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先生, 我来了!”

    欢快的声音打破一室宁静,原本低头看着文件的男人倏忽展眉,朝他望去。

    “一点过七分, 你来得不算太晚,不然午餐要凉了。”

    应煦摸摸鼻子:“我在学校耽误了一点时间。你吃了么?”

    迟晏摇头:“等你。”

    应煦便又高兴起来, 凑过去开饭盒:“那我们开饭吧!”提起吃饭,他别提多有干劲了。要是他的身后有尾巴, 估计正一晃一晃美得很呢。

    迟晏却轻轻拍开他的手, 不容置喙地提醒:“先洗手。”

    好吧, 小时候被爸妈管着,现在还要被迟先生管。应煦腹诽,其实受用得很。他就服迟先生管,好像漂泊的蒲公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土地,被管束也不会觉得讨厌。

    “迟先生, 洗手!”

    应煦自己洗了手,没忘记照顾迟晏, 他给迟晏打来一盆温水, 还备好了擦手用的毛巾。

    李政清默默看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房间里一幅不起眼的挂画,迟总和应先生气氛大好。

    然而与他无关——他似乎被他们彻底无视了。可他不敢凑上去秀存在感, 别看迟总现在神色温柔,上一个打扰他办公的助理现在已经不知哪儿去了,更别说打搅他谈恋爱。

    李政清没试过,他连想都不敢想。

    于是, 称职合格, 十分擅长在职场求存的李助理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悄悄立在窗边,直接把自己当成了空气,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哗啦,哗啦,水声在盆中漾开。

    迟晏慢条斯理洗着手,一根根手指在温水的浸润下越发显得像美玉雕琢一般好看。

    感受到应煦热切的目光落在手上,迟晏的眼底浮现出不动声色的笑,那笑藏在他没往后梳的刘海里,藏在他浓长的眼睑下,又被搅碎在水里,变成一圈圈笑痕。

    他一向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只有把优势建立好,才能掌控全局。

    “好看?”他沉声问。

    “嗯,嗯?”应煦没反应过来。

    迟晏拿起毛巾,擦干手上的水珠,应煦的目光还粘在他手上,听他轻笑:“眼睛都看直了。”

    那只手缓缓伸过来,突然曲起食指,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敲。

    应煦被敲得猝不及防,下意识往后一仰,险些没从椅子上跌下去。

    迟晏的手指修长,指节没什么肉,那一敲,残留一点余温,还有一点余痛。应煦捂住额头,终于反应过来:“迟先生!”他的语气好像是控诉,却软软的,更显得好欺负。

    迟晏觉得指节有点痒痒,他按捺住了,说:“我洗好了。小煦,能请你帮我倒一下水么?”

    原来叫他「小煦」不仅仅是表示亲昵,有时候还藏着试图达成的目的。

    应煦还在生气,瞪着他没动。

    “小煦?饭菜要凉了。”

    应煦:“……”

    应煦还是很生气。

    但是饭菜要凉了欸。

    应煦大人有大量,决定不跟迟晏计较了。他赶紧把水倒了,又蹬蹬蹬跑回来吃饭。

    在这个空隙,李政清赶紧上前,把午餐摆好。

    迟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不冷不淡,却仿佛有千斤重。李政清感觉自己的手快没力气了,他鼓起勇气说:“迟总,应先生似乎饿了。”

    饿了和馋了是两码事。

    迟晏还想再逗逗应煦呢。

    他没有纠正李政清的误解,只道:“下次不要擅自行动。”

    竟意外地好说话。

    李政清松了口气,更觉得要抱紧应煦大腿了!

    午餐很丰盛,应煦大快朵颐,吃得饱饱的。

    迟晏看他吃得香,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多吃了半碗米饭。

    吃完饭,迟晏叫李政清收拾餐盘,留应煦陪他聊天。

    应煦吃得餍足,先前那点不愉快已经被他抛之脑后。他兴致勃勃,跟迟晏说起今天上午在学校发生的事,明明不是多有趣的事情,竟被他描述得格外精彩。他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得意,眼睛亮得惊人,像夜空里最亮的星星。

    迟晏似乎在认真倾听,又似乎在用眼神一寸一寸擦拭他澄亮的眸子。

    他很喜欢应煦眼里的亮光,好像能把他的生活照亮。

    “对了,迟先生……”分享完学校的趣事,应煦犹豫了片刻,问出一个让他不得不挂心的问题:“昨天上午来看你的那群人,是什么人?”他说完,觉得自己说得并不准确,又纠正说,“那位夫人,领头的夫人,她是什么人?”

    应煦忘不了那位夫人的眉眼,那样熟悉,那样亲切。

    他们真的长得好像,怎么会这么有缘?

    迟晏看出他的迷惑,稍加回忆,便知道他说的是谁。他说:“那是我的一位伯母,她姓戚。”他用最平静,最客观的语气补充道,“她的夫家姓应。”

    真是奇怪。

    他并不认识那位应先生,和他相像的是应夫人。

    可是他家没有姓戚的远亲啊。

    真有毫无血缘的人,能长得那么像的?

    应煦没忍住问出来:“迟先生,你有没有觉得,我和你那位戚伯母长得有点像?”

    “是有几分相像。”迟晏看着他,目光沉静。

    “那位应夫人是本地人么?”应煦又问。

    迟晏挑眉:“她是海城名门的女儿,应该是自幼生长在这里。”

    “那就更不对了。”应煦小声嘟囔,“我家是从绵城搬来的,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去。”

    迟晏听得清清楚楚,把这事记在了心里。

    应煦托着腮帮子,手指在脸上轻敲,显然还在想那位夫人,迟晏却注意到他嘴角的青肿,微微蹙眉:“你的伤口还没好,李政清——”

    他原本要喊李政清跑腿,被应煦打断了。

    “拿药是么?不麻烦李助理了,我自己去吧!”

    迟晏很不喜欢自己的安排被打乱,他眉头蹙得更紧,看得李政清胆战心惊,恨不得立刻挺身而出,主动请缨……可是,迟总才告诉他不要胡来,他不敢轻举妄动。

    李政清正迟疑间,看到刚刚站起身的应煦又弯下了腰。阳光从翻飞的纱帘间探进来,洒在他好看的侧脸上。他凝望迟晏,嘴角扬起一抹笑,语气亲昵说:“等我拿了药回来,迟先生帮我上药吧!”

    李政清看着他们迟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

    真没想到,商场上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竟然会被一个大学生的一句话惹恼,又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变得欢欣。

    “你不答应?”

    在迟晏的沉默中,应煦得到了并不满意的答案。

    他说:“你刚刚敲了我的头,该补偿我的!”

    原来如此。

    迟晏恍悟,昨晚还因为他给他擦处理伤口觉得不自在,今天就变了态度,原来是要做个条件置换啊。

    笑意漫进迟晏微扬的瑞凤眼中,他说:“那你快去。迟了我要改主意了。”

    应煦得到他的允诺,不再耽误,像只小鸟飞出了病房。

    迟晏靠回枕头上,用左手摩挲右手的食指指骨,仍忍不住笑。

    “真是半点都不吃亏啊。”

    就,很可爱。

    李政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是他小瞧了清纯男大学生。

    ——他真的好会!

    应宅。

    应夫人正在花园里修剪花枝,突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忙活?这种事交给园丁就好。”

    应夫人一回头,手里的剪刀便被男人接了过去。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对着应夫人眼前的花枝左右看看,胸有成竹,便「咔嚓咔嚓」剪了起来。应夫人任他代劳,柔声问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吃过午饭了么?”

    中年男人——也就是应夫人的丈夫,整个应家的掌权人应秋实如是说:“有份文件落在家里了,我回来取,顺便陪你吃个饭。”

    “呸,老不正经!”

    应夫人骂了一句,脸上不见恼怒,反而笑了起来。

    应秋实去拉她的手:“修剪花草的事交给下人,陪我吃个午饭吧。”

    夫妻俩结婚多年,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却依旧恩爱非常,是老宅里的仆人见了都会歆羡的那种。

    饭菜很快上来了,应秋实吃了几口,问自己的夫人:“迟晏那孩子怎么样?”迟晏出车祸的事是戚鹤眠告诉他们家的,他当时想去探望,却被一个重要的合同绊住了,忙了一天多,才终于得空问起这件事。

    应夫人拧起秀眉,说:“医生说他的腿没有受伤,但他站不起来了。”

    “那孩子还是过不去那道坎吧。”应秋实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惆怅,“老迟多好一个人啊,嫂子性格也好,家教也严,怎么会出那种事……”

    “都过去了。”应夫人按住丈夫的手以示安慰,他们家和迟家是世交,应秋实和迟晏的父亲关系好,她和迟晏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呢?故人已逝,他们的孩子还要在商场的倾轧中求存,他们虽然有心帮忙,能给出多少援助?只能一步一步看着迟晏变成现在的样子。

    应夫人像是宽慰丈夫,又像是宽慰自己,她说:“会过去的。等他再站起来,谁都没办法再将他打垮。”

    应秋实郑重地点了点头,神色间的凝重却依然如旧。

    成为一个永不会垮的「铁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么?他倒希望迟晏还是小时候那个戴着画家帽,把脸颊抹得都是颜料的孩子。

    应夫人见丈夫情绪不好,想了想,转移话题:“对了,在去探望迟晏的时候,我碰见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

    应夫人眼里带着丝丝困惑,她迟疑片刻,还是照实说来。

    应秋实听得惊讶:“那孩子竟然和你有七分像?你娘家有那样的远房亲戚么?我看鹤眠那孩子跟你也有三分像,说不定是有点亲缘关系呢。”

    应夫人叹息:“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可他姓应。”

    “而且——”应夫人看着丈夫儒雅的五官,那是她看了几十年的熟悉面孔,她没有和小辈说起,但她在丈夫面前不得不说,“他还有两分像你。”

    一个像她,又像她丈夫的孩子,怎么能让她不心生犹疑?

    可是他们有且只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星河,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星河,他不可能不是他们的孩子。

    应秋实也是这么说的,他不敢置信。

    应夫人拿出手机,找到当初被戚鹤眠顶上去的那张照片:“你看看照片吧。”当初戚鹤眠在群里刷一堆聊天信息,是怕被长辈看到骂他兴风作浪,等应夫人真的看到了,他反而觉得放松了,又拿这件事来说。因为迟晏的缘故,他常关注应煦的消息,看习惯了反而不再考虑什么像不像的问题,浑然不知这张照片在应夫人的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应秋实看了照片,也觉得震惊。有了应夫人的那番话,他特地打量了应煦的眉眼。照片拍得并不清楚,但仍不难看出,照片里的青年确实有几分像他的夫人,还有几分……像他。

    应夫人揉了揉额角,嗓音低低的:“他姓应,你家应该没有哪个远房亲戚长得既像你,又像我吧?”

    应秋实:“……”

    应秋实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他在商场沉浮多年,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突然碰到这样的事,饶是他再理智也摸不着头绪。

    他猜测:“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整容,企图引起我们的注意?”

    应夫人中年产子,才生下一个应星河,他继续掌控应家二十多年,培养孩子长大,就想着早点把应家交给孩子,也好把余生交给妻子和祖国的山山水水。星河早熟,从小就喜欢和生意打交道,正好如他所愿,他正在一点点交权,怕是有心人看不过去了吧?

    应秋实猜到这里,又自己否定。

    “也不对,如果他的目标是我们家,从迟晏入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要说「曲线救国」也说得通,但迟晏和他们家什么关系?真按这个计划进行,就是把曲线团成一个毛线团也不一定能达成目的,“何况,以迟晏的心计,整个海城没几个人能在他面前耍小心思。”

    应夫人也考量过这些问题,她问应秋实:“要不要做亲子鉴定?”

    应秋实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你那是怀疑星河,星河要是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

    应夫人抿紧了唇,她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老管家匆匆走了进来。

    “先生,刚刚签收了一个包裹,是您的。”

    应秋实有些奇怪:“我那些老朋友没说要给我送东西啊,是什么?”

    老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解释说:“因为包裹上面没有寄件人和地址,也没有写明是什么物件,老仆怕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斗胆把包裹拆了……”

    老管家是应家的老人了,应秋实表示不会怪他,反而要感谢他为主家着想,又问:“梁伯,你既然拆了快递,里面是什么呢?拿来给我看看。”

    老管家用浑浊的眼睛望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把拆开的包裹递了上去,包裹里只有一叠薄薄的纸。应秋实接过来一看,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应夫人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挨过去看:“是什么……”

    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

    “打开看看。”

    应夫人听见自己的声音,她好像在催促应秋实赶紧查看究竟,又忍不住抗拒眼前的「潘多拉魔盒」。她的声音近在她的耳畔,又仿佛远在天边,她好像坠入了一场永远也不会醒的梦,梦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的脑子里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

    是她的丈夫。

    应夫人定了定神,理智重新回笼。

    她告诉自己,无论这份亲子鉴定是什么内容,她的丈夫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她不慌张。

    那份亲子鉴定不是鉴定他们和应星河的亲缘关系,里面一栏写着应秋实,另一栏写着——应煦。鉴定结果上一行淡淡的墨字,几乎化开又重新聚合,十分清晰:“符合遗传规律,亲权概率大于0.9999。”

    应夫人不敢确定,又把那一叠纸翻了翻,然后发出一声低笑来。

    原来,包裹里不止一份亲子鉴定。

    还有她和应煦的。

    还有应秋实和应星河的。

    她和应星河的。

    这是生怕他们不相信啊……

    亲子鉴定的结果明晃晃显示,应煦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应星河不是。

    应星河竟然不是。

    应夫人——戚美菱颤抖着双唇望向应秋实,半天说不出话。

    应秋实把那叠亲子鉴定攥得紧紧的,语气严肃:“这是明谋。”

    因为有了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所以根本不怕他们猜测,不怕他们怀疑,就算他们再做亲子鉴定也会是一样的结果。他们养大了不是自己的孩子,却让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而且二十一年毫无察觉。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再把应家的产业交给应星河?而那个叫做应煦的孩子,是不是被估量确认无法继承家族产业,才会在这样的推波助澜中被他们找回?

    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是不是过得不好?

    应秋实浸淫商场,他能够想到这点,常在富太太中斡旋,又更加细腻的戚美菱怎么想不到?她抓住丈夫的手,紧紧抓住,才修剪过的指甲因为情绪失控在丈夫的手背上掐出淡淡的半月痕:“我们去找那个孩子,去接他回家……”

    应秋实一把拥住妻子,把她揽在怀里,柔声说:“我们会接他回家,我们当然要接他回家。但不是现在,美菱。如果他问起我们为什么会弄丢他,我们要怎么说?我们要说,我们也不知道?他会和我们一样茫然,会因为亲缘关系的颠覆而痛苦。”

    戚美菱当然能够想到这一点,但她仍然迫切地想要见到那个孩子。那天碰面,她只顾着打量他的样貌去了,没仔细看他有多高,是胖是瘦,穿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生活上有没有窘迫。那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和她分开了二十一年,她怎么按捺得住不飞过去见他?

    应秋实拍了拍她的后背,像他从前哄应星河一样。他的手掌拍过他妻子的后背,拍过应星河的后背,可他的儿子呢?是不是也有人会像他这样,拍他的后背?男人是沉默无言的大山,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不能崩溃,但他控制不住眼眶慢慢变红。

    他强自冷静,先给戚鹤眠打了一通电话,从戚鹤眠那里问到了应煦的一些情况。应夫人听得很认真,听说他似乎过得很拮据的时候,她忍不住为他拧紧秀眉,听说他拍了电视剧现在小有名气,她又忍不住为他高兴。

    从戚鹤眠那里锁定了应煦的身份,应秋实吩咐管家,让他去查应煦的相关信息。

    至于他和夫人……

    应秋实看了眼泛泪花的妻子一眼,沉声说:“让星河回一趟家吧,这件事必须告诉他。”

    他还是亲昵地称呼他星河,称呼应宅是他们共同的「家」。

    这是他培养了二十一年的习惯。

    但他知道,这习惯该改了。

    医院服务台前,应煦正从护士小姐手里接过药盘,笑容灿烂:“谢谢小姐姐,你人真好!”

    今天服务台前的值班护士不是昨晚那个,但扛不住应煦笑得好看,嘴巴又甜,爽快把碘伏和药膏给了他,附赠一个笑脸:“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应煦端着药盘往迟晏的病房走,才走了几步,忽然横伸出一只手,拦住他的去路:“应先生,您怎么在这?”

    男人说话客客气气,却把他拦得死死的,不让他过去。

    应煦抬眸,对上张旻公式化的笑容。

    “是张助理啊,下午好。”

    对于张旻的问题,他避而不答。

    张旻像是看不出他的态度疏远,笑说:“我随魏总来探望他的朋友,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应先生你了,真是有缘啊。”

    演技还挺好。

    在他一个表演系的面前演呢。

    应煦神色淡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站在逆光中的男人这才朝他望来,神色冷淡:“怎么?应煦,没了我这里的工作,你已经沦落得要在医院当护工了?”

    应煦:“……”

    护工是要凭证上岗的谢谢,这纯纯是埋汰他呢。

    应煦没想到魏连霄竟然是这么斤斤计较一个人,他给自己造势出场,看起来倒像是陌路相逢,结果一张嘴就暴露了他的情绪——他明明白白是在记仇,记恨他那天晚上的拒绝,提醒他错失了暴富的良机。

    这种事就不用提醒了好吧?

    现在想想还是很心痛。

    不过有些钱是不能挣的,换成现在的应煦一样会选择拒绝。

    “那是,魏总一向大方。”应煦并不真诚地捧了魏连霄一句,才道,“不过余先生回来了,您那里是用不上我了,您和余先生现在一定生活愉快吧?”

    他眼神清明,是魏连霄见过的最清澈的湖面。

    一个被生活逼迫得捉襟见肘的人,怎么能拥有这样清明的眼神?怎么能拒绝他的财富,拒绝他的优待,拒绝……他的示好?他还拿余逸出来说事,他想要表达什么?他和余逸的感情生活用得着他来管么!

    魏连霄的脸色沉了下去,他不喜欢应煦的眼神。

    现在的应煦对他一无所求,所以像只大胆的鸟雀在金丝笼前使劲蹦跶。他似乎在轻视他的财富,告诉他金钱不足贵,他要做自由的选择。这是羽翼长好了,忘了当初狼狈窘迫的疼。魏连霄看着他不知死活的样子,更怀念初见时卯足了劲儿跟他谈合同的小青年了。那时的他满眼是对金钱的渴求,那种幼狼似的孤勇更讨他的喜欢——他早已暴露他真正的灵魂,一个视财如命的灵魂。现在装什么清高?

    “嗤。”

    魏连霄抱着手臂,姿态高高在上:“你倒是会说话。”

    应煦也这么觉得。

    谁给他发钱,他说话就好听。

    魏连霄应该是深有体会的。

    谁要用言语难为他,他说话也好听。

    赶紧敷衍过去才是正理,他可不想为了没必要的争端浪费唇舌。

    所以应煦现在最关心的就是,魏连霄还有废话要说么?

    只见魏连霄的手指在黑西装上轻敲着,动作不紧不慢,带着十足的压迫:“听说你最近过得不太如意,我的新合同依旧对你开放,如果你改了主意,大可以告诉我。”

    应煦突然觉得余逸有些可怜。

    魏连霄的朋友圈子应该没人不知道他喜欢余逸。

    他的喜欢就是这样么?

    “谢谢魏总关心,我最近过得挺好的。”应煦不软不硬地拒绝了他,看向张旻手里的花束和果篮,十分体贴地说,“您既然约了朋友,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有缘再见。”

    应煦说完,端着药盘绕过张旻,汇入来往的人流中。

    魏连霄的手仍然环在胸前,那是他谈判时最爱用的姿势,运筹帷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然而,他中意的那只小麻雀却是个例外,他天生喜欢扑腾,非要挣开他的掌控,惹他不快。他拧眉,挤出不悦的四个字:“冥顽不灵。”

    其实不说应煦,就是张旻都有些闹不明白魏连霄的态度。

    要说他们魏总对余先生的爱,那可是半点不掺假,这么些年来,他也就看着魏总喜欢这么一个。可是好不容易把余先生盼回国,怎么又不珍惜呢?自从他们上次在饭桌上不欢而散,已经过去几天了,魏总还没消气么?即使这样,也没必要再把应先生拉扯进来吧?

    “张旻。”

    魏连霄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张旻顿时打起精神:“魏总,有什么吩咐?”

    “我让你盯着应煦,你应该做到事无巨细,他到医院来的事你怎么不汇报?”

    劈头盖脸是含着隐怒的训斥,张旻闷头受了:“抱歉,魏总,是我的工作失误。”

    魏连霄深吸一口气,又拧眉说道:“你给我调查清楚,看应煦到医院来做什么。”

    他讽刺应煦的话只是说说罢了,他料想应煦应该不会闲得去考护工证,但要不是为了工作,他怎么会出现在这?是他的亲戚生病了,他来照顾?可他还有几个亲戚?又或者,是他自己病了……他该不会是在他面前逞强吧?

    真是个让人费神的家伙。

    魏连霄一边想着,一边问张旻:“迟晏是哪个病房?”

    张旻事先做了调查:“601。”

    魏连霄微微颔首,扫一眼病房的排布表,举步往拐角处走去。

    601病房是VIP病房,在整条走廊的尽头左拐,另辟一间,病房宽敞又不喧闹。

    此时,应煦正欢快地走到迟晏面前,用笑容点亮整间病房。

    “迟先生,我回来了!”

    迟晏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应煦皱了皱鼻子,不愿多说,只道:“路上碰到个认识的人,说了几句话。”

    迟晏听他语焉不详,挑眉:“你的朋友也不利于行么?”

    应煦把药盘放在床头柜上,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他的腿脚没什么问题,但最近脑子像是出问题了。”

    哦,原来不是朋友。

    难怪不高兴了。

    迟晏轻轻捻了捻手指,想要安抚炸毛的青年,但他到底没那么做,只道:“脑子不好使,那真是可惜。不说他了,你把椅子拉近一点,我先给你擦药,等擦完了药,还有事要请你做呢。”

    “什么事?”

    应煦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的样子像只乖巧的狗狗,等着主人摸头。

    迟晏拿沾了碘伏的棉签抹了抹他嘴角的伤口,提醒道:“现在先别说话了,碘伏都要吃嘴里去了……”

    棉签在迟晏指尖滚动着,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应煦下意识要后撤,被迟晏托住脸颊。

    青年的脸颊软乎乎的,皮肤嫩滑,像剥了壳的鸡蛋。迟晏眸光渐深,嘴上却一本正经:“别动,善始善终。”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迟晏蹙眉吩咐:“李政清,开门。”

    应煦坐不住了,想站起身,又被迟晏轻轻按住肩膀。

    “迟先生,我呆在这里是不是不好……唔。”他张嘴说话,不小心把药膏抿进了嘴里。

    一点点微妙的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舌根,应煦皱起了好看的眉。

    “你看你。”似乎是无奈的叹息,迟晏的手指摸过他嘴角的药膏,他的体温不高,却中和了药物的凉意,在应煦的嘴角留下一阵令人留恋的温热,“快去漱口。”

    应煦包着嘴巴,嘴里的唾液疯狂分泌,他匆匆点头往洗手间奔去。

    正在此时,李政清将门外的客人迎了进来。

    魏连霄理了理手腕上的袖扣,神色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张旻跟在他的身后,手里提着果篮,鲜花已经交到李政清手里。魏连霄正向李政清询问着迟晏的病情,一抬眼的功夫就见一个人影飞速冲进洗手间,拧上了门。

    「咔嚓」。

    是门合上的声音。

    魏连霄有些讶异:“看来我们来得不巧,迟总正在接待客人。”只是这位「客人」似乎有些跳脱。他虽然和迟晏没什么深交,对他的脾性还是有所耳闻的。

    没想到竟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冒失,看来这位「客人」和迟晏的关系很不一般啊。

    李政清只是笑笑:“刚刚那位是我们迟总的……朋友。迟总病了,他常来探望。”

    朋友?

    如果只是「朋友」,为什么要迟疑?

    「常来探望」,是出于朋友之情,抑或其他?

    ——真有意思。

    魏连霄没在这个小插曲上多费心神,在李政清妥帖放好鲜花果篮,向迟晏说明他的身份以后,他迅速进入角色,对迟晏表达自己的关切:“迟先生,您还好么?听说您出车祸的消息,实在教人担心。”

    对于魏连霄来说,这样的客套话不过是信手拈来。

    迟晏听了,也客套地回应他:“多谢关心,我感觉好多了。小魏总不辞辛苦来看我,快坐一会儿吧。”

    小、魏、总?

    魏连霄表情一僵,他平生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三个字。

    他看了迟晏一眼,只见迟晏神色如常,对李政清吩咐道:“李政清,还不给小魏总搬椅子来?”

    第二次了。

    说他不是故意的,魏连霄不信。

    但要说他是故意的,他又有什么动机?他们从无恩怨,他好心来探望他,这就算是个疯子,现在好歹披了人皮,戏总是会唱的。

    是的,疯子。魏连霄很清楚迟晏是个疯子,他的疯在整个海城商界都赫赫有名,别人都怕他,他却不怕。饶是他现在再有权有势,还不是家破人亡,成了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哪怕他看起来是个健全的人了,还不是一场车祸就把他撞垮了?这样的疯子有什么可怕,只让人觉得可笑,可怜。

    魏连霄这样想的,便这样做。

    他猜想迟晏是和「朋友」发生了矛盾,拿他撒气。不巧,他也才被小麻雀啄了手指,他也不高兴,总该给他一点回敬:“迟总费心了,您现在病着呢,不必招待我,我可以自己来。”

    背景板一号·李政清:“……”

    总感觉哪里不对。

    背景板二号·张旻:“……”

    这剑拔弩张的,是闹哪样?

    正在此时,洗手间的门打开了。

    魏连霄刚在椅子上坐下,正施施然等着欣赏迟晏被刺痛的表情,却见他挪开视线,望向从洗手间出来的青年,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小煦,漱口的时候有没有把药膏洗掉?快过来,让我看看要不要给你重新擦药。”

    他就那样轻易转移了注意力,好像魏连霄蓄尽全力的「回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甚至不值得他一个垂眸。魏连霄只觉得自己这「狠狠一拳」像是砸在一团棉花上,拳头软绵绵,心里空落落,很不得劲。他压住眉间的不快,也跟着回头看去:“迟先生,不介绍一下您的「朋友」么……”

    突兀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应煦从洗手间走出来,他沉稳的面孔上皲裂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迟晏那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竟然是应煦?

    他那样亲昵称呼的「小煦」,竟然是应煦!

    他都没有这样叫过他,用这样亲昵的态度。

    还有涂药膏是怎么回事?魏连霄才注意到应煦的嘴角有一块不明显的淤青,听迟晏话里的意思,应煦让他帮忙涂药膏。怎么涂?仰着头,嘴唇翕动,以索吻的姿势?

    在那短短的瞬息间,无数纷杂的念头充斥魏连霄的大脑,挑拨他心里的无名怒火。他的手指因气怒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很稳,稳得出奇,好像他其实是冷静的,甚至冷漠的。

    “不用介绍了,迟总。你的这位「朋友」我熟,毕竟,他曾经是我的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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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和非主流网恋对象说分手【重生】;

    林朝北重生了,重生回他的高中时代,那个非主流的时代。

    他因为不给同学PP空间留言,被误以为是骗踩,遭同学「孤立」,农场的菜都被偷到上限。

    他因为不给PP宠物喂食,被竹马连环追杀,因为他们俩的宠物结了婚,他差点让竹马的PP宠物死了老婆。

    林朝北:啊,原来我的青春时代这么幼稚,这么傻逼?

    嗯,还有更傻逼的呢,他还有个网恋对象,PP聊天室认识的,PP飞车结的婚。

    某天,他一上线,单独分类在「涐à!袮」分组里的灰白动态头像跳动起来。

    【秇着纡沵】:“不是说今晚去网吧?这回不会说没有摄像头了吧。我想看看你的样子。别怕,就算你是恐龙我也不嫌弃你。呵呵。”

    林朝北:“……”谢谢,一秒拉黑。

    然后……

    被单方面分手的网恋对象杀到了他的学校,个子高高瘦瘦的男孩把他壁咚在墙上,学着偶像剧里的邪魅狂狷:“喂,小子,你不是吧?就说你PP秀不好看,跟我生这么多天气?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我给你充粉钻。”

    林朝北:“……”

    不是,眼前的少年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他两年后的死对头,十年后的老公,自称从小品学兼优,成熟稳重的季方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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