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人碍于皇上在此, 便是伤痛也只能极力忍着,而书月抓着晏杭的手,那手冰冷枯瘦, 与从前时常握着她,甚至将她拦腰抱起来的手似乎完全不同了。
可她却又认得出还是他的手,甚至他掌心的纹路她都这般熟悉。
伤痛不甘似从压抑太久的心底狂涌出来,她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对着床上的人喊:“晏杭, 你起来, 你起来吧!你还欠着我的,你欠了我许多,你为了家国天下付出一生, 可你对我的承诺呢?你怎么竟是这样言而无信之人?”
女孩儿温热的泪一滴滴砸到他手心里,床上的人睫毛微微一颤抖。
而书月忽然想起来曾经有一次, 她也是这样扑在他怀里痛哭出声,那次是晏杭回京, 路上被山贼劫持,差点出了意外,等到了阳城,她担心得不行, 说着说着便哭了, 他便将她拥在怀里, 瞬间她便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而后面她等了他那么多年,偶尔心底难受到忍不住的时候,还是会想, 哪一日等他回来, 她一定要在他怀里痛痛快快地哭出来。
书月被泪水模糊双眼, 却听到旁边大夫说道:“不对!怎么瞧着将军似乎眼皮动了!”
说着,大夫赶紧地去把脉,很快就发觉晏杭的脉搏的确是比先前好了一些,如此以来,一屋子人都高兴起来,赶紧地又给晏杭灌药,浓黑的药汁灌入他嘴里,几乎是强行喂进去的。
书月不忍心,便偏过头来,可谁知道晏杭的母亲,曾经也是书月姑母的宣德侯夫人卢向晚忽然拉着书月的手走到廊外,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书月一愣,立即要扶她起来:“您起来……”
不管如何,卢向晚曾经也是她长辈,她不愿意看到人这般跪在自己面前。
可卢向晚却苦笑道:“您是公主,我给您下跪实属应当,更莫要说,妾身有事哀求。公主殿下,您方才也瞧见了,将军见了您,情况便好转了,您可否,可否多留一会儿,往后能不能也偶尔来看他一眼?”
书月抿唇,没有答话,她如今是公主,来看晏杭算是怎么回事?
今日来看他,又说了方才那话,实在是以为他要死了,一时不冷静,这会儿冷静下来,忍不住后悔。
她轻轻地说:“你莫不是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兴许从前的事情的确尚未从我脑海里消散,但谁能忘记?那八年时光,那场大火……我只是出于家国大义考虑,不忍心见他就这般死去,才说了那样的话。既然他脉象好转,我也不想在此多留,其他的,请他自求多福吧!”
眼见公主离去,卢向晚无可奈何,只能掩面痛哭,继而回屋去瞧晏杭。
所幸这一次晏杭的确是神奇地捱过去了,虽然脉象依旧微弱,但好在捡回了一条命。
自打这一日起,宣德侯府似乎寻到了吊着晏杭这条命的法子,那便是每日都让人在他耳旁说起来与书月之事。
时不时有人在旁边提起来书月的名字,甚至有下人献计,寻了个本事了得的说书先生,把晏杭从前与书月的往事一件件惟妙惟肖地在晏杭床畔讲出来……
负责伺候晏杭的下人听到那说书先生一件一件演绎出来的从前少年少女的故事,忍不住都落泪。
卢向晚每次过去,也都是眼睛红红的。
她无比地悔恨。
“若是我能早些寻人去打听,去护着书月,也就没有今日之事了,都怪我,怪我软弱无能,怪我们宣德侯府无一人敢反抗暴君,兴许我们得了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她心灰意冷,痛苦万分,日日去看完晏杭便去佛堂跪着,两条腿几乎时常肿着。
而晏杭的情况并不好,勉强留了一条命,却因为这般躺着无法进食,喂药艰难,身上的伤口反复溃烂,瞧着也不是什么有希望醒来的样子。
外头的情况,书月也都是知道的,杏儿会把打听到的细节一一告诉她,两人都有些难受。
是,晏杭不是坏人,救了家国,报了君上,可也抵消不了他曾经负了书月的事实。
杏儿忍不住迷茫地看着书月:“公主,若是晏将军有一日能醒来,您会原谅他么?”
她瞧得出来,自打晏杭命悬一线被抬回京城之后,书月便再没有从前那种欢畅轻松的样子。
无论做什么,人都是淡淡的。
而此时,公主纤细白嫩的手指轻轻扶着窗棱,瞧着窗外细雨中的芭蕉树,声音平静:“到时候再说吧。”
这一句话,让杏儿便知道了,书月眼下只怕还是纠结的。
晏杭重病,为他哀伤的人许多,甚至皇上也日日都在命人去寻灵丹妙药为他医治,但这世上并非是离了谁就不能活,太阳东升西落,朝廷上熙熙攘攘的臣子们不住辩驳,有新的才子进入萧豫西的视线,不知道多少能人志士在参军立志报国,萧豫西拨了大把的银子建设新的练兵场,一切看上去都是蒸蒸日上。
可书月却在偶然间瞧见皇兄在深夜伏案叹息,她将新做的银耳红豆蜜羹送上去,萧豫西抬头带着愧疚看她。
“蜜蜜,为兄……对不住你。”
书月轻轻一笑:“皇兄何出此言?”
萧豫西抓紧手里的奏折:“本该给你指一个好夫婿,如今你与晏杭之事却传得沸沸扬扬,竟无人敢娶你。是为兄不好,为兄,为兄竟然会觉得晏杭也有些一丝可怜……”
他心底计算的,不再只是书月,还包括着家国天下。
若晏杭真的一去,只怕邻国会再次来犯,边关拼死抵抗的绝望萧豫西想起来都汗毛倒数,他如今彻底明白晏杭对于天下的重要性,他不希望晏杭死。
最起码那些贼寇听到晏杭的名字都会抖上几抖。
除此之外,他竟会觉得,晏杭待书月虽然说有亏欠,可却也是真心的……
等萧豫西抬眸看向等下穿着淡粉色衣裙的女孩儿时,神思瞬间清明起来,立即后悔了。
“蜜蜜,我怎的昏了头了?竟与你说这种话!你莫要放在心上,这些日你睡得如何?可有太医请平安脉?”
书月轻轻一笑:“皇兄,我都懂得。在家国面前,儿女情长不算什么,我不只是萧书月,我还是公主,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地方。”
萧豫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末了还是没忍住问了她一句话:“你对他……当真全无情谊了么?”
书月心尖宛如蜻蜓翅膀一样颤了两下,这才笑道:“我非那等绝情绝义之人,从前能为他付出那样多,若说尽数忘记那也不太可能。”
萧豫西心里有些高兴,他想着,若是书月对晏杭也有情谊,等晏杭醒过来之后,两人不如破镜重圆,有他这个皇兄在,晏杭定然不敢再负书月。
何况在萧豫西看来,晏杭若是知道能有机会与书月在一起,只怕要拿命珍惜!
可他没有料到书月对他说了另外一件事。
“皇兄,杏儿年岁已到,蜜蜜请皇兄帮杏儿指一门亲事,也好让蜜蜜安心。”
萧豫西也不太敢与书月连着去说晏杭的事情,便埋在心底想着往后再慢慢地说。
而杏儿的亲事,萧豫西笑道:“这个不难,我命人去安排。”
书月莞尔一笑:“杏儿的性子我极其了解,她的亲事不能随意地安排。”
没几日皇上选定了几个人,由书月来挑,书月便从中挑选了一人,但却并非是直接告诉杏儿,而是让人悄悄地去与杏儿有了接触。
杏儿对书月忠心耿耿,但世间大多女子哪个不想有个男子爱着自己?
没多久,杏儿便有了心动,书月瞧得一清二楚,这一日便笑着问了起来。
杏儿一慌,立即哭了:“公主,可,可我不想嫁人的呀,我不想离开你!”
书月心中一酸,握住她手:“莫要说我们只是姐妹,便是母女,父子,也都有分离的那一日,你如今有了心上人,我是替你高兴的,只是我还是希望你永远要坚守自己,爱人之前,先爱自己。”
杏儿痛哭,她的确已经爱上了那个偶遇了数次的锦衣卫。
书月亲自操办了杏儿的婚事,宫里人都随着高兴起来,书月面上也带着浅淡温和的笑意,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几次杏儿瞧过去都觉得心里发慌。
公主说她与晏杭纠缠上了,无人敢娶她,这辈子大约只能与晏杭纠缠。
可晏杭真的能醒来吗?公主会真的与晏杭在一起吗?
十月底,杏儿成婚前夕,书月踏入了勤政殿,进门便跪在了萧豫西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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