
“你在上界阳奉阴违坏了本君的多少计划,如今若没什么大事,想来你也不敢踏进我这里一步。”黑炎君在叶争的眼中看到沉默后支起身体,缓缓走到他身后,“你是为了华阳?”
“没错,”他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叶争扣住身前台阶角,咬了咬牙,“前辈若是察觉到什么,烦请告知于我晚辈。”
“前辈?”黑炎君玩味地笑了,他站在叶争身边静静的不说话。
叶争闭了闭眼,无间深渊的森寒之气仿若跗骨之蛆般爬上来,他艰难道:“……师父。”
“很好。”黑炎君瞥了一眼身下之人不屈的脊背,那股子盛气凌人居高临下的气势又弥漫了上来,他手中变出一把粗长的铁鞭,“接下来……”鞭子如游龙一般甩出,那股力道连这大殿内千年的紫金顶梁柱都能劈碎,它落在了叶争的脊背上。
“嗤——”
衣衫棉帛尽碎,叶争闷哼一声,重重跌在石阶上。
黑炎君眼看着叶争立刻便支起身体,紧抿嘴唇咽下血迹,慢悠悠补充上了未尽之语:“……是惩戒逆徒时间。”
他又动了手腕,叶争神情不变地闭上了眼睛。
幻狐被控制在殿外,焦急万分,阵阵鞭子的破空声,那压抑不住的隐忍闷哼让他明白里面发生了什么。
黑炎君这个该死的魔头!
不知过了多久,暗淡的天色好像更暗淡了一些,殿内的鞭声停下了。
叶争疼得浑身颤抖,汗珠顺着脸颊连成线往下流,嘴唇破碎,是触目惊心的血迹斑斑。
汗珠侵入眼角让人不适,他眨着发昏的眼睛看着重回宝座的黑炎君,深深喘着气。
这本在他的意料之中,算计了这大魔头,用一顿鞭子换一条命,他还是拎得清的。
“华阳已经被抹杀了。”黑炎君将手搭在手边温凉的黑玉魔兽扶手之上,终于满足了叶争所求,他见叶争抬起头来看他,又道:“本君以为……你早就知道。”
叶争垂首,沉默不语,气质低迷。
天道狗东西!果然是要快刀斩乱麻,大砍剧情线。
把他一心单纯修炼剑身的师父收走了!
他的眼角似乎有水光渗出,又被强迫地逼了回去,仿若错觉一般。
黑炎君看在眼里,也只是心头冷笑,这孽徒未必没有师徒情谊,只是表错了对象,认不清事实。
于是叶争便听得黑炎君又道:“本君的灵魂心法从发明之初经过成百上千次改良,早已修得成熟,自然对于天地间强大的生魂有所感应。”
或许他都谦虚了,以前叶争用灵魂空间修炼的那种程度,对这些强者的灵魂气息都能感应到。
于是他说:“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黑炎君微微前倾,好像有什么重要的机密要说给他听似的,但听在叶争耳中只剩吹嘘,“叶争,你若不能站在本君这个位置,就永远不会知道本座的灵魂心法有多么强大。”
叶争抬起眼睛,他不惧与这个魔头对视,只是大部分时间都不想看他那股狂傲的模样罢了。
现在,他从魔头的眼中读出了对强大力量的迷恋。
他从不怀疑灵魂心法的强大,那是使澹台俞最终成神的关键,黑炎君的修为一定比现在的澹台俞高,自然对某些东西的理解也会更早。
他听得魔头低低笑了起来,起初是从胸膛发出的嗡鸣,随后他的笑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夸张,真像个变态反派一样,叶争面无表情地想,原著最后他被澹台俞弄死的时候,也是笑成这样。
黑炎君笑够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容变得阴狠起来,生动非常。
黑炎君用那股子恨得要死的表情,说出了一个事实,一个原本该让他极骄傲的事实。
他说:“灵魂之绝境处,可窥精神,精神之绝境处,可窥意志。
这灵魂心法修炼至最高境界,可窥天意!”
黑炎君这样说,叶争就明白他何故变得疯癫了。
他读懂了天意。
就像叶争看完了小说。
看破了这天道的局。
看完了他们的结局。
黑炎君见他似乎不为所动,一个闪身逼近到叶争面前,直视他的双眼,“所以你知道什么日子要到了吗?”
叶争回忆了一下剧情,点了点头。
黑炎君轻呵一声,“想来澹台俞正在赶来的路上。”
叶争想起了他给澹台俞留下的信。
剧情结束的日子要到了,黑炎君身死于澹台俞剑下的日子要到了。
二者并没有相差太久。
他也期待着故事结束的那一天,只要剧情线到大结局彻底崩溃,天道就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所以他很自信地对黑炎君道:“澹台俞是来找我的,他不会对你怎么样。”
而且现在的黑炎君似乎比原著中描述的强大许多,澹台俞却因为分心救他而稍有逊色。
“天真且愚蠢。”黑炎君冷哼。
叶争便知他何意,“华阳君之事在我意料之外,但澹台俞一直在掌控之中。”
黑炎君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杀机乍泄。
叶争十分无语,“……是,师父。”
“你经常无视本君的警告,狐狸没给你带过话么……你的自信究竟是从何处而来,你究竟能不能认清天机所在,极难更改,你究竟知不知道它的弱势所在?”
叶争深吸一口气,“我能认清。”
“你能认清什?”黑炎君见他不为所动,一副不想与他为伍的模样,脸都黑了,“你这个狂妄无知的小儿,你以为本君看不懂你那些小动作?三界本该打乱,乱便乱了,哪个在乎它是怎么乱的,那些对它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叶争被骂得狗血淋头,脸色几经变化,还是被他说得白了一白,“那前辈以为应当如何。”
黑炎君十分冷酷无情,“杀了澹台俞,永除后患。”
“绝无此种可能。”
叶争什么表情都没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情丝
黑炎君喃喃道:“情丝误人。”
那语气就像是叶争是个被美色冲昏头脑而误入歧途的傻·逼一般。
就算有一定原因,也并非主要原因,叶争抿了抿嘴,“你杀不了他。”
澹台俞是世界的主角,谁也保证不了他若身死这个世界还能运转下去。
更何况,不只是天道,连顶天柱都对他另眼相看,它们就算孤注一掷,也不会让澹台俞被杀。
黑炎君呵呵一笑,睥睨着冥顽不灵的顽徒,“区区命运之子,能奈我何?”
在叶争刚到这里之时,未必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只是那时候他以为既然他都能穿越,那所谓“天命”本该可以轻易改变,所以他并没有下死手的打算,而且……澹台俞总是禁不住逗的小模样挺有意思的。
可接下来“天谴”接踵而至,他时刻活在朝不保夕的阴影里,他利用不受天道所制的外来者身份,他屡屡以命相搏,同归于尽尤不可惜。
他想与这个不同阵营的天命之子划清界限,澹台俞却自己总是贴上来,总是用那种情意绵绵的眼神看着他,总是自作多情,一味舍我其谁的奉献与牺牲……这总让叶争忍不住怀疑,就澹台俞这德行,最后真能成至高神?
叶争闭了闭眼,“他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他会让所有故事线都脱轨,包括澹台俞的主角线。
黑炎君看着他,深沉的眼神充满探究和质疑,“你觉得你能控制住他?”
或许。
叶争垂眸,但黑炎君必定最想听到肯定的回答,但凡他有一点迟疑,在澹台俞出现的那一刻,黑炎君都会对他下杀手。
若他们二者陷入不死不休的原著轨迹,那才是最恐怖的事。
“我能控制住他。”
他对黑炎君许下这样的承诺。
黑炎君沉默了,他迟疑了几秒钟,在思考叶争的可信程度。
“抬起头来,重复一遍。”
叶争迎面黑炎君扑面而来窒息般的威压,坚定不移道:“我能控制住他。”
他仿佛对掌控澹台俞这件事有十足的把握和自信。
但黑炎君说:“本君并不信你。”
“本君不相信情爱的力量,”黑炎君负起手来,“华阳和清颜所爱不过几瞬,相恨却是百年,最后不得善终。”
拿他们两个都亲近的长辈来举例,仿佛论证便格外有力起来。
黑炎君一挥手,殿内的两个身影化作黑雾消失,眨眼间便出现在后殿寝宫之内。
叶争莫名对周围环境感到熟悉,一抬头,就看到了精美华丽的大床,以及上面一团浓墨似的魔气。
他脸色微微一变。
“相反,本君更相信,恨的力量比爱更强大,更持久。”
黑炎君将那团魔气召唤过来,一手搭在叶争的头顶上,“你在怕什么?怕会失去理智,亲手毁了澹台俞的一切,包括他本人吗?”
他并不怀疑这个不在天命之内的异端没有这个能力做到此事。
叶争动弹不得,那魔气对他尤为亲切,欢喜鼓舞地要往身体里钻,叶争浑身紧绷,深知魔头要彻底将他改造成魔物的打算从未消失过,而他此番前来无异于自投罗网,便彻底撕破脸,“你就不怕我得到力量之后先反抗你吗?”
黑炎君移开魔团,他苍白的面容在魔气的缭绕下显得神秘诡异,他似乎是觉得叶争说的话好笑,“那不是你之前一直在做的事情吗?”
“一手扶持鬼族与本君作对,你做得好啊。”
他的眼中明晃晃骂着“孽徒”二字。
“若你未同澹台俞产生私情,我所言,应该皆为你所愿。”黑炎君见叶争无法反驳,好心情地眯起眼,“如今事情都走上正轨,你该高兴才是。”
他将魔气缓缓推入叶争体内,那魔气正是叶争在无间深渊中献祭肉体和灵魂滋生出来的,它从世间至恶之地生长,能号令群魔恶鬼,自然也是这世间最邪恶的力量。
这股力量连黑炎君都驾驭不了,只有叶争可以。
裹着恶念的强大力量汹涌而来,叶争神色痛苦。
朦胧中,他根本无法反驳的话,若是他没有接受澹台俞,那么这一切确实都会有条不紊地发生,他会对澹台俞非常、非常得残忍。
可是他答应过澹台俞,以后不会再欺负他了……
“叶争,你真的想抵抗吗?想想吧,你能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天道已经亮明底牌,它不在乎会不会遭到反噬了,它在蓄积力量,只等着给你最后一击。你怎么知道这次的沉沦就不是它的陷阱呢?若是它联合澹台俞诱惑你,你真的想就此罢休?”黑炎君对叶争和天道的心理拿捏得很微妙,他同样在诱惑叶争,“你想反抗天道,就永远不该抗拒力量。”
那凝滞的阻力猛然一顿,眨眼间,魔气彻底化入体内。
事态已经无力回天,叶争眨了眨眼,黑炎君撤去了对他的控制,他轻轻道:“我还得去做一件事。”
叶争已经彻底魔化,这令黑炎君很满意,他摆了摆手,“去吧,明日子时,你该来魔宫受封了,你会是本君座下最强的战斗力,”他笑得残忍又温柔,“本君的……修言君,你应该很喜欢华阳给你的封号。”
寝宫大门轰然倒塌,幻狐急切地奔进来,他发现殿内无人了,四下寻找这才找到这里,可入目的一切都很惊心,黑炎君将手搭在叶争肩上,而叶争顺从地低着头,听到动静,他看过来的眼睛宛若被血染过一样,猩红得可怕。
然后叶争化为一团魔气,风一般地从他身边刮过,不知所踪。
幻狐起身便要去追,黑炎君一句话便叫他定在原地。
“叶争已然归顺,现在让我们好好讨论一下,你的立场问题。”
幻狐面若苦瓜,大觉事情不妙。
……
鬼城不远处的轮回盘原址近几日格外热闹,先下来一个人和一只狐妖,没几天又上去一个鬼修,这天,又下来一个不明生物。
澹台俞落地便是一张臭脸,他与姜柯狭路相逢,大打出手,但这家伙彻底掌控了母亲的霜华剑,他束手束脚还没使出力气,便被看不下去的柱灵传送了下来。
那厮的可恶之处他早已见识,暂且让他抛到脑后,此时此刻他想见叶争,非常想。
他已经沿着命运线找了一路。
下界魔气与鬼气混杂,鬼气比之他上次前来更是浓郁不少,其中必然少不了柔柔的奋斗。
金光在眼中游走,沿着魔都方向未行多远,眼前的命运线忽然断裂,眨眼间便是混乱不堪,还不是一条,而是千千万万条。
澹台俞脚步一顿。他失去了叶争的方位,也失去了对未来之事的掌握。
天空暗沉下来,世界尽头处,更高层次的力量上,愤怒的气息铺面而来,那似乎是顶天柱嘴里的“它”。
澹台俞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猜测到此事改变了天命,未来定会引起世界动荡,这才让“它”格外不满。
熟悉的皂荚气息从身后袭来,澹台俞屏住呼吸,眼前便覆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这不是在上界如日中天的青檀君?”叶争站在他身后,一双由猩红转为漆黑的眼眸微微弯起,他歪了歪头,侧首在澹台俞耳边轻声询问:“你是来赴约的吗?”
眼皮上传来一丝凉意,澹台俞眨着眼睛,睫毛轻扫,给人微微的痒,叶争手心一缩,被澹台俞握在手中。
那手不是毫无生机的,而是有弹性的,会动的。澹台俞眼眶湿润了一瞬,随后笑着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叶争,“师兄盛情相邀,不敢不来。”
两厢对视下,叶争几乎找不到他眼中的年轻气盛了,尽管他格外怀念澹台俞小时候一点就炸毛的劲劲儿,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澹台俞更具成熟魅力。
尽管他比曾经更加偏执,甚至将这偏执小心藏在骨子里,但也更加吸引人。
“谅你也不敢不从。”叶争笑了笑,好像赢得了什么胜利一般,“那你定然也会老实交代方才发生之事。”
澹台俞笑意绵绵的表情有一瞬间僵硬,立刻便被叶争捕捉到,他眯了眯眼睛,澹台俞轻咳一声,别过脸去,还紧握着叶争的手不撒开,“没什么,只是打不过姜柯。”
他特地将“打不了”改成了“打不过”。
这是个笑话,堂堂后期男主,掌握诡异莫辨的灵魂之力与超强修复能力的凤凰精血,手握雷霆兵刃,更有神龙护法,上界没了华阳君有几个能在他手下讨的了好。
可现在他却说,他打不过姜柯,一个鬼修?
卖惨的成分大过一切,叶争冷哼一声,从善如流地嘲讽道:“那你可真是个废物。”
澹台俞便也知自己无耻,跟着笑起来。
他们之间还从未这般心平气和过,不论是什么让叶争有了这样的转变,他都希望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他忍不住拥住叶争轻轻触碰他的唇,见叶争神色平静,毫无砍人之意,心下满足,便得寸进尺起来。
“你就尽情骂吧,我听着便是。”
声音的震动随着热气传过来,酥麻又痒,叶争缩了缩脖子,这倒真是有些肉麻了,原来澹台俞喜欢这种黏腻无赖的恋爱调调。
瞧他们以前见面就拳剑相向的架势,还以为若他朝一日答允,便也不过少了些横眉冷对,多几分脉脉温情,哪像现在这般,活脱脱一只……嗯……
叶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嘴上用了力,澹台俞吃痛闷哼,叶争捏着他的腰似笑非笑,“你是狗吗?”
澹台俞扶住作乱的手,作蹙眉不解状,“任打任骂都要不满,师兄真是难伺候。”
这个戏精真的是本该秒天秒地的男主?
叶争汗颜。
可是那似嗔带怨的娇羞,放在澹台俞雌雄莫辨的脸上,真是有杀伤力,从前这厮只爱严肃,倒是浪费了副好皮囊,或许……叶争猜测,澹台俞知道他就爱这个调调,所以才将他张脸利用到极致。
这个猜测倒是极大愉悦了叶争自己,果然以往总听说恋爱大多靠脑补,此话正解,叶争将手覆在勾引他的美人脸上,轻轻捏了捏,“乖。”
澹台俞便笑容灿若金河,晃瞎了叶争的眼,“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真是越长大越倒行,若是让十几岁的你作这般姿态,怕是要用弟子剑插满我全身。”
他倒是大言不惭,全剑宗上下最没个正形的便是他这个大师兄,上行下效罢了,还要以此申饬澹台俞。
澹台俞被情意迷瞎了双眼,完全不觉得他不要脸。
“那怎么舍得呢。”澹台俞将脸贴近了叶争的手,蹭了蹭。
他这般顺从,一副臣服姿态,倒叫叶争不好拆穿那小心藏起来的侵略意图了。
这人竟从未改变过在上面的野心。
从前还是个不会掩饰的狼崽子,现在终于有了成狼的谨慎和耐心,懂得诱敌深入了。
叶争心中呵呵一笑,顺手拍了拍他白皙的脸庞,“嘴上说着不敢,其实心里怎么磋磨爷都已经想了几百遍了吧?”
澹台俞笑容诚恳,“怎么可能呢。”
叶争笑意盈盈,双眼眯起,“是么,现在提起你妹妹还想把我大卸八块吗?”
澹台柔的尸身妥当保存在澹台俞的灵魂空间里,他上次看见的时候,她正在水晶棺材中,面若桃李,仿若睡着了一般。
而现在的澹台柔已经修成鬼王之身,纯净的肉体承受不了至恶至阴的气息,她永远也不能回到人类的阵营了。
澹台俞但笑不语,这些东西他永远都不会放下,他会记着仇,他会将账全部算在黑炎君身上,他们命定之中便会有一场生死大战,而对于在这其中居功至伟的叶争,或许他有其它的“惩戒”手段。
澹台俞轻轻捏了捏叶争的手,不疼不痒的,显得过分腻人了些,“师兄纡尊降贵,补偿我便是。”
叶争敛下眼眉。
月升中天,子时将至,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叶争扶住他的腰倾身上前,澹台俞先是一愣,便享受起了这送上门来的唇齿纠缠。
心意早已不必明说,澹台俞之于叶争,亦如叶争之于澹台俞一般。
空气中有躁动的因素蔓延开来。
叶争微微睁开眼,手一勾,就将澹台俞纳入了自己的灵魂空间。
跌入柔软的鹅绒大床,入眼是洁白的一片,这里是现代的装潢,粉漆的墙壁白到发光,窗外似有树叶沙沙作响,微风顺着窗缝徐来,带着一股皂荚的香气。
叶争长发散落,细丝般垂落胸膛,他的眼中星星点点,全是澹台俞的身影。
澹台俞眼露迷恋,未曾饮酒,先醉几分。
“喜欢这里吗?”叶争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澹台俞抓紧床单,回吻片刻,细嗅飘落在鼻间的发丝,“喜欢。”
到处都是叶争的味道,仿佛真的被带到了藏在叶争心中的那个遥远家乡。
心跳得越来越快,他喉结轻动,手不受控制地搭在叶争腰窝上,缓缓滑落。
叶争埋首在他肩颈,闷声道:“别动,我来。”
澹台俞便任由他施为,今时今日的叶争竟然格外坦诚,尽管那飞红的眼中带着读不懂的深意,但只要未来同叶争时刻相守,他总有能懂的一天。
窗外的皂荚树轻吟浅唱,叶无风自动,那清新的气息经了高温的蒸腾,在氤氲的气氛中愈发醇香。
温润的灵魂之力如实质般攀爬上周围环境,欲与其相互交缠。
他分外怀念那精神相交的沉醉感,如乳燕归林,甜腻得令人愉悦。
叶争从迷醉中抬起眼眸,“不许看。”
他拒绝了澹台俞读取他的思想。
澹台俞睫毛轻颤,虽是不解,扔听话地停下了进攻。
窗框边,澹台俞扶住叶争光滑有力的腰,以唇扫去其脖间细密的汗珠,放肆沉沦在爱·欲之中。
灵魂空间外雷声阵阵,那强大的意志为这个外来者引诱了它苦心培养的孩子而震怒非常。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宴席
子时,紫月当空,妖异非常。
叶争从梦中醒来,一闪身便将澹台俞抱出了灵魂空间。
这样大的动作都不醒,第一次这样尚有缘故,总是这样,果然是有问题的。
——你怎么知道这次的沉沦就不是它的陷阱呢?若是它联合澹台俞诱惑你,你真的想就此罢休?
叶争垂首,以指背轻触澹台俞安静的睡颜,冰凉的指尖顺着光滑的皮肤下移,来到流畅的脖颈。
这人此刻对他毫不设防,只需轻轻用力,便能让他身首异处。
叶争深深闭眼,手曲成爪猛然用力,撕扯一般将澹台俞凑到自己面前,然后缓缓地、印下一个吻。
冤有头债有主,谁是真正的敌人,叶争心知肚明,至于澹台俞……他若真的背叛,自然不会有好果子吃。
他面容冷峻地向魔都走去,身后平坦晶石上睡着的,是被他遗弃的爱人。
天边酝酿已久的天雷见他离开了澹台俞,终于携着雷霆怒火冲击下来。
“嘭——”
叶争的身影错频一般跳转,每次都恰好停留在天雷落地点的前半米,不多不少,仿若戏耍老鼠的猫。
天塌不及,地陷又起,落脚处大地开裂,宛若深渊巨口般要将他一口吞下,叶争半悬于深渊上空,魔气阴郁,闭上眼去,便能清晰感受到那愤怒的气息,“引诱天命之子,叶争,你已再无活路。”
这是天道第二次离他这么近,叶争置若罔闻,只勾起嘴角,“竟还专程跑来当面警告我,这只能说明你愤怒焦虑,还真是个令人愉悦的好消息。”
天道便又降下来两道雷,此时的叶争能量都在与脚下的深渊相抗衡,想要分心理会这雷霆,确实需要点难度,叶争正好想试试这魔身的极限,便不躲不避地想要硬抗。
空气中一瞬间弥漫起能量冲击之下的焦糊味儿,那灼热的温度已经蔓延到了头顶,下一刻,却再没了动静。
脚下的深渊巨口骤然愈合,叶争踏在坚实的土地上,见前方站了一个人。
半面修罗半面君,影尘脸上的火焰疤痕已经彻底长成了并蒂莲的模样,崎岖着沿着血肉和经络生长,诡异又扭曲。
但他另外半张干净俊朗的脸是清晰可见的平和,如果空气中没有因他到来而弥漫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的话,叶争很愿意相信影尘刚刚游历归来。
天道为何会因为影尘的突然出现而停手呢?叶争想不出个所以然,便又听影尘道:“师兄,好久不见,我一直在等你。”
影尘是他培养出来的最强大的助力,叶争轻扯嘴角,决定先把想不明白的疑惑抛到脑后。
“等我作什么?你不该等那些中界来的鬼修吗?难道你一直以来追求的理想已经实现了?”
当初影尘愿意跟他走的理由,就是想为中界民众谋求一份在夹缝中生存的力量,他本该继续混迹在鬼修中助力才是。
“我已为他们抢了很多城。”影尘指着远方一个城的模糊身影,“那是最后一座。”
叶争挑眉,懂了他的意思,“还想跟着我?”
影尘没有说话,只握紧手中剑,沉默却坚定地点了头。
叶争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弟子剑,从灵魂空间中拿了一把扔给他。
漂亮的剑身在空气中划过冷冽的弧线,被影尘稳稳接在手中,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宝剑气势大胜,疯狂嗡鸣起来。
影尘用力将它握紧,拔出剑身,只觉此剑光华如白练,偶有雷霆般紫光闪过,轻盈中寒气逼人,他一眼就认出这定是可比拟玄锋的神兵,他赞叹道:“好霸道的剑!师兄,此剑何名?”
叶争眼含笑意地看着那熟悉的漂亮剑身,灵魂空间内玄锋感受到它的愤怒激动不已,叫嚣着要出来揍它一顿,叶争安抚住玄锋,说出了那个让他觉得十分优美的名字——“它叫弑天。”
影尘一愣,随即便是笑意更浓,“也是个霸道的名字。”神剑闻言更加用力地想要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影尘那混沌之力将其裹了一圈又一圈才没脱手,便又问:“此剑有灵,它原来的主人去了?”
若神剑认主,他便很难驾驭住它。
叶争摇了摇头,“只是睡着了。”
“我想这世间除了你的灵魂之力,没人能驯服他手里的剑了,我便把它交给你保管……”叶争意味深长道:“若真能让它改主,也算你的本事。”
神兵可遇而不可求,影尘当然乐意收下。
……
黑炎君要任命副君,众魔头自然要前来觐见,侍魔们手脚伶俐,几个时辰就将冷清空荡的离魂殿布置成了热闹的宴席。
黑炎君一如往常高居众魔之首,左手边宝座空着,右边是一脸郁郁,闷头灌酒的幻狐大人,他一脸冷漠地看着座下魔头推杯换盏,在战战兢兢中的恐惧更让魔头们魔气激荡,只觉得在死神面前放肆更让他们感到刺激非常。
赤瞳在半身裸露的绿皮肤魔族身上疯狂驰骋,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大口饮其血液,复又亲昵非常,爱不释手,“伽罗,伽罗……我亲爱的魔主大人,你快看看我呀,你不是最喜欢我了吗?啊?”
女眉站在鲲宁身后,貌似不堪直视地抬袖遮住半边视线,悄悄羞红了脸,惹得左右魔头频频侧目,这个媚魔清新脱俗,竟然跟外面那些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
一个大胆的魔主绕过鲲宁频频向她抛去媚眼,招来女眉含羞带怯的回应,正当这眉来眼去打得火热之际,媚魔似是又想起什么似的,眼含畏惧地偷偷扫向身边平静喝茶的主人,悻悻收回了漂移的目光,再没给过那示好的魔主一个眼神。
那魔主暗忍了一会儿,再看向鲲宁的目光果真变了,敌意渐浓。
哎呀呀,叶公子传授的这招欲拒还迎小绿茶手段真是屡试不爽啊。
女眉正得意,她家气压偏低的主人已经放下茶盏,轻轻磕在桌上,唤醒了她走丢的魂。
鲲宁转着拇指华美豪气的宝石金戒,冷声道:“玩够了么?”
女眉吐了吐舌头,“玩够了主人。”
座下还算和谐生动的宴席,宾客却全都仿若当首座的魔君不存在,或者他们都假装不抬头,实则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齐齐心道:“这位新副君好大的排场,竟敢让魔君等他这么久。”
宴席就在这诡异的热闹气氛中持续进行下去,宾客尽欢,老少不宜,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
所有魔头“唰”地一下把视线齐刷刷地射过来,叶争要是张纸,恐怕已经被烧出了无数个洞了。
在场的魔头几乎都没见过他,不知道他是哪根葱哪头蒜,怎么就入了魔君青眼。
幻狐见他还是出现了,失望地深吸一口气,别过脸去,纯粹为叶争轻易投敌的行为十分愤慨。
唯有四魔认识他,赤瞳见他十分惊讶,他身下的伽罗见他两眼发昏,鲲宁见他隐有敌意,而女眉见他……
她简直要高兴地找不到北了,要不是还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当即就要扭着小腰贴上去。
在这样沉默且安静气氛下,叶争在众魔神色各异之中进了门,跟在他身后的影尘自然而然地显露身形。
原本沉默的气氛立刻冷到了极点,赤瞳更是扔下迦楼就站了起来。
显然,比之名不见经传的修言君,这个笼罩在每个魔城上空的屠城阴影,更让他们觉得恐怖。
叶争呵呵一笑,“在下叶修言,以后将带领你们去打仗,希望你们听话,不然会死。”
这话说得可恶,当即就有魔头不服,从宴席中大骂一声“你算什么东西”,便大吼着向他袭来,叶争不躲不避,只一眼,那漆黑的眼眸便彻底消散,变为纯粹的猩红,猩红最浓郁之处,恶念仿佛扎根在脑海中似的。
“——便让他灰飞烟灭。”
叶争刚起了这个念头,那魔头便如他想的那般连骨头都化成了灰。
只一个照面就杀了从刀光剑影中厮杀出来的魔主,再见从无间深渊上来的恶魔们各个噤若寒蝉。
……联系到他们都有同一个主人的传闻。
众魔又不傻,有个傻帽已经当了炮灰试探出这位的深浅了,他们看向叶争的眼神就变了。
叶争径自绕过众魔走上前去,招呼也不跟首座上的魔头打,一撩衣摆端坐下来,正与幻狐面对面,幻狐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叶争自顾自地饮了酒,还是察觉到这中间有问题。他离开魔都是一个人,回来是两个,黑炎君毫无过问的意思。
黑炎君的灵魂心法既然修炼到了可窥天道精神意志的状态,便该看出影尘同为掏出天命之人,怎会对他是这中不闻不问的态度。
黑炎君故意不表现出来,究竟是有更大的图谋呢,还是真的不在乎?
黑炎君将视线投射到影尘手中,那把弑天仍在他手中不满地震动。
“黑炎君可是觉得这把剑有什么问题?”叶争将冷酷的神情敛在小酒壶之后,明知故问。
“本君与此剑有缘。”黑炎君笑得意味深长,一副很满意叶争把这把剑带来的模样。
影尘面露不解,叶争便以剑阁秘术给他传音:“是受害者和凶器之间的缘分。”
影尘顿时肃穆,弑天原主人的形象立刻在他心中伟岸起来。
一场酒宴在主角过分嚣张之下草草收场,好在黑炎君此次的目的只是将让叶争立威,并没有其他打算。
或许是为了安抚叶争,黑炎君划出魔都的一块区给他享用,至于这一区的前持有者,早不知被打发到什么地方去了。
由着侍魔在前引领,叶争和影尘耳边都是它的唠叨:“这里是我们魔都最繁华的一片,魔君大人将这里给您,足见他对您的重视……”
叶争受不了他三句不离黑炎君的马屁,早早打发了他自己走了。
未过几步,影尘叫住了他。
“师兄,你的手有异样。”
叶争抬起手,那平滑的肌理已经有了衰败迹象,青黑得触目惊心。
植物系的灵宝到底只能抵抗无间深渊至恶至阴力量的余气,而不能真的与之相抗衡。
一旦他开始大量动用魔气……
这具好不容易修复的身体,还是保不住。
第二百三十六章 火凤之乱
澹台俞睁开眼,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他坐起身来,为自己孤零零的处境感到迷茫,叶争半路把他截住调情,一句正事都不透露,这下好了,狗东西拍拍屁股走人,倒让他一头雾水。
坐下平坦的石头上压着一封信,澹台俞拿起一看,还是熟悉的字迹——
“去做你该做的事。”
冷冰冰的几个字,扑面而来的一股逐客令气息。
眼中金线缠绕,世界线愈发混乱,他已经看不透这世间大多数的因果。
好在,他也相信叶争说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并不迷信因果线,现下世界线混乱,反而恰恰证明了叶争是正确的。
在这激荡的命运洪流中,叶争的这一句“去做你该做的事”就格外耐人寻味起来。
世界线的断裂很可能与叶争有关联,或者,他不防再次大胆假设,就是叶争破坏的世界线。
一个世界的外来者,他正在认知清醒的状态下不余遗力地破坏世界线,并且因此引起了“它”的不满。
从前不知叶争为何屡屡以身犯险,现在发现了真相,他那些离经叛道的做法竟然全部有迹可循,变得合理了起来。
而现在,叶争依旧在以身犯险,而且比以往更险。
极目远眺,天罚过后的焦土清晰可见,而与他本该亲密无间的叶争,不仅在欢好之时拒绝思想交流,更是在这之后直接离去,留下的只有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留言。
澹台俞在平滑的石板上站了很久,想了很久,最后他决定相信叶争。
就在他刚刚做出选择之时,灵魂空间突然犹如被火焰灼伤了一般,属于火凤的小火苗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
叶争与幻狐身在下界时,与他们兵分两路的火凤携着叶争和姜乃平的联合手信被引进了重火殿。
大殿的布置并没有因为华阳君的离去而有分毫改变,流光镜就摆在大殿中央,镜身流光溢彩,镜面光滑,只是倒映不出任何的影像。
他绕着流光镜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
便按照叶争说的方法催动了流光镜,镜面如水波荡漾,终于映衬出了火凤现在的模样,一个明艳的红衣少年,火凤性格高傲,十分迷恋外表,他站在镜前侧身,不太满意自己目前干巴巴瘦弱的模样。
流光镜受他能量催动,对火凤的心思格外敏感,画面一转,就展现出了他成年的模样,高大俊美,张扬的外表让火凤满意地点点头,他想着该干正事了,正要倒行流光镜的时间,流光镜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画面又一转,出现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火凤皱起眉头,面露不解,“给我看澹台俞作什么?”
镜中的人着一袭白衣,气质如清风明月,携一柄通体华光的宝剑,舞了一套精彩绝伦的剑法。
火凤不由看得出神,待反应过来,他立刻惊出冷汗,这流光镜好邪门,竟然用澹台俞那张脸来诱惑他堂堂神兽!
镜中的人停下手,他的身边又出现一个冷面的男子,那冰冷的眼神在触及白衣人的时候顷刻融化,似有柔情万千。
火凤表情都木了,华阳和澹台俞的脸……这都是什么呀。
可那白衣人舞剑的模样总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连带着眼前两人的含情脉脉都刺目起来。
一股说不出的郁闷在心中流淌,这郁闷在镜中的两人合力将成年的火凤打入禁林后立刻变成了愤怒。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火凤怒指镜中影像质问,身后引路的剑阁之人早已不知所踪,他气得想要大骂,又不知该骂点什么,好在还记得正事,立刻催动流光镜定位时间,想要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回流光镜听了话,画面快速流转,定格在姜乃平携着流光镜回到封脉府的那一天。
同样的重火殿上,姜乃平双膝磕在地上,请求华阳准许殿外的剑神加入剑阁,华阳以剑神之道非正途而拒绝,姜乃平以己身为例反复央求,华阳才给了剑神一个客卿长老的名头,让他能在这里深修剑道。
姜乃平又求华阳君将流光镜的使用权限开放给他,华阳君……他扫了流光镜一眼,再次拒绝了他。
请求接连被拒,姜乃平一副被打击得不轻的样子,失魂落魄地退出了大殿,画面定格在重火殿内,大殿中央的华阳一脸严肃,正在催动流光镜探寻。
火凤引导流光镜,画面却切换到了大殿之外,姜乃平拉着剑神兴致勃勃地往练武场上跑,兴奋地把他介绍给诸位师弟。
不论他怎样调换画面,倒退时间,再也不能看到彼时重火殿中的情景了。
火凤操控流光镜的权限是叶争给予的,权限能在叶争之上,还能特地将这一段屏蔽的,除了华阳还能有别的吗?
火凤心下疑惑,不知道华阳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那一眼在流光镜中看到了什么,才会拒绝姜乃平的使用请求。
火凤在最后那副画面中细细观察,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终于,他在流光镜模模糊糊的影子中发现了端倪,那金光灿烂中浮现出的人影,竟然是澹台俞的样貌!
华阳和澹台俞之间的关系,他刚破壳没多久时便看得分明,那真是老死不相往来,大有恨不得对方从此消失的架势,简而言之,气场不和。
却没想到私底下,华阳还会探寻澹台俞的消息,并暗中将其设为机密,脑子里又不受控制地出现白衣人与华阳君相拥的一幕,这一次,他看清了白衣人的神情,便能很快确定,那一定不是澹台俞,而是与之相貌极其相似的另一个人。
那个人还在吗?为何他光是看着,便既想笑又想哭呢?
年轻模样的火凤分外迷茫,他从未在意过那些失去的记忆,他想天道自有定数,若天道让他轮回般的新生忘记一切,那便是合理的。
但此时此刻,他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探究欲。
流光镜的画面飞速倒退,那本该是千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火凤想要扒开看个明白,几乎要贡献出一身的妖力来支持如此强大的时光回溯,可火凤什么都没想,只着了魔一般输入能量,终于,他在一个很眼熟的画面中停了下来——
久不出人间的成年火凤游历到了一家山腰小酒馆,小酒馆的伙计被他异于常人的打扮吓得直哆嗦,将酒撒了一桌子,好兴致被打扰,他气得掀了桌,就要将那小伙计扔出去。
小酒馆里的人族登时乱作一团,未过一息,厚重的门帘被撩开,进来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之人,酒馆里的人见了他立刻冷静下来,有了底气,纷纷与他打招呼,称其为“清颜君”。
火凤难得见到个这么年轻便被奉为上尊的强者,当时就来了兴趣,追着人打了好久,就这么追着追着,打着打着,火凤看向清颜君的眼神变了。
流光镜外,火凤的眼神也变了,因为他已经提前看到了结局,眼前的画面飞快流逝,最终还是到了华阳与清颜一同将他镇压下情景。
当霜华穿胸而过时,他仿佛感同身受,那股悲伤到极点的窒息。
他到底没有那时候的记忆,只朦朦胧胧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火凤闭上眼睛,那年被镇压在禁林的火凤浑身伤痕地仰躺在湿冷的地上,呆呆地望着天空,喃喃询问:“为什么?”
心便跟着刺痛起来,头颅宛如针扎,只要他的脑海中一回想那些画面,便是头晕眼花,妖力不济,流光镜中的画面凌乱起来。
火凤甩了甩头,依旧摆脱不了这股眩晕,余光之中,他仿佛看见流光镜里的画面疯狂跳转。
他好像看见年幼的澹台俞与叶争展开生死搏斗,满怀恨意地将剑身刺入叶争的胸膛,火凤恍惚地想,不对吧,澹台俞那小子爱叶争如命,怎么舍得这么对他?
但画面中的事情有条不紊地播放下去,华阳爆体而亡?这也不对!澹台俞受了黑炎君蛊惑,竟然勾结光宗灭了剑阁满门?
这怎么可能呢……
火凤眨了眨眼,更是在其中看见了他自己的身影,同样年轻的容貌,只是更加幼稚傲慢几分,他火口一吐,就烧了封脉府半边雪林。
剑阁眨眼间沦为火海地狱,剑阁长老们与他殊死搏斗,姜乃平满脸泪痕,带着无穷的恨意看了他们最后一眼,便带着年轻一代的弟子尽数转移。
那时候的他们都还很年轻,远不及现在这般忍得住情绪。
火凤就站在流光镜前,看完了这荒诞的一切。
那与长老们厮杀得正眼红的“火凤”仿若在他的注视下有了察觉,竟然径直面向他走了过来。
火凤眼里的“火凤”不断放大,最后宛如一个巨大的人形转盘形成的虹吸,将他所有意识都吸了进去。
最后一刻他终于想明白。
华阳不会也是因为看到了这种鬼东西,才出了事情吧?
“火凤”睁开眼睛,眼中杀气未尽,“他”抬头环顾四周,心道:这地方不是刚烧过,怎么又完好无损了。
没关系,主人命令他将剑阁一个不留,他自然可以……再烧一次。
第二百三十七章 小乃平发飙(一)
人妖战争爆发以后,东部战场一直是最激烈的战场,妖族经光宗入侵,因为有着光宗同族的接应,在一开始的时候几乎如入无人之境。
剑宗也将大部分主力放到了东部,西部则有姜家和皇族负责,后来居上的中界飞升者也在其中起着重要作用。
这一日,姜乃平正率领众年轻弟子与新编的妖族精英展开一场殊死搏斗。
巨大的剑阵在天空中层出不穷,网罗住妖族之后又各个击破绞杀。
待他揉着肩膀从战场上下来之时,西部那边传来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
皇族临阵反水,姜家损失惨重,一大波妖兽从西部向他们这边的驻扎地后方袭来。
姜乃平一脚踹翻了桌子,拎起报信弟子恶狠狠道:“你再说一遍?”
报信弟子一咬牙便又报了一次,这下姜乃平终于相信了,他抹一把头掀开帐篷往西方看去,那边硝烟尘上,空气都因大军来袭浑浊了几分,“妈的皇族果然不可信!”
帐外休整,刚打完一仗的师弟们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又发生了这种事。
姜乃平气得捏紧手中剑,飞速下达命令:“陈渚,率领剑王以下弟子截断西部战场上来的妖族!齐天青,率领剑尊以下弟子去协助姜家!其余人,跟我正面弄死他们!”
齐天青陈渚得令而去。
姜乃平急匆匆往西面走了两步,又猛然顿住,环视周遭一圈后问身后的小弟子,“光宗那群人呢?”
光宗与他们从前就爱攀比,在战场上也是拼尽全力从不落了下风,今日怎么这么安静?
小弟子头摇得飞快,表示自己今天还没遇到过他们。
“这群人平常人模人样的,关键时刻屁都放不出一个!”姜乃平唾弃一声,眨眼间便化作剑光冲上远方云霄。
这里的情况比想象中的糟糕,根据他们先前的推测,大部分妖族都已经在东部战场身陨,未曾料到西边竟突然冒出了这么多妖族,看体态和战斗力,也非是被赶鸭子上架的新手。
这些应该就是妖族的最后储备力量了,也不知他们从哪里看出来此时是全面进攻人族的最佳时机,彻底把底牌暴露了出来。
领头的姜乃平眼熟,是狐族的一个长老,这老东西狡猾得很,因为有幻狐的命令一直都是坐镇大后方,专门在暗中给妖族出谋划策,让鸟族偷袭的策略就是他搞出来的,没想到幻狐刚一下界,这老东西就迫不及待跳出来了。
姜乃平简直看他一万个不顺眼,拔剑就俯冲了下去,“老东西受死!”
多年战场厮杀让妖族认清一个真相,剑阁的人各个都不好惹,姜乃平更是凶名在外。
狐长老没有用自己身体硬抗剑气的打算,他一甩尾巴,施了一个迷惑之术,姜乃平俯冲的动作有一下凝滞,一息过后他很快回过神来,狐长老已经抢了先机成功从剑光下逃脱。
他身后百妖正在甩着膀子撒开蹄子狂奔而来,姜乃平凌空翻转,起了个汇聚力量的势,剑指虚空,眼中盛光翻涌。
天边云层鳞状拨开。
“剑道,惊——雷——闪!”
一排电闪雷鸣齐齐落下,大地震颤,狂奔的妖兽们脚刹停住脚步,冲得猛的,眨眼间就被劈得外焦里嫩。
地面上瞬间涌起一股焦糊的肉香。
姜乃平成功截住了他们的去路,长臂一挥,命令身后诸师弟,“上!”
姜乃平御剑凌空于上方寻找狐长老的踪迹,这一找又发现了别的问题,这边已经打成热火朝天的模样,光宗那群人就算再迟钝再忙,也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能有什么事情耽搁他们?
很快,现实就告诉了他。
身后厮杀呐喊声响起,他们突然腹背受敌起来,姜乃平定睛一看,趁乱从他们后方偷袭的哪里是妖族,分明是养在光宗的那群灵兽!
光宗竟敢背刺他们一刀!
姜乃平不是什么良善的心慈手软之辈,当机立断将战力分为两股,一股抵御妖族,一股抵御灵兽。
这么大规模的联合作战,背后不可能没有领头协商,妖族的是狐长老,光宗的又会是谁?!
不管是谁,姜乃平今天都杀定他了!
“剑神!”
剑神从砍瓜切菜中脱身出来等着他发话,姜乃平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表情凶狠,“揪出这个人,先搓掉光宗的士气!”
最了解自己的是宿敌与友军,姜家远在西部战场负隅顽抗,现在的他们已经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大师兄说,越是危急存亡之际,越该从简分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灵兽太多,我们先开一条路出来!”姜乃平大喊一声变了剑招,剑神心领神会,持空与他相对运转剑气。
诡异的力量从他们的剑身中流淌出来。
“幽冥剑法……”激荡的能量流吹得姜乃平发丝狂舞,他的剑仿若融入灵魂,与剑神运转的力量一模一样,“双剑合璧!”
切磋数年培养出来的默契让他们参悟出了合招的威力。
这一双剑,可抵千百妖兽!
二人的剑招完全相同,挥剑的力道、弧度、身法和释出的能量,就像是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一样。
在这股如出一辙的双重能量中,灵兽们厮杀的步伐突然沉重起来,眼中血腥的凶狠变得茫然,它们已经彻底陷入了意识的虚无,完全忘记了身在何处,同样也忘记了反抗。
只有灵魂似乎要脱离肉体,被风刀似的剑气胡乱砍伤,然后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忘记了反抗,倒在了血染的战场之上。
灵兽灵魂重伤,与他们灵魂绑定的主人也不会多好受,总道是光宗视妖兽如命,可感灵兽之哀伤欢乐,痛苦迷茫。
姜乃平与剑神这一灵魂杀招,未必没有影响到他们主人的精神状态。
不管如何,他们清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至少可以让他们很快到达那坐镇背后之人的面前。
光宗御兽的手段确实高明,但自己本身实力不过尔尔,有半路拦截他们的,都被一刀送去见了他们的灵兽。
最后,他们终于在蒙面的人群中发现了被护在最中央的人物。
姜乃平扶住剑柄,讥讽道:“敢背后捅刀子不敢露出真面目,哼,光宗原来都是这般畏畏缩缩的小人。”
领头人身边的人欲上前去,被领头人抬臂拦住,便是退下了。
领头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当着众剑阁弟子和光宗的面脱下帽兜,露出一张老气横秋的脸来。
姜乃平惊讶之色一闪而过,随后咬牙切齿道:“司无涯?”
司无涯好歹也是当今世界地位堪与华阳君齐名的人物,他竟然公然与妖宗联手,趁虚而入。
姜乃平一向不喜欢在遭遇背叛后问为什么,左右不过是些名啊利啊,只是他现在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
这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也这么拎不清?
“剑宗横行无忌久矣,你们既能对妖宗进行种族屠杀,他日就能对我光宗灵兽赶尽杀绝,断我宗命数。”司无涯老气横秋道。
他理直气壮得很,姜乃平难以理解地皱着眉头,“简直一派胡言!”
他们从前也算与光宗交好,靠着邻里间的便利总有些互通有无的来往,剑阁好端端的对付妖宗,什么时候打过光宗灵兽的主意!
他气笑,便也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光宗既想以此借口对付剑阁,若他朝一日果真得手,正的反的不都是他们说了算。
他便不再多言,冷哼一声摆开架势,“都道前辈有一九头狮吼兽,威猛无比,一力可使巨山移,晚辈今日便来讨教讨教!”
他的气势一变,剑气疯狂外涌,杀机毕现。
司无涯退后一步,远山传来一声震天巨吼,响亮的战场之上的所有人和妖都愣了愣神。
随后,天黑了。
不,不是!
是一个巨大的兽身遮蔽了天地,正逆光从远处奔袭而来,它浑身的赤黄,毛发短密,肌肉虬结宛如山丘巨石。
每一步都带来大地震颤,九个硕大的头颅各个雄姿勃发,气势逼人,直冲姜乃平而来。
饶是姜乃平见惯了幻狐与火凤这般的巨大神兽,也没见过狮吼兽这般威猛的。
他后撤一步,弓起半身,浑身蓄力如同敏捷的豹子,人身在可遮天蔽天的狮吼兽面前何其渺小,他手持长剑,无惧无畏地迎面冲了上去。
狮吼兽巨大的爪子挥舞而下,指尖末端锋利无比。
“铿——”
与姜乃平的剑身相接,竟然发出了钢铁般的声音。
姜乃平几乎立刻感受到了什么叫巨山压顶,他的力道几乎不能与之相抗衡,双膝弯曲,半个小腿都因这巨大的压力陷进土里,若他还坚持抵抗,必将无力反击!
他立刻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做出判断,不过是身形大了些,力气大了些,只要有时间找到它的弱点,他便能将其拿下!
姜乃平低头念决,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直冲狮吼兽面门,九个头不堪其扰地嘶吼晃动,掌下的力道便松懈了。
姜乃平抓紧机会撤身,脱离被压制的状态。
剑神立在其身后护法,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姜乃平吐出一口闷气,头也不回道:“我没事。”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小乃平发飙(二)
剑神欲上前去的动作便收了回来,这是姜乃平的战斗,他只该在旁边观察,不可上手打扰。
火咒已破,狮吼兽的九个头齐齐发力,一头吐火又原模原样地将攻击还给了姜乃平。
姜乃平跳离原地,所立之处大火熊熊燃烧。
这是它的天赋技能,镜像反射,能将对方攻击的伤害全部还给对方,敌强它也强,难缠得很。
火烧不着,雷劈如何?姜乃平一个惊雷闪又送走了一波灵兽,光宗弟子见状纷纷气的上前,被剑神一道强劲剑气拦在外面,只留下一大片空场给姜乃平和狮吼兽。
狮吼兽也皮糙肉厚,本也不惧这符咒引来的电闪,还给姜乃平时也被轻松躲过,这试探的一来一回,倒是让姜乃平看出了狮吼兽的深浅。
光宗大部分灵兽皆出身妖族,九头狮吼兽作为其中资历最老,实力最强者,自然也出身妖族,它同样经历过试练塔的洗礼,再加上是只低火凤这等神兽一阶的大妖,比寻常妖兽防御力和攻击力都强的多。
可这也只能证明狮吼兽又强大的防御力和物理属性的攻击力,虽说一力降十会,但只要姜乃平不动用法系术法,狮吼兽的先天技能就展示不出来,只要他身法灵活,必能躲过狮吼兽的攻击!
姜乃平不该夸大凭借自己区区二十几年的剑道就能杀掉狮吼兽,但若说重伤制住他,未尝不可一试。
“既然你什么都敢学,那就试试这个吧!”姜乃平立于原地,长剑如莲花宝座般变换绽放,“九转莲花阵——”
他剑身立于胸前推进,那磅礴剑气化出的莲花影子眨眼间没入狮吼兽体内。
狮吼兽只觉身体一阵凉意,脘腹刺痛起来,那莲花似乎在体内生生搅乱五脏六腑,狮吼兽有力的脊背躬起,疼痛难忍之际,一声惊天震吼,竟然真的复制出了一模一样的九转莲花。
没有人比剑阁弟子更懂剑气,那九转莲花冲向姜乃平,乖觉地就像是见了主人的小猫,在姜乃平剑尖之上跳跃旋转,被反手一扔就又打向了狮吼兽。
再次感到疼痛,狮吼兽终于怒了,它受着司无涯的控制九头齐齐发力,每个狮头中都吐出一道攻击,金木水火土雷风等各大曾经吸收的元素被施展了个尽。
狮头方向不一,姜乃平躲到哪个方向都会受到攻击,他干脆以剑遮面,不避不闪,锋利的剑身将攻击之势一劈为二,身体紧跟着在空中旋转,径直来到狮吼兽面前,一记重剑决,生生砍下其中一个狮吼兽的头颅。
血淋淋的狮头滚到司无涯面前,司无涯胸中一阵翻江倒海,姜乃平被剧痛的狮吼兽甩下来,他见司无涯意识薄弱之际,幽冥剑法运转,看不见的契约印记在他眼中闪闪发光,他见了狮吼兽头顶上的发光之处,裹挟着诡异剑气的力道在那契约上轻轻一挑。
主仆契约被一个外人强行破坏,狮吼兽的精神世界受到了巨大冲击,眼前一黑,摇摇晃晃地抬起巨大猫掌扇向姜乃平,姜乃平不欲与它硬碰硬地纠缠,借着巨掌之下的力道跳转到司无涯面前,剑尖直抵他喉咙。
“前辈,狮吼兽已经身受重伤,你若再执迷不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姜乃平都把剑抵到司无涯脖子上了,离它主人那么近,狮吼兽自然也不能再上前去给他一掌。
司无涯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
“你——”姜乃平简直气急,妖宗在身后虎视眈眈,他却要在此时费力解决同族的反叛,简直可笑荒谬!
“姜师兄!不要伤我爹爹!他是受了皇族控制!”
天空中匆匆赶来两人,清英从澹台玉的飞剑跳下,紧赶到剑拔弩张的两人身前,一边对司无涯道:“爹爹,你醒醒吧,你忘了自己见皇族之前还提醒我要小心应对他们的吗?”
司无涯神色茫然,明显不知道自家女儿在说些什么,清英便转向姜乃平,从怀中掏出光宗令牌,环视一周,大声道:“爹爹先前有令,若他有异常举动,见此掌门令牌如见他本人,我命令你们立刻停止对剑宗的攻击,重新驻守东方战场!”
姜乃平看着她的动作,光宗的人听了都犹豫起来,毕竟司无涯本人也在场,他们不确定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剑便向前挪了一寸,距刺破司无涯的脖子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你们的宗主在我手里,还不听话吗?”
他的话音刚落,剑神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司无涯身后,一掌将其击晕在地。
清英将灵气注入令牌之中,令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所有光宗之人心悦诚服。
这下光宗的人不听话也得听话了,狮吼兽低声吼了一嗓子,黯然低着剩下的八颗头颅离去,隐身在了远山之中。
光宗弟子带了司无涯匆匆回转东方战场,不消片刻,剑阁身后的威胁就被解除了。
那边妖族情况不知如何,姜乃平对仍不走的清英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皇族之事,又转向沉默不语的澹台玉,那张脸真是令人生厌,但姜乃平也知事有轻重缓急,便问:“西部战况如何?”
澹台玉摇了摇头,说姜家也着了皇族的道,西部守不住了。
目前剩余的姜家旧部和中界修者已经尽数向这边转移,绝不能让他们突破这层防线。
那齐天青和陈渚应该也没有守住。
短短半天,攻守之势异也,时局瞬息万变,姜乃平不敢耽搁,只是皇族这搅屎棍一直在暗处搅弄风雨,人族这边唯余剑阁一枝抵挡,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姜乃平咬牙道:“得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
他的眼中昏昏沉沉,精神一瞬间调动至极致,灵魂之力顿生!
他开口说话,声音在这战场上竟然能传得很远,“众师弟听令,调动灵魂心法,把藏在战场上的皇族找出来,杀!”
他的眼中不再是具体的人和妖形,而是他们的灵魂形态,出身皇族的人和澹台俞一样,个个灵魂都不是个人形!
这是大师兄交给他对付皇族的方法,师兄说,这灵魂心法缺陷良多,未到关键时刻不许施展,现在也是不得不用了!
姜乃平一旦动用功法,便知这功法的奇妙之处,每个人身下的灵魂是强是弱,消散凝结,皆是一眼看透,他的视线落在剑神身上是顿了一下,剑神的灵魂竟然很是强大,灵魂越强大的人精神力与意志力越强悍,学习东西的能力也就越强,未来的剑神实力定然不可限量。
不过现在不是惊叹的时候,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之上,果然立刻便发现了在暗中蛊惑人族的皇族,他们吸食着死者的灵魂,不区分人族和妖族。
这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若灵魂不得转世,那未来上界将会难以为继,只有他皇族一家独大。
怪不得从前战争历史之中皇族一直是主战的一方,原来他们竟然要靠着战争来发迹。
有些东西大师兄都曾经提点过他,现下亲眼目睹,依旧觉得后背生出一身冷汗,皇族之人何其恐怖!
姜乃平一击劈了那蛊惑人的皇族,心道澹台俞那狗东西必然也是其中一员,师兄竟然能容他至今而不劈死他,简直可恶至极!
一腔愤恨都被发泄在了皇族之上,惨叫声不绝入耳,不是剑阁的参战人族都傻了,怎么剑宗开始自己人杀自己人了呢?
姜乃平再懒得解释,也得在此刻安抚道:“妖族来袭乃人族奸细作乱,我剑阁不容小人!你们且速速杀妖!”
剑阁揪皇族揪出来得如此之快,躲在暗处的人都坐不住了,一股庞大的剑气挡住了姜乃平的去势,姜乃平脚步将住,正对上天边之处,立着从未见过的大人物。
姜乃平没见过他,但他一眼就能猜出这是谁。
“清水君?”
清水君一挥长剑,衣袂飘飘从上方落下,面色不怎么好,他的计划本就是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但谁知剑阁不按常理出牌,妖宗压境他们不想着赶紧抵御外敌,第一件事竟然是忙着与他们皇族作对,真是无语。
他哪里想得到,叶争早早地便防着他,走之前对姜乃平千叮咛万嘱咐,说皇族卑鄙小人,敢挑拨联盟就敢挑拨别家,要是姜家出状况,先弄皇族,要是光宗搞事情,也先弄皇族。
这个搅屎棍一日不除,人族的统一战线就一日不得安宁。
于是姜乃平谨遵大师兄命令,先弄皇族。
“剑阁弟子竟然个个都暗中修炼邪魔外道,我们人族的堂堂第一大正派,真是可笑。”
清水君被逼现身,对于他们的法子不忿之时又感到可笑,他修炼魂体术不知多少年,自然一眼便能看清剑阁之人的灵魂心法与他们几乎同源,只是比他们更加精良,更加优秀罢了。
同源对同源,自然是改良的更胜一筹。
“对待卑鄙之人,自然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姜乃平冷哼一声,“灵魂被攻击的滋味不好受吧?你们这群变态什么灵魂都吃,皮下早都不知是什么物种了,还敢自称人族?”
第二百三十九章 幽冥剑法很厉害
清水君就知道剑阁对皇族的了解比他们想象中还要深,于是他一言不合便动了手,打算先发制人,让这群知晓他们秘辛的小辈们今天都交代在这儿,这样上界就没人会对皇族有防备了。
清水君到底是跟随清颜君参加过世界大战的人,实力怎可小觑,姜乃平丝毫不敢懈怠,对司无涯本也是仗着其轻敌和下了重手才震慑住他一时,而清水君比之司无涯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水君暗中筹谋多年,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实力。
他的剑比之剑阁更细短,成宗成派这么些年,皇族自有一套强大的修炼剑法。
姜乃平拿出了全部实力与之对上了。
剑气相接,剑术相挡,姜乃平立刻就知道了清水君敢在此刻抛头露面的底气,他的剑气汹涌磅礴,比之剑阁那些德高望重,实力强悍的长老们不逊分毫。
姜乃平自认为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有越阶挑战之能,也不敢夸下能在此刻抵挡得住清水君的海口,师兄过去那样的实力倒是能与之一战。
可师兄不在,姜乃平只能自己抵挡住这强大的精神压力。
逐渐的,姜乃平又发现清水君似乎对他们剑阁的剑道了如指掌,让他打斗起来束手束脚,总是在出招的前一刻被识破,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
是了,他终于意识到,上一次的人妖大战,皇族与剑宗的联手也算是亲密无间,他们对剑阁招式的了解一定是极为深刻的。
如此,他便要另辟蹊径了,清水君对剑阁剑法了解又怎样,他一定不了解幽冥剑法!
剑神挥剑斩下一只大妖的头颅,再回首,便见姜乃平的气势变了,不似在剑阁那般的凌厉纯正,他将剑气的运行方式全部转化成了幽冥剑法的运行方式。
临阵改招,这是非常危险的,若是清水君拿住了这一刻,姜乃平便会危在旦夕。
他瞄准时机在清水君挥剑刺向姜乃平胸口的一刹那将手中剑脱手,正好挡住了清水君的去势,清水君未料及有人会横插一手,斜睨过去,正见剑神召回长剑,剑神面无表情,反手将身边妖兽当胸而入,清水君不由一愣。
这般强大的灵魂,若是能吞化为己用,实力又能提升一大截。
好么,等他解决了眼下这个小的,便对他动手罢!
姜乃平见他看向剑神的眼神又怎会不知他想些什么,当即大喝一声:“老妖怪休要分心!”
他的幽冥剑法在剑神的指点之下早已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以前使用起幽冥剑法来或许只能影响对手一阵的精神恍惚,现在他可以直接攻击到对手的灵魂了!
所谓幽冥,即为阴间,是至阴之气的代表,可触及灵魂。
这剑法之所以叫幽冥剑法,便是剑身所到之处可伤灵魂之力,此时此刻,就是皇族这等修炼魂力之人的最大克星!
清水君自然也察觉出了这剑法的异常,他受到的肉身攻击力弱了,精神受到的冲击却清晰起来。
头颅偶有刺痛,视线偶有恍惚,这才意识到这剑法的厉害之处,他撤身而去,惊疑不定地看着姜乃平浑身阴森森的气势。
这哪里是剑阁自诩为正道楷模的样子,若称一句邪道魔鬼毫不为过!
姜乃平起了个剑式,周围的空间都暗影重重扭曲起来,清水君便运转起魂体术前去抵挡,此种情况下,就看他魂体的防御之力和姜乃平的攻击力那个强了。
直指魂力的剑气在肉眼下完全不可查觉,剑术超绝的剑阁众人甚至都没有感应,唯有战场之下暗藏的皇族们感到了生命受到威胁的模样,他们瞧瞧抬眼,只见首领清水君在悬空之中做了个抵挡的架势,随后,他便仿佛卸了力一般,扶着额头从天上掉了下来。
成了!
姜乃平兴奋地面露笑意,他跟着冲身下去,未料及那清水君竟是还有还手余力,只是见他气势汹汹特地伪装不敌,半空中便睁眼突然发动了最后最强一击,姜乃平便是反应过来也是始料未及,只起了半身防御便被这一击在半空中打吐了血。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纯净的血气,妖兽们鼻尖松动,气势大涨,眼冒红光。
清水君被落地后被皇族之人快速转移,姜乃平也从天上捂着脖颈掉下来,剑神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前去,在他重重落地的前一秒将人接住,将手覆在姜乃平捂着伤口的手之上,血液从指尖汩汩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他从空间中掏出止血药洒在伤口之上,用了好几瓶,又给他喂了生肌丸,才堪堪止住了那可怕的血口,只是这伤口极深,总是难以愈合,显得可怖狰狞,生生竟是能从姜乃平的一呼一吸中看到其中起伏的气管。
“别……管我,”姜乃平艰难道,“清水今天必须死……”
都被打得重伤了,他还想着弄死那家伙,剑神抬头看了一眼战场,沉声道:“他已经跑了。”
姜乃平听了,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的伤口又有了渗血的迹象,他低低骂了一声,有在周围的师弟看到了这边的情况,砍杀一路妖兽急忙忙凑过来,“师兄,我们顶不住太久,要不要给长老们发信号?”
开战以来,剑阁就没有派长老们前来战场的打算,明面上是说让年轻一辈多加历练,实际却是防着各大派偷家,以及那几个神兽们突然反水,若是他们身在战场遭受背刺,被旁的势力炸了宗门,那才是最得不偿失的事情。
姜乃平动不了脖子,只艰难抬起手指摇了摇,“还没到那种时候。”他深吸一口气,“我们的防线可以再撤后一百里,你们去聚集姜家,光宗和中界之人的残部,分、分一波人继续查杀皇族,我们需要、重整旗鼓。”
那弟子得了命令再次冲进了战场,以剑宗独有传令符分发姜师兄的吩咐。
姜乃平靠在剑神肩上,断断续续道:“兄弟,你、你的幽冥剑法这回立大功了,下次、清水那狗贼交给你……”
他失血过多,又在短时间内接连参战,终于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剑神便也无心恋战,带着他跟随部队撤离,返回到安全区域。
等到姜乃平再次醒过来时,他脖子上的伤已经被妥善处理过,耳边的厮杀声若远若近,姜乃平扶着脖子出了临时帐篷,帐篷外站岗的师弟惊喜道:“姜师兄,你终于醒了,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知道姜乃平关注战事,嘴下不停继续道:“师兄们在此地外十里处布下了防御大阵,那些妖族暂时过不来,看情形大约还能坚持一天,剩余的师兄得了命令,都去各宗暗查皇族之人去了,我灵魂心法修炼的不好,就只能被留下看顾师兄了。”
这小弟子羞愧地挠着头,姜乃平按了按眉心,“陈渚和齐天青回来了吗?”
小弟子忙不迭点头,“陈师兄受了重伤,齐师兄去照顾他了,中界的澹台玉来过,他说他们世家对皇族有些了解,可以帮上些忙……”
“用不到他们,”姜乃平知道澹台玉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们与皇族同一血脉,就算没有那吃人的魂体术,想必也不会不动心,若是他们假借帮助之名暗中勾搭上了皇族,反手再给剑宗一下子,那他们可真要元气大伤了,“让他们好好休整。”
“可是他们只是来通知我们,已经去了……”小弟子笑得特别不好意思,“他说跟我们剑宗只是合作关系,不是我们的附属,我觉得有道理,所以不好阻拦。”
“……”姜乃平深吸一口气,“小师弟,我们剑阁行事,不需要特别讲道理,谁拳头硬谁有道理。”
小弟子刚入宗门没多久,还没受过太多师兄们的理念洗礼,似懂非懂地点头,“那我下回跟他们亮亮拳头。”
姜乃平见这小师弟品级刚过大剑士七阶,便知他刚修炼没多久就被扔到战场上磨练,也不好逼他太紧,只摆了摆手,“……行了,我没事了,这里不需要你多看顾,去看看那些被蛊惑的光宗和姜家人吧,他们要是不听话,就用你的拳头叫他们听话,如果不幸被打,就再多练练,总有一天打回去,知道了吗?”
那小弟子受了教诲,兴致勃勃地领命走了。
姜乃平扶住帐篷支架,他休息了这么久,精神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便又开始思考现下的困境,残部如今集结完毕,便有了再次跟来势汹汹的妖族一战的实力。
经上一场大战,这一波妖族被砍杀了大半,他们剑宗也付出了一定代价,虽说核心弟子实力强悍,没受到太大的冲击,但分支的下属弟子损失严重,否则也不至于把新招的剑阁弟子赶到战场上来……
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他揉着眉心,头顶传来熟悉的剑气破空声,随着一个重物被“砰”得一声扔到脚下,剑神的身影从天上降落在眼前。
“剑神,辛苦你把我送回来啦,”姜乃平故作轻松地笑笑,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然后看见了一个……头。
他诧异地看向将那头拎在手中的剑神,此人一身正气,却浑身凌乱,数到伤口下,有的还渗着血。
“你是怎么做到的……”
剑身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面无表情,“你说的,把他交给我。”
姜乃平吞下不存在的口水,他晕之前是这么说过没错,但你也不用这么迫不及待吧?他记得清水君也受了伤,趁人之危不是一向为剑神所不齿吗?
剑神眨着眼睛,“我去的时候,他正跟手下密谋如何暗中策反剑阁弟子,将你碎尸万段。”他歪了歪头,表情不甚理解,“我杀了他,你不高兴?”
他这话就是去专门给他报仇的意思了,姜乃平简直热泪盈眶,“你做得对!”
第二百四十章 铁军与黄雀
于是姜乃平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华阳君不收剑神为宗门弟子,而只给他挂上一个客座长老的名头。
中界的稀薄灵气到底是限制剑神发挥了,在这里的剑神已经得到了充分成长,他实在不必附属于任何一方,这个从前总跟他比来比去的剑客,其实有了让他仰望的实力。
他几乎毫发无伤地从皇族手里夺走清水君的性命,清水君虽被他伤了灵魂,但他知道那魂体术的好处,若是没能乘胜追击,有了战场上灵魂的补给,清水君几个时辰便能活蹦乱跳。
“剑神啊,你、”姜乃平轻呼一口气,“以你的实力,出门开宗立派也是够了吧。”
剑神闻言一愣,他放下清水君,道:“我不需要开宗立派,剑道一途无穷尽矣,要教那么多人,会成为我的累赘。”
这是剑神能说出来的话,他还从大师兄那里听说过剑神在中界的这么多年,只收过两个算不上弟子的弟子,他这样在意追求极致的力量,不喜欢教人也是正常的,剑神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可惜,缓缓开口,“而且你的幽冥剑法不在我之下,有你在,这剑法就一定可以传承下去。”
他的眼中是坚定的信任,好像那些年一定要跟姜乃平在剑术上争个高下的人不是他一样,或许他在剑阁修行顿悟,意识到百家剑术最后都挥出的都只是那一剑,独树一帜未必就是最强,他的剑法中总有剑阁的影子,有姜家的影子,或者在给些时日,都能有皇族的影子,他总是在吸收学习,在姜乃平为战争和厮杀焦头烂额的时候,已经在剑道之上只甩给了他一个背影。
姜乃平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滋味,他一直是天之骄子,就算荣光一直掩盖在大师兄之下,师兄不在的那些年里也足够他得到自己的荣誉,他没有给姜家丢人,也没给自己丢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看着这样的剑神,刚刚消散去一些的疲惫感就又涌上了心头,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没有妖族,他是否还在剑阁修炼剑术,精益求精,追求极道?
茫然在坚定不移的剑客心中只停留了一瞬,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去而复返的小弟子抓去。
“姜师兄,铁军来人了。”
姜乃平抬眼望去,只见铁军统领着一身高大威猛的铁甲而来,他的身后,是步调一致,铿锵有力的铁军部下。
“乃平君,清水君暗中勾结妖宗,重伤同族,在下特来清理门户。”统领友好行礼,发现姜乃平气息虚浮,便知他先前伤得不轻,“在下已经派人去唤醒那些受蛊惑之人了,余下藏匿起来的皇族,在下也会从旁协助,助剑阁一臂之力。”
姜乃平向他投去探究的目光,“是谁让你来的?”
虽说铁军出身与皇族,但这几年他们和联盟暗中眉来眼去的勾搭都被各宗放在眼里,歌林更是常驻联盟,俨然成了澹台俞的左膀右臂。
这种微妙的时刻,跟一向处于中立状态的联盟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铁军突然出手,让一向多疑的姜乃平防备更深。
统领跟姜乃平打过交道,知道这位不好骗,便直言道:“青檀君曾提点过我几句,清水君不可不防,你看这不,就让他说着了,我们得到消息立刻就赶过来了,想当年我也是跟随清颜君为人族厮杀出来的,人族利益高于一切,这等败类我们铁军绝不容忍!”
他说得有理有据,义正严词,领他过来的小师弟全信了,向他投去敬佩感激的目光,姜乃平听罢只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那就交给你们了吧,既然这是你们皇族的家事,我们剑阁也不便插手,小师弟,去,把人都叫回来歇歇,累了一天,手脚都不利索了吧。”他向铁军统领投去信任的一瞥,“统领辛苦。”
随后转身就回了帐篷。
既然是来帮忙的,不管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姜乃平都乐得当这个甩手掌柜。
铁军统领:“……”
他也算开了眼了,知道剑阁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冲剑神点头示意算是问好,便率众去追杀皇族众人了。
皇族之事有人解决自然最好,姜乃平大马金刀地坐在床沿,思索着要不把挡在阵法之外的那些妖族也交给铁军算了,他们剑阁累死累活地损失惨重,铁军背靠联盟好乘凉,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这次联盟好不容易有了铁军这个松开的口子,以后再拿不参与战争当借口也是不能够了。
他正在找把铁军留下来打白工的理由,身上的传音符亮了起来,这是剑阁情报网的终端,有什么大事都会传到他这里来。
现在,那符文上金光闪闪着几个大字:“皇族守卫空虚,现已被联盟占领。”
姜乃平噌得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全明白了,他咬牙切齿道:“好你个澹台俞,跟我玩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族想要从人妖相争中得利,澹台俞就纵观全局,暗中算计着皇族,现在皇族被灭,既损耗了各族的实力,他又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地得了好名声,他说澹台俞怎么一直都按兵不动装模作样呢!原来岁月静好是假,等他们内耗是真!
姜乃平气得原地转了一圈,眼冒火光地冲出去,把传音符丢给剑神,又把那跑腿的小弟子叫过来吩咐道:“等铁军那帮傻大个干完活,让他们滚去抵御妖兽!来都来了,就别走了!”
小师弟被他吼得一脸懵,弱弱道:“是传师兄的原话吗?”
姜乃平阴沉道:“你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改。”
小师弟得令离去,剑神将传音符还给他,得出结论:“他比澹台玉心思深。”
就算剑阁尤其是姜乃平对他一直有所防备,澹台俞的行为却一直很有迷惑性,这回趁乱突然出手,可谓是名利双收。
姜乃平不服气,又骂了句:“那狗东西。”
剑神沉默,他们师兄弟之间似乎格外喜欢如此称呼对方。
姜乃平骂完人心里尤觉不痛快,骂一句澹台俞又不会掉块肉,他只寄希望于大师兄早日归来,若是他知晓澹台俞都做了什么,必不会轻饶了他……吧?
姜乃平一想到叶争此刻与澹台俞的关系,就止不住心梗,大师兄不会还引以为豪吧,什么他家小宝贝好聪明之类的……
他顿觉肠胃不适,爆了一句粗口,更恨澹台俞了。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身受重伤,心里竟然也跟着优柔寡断起来,姜乃平召唤出本命剑,声音在灵气加持下传得很远,“全体注意,做好出阵作战准备,咱么要给那些妖兽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剑阁和铁军的人动作快,他一声令下,姜家、光宗和中界的人都集合了个七七八八,队伍中的姜大哥许久不见自家弟弟,激动地挥挥手,姜乃平熊气得很,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做了个阵前惯例动员,率先拎着剑就冲出去了。
剑阁中人杀敌一向做先锋打头阵,再加上没有皇族在暗中动摇军心捣乱,他们这一仗便像往常一样打得顺风顺水,空中剑气齐飞,光宗中灵妖两兽互斗,清英座下的雪狼威风凛凛,一声狼啸便能冰封十里,冰柱上几个实力不俗的人族上下跳跃合力绞杀妖兽。
澹台玉、澹台卓配合默契,皇甫行红鞭甩得贼溜,顺着冰溜子滑行至一个暗中偷袭的妖族身边,本欲一击取它性命,看看清其原形后猛然顿住:“白狐狸?”他瞪大眼睛,脱口便问:“狐三姑娘也在这里吗?”
那白狐狸怪异地看了一眼这张口就询问他家三小姐消息的人类,懒得跟他多费唇舌,他不动手,自然就要被反杀,白狐狸一手锋利的爪子就冲他挠去,澹台卓眼疾手快地将其挑飞,赶紧拉了皇甫行一把,“你怎么了,累了还是受伤了?”
皇甫行有一瞬间中了狐狸幻术,恍惚着摇了摇头,“我没事,是我心急了。”
狐三姑娘单纯可爱,怎么会愿意来这种混乱不堪的地方呢。
他抬首望去,只见天边剑光翻涌,那剑阁的年轻师兄只一个动作便能幻化出数把长剑,轻易收割妖族的头颅,刀尖舔血,霸气非常,他距离那种强者,距离那种能被看到的耀眼程度,还差得很远。
姜乃平对这次妖族发动的混战有信心,他们早先就防过皇族这种状况,师兄也与他探讨过,只要解决皇族,拿下妖宗只是时间问题。
这次妖族孤注一掷倾尽全力,只怕这场仗一输,便再也无力回天。
胜利的曙光已经在招手,姜乃平立于高处俯瞰全场,召唤出最强大招,一个剑道群攻,电闪雷鸣,带走一片不服的妖族。
随后他眯起眼睛,铁军穿插在其中,不可否认,他们训练有加,配合默契,作战素质极强,只是他们似乎总是不受控制的,若有若无地,一直在吸收战场的上的灵魂之力。
姜乃平对此感到十分不适,澹台俞一定对这群人的能力了如指掌,更甚者,连澹台俞自己都是这么修炼的!
他在心中暗骂,此时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人族大获全胜,今日若能收拾好战场,明日他便启程联盟,当面质问那狗东西。
他走下高处,忽而一顿,大地石子震颤,有什么强悍的东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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