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山风阵阵。
菩提阁修筑在一座高山之巅,如果想要上去,首先就要经历一番毅力上的磨练。
别以为这只是对于普通人而言,事实上对于修士也是如此,所以说要想加入菩提阁的人,必然是铁了心的。
山林间,不时有僧人进出,他们劈柴扫地,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偏偏又是整个天界修炼最为顺遂的存在,因为修仙就是修心。
悬崖之上,一块青石悬在峭壁上,它不是生长于峭壁之中,似乎是被谁搬运到了这里,偶尔有风吹来便让人担心这石头会随之落下。
而青石上,坐着一个和尚。
清风吹起他的僧袍,他逼着眼,似乎是在感受天地。
“印容,好久不见。”一个男声从林子里传来,人还没到,声音已经到了。
和尚一动不动,像个假人。
但是双方都已经知晓对方自己自己。
“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印容问。
“想让你认识一个人。”时言说。
印容转头,他知道时言带了一个人来,那人的气息很乱很嘈杂,像一个人,又像是有千千万万个人。
从这一点上来说,印容觉得那人应该算不上人。
不过既然时言说了是人,那便是人吧。
接着他就看到了代号五。
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惊诧,在印容的眼睛里,代号五的样子不是姜砚的模样,而是一团混合着各种气息的看不见脸的人形灵物。
看到了印容眼里的惊诧,时言突然笑了,因为菩提阁的位置问题,时言之前从来没有带代号五来见过印容。
如果早一点带来,或许也能早一点知道。
但是这种事情就算早一点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毫无意义。
“这位是?”印容问了一句。
“我的弟子。”时言回答他,顿了一下,又开口道,“或许也能成为你的弟子。”
印容没有说话,虽然时言的话很奇怪。
“代号五,你给印容看看我的剑。”时言对代号五说。
他说的是看他的剑,代号五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代号五也知道,时言和印容是朋友。
在一个人的朋友面前变成他朋友的模样,大概不是个好的决定,如果是代号五自己,代号五觉得自己会非常生气。
但是时言让他这么做必然是有原因的,代号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此时此刻,他信任时言,非常信任。
所以最后他还是变成了时言的模样。
当一个一模一样的“时言”出现在了印容面前,印容便知道了时言为何要带代号五过来了。
那是一模一样的气息,劈出的那惊天一剑和时言的一模一样,甚至连那其中蕴含的道也一模一样。
如果只是长相那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连剑道都可以模仿,那只能说明,天道允许了这一点,或者说就是天道搞出来的。
这是为何?
其实印容等几乎可以说是将自己的道全全贯通的阁主们,早就感知到了世界的悄然变化,这个世界的寿命将尽,就算是千万年后再次重来,那也不再是这个天道了,新的天界会诞生新的天道。
而他们在了解到这个事实之后,便已经准备好了同天界一同消失。
“这是......”印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过了许久,才道,“纪念品?”
“非也。”时言说完,望着印容的眼睛。
印容望了望周围的天地,突然说:“最近各处长老都有异动,只有我这儿安静得很。”
“可不止是你,还有天依。”时言道。
“确实。”印容点头。
菩提阁和幽冥阁就像两根难啃的骨头。
一个是因为印容无牵无伴,他若是有在意的人,大概就是他这位多年的老友时言了。
而幽冥阁不一样,刺客们对阁主天依忠心耿耿,无从策反,幽冥阁也没有长老。
俩人再没有说话,一切都在不言中。
离开的时候,时言没有带走代号五。
代号五其实是不想留下的,但是他看到了印容给的东西,那是一个代号六的腰牌。
“代号六怎么了?”代号五有些紧张,他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他甚至脑子里出现了最坏的可能,那就是代号六已经死了。
其实这很正常,毕竟任务失败了,死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印容却突然笑了出来:“这倒不是,之前天依突然寄来一个腰牌,我还看不懂什么意思,你来了,我就懂了。”
天依根本没有派出所有杀手去刺杀各个阁主,天依作为幽冥阁阁主,对于阁主们的实力再清楚不过了,能杀死阁主的,只有他们同等级的人,以及代号五这个身上带有外挂的存在了。
所以她骗了代号五,不过是想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送来的腰牌,一个是提醒,一个就算是信物了“幽冥阁之后会有个刺客来,你们可别把他杀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当然了,或者也有警告那些长老的意味在吧。
幽冥阁的人可以轻易潜入你们之中,所以你们那些算计可以收收了。
事实上,那些长老的打算真不算什么,所有的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是空谈,因为就算他们拿捏了阁主们在意之人,他们也可以在长老的人还没来得及伤害他们之前将他们救下。
除了一种情况。
那就是天道要拿他们在意的人做人质。
“接下来你就先跟着我吧。”
印容闭上眼睛,再次感悟天地,整个人的情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杜马几人跟着时言回去,之后代号五没有再回来过。
晚上,依然是漫天繁星。
这个时代没有污染,每次到了晚上,都能看到无数星星在宇宙这个大舞台上闪耀着。
他们只是立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足够用自己的光芒照亮周围。
只是宇宙如同坍塌了,星星还能单独存在吗?
杜马望着漫天的繁星,突然冒出一种冲动,他就是觉得那个时言就是舞,他想去问问。
凭借着这股冲动劲,杜马到了时言的房间门口。
到了这儿他才感觉有些紧张了。
但是偏偏这个时候门开了。
“杜修士,有什么事情吗?”时言穿得很是整齐,大概也是有什么事情要做吧。
许泽和薛一星之前就看到杜马朝着时言的院子来了,所以跟在他后面,这会儿躲得严严实实,悄悄看着这边的情况。
杜马被时言这突然一问,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就看到了许泽和薛一星。
俩人给他比了个大拇指,然后躲了起来。
杜马:......
杜马给自己做了一番心里准备,总算是下定决定要说了,突然却被时言打断了。
“抱歉了,杜修士,我得去时沁那里一趟,或许你有事可以跟着一起过去。”
时言友好得过分。
薛一星许泽这会儿出来了。
“时修士,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吧。”
时言有些无奈,点了点头。
几人一路到了时沁的院子,到了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痛呼,那种隐忍的痛呼,就算是痛得受不了叫出来,她也努力忍耐,捂着自己的嘴。
时言眼底都是心疼,敲了敲门:“妹妹,我进来了。”
“嗯。”她的声音传来,那痛呼也消失了。
推开门,时言给时沁倒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太疼就别忍着了,我是你哥。”
“没事,也不是不能忍耐。”时沁的脸苍白无比。
杜马觉得就像他以前上大学时,看到过的雕塑,那实在是太苍白了,没有血色都不能形容,已经感觉不像是个人了。
时言的眼底满是心疼。
虽然修士可以通过修炼增加寿命,但是那已然是上天给的最后的福利了,在天道之下,无人可以违背天道,只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哪儿是时言想让时沁活着,而是时沁想死也死不了。
每天忍受着非同一般的痛苦,想死也死不掉的感觉,不是谁都能忍受得了的。
时言所求的那些丹药也根本不是用来延迟时沁寿命的东西,而是让她减轻痛苦的丹药。
所以那高志刚想让时言帮忙延迟他父母的寿命本就不可能。
时沁比原本该活的多活了两百多年,对时言说的是她自己有机缘在,也就遭受一些痛苦,便能多活下去。
她如果死了,哥哥就只有一个人了。
虽然有些自私,但是时沁之所以会结婚生下时佳,其实是因为哥哥时言,如果她死了,她希望哥哥还有一个亲人在。
她哥哥自己不愿意找嫂子,只能她来了。
而之所以之前在哥哥看不上高志刚还和对方结婚,也是有原因在。
“妹妹,你不必如此,生死有命,你知道我是看得开的。”时言突然道。
时沁没有说话,她感觉出来了,她哥哥好像知道了什么。
这话看起来像是劝她别活下来了,但是时沁知道,她哥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她继续痛苦。
时沁低下头,道:“我要是走了,哥哥多寂寞啊。”
时言愣住。
“你没有发现吗,你经常一个人坐在亭台里,有时候我感觉你的气息都仿佛要消失了。哥哥,或许你自己不知道,但是你在等,在等生命消失的那一天。”
或许是因为自己是被时言养大的,时沁很了解时言,同时也很像时言。
最开始他是个喜欢攀登的少年,这个世界发生的各个事情都让他兴奋不已,好奇不已,他对所有的事情都有很强烈的好奇心和探索心。
但是后来,慢慢的这些东西都消失了,随着他越来越强大,随着他的剑道越来越完备,他丧失了那些好奇心那些成就感,因为世间的一切他都能轻易知道,所有的妖兽都已经打不过他。
甚至连这个世界都因为他们而改变。
生命长无所谓,只要一直可以攀登,一直可以找到想要做的事情,有趣的事情。
但是如果无趣,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百年千年都无趣,活着好像就只是活着了。
他们都已经成了一群活化石了。
但是时言自然是不可能因为无趣就自己放弃生命,但是到底情绪是不一样了。
时沁能感觉到。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面对她这个妹妹的时候,时言才好像还是多年前的少年。
时沁想要自己的哥哥多些羁绊,因为有些时候,事情虽然很无趣,但是当你和你在意的人一起做的事情,那无趣的事情就不无趣了。
但是偏偏时言仿佛失去了和人建立羁绊的能力,他的朋友还是以前那些,他还不常出去。
时沁怎么敢死,她不敢,她不放心。
时言之前的话说不出口了。
因为,他如果告诉时沁,“妹妹,你之所以可以活下来到现在,只是因为天道要用你来威胁我。”
那时沁必然会为了不连累他而自我解决。
但是,那跟他本来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他只是不希望妹妹继续痛苦,却不想妹妹因为不想连累他而死去。
再说了,天道既然强行要让时沁活下去,那就算时沁不愿意活下去了,大概天道也不会让她死。
时言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至少,他不希望妹妹知道那残酷的真相。
杜马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时言最后也只能给时沁留下了一些丹药,最后离开了。
“你们可太纠结了。”杜马突然开口。
“你看出来了。”时言道。
“你明明不想让时沁太痛苦,你知道她本身不在意能不能活下去,之所以强行要活下去只是因为你。”杜马解释道,“而你在知道这一点时,明明可以告诉她一切,这样她必然不可能继续活下去,你的目的就达到了。她的痛苦消失了,可以安眠,而天道也失去了威胁你的人质。”
“你既然知道是天道要让她活下去,自然也该知道,就算她要死,天道也不会允许。”时言很是无奈。
他本来以为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觉得无奈和痛苦的事情了,但是事实上还是有。
而且无解。
因为那叫命运。
杜马顿了一下,突然开口:“代号五之所以能够变成你的样子,是不是因为他是天道为你们准备的墓碑,他可以记录下你们的一切,墓碑上可以被刻上墓志铭。”
舞从时言的状态脱离。
他突然笑了,此刻一点都不像时言了。
杜马的话到底是让他破防了,虽然天道只当他是工具人,但是舞其实也是有情绪的。
“被你发现了。”
“你果然是舞。”杜马肯定道。
“你是那些星星之外,第一个可以看出我本身的人。”舞突然开口道,“好像也不对,我本身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你那只是可以看出我不是他们。”
“那你本身是什么?”杜马问。
“我没有本身。”舞笑了,笑得很单纯,“你知道,我之所以可以出现,就是因为这些星星,天道没有给我脸、名字,我没有血缘相连的兄弟姐妹,甚至没有父母。”
杜马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悲伤。
舞比那群星星还要悲剧。
至少他们意气风发过,至少他们存在过,甚至于天道虽然抛弃了他们,却也创造出了舞来记下他们。
他们永远不会消失。
而舞就好像一个工具。
“继续看下去吧。”舞说着,离开了,他好像又变回了时言的样子。
“总归是场悲剧。”杜马望着舞的背影,喊道。
“也不一定。”舞突然开口,“这些只是故事开始之前的背景,你知道的,天梯四故事的主角是我。”
“或许,能变成he呢。”
一道很轻很轻的声音传到了空中。
命运的线稍微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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