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宽袖挡在眼前,隐隐还有一股清冷松香。
商丽歌心如擂鼓,一点点抬眸望去,入眼又是她极为熟悉的下颌线条,只是眼下,莫名透着股杀意冷峻。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公子手握利刃。
闻玉眸如霜雪,目光所落之处是那两人粗黑的手掌。他忽而抬手捂住了商丽歌的眉眼,另一手手起刀落。
巷子里传来痛苦的闷哼,商丽歌不知公子做了什么,才会让那两人连喊也喊不出来。她微微仰头,公子察觉了她的动作,冰冷锐利的双眸在看向她时才有了些别的情绪。
“吓到了?”
公子声音低沉,贴着耳际落下,带出一股子酥麻。
商丽歌顿了片刻方缓缓摇头,眼睫微颤刮在闻玉掌心,有些微的痒。
闻玉眸中微动,扔了兵器,覆在她眼上的手却未曾拿下。他就这般半拥着她,缓步往巷口走去,直到远离了那血色阴暗,闻玉才松开手,扶着她上了马车。
闻玉转头吩咐丛云善后,深眸中的冷意叫人心惊,然推开车门入内时,那眸中霜色又已尽数压下。
商丽歌在闻玉上车之后才发现那月白袖袍之上沾了几点血迹,淋漓斑驳,竟叫眼前的公子显出几抹妖异来。
“他们死了吗?”
“离死不远了。”闻玉冷声,蓦而又勾了勾唇,“未免他们死得太过寂寞,丛云会带着他们去见见故人。”
那两人的确还留着口气,当天夜里便被丛云扔进了穆婷鸢的闺房。
刚上完药的穆婷鸢正由丫鬟伺候着梳洗,蓦然听到“砰砰”两声,转头望去,却见两团人影被扔到了地上,双掌皆断,眼眶中空洞无物,只有汩汩流淌又不断干涸的血水。
丫鬟当即尖叫一声晕死过去,穆婷鸢还保持着清醒,却是卧在床上连逃跑都不能。
那两人还活着,听到声音竟是动了动,一点点往近处挪来。
“别、别过来……”
穆婷鸢骇得面无血色,目中惊惧之色若惊涛骇浪,她骤然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而后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再醒来时却只会抱着头瑟瑟发抖,竟是活生生吓傻了。
此乃后话。
此时商丽歌对于此事的来龙去脉也已猜到几分,穆婷鸢对她恨之入骨,只是找两个流浪汉这种手段,委实太过下作。
“这事交给我,毋需脏了你的手。”闻玉握住商丽歌的手腕,让她缓缓松开手指。掌中的发簪自方才起就被商丽歌狠狠捏在掌中,此时已在掌心留下一道深痕。
闻玉将发簪插回商丽歌发间,另一手却是捏在她圆润的指尖:“都出汗了。”
商丽歌望着公子袖上的血迹微微愣神,蓦而道:“公子以前亲手杀过人吗?”
闻玉一顿,又将商丽歌的指尖往掌心拢了拢。
马车中沉寂片刻,方听公子淡声道:“杀过。”
那时红楼刚刚易主,还不是红楼,只是寻常声色之地。他去楼中那日,有个不长眼的将他认作了娈童,拖他入房中欲行不轨,他便敲碎了案上的花瓶,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那年,他七岁。
闻玉微微眯了眯眼,指尖与商丽歌的相抵。温凉的触感从指上传来,商丽歌这才回神,下意识要缩回手,却被公子更快一步攥住,按在掌心。
“有我在,又何须你出手?”
闻玉弯了弯唇,意味深长道:“我不像卫家小子手下的人,每每迟来一步。我可靠得很,只要歌儿愿意,我可以时时刻刻伴在歌儿身旁。”
商丽歌:……这话怎么听着茶里茶气的?
这般一闹,车中氛围霎时轻快许多。牙行自是没去成,闻玉径直将商丽歌送回了乐善坊,穿过巷道时,一旁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郑垣从里头探出了头,见到商丽歌双目一亮:“黎姑娘回来啦。”
然他转眸看向行在商丽歌身侧之人,却是骤然一僵。
眼前之人虽戴了半截面具,可露出的半张脸却如被刀斧精雕细琢,一眼可见俊逸不凡,且他只是往边上一站,便已叫人无法忽视。
尤其是那双眼,看过来时似凌凌冷泉,叫他忽觉心头一凛。
“这、这位是……”
商丽歌在郑垣看向公子时下意识侧了半步,挡住公子沾了血渍的袖口。然这半步,令她与公子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好似公子只需稍稍抬手,就能将他揽在怀中。
闻玉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毫不避忌地迎上郑垣的目光。
然下一秒,却听商丽歌道:“这位是闻郎君,就住隔壁,也是邻居。”
闻玉眉目一顿,邻居,也?
郑垣闻言,面色顿时和缓许多,赧然笑道:“原来闻兄就是不久前搬来的那位,总算是见上面了,在、在下郑垣,以后我们互相照应。”
说着,郑垣将手中的东西拿了出来,对商丽歌道:“上次黎姑娘送来的红豆糕很是香甜,我寻思着姑娘许是喜欢吃甜口的,特意做了这个,算、算是回礼……”
郑垣说着说着又红了脸,闻玉睨他一眼,蓦而伸手在商丽歌发间一扶。
商丽歌察觉了他的动作,转头道:“怎么?”
闻玉一脸云淡风轻:“簪子歪了。”
商丽歌不疑有他,也未曾意识到,公子的这一举动在旁人看来有多亲昵。
郑垣瞧着,霎时白了脸,话也说不利索了,只结结巴巴道:“我烙了些……饼子,甜的饼、饼子,给、给你吃。”
他飞快地将竹篮往商丽歌手中一塞,不等商丽歌道谢便阖上了门。商丽歌微微一愣,只能扬声谢过。
闻玉双目一垂,在竹篮上扫过,忽而伸手拎了竹篮,不等商丽歌开口便道:“东西重,我替你拿。”
商丽歌:……几张饼子而已,能有多重?
两人并肩而行,不过片刻便到了商丽歌自己的院门前,商丽歌转身道:“今日多谢公子。”
若非他及时出现,她不是深陷险境就是手沾鲜血,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叫人愉快之事。
这情,她需得记下。
“嗯。”闻玉淡应一声,见商丽歌接过竹篮进门,蓦然伸手一抵,阻住关门的趋势。
“只是道谢么?”闻玉敛目,声音微沉,“歌儿就没什么别的话要同我说?”
公子的声音里似透着那么一点儿委屈,又有几分意味深长,商丽歌听得心头一跳:“公子想我如何谢?”
闻玉望着她,墨玉似的眸子渐渐深浓,蓦而轻笑,低声道:“我想你以身相许。”
商丽歌一怔,却听公子又道:“想你予我绵绵情谊,与我连理同心,燕合共好。”
说话间,公子已跨门而入,右手似是不经意一拂,将门带上。
商丽歌心下微乱,忍不住步步后退,直到身后抵上了院中的石桌。
“如何,歌儿可应我?”
公子的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满鼻皆是熟悉松香,以前只觉清冷好闻,如今却让人舌根上火,连掌心都隐隐出汗。
“公子所言,我……我办不到。”商丽歌抑住似要跃出喉咙的心跳,哑声道,“公子换个要求。”
头顶一时无言,后头的老母鸡发出“咯咯哒”的叫声,即便如此,院中依旧静得人发慌,良久方听公子淡声道:“无妨,我不急。”
“这些都是日后之事,眼下,我只想再喝一碗歌儿做的鸡汤。”
公子抽身退了半步,商丽歌愣了愣:“只是鸡汤?”
似是觉得商丽歌愣神的模样有些好笑,闻玉扬唇,眸中微闪:“怎么,歌儿以为我还会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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