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
谌致远一胳膊肘捣过来, 问应煦:“去我家吃个饭么?我妈都念叨你好久了。”
应煦正收拾着东西,闻言很感动,但还是拒绝道:“今天就不了, 我没提前跟我哥说,他应该已经来接我了。”
“有哥哥的人果然不一样。”
谌致远没忍住酸了一嘴。
应煦看他一眼,「好心」提醒他:“你原先可不是这么说,还让我多多提防他。”
“我让你提高警惕也没错吧, 狗血电视剧都那么演的, 哪有假少爷不跟真少爷争权夺势的?”谌致远咬死了不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但又发自内心地感慨,“不过,像你哥这样子,就算是糖衣炮弹,我也想吃几颗。”
“去你的, 想得美!”
应煦笑骂一声,心里却美滋滋的。
出了校门, 和谌致远告别, 应煦一时没找到应星河的车。
正要给应星河打电话,就听到有人喊他:“小煦!”
抬眸看去,是个意想不到的人——他原来的大伯,他养父应凯同的大哥。夏日炎炎, 哪怕到了黄昏还是不肯罢休,不断散发着光和热,应大伯应该等了一会儿了,晒出满头大汗, 脸上也泛着一层油光, 那一笑, 只让人觉得油腻非常。
应煦皱眉,权当没看到他,大步往校外走去。
“哎,小煦!”
应大伯见他不理人,急了,连忙拨开人群,往他的方向追。
应煦不是很明白,他怎么能厚脸皮找他。
又或者,他根本不是要找他,而是想找应星河。
应煦不想被这家人缠上,更不想他们纠缠应星河。上次应二伯找他的事情,他跟应星河说了,应星河只是摸摸他的头,说:“他们不是你的亲人,你现在有爸爸,妈妈,还有……我。”他全然没提认亲的事。应煦不难明白他的心思:也是,那样的亲戚有什么好认?
大伯,二伯母一心盘算着钱。
二伯父为了自家,选择了帮亲不帮理。
当初热心帮他的表叔、二舅也都为了魏连霄的好处,说变脸就变脸。
他又何必把他哥推进去,让那些亲戚拉扯他?
只是,今天哥哥怎么还没来?
突然,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出现在眼前,应煦只觉得心里的躁郁骤然清空,他一把拉开车门,倾身奉上灿烂笑脸:“迟先生,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
迟晏行动不便,就没下车,只是朝他示意,要他上车。
“今天你哥临时有事,刚刚联系了我。”
应煦睁大了眼睛,没闹明白他哥怎么突然跟迟先生这么好了,先前不是还较着劲么?
迟晏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愣什么,要听我先夸夸你哥哥?”
他深深望进应煦的眼睛,告诉他:“应星河是个好哥哥,他很重视你的感受。”
应煦先是一愣,听明白后,立马笑开了花。
“嗯嗯!”
深表认同。
说话的功夫,应大伯追了上来。他毕竟年纪大了,走这几步就喘起了粗气:“小,小煦,你没听见大伯叫你?这才多久没见,呼,你不认识大伯了?”
他还以「大伯」自居呢,姿态倒挺高。
应煦见到迟晏,情绪好了很多,就没发作:“大伯您说哪里的话,都是亲戚。”
“是,是。”应大伯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笑得和气,“都是亲戚。”
应煦问他:“您今天是专程来找我的?”
应大伯正要点头,就见他两眼放光:“您也知道,我前面才还了债,最近过得拮据,您既然专程来看我,不如,借点钱给我?”
这是跟他装呢。
应大伯嘿嘿笑:“小煦,你开什么玩笑呢。你现在不是认回家人了?看看这车,我是不认识,但这车看着气派啊,是什么牌子的豪车?你现在都坐这么高级的小轿车了,还用跟大伯借钱?”
应煦看他用那种馋得不行的目光将迟晏的车上上下下打量,顿时冷笑出声:“哦,原来你知道我认回了亲人?那你算我哪门子大伯?”
“小煦,你怎么能这么说?”应大伯说着,变了脸色,“就算我们没有血脉亲情,也当了这么多年亲戚,你现在认回亲爸妈,就不认大伯了?”他特地拔高了语调,跟应二伯母是同一招,要吸引围观群众给应煦施压呢。
应煦却不吃这套:“我要是没有认回亲爸妈,你乐意认我这门穷亲戚?你上次催债的时候不是说了,要我别跟你谈情分,你是债主,我是欠债人。现在债还清了,你找我干嘛。”
“你这崽子!”
应大伯急了,伸手要抓应煦。
“李政清。”
迟晏突然开口。
李政清已经做好了准备,要下车替应煦教训应大伯。
只听迟晏吩咐:“你去校门口叫保安,这里有个中年男人要对A大学生动手。”
他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清晰可闻。
应大伯听了这话,猛然收手。他心里是存着闹事的心思,但那是要应煦丢脸,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他,可不是把自己折进去。他这都一把年纪的人了,就好面子,哪能被保安抓着,当作不法分子撵走?那像话么?
顿时又换了张嘴脸,笑呵呵说:“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人,一家人。”
他早上才从儿子那里听说,他那个穷侄子竟然摇身变成了有钱少爷,那还是他儿子在公司大老板的朋友圈看到的。大老板平时吆五喝六的,说起应煦的家世,却隐隐透出几分敬畏,应大伯一家虽然没听说过什么豪门应家,但却知道应氏响当当的名号,知道应家有钱得很。
穷亲戚是要甩开没错,富亲戚那可就不一样了!
得攀!
得努力攀!
于是,在应大伯母和应煦堂哥的怂恿下,应大伯果断上了。
他从他儿子那里听说了应星河的名字,想着应煦不认他,也怪他们家把人得罪得太死。
但应星河不一样,那是和他们流着一样血的,真正的应家人。他陡然从高高在上的应家少爷变成了「假少爷」,在家里指不定受什么委屈呢,现在正需要亲人的抚慰,他们家当然要赶在第一个了!
于是谄笑着往车里钻:“星河啊,我是你大伯,你在你妈肚子的时候,我还摸过你呢。”
应煦差点没被气笑,把他拨开:“车里不是我哥。”
迟晏也觉得好笑,这情形要是被应星河撞上,他怕是要黑脸的。
“应凯全对么?”
迟晏再度出声,扬眸朝应大伯望去。
“认识一下,我是应煦的男朋友。”
应凯全已经失去了声音,也失去了反应能力。坐在车里的男人挺年轻的,看起来就二十来岁。
但气场强大,双手交叉放在腿上,抬眸的时候,那冷冷的眼神就像刀似的,扎在他心上,又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让他不敢动弹。
“听说你很喜欢找小煦算账,巧了,我也想跟你算一算——”
算什么?
应凯全的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迟晏看他的眼神就好像……
就好像,在看死人。
他心里悚然一惊,大夏天的,流下了冷汗。
“你屡次纠缠我的男朋友,惹我男朋友不快。说说,你是想卸一条胳膊,还是想被抓起来沉江呢?”迟晏压低了声音,更显得危险。他那双漂亮的瑞凤眼闪着暗芒,没人会怀疑他此刻说的话。李政清都没忍住头皮一紧。
应大伯直面迟晏的恶意,更是胆寒,下意识退后一步。
“不,没,我不想……”
迟晏便挑眉:“那你还主动找来?小煦他爸妈也正想找你,我不该越俎代庖,要不,你跟我们走一趟?”
说着,迟晏便吩咐道:“李政清,还不把人请上来?”
他那一开口,可把应大伯吓坏了,满脑子都是电视剧里那些大人物对付小角色的手段,他毫不怀疑自己上了车,就是上了黄泉路。这他哪儿敢去啊!敢情人家都嫉恨着他呢,他还主动往前凑!得跑,赶紧跑!
应大伯被强烈的求生欲驱使,脑袋一扭,狂奔而去。
应煦回头去看,只见他跑得太急,摔得五体投地,鞋子都摔飞了。但他顾不上捡,像被鬼撵着似的,一瘸一拐,继续往前跑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应煦叹服:“迟先生,你真有办法。”
他眼睛亮亮的,挨着迟晏,把人上下打量:“你的演技还挺好的!”
迟晏正色:“小煦,我没开玩笑。”
应煦:?
只听迟晏认真道:“卸胳膊沉江,不是霸总的基本技能么?”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
应煦:“……”
再不能叫迟先生陪他妈看狗血剧了!
迟晏看出他的一言难尽,笑着去捏他的脸:“不是刚刚还夸我演得好?普通人对有钱人的想象就是这样,经过这一遭,他该知道怕了。”
应煦想想,他不也是?
没被认回家之前,他根本无法想象应家的豪奢。
唉,都是贫穷限制了他们的想象。
应煦发出感慨,然后被迟晏拉进怀里:“我的小少爷,你可不必靠想象。滑雪、马术、高尔夫……等我腿好了,我都带你去体验。”
应煦听着,心里生出满满的期待。
“嗯!”
后排的两位蜜里调油,前排的李政清这才放下心来。
啊,原来迟总是说笑呢。
他还以为,他干完这一票,就该去国外避难了。
还好,只是玩笑。
另一头,魏凯已经给魏连霄安排好了飞机。
魏连霄在房间里枯坐很久,始终不愿接受自己即将一无所有。他不能失去权势,失去财富,失去爱情,他不能一无所有,他总要抓住一样。他想尽办法从魏家逃出去,去了画室,去找余逸。
秦天没给他开门,隔着门骂他:“你来干什么,滚远点!”
魏连霄的眼底燃烧着偏执的火光,他根本没把秦天的话放在心上,只道:“我找余逸。”
“滚,余逸是不会见你的!”秦天平时都是好脾气,这会儿却跟吃了枪子似的。
“你说的不算,”魏连霄不肯走,只重复道,“我要听余逸自己说,你让余逸自己跟我说!”
秦天猛地打开门,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找余逸?我还想找你呢!你到底对余逸做了什么,他昨天半夜进了画室,至今不吃不喝,在小隔间里呆着——你说,你对他做了什么!”
魏连霄听了这话,竟痴痴笑起来:“他还在乎我,还在乎我。”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任秦天摇晃他,他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你松开我,我去敲门,他就开门了。”
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几分傲然,显然,他对自己和余逸的爱情又重拾起了信心。
“他都大半天没吃饭了,让我去敲门,哄他出来吃点东西,不吃东西怎么行了?”
秦天被他若无其事的语气刺激:“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你要是真喜欢他,怎么会让他这么难过?!你趁早滚,别惹他心烦!”
“难过?”
魏连霄笑:“我爱他,他爱我,这不是世上最快活的事么?”
他想起过往,说给秦天听:“你以为自己算什么,很了解他?他以前自闭症,被同学排挤,是我帮了他,他那么爱我,他怎么可能跟我分手?”
他把余逸的伤疤撕开给秦天看,又扬声高喊:“余逸,你出来!你当面跟我说,你怎么舍得跟我分手?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我帮了你,现在我变成这样,你就离开我,你过得了你自己那关?!”
居然开始挟恩图报了!
秦天算是听明白了,原来余逸跟魏连霄提了分手,不管为什么原因,他不能让魏连霄再把余逸拉回泥潭。他使劲推着魏连霄往外走,还要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咔嚓」一声,小隔间的门开了。
余逸的语气淡淡的:“师兄,放开他。”
秦天闻言,手攥得更紧,魏连霄却露出得意的笑。
然后,他的笑僵在脸上——
“你的手是用来拿画笔的,别碰脏东西。”
魏连霄无法接受「脏东西」这个词从余逸的嘴里吐出来,被用来形容他:“余逸,你——”
余逸看着他,像个陌生人:“魏连霄,我给你爸打电话了。”
他语气平平:“你爸派人来逮你了,还不走么?”
魏连霄无法接受:“余逸,你竟然联系我爸?!你不知道我爸要送我出国么,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余逸打断他的话:“那你一路走好。”
魏连霄如遭雷击,他用充血的眼睛盯住余逸,好像要剥开他的皮,重新认识他:“余逸,你没有心!”
余逸顿了顿,缓缓阖上眼睛:“我有。”
他告诉魏连霄:“没有心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有,但是从今往后,我一心只为艺术。”
他已经做出了决定,要把魏连霄从他的心里赶出去。
从今往后,他的心里,再没有魏连霄的位置。
“不要再见了,魏连霄。”
这是魏连霄被拉走之前,听余逸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一早,魏连霄就被强摁着上了去加州的飞机,他戴着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却掩盖不住脸上的淤青。飞机起飞了,在升空时颠荡,他扒住窗户,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却还是把他执拗的目光留在了熟悉的土地上。
与此同时,迟晏接到一个电话:“迟总,发现了迟明的踪迹,他现在人在加州。”
迟明。
迟晏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这个名字曾经融入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又因为仇恨,被他刻进骨血。好久没听人提起他了,那个男人似乎被留在了遥远的过去,但是迟晏清楚,一切都没有过去。
就像他还在找他。
他也没有放过他。
他们总要碰面的,总要把他们之间的仇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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