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天地寂静。
仿佛在那一剑挥下时, 天地都回到了初开的时分。
人们的耳边渐渐恢复了一点声音。
先是风声。
再是彼此的呼吸声。
五感终于悉数回笼。
他们匆匆定神,连喉中的口水都来不及咽下,便朝先前“仙人”的位置看了过去。
那人……
那穿着缥缈宗衣衫, 请了仙人上身的人……
被横劈作两半, 丹田都碾成了一团泥。
一团蓝色烟雾, 从尸身中膨出, 缭绕四周。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脑门都直抽抽,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三长老还有点理智在, 喃喃道:“仙人的神魂都被劈出来了?……虽然看上去,应当只有三分之一。其余都还留在天界罢?”
乌晶晶缓缓吐了口气,收住姿势。
手臂都是一阵酸软。
她缓缓走上前去,无数把剑也跟着她动。
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那尸首旁, 抬手一触那团蓝色的烟雾,烟雾登时消散于天地间, 再寻不到半点痕迹。
与此同时,四重天上的神庭。
一人口中呕出血来,不受控地一头栽倒下去。
一旁的仙童忙扶住了他:“真人!真人这是怎么了?”
真人仰倒在地, 只来得及挤出一句:“去、去五重天……不,去八重天, 求见仙君明亦, 告知、告知事有变。清源仙君已、已找回七杀剑, 落入女子手。杀不得。”
说罢, 便没声息了。
仙童被吓得呆立在那里,半晌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天庭数年来都极为宁静和平。
除了清源仙君迟迟不归外, 再没什么烦忧事了。
仙人们安逸日子过惯了, 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何况就算是一重天的仙人, 拿到人间去,也足够叫那些修士畏惧了……四重天的怎么还会落到这个下场?
仙童战战兢兢,一时有种凡间的恶人要打上天来的错觉。
他忙晃晃脑袋,将这种错觉挤出去,这才赶紧翻出来真人的手令,牢牢攥在手中便朝八重天去了。
人间。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团神魂消散……
良久,他们拾回了自己的声音。
先开口的是剑宗弟子:“那……那的确是我们剑宗极厉害的剑修天才。”
他们犹豫片刻,还是朝饶冰韵的残魂拜了拜:“拜见前辈。”
因弄不清具体辈分,便也只有这样称呼了。
当初跟着一块儿去剑冢的,慢慢也被唤起了点记忆:“是不是那个碑林里的前辈?”
“方才那颗舍利,是枉真法师的舍利吧?金禅宗居然没有带走吗?”
他们说着,连忙回头去看金禅宗弟子。
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没带走?
金禅宗弟子愣了下,忙道:“应是佛子赠给乌姑娘的。既是佛子相赠,此后怎么使用,都是乌姑娘的事。”
金禅宗可欠了乌晶晶不少呢,眼下自然要放低姿态。
而且……万不能再让佛子乱了修佛之心了。
好嘛。
乌晶晶什么好东西都捞着了!
你金禅宗可真是大度!
大家面上或多或少闪过了羡慕嫉妒之色。
尤其是现在……
大家这才感觉到了后怕。
有人就这样指着乌晶晶,颤声道:“你、你与剑宗的人,杀了仙人!你们杀了仙人!”
是啊……
众人恍惚地心道,她们竟然敢对仙人动手,这、这太可怕了,这太……忤逆犯上了!
他们胸中的震惊来回冲刷着,一时之间很难去描述心情。
剑宗脸一扭,刚想说,那可只是一道残魂啊!
残魂能干什么?
跟我们剑宗无关啊!
杀仙人是乌晶晶的个人行为!
但念头在他们脑中过了一圈儿,又想起来刚才乌晶晶是如何夸他们剑宗的。
当饶冰韵使出那一剑时,他们害怕得罪仙人吗?
不。
那一刻,他们胸中澎湃的是万丈豪情,是与有荣焉。
剑宗的剑修本就该是这世上最最好的!
剑宗弟子对视一眼,咬咬牙,认下了这口锅!
当然嘴上还是要辩解一句:“谁说这是仙人了?凡人之力能斩仙?说出去谁信?”
其余人登时沉默了。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
可是刚才那动静,说那不是仙人,你信?
剑宗弟子一不做二不休,垂首一看,道:“我看是缥缈宗的人胆大包天,光天化日袭击伏羲宗……这是要乱了修真界啊!”
其余人瞪大眼。
是这么回事吗?
……好像这么说也没错。
不然仙人降临在谁的身上不好,偏偏挑了他缥缈宗!
大家越想心越沉。
先有宁胤,后有隋离。
自打隋离接手战场事务后,便很少再见到缥缈宗的长老了。他们是不是有意保留力量,他们又是不是早就和仙人在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议呢?
这么一想,一时竟然安静了下来,再无人指责乌晶晶胆敢对仙人动手的事。
三长老见状缓缓舒了口气,但心下又不由觉得有几分讥讽。
修真修心,但又有几人当真能做到修心?便是修真界中,也逃脱不开人间的派系林立、争权夺利。
也怪缥缈宗的人自恃大宗,全然没有要小心行事的意思。
否则这儿多留几个缥缈宗弟子,再出声带一带节奏……未必会这样轻易结束。
不知是谁先带了个头,低声道:“依我看,应当先去问责缥缈宗监管弟子不力的罪责。”
“不错……”
其余人先后点头。
还有些不大聪明的,但到底年纪轻,这里也轮不上他们插话,所以只管乖乖听自个儿宗门的长辈的话就是。
他们先后朝乌晶晶等人拜过,然后便忙不迭地走了。
废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万一待会儿又请了个仙人来……那岂不是将众人堵个正着?他们纵然是旁观者,但以仙人高高在上、杀伐果决的心性,谁也别想逃脱了罪责去。也就是随手多杀几个人罢了。
剑宗弟子有些犹豫,转头遥遥望着那道残魂以及乌晶晶道:“乌姑娘,不如我们在此守卫一番……”
乌晶晶摇了摇头。
三长老也老不乐意呢。
那宁胤身上的嫌疑都还没洗清,谁稀罕你剑宗这会儿来做好人呢?
剑宗弟子还欲说些什么,却见金禅宗弟子上前一步,道:“不必劳烦剑宗弟子,金禅宗欠乌姑娘和伏羲宗良多,便由金禅宗在此守候吧。”
他们毕竟是佛门弟子,修行的法门与其余宗门大相径庭。
简而言之呢,他们就算修行圆满,将来飞升后也鲜少有归天界管的。所以说,佛修是极少数的,可以不那么畏惧天界的人。
三长老目光一动,没说什么。
剑宗弟子一打量,也只好点点头先行离去了。
唉,他们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瞧一瞧那位前辈呢。前辈的风采也未能细细领略。更重要的是……上古的剑招啊!现学都没能现学上!
剑宗弟子揣着满心遗憾离去。
走出不远便接到来自宗门的传讯。
“怎么呆住不走了?”
“宗门传来消息,说是隋离道君突然杀入我剑宗,要趁虚而入,直取宗主性命!”
“什么?!”
弟子们纷纷色变,咬牙埋怨道:“隋离道君怎么如此蛮横?”
“要不回转身去,咱们也拿住他伏羲宗的人?”
他们到底没敢乱来。
前脚乌晶晶才夸过剑宗呢……
乌晶晶都能做到毫无芥蒂,将宁胤剑尊与剑宗分开来看待,他们如何做不到呢?
“走罢!先回剑宗!”
其余修士此时还真往缥缈宗去了。
当然,他们不是真要去问责。
毕竟缥缈宗的几位长老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他们的宗主如今也在呢。
他们只是摆出姿态,洗脱嫌疑。
这厢三长老才有机会问起来:“这剑修的残魂为何会在你那里?为何会听你号令?还有那舍利子……”
乌晶晶道:“这是枉真法师的舍利,他与剑修前辈饶冰韵引为知己。枉真法师身在何处,剑修前辈便在何处。因而,我先取舍利子,自然的,剑修前辈的残魂也从储物袋中出来了。修习剑法是她的本能,不必另行驱使。当初无相子将舍利留给我,残魂也无处安置,于是戈夜星就把残魂也给我了。正巧今日用上。”
三长老面色感慨:“当初在剑冢之中,唯独你得了机缘。又唯独你和隋离将那封枉真法师的信带给了剑修饶冰韵是不是?因而结下善缘,才又有今日的结果……”
乌晶晶还从旁补充道:“还有师叔给的储物袋,不然装不了这样多的东西。”
三长老紧绷的情绪缓和了些,一时心下更为感慨,应声道:“是啊……”伏羲宗对乌晶晶的好,如今又从她的手中反哺到伏羲宗身上了。
一旁的阳十从震颤中回神,道:“只是不曾想到,七杀剑竟有这般威势!不知用来斩杀魔藤又如何?”
三长老道:“恐怕是不成的。早有传言,说魔藤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既然同为上古之物,恐怕难以制约彼此。”
阳十不由面露失望之色。
阳九的情绪低沉,闻声只道:“眼下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劳什子的邪修?”
“好了,眼下已走到这一步,若就此消沉,这些年都白修炼了吗?”三长老愠怒道。
先前最激动的是他,难以抑制胸中愤怒的是他。但当一个个小辈表露出消沉时,三长老便反倒又支棱起来了。
弟子们挺直身躯,打起精神。
但……
下面该怎么办,仍是头疼的问题。
“我们就这样等着?等道君归来?”弟子问。
伏羲宗做了太久的第一大宗,鲜少有人胆敢冒犯。也正因为如此,碰上这样的变故,弟子们难免显得无措了些。
“回伏羲宗。”三长老咬咬牙道。
“可是只怕碰上仙人……”
“先前是怕。但方才你们也瞧见了,就算我们不回去,仙人也会找过来……修真界中,何人不能做仙人的眼线?只怕接下来,仙人要许诺他们,为修真界斩除邪修。交换条件便是要修真界再不容我们伏羲宗……”
“他们敢?”
“他们为何不敢?”
“先传讯隋离吧,总要告知他一声的……他此去多半问不出个什么结果。我们若能回宗门找到些线索,才好处置后续。”三长老犹豫片刻,“阿晶……还是随我们一起吧?如何?”
乌晶晶也犹豫了起来。
不过如今她倒不是怕危险……
“嗯,走吧!我保护你们!”小妖怪拍拍胸脯道。
“好。”三长老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点笑容。
没有人觉得乌晶晶是在说大话。
他们要回伏羲宗,金禅宗的人倒是不大好跟着了,只将他们送远了些,然后便眼看着三长老驭动这座山,朝伏羲宗的方向而去。
“伏羲宗遇袭的事,迟早会传遍整个修真界……”三长老叹息一声,掩去眼底悲色,弯腰扶起宗门主峰山门前的石碑。
石碑上书“伏羲宗”三个大字。
但如今却裂作两半,中间那个字无法再辨认。
石碑是东陵玉制。
玉有灵,碎后便很难再复原。
三长老抬手,花了大量的灵力注入进去,方才使得石碑堪堪复原成原先的模样,被他手扶住,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
“伏羲宗的尊严,不可轻易叫他人踏碎。”三长老吐出一口气,抬眸凌厉,当先走在了前面。
若是仙人还未走,大不了便是他头一个死。
乌晶晶见状,忙也抬腿跟了上去。
她按了按胸口,只觉得那处发闷得厉害。
她多么希望,回到主峰,伏羲宗上下还是如往昔一般一样啊……大家也就不会这样忧伤了。
乌晶晶没走两步。
“您没事吧?”伏羲宗弟子三两步跨过石阶,一把扶住了乌晶晶。
乌晶晶晃了晃脑袋,更觉得胸闷气短了。
阳九走在前头,听见动静回头问:“怎么了?”
弟子道:“险些摔了。”
阳九吸了口气,忙问:“是不是先前和那人交手时受伤了?”
乌晶晶抿了下唇,并未觉得哪里受了伤,她匆匆迈步,正要拾级而上。
但肺腑间突然抽动了下。
她全然并不受控制地张开嘴,本能地吐了东西出来。鲜红的,立刻溅湿了一点鞋袜衣摆。
乌晶晶眨眨眼,连眼睛好像也花了。
一时耳边的声音都模糊了许多。
她慌慌张张地道:“我将心吐出来了吗?”
阳九飞快奔到她身边,将她另一只手扶住了:“没!不是!只是吐了血……”
三长老也顿住了脚步,他面色一凛,咬了咬牙,方才长叹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的。如小儿手持利刃,如果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能驱使手中的利刃呢?想必这便是使用七杀剑后的反噬了。阿晶你的修为还是不够高,难以驾驭住这把剑啊。”
乌晶晶晃晃脑袋,又揉了揉耳朵,这才把三长老的话听清楚了。
她有几分泄气地耷了耷肩膀。
她才说要保护所有人呢!
三长老见她眉眼间露出一分颓色。
少女即便是如此,也只是更显得美丽罢了。唇边沾着点点血迹,犹如那被风雨打碎了的花朵。
“你不要想别的事了,伏羲宗的人没那么容易死绝的。”三长老忙问她:“你身上可有哪里疼得厉害?益元丹、回灵丹吃不吃得?”
乌晶晶点了点头:“吃得的。”
三长老忙将自己储物袋里恢复灵气和血气的丹药全掏了出来。
乌晶晶接过去,也并不客气,一口气全吃下去了。
呃。
就是有几分噎。
若是有灵泉佐以就好了。
乌晶晶又用力咽了两下。
再抬头,发现众人都呆住了。
乌晶晶疑惑地看了看他们,小心地问道:“怎么了?我看上去快死了吗?”
三长老回神,连声道:“怎么会?!死不了的!”
伏羲宗弟子讪讪道:“只是头回见吃丹药如吃饭喝水一般……这么多丸吃下去,也不知消化得了不。”
他们年少轻狂时,也不是没干过这样的事。
后果便是……腹痛得要死。
那些汹涌的灵气如同活物一样,在他们五脏六腑里钻来钻去。运气不好的,反要大病一场。
乌晶晶浑不在意,摆摆手:“习惯了,不用担心我。”
她吃隋离的血都已然吃出几分经验来了。
唉。
也不知隋离现在如何了。他拿宁胤有办法吗?
乌晶晶咬住唇,忍住身体的疲累,和丹药里蕴含的气力飞快从她血液里窜过的痒意,继续往前。
大家的心思都不在这里,见她坚持也就不劝她歇息了。
他们只是隐隐约约地走到了前头去,像是想要乌晶晶包在其中。
七杀剑若不能滥用的话……
自然还是要由他们来保护乌晶晶才是!
终于,他们登上了主峰。
山间积年围绕的烟云消散殆尽,被摧毁了大半的主殿就此映入他们的眼帘。
“此地灵气几被挥霍一空。”三长老咬牙道。
“幸而我们伏羲宗开宗立派时,选的乃是一先天福地。年岁一久,灵气自然又能回笼。”阳九恨声道。
“快,四下寻找还有没有活着弟子,若有散落的残魂,也一并收起来。”三长老抬手,分给众人一些灵器。
灵器珍贵,本不该这样大肆分下去。也得亏伏羲宗还有些家底经得起折腾。
“先前教过,都还记得如何使吧?”三长老嗓音冰冷有力,“若遇上不轨者,直接杀之。不必有任何忌惮!若杀不了的,赶紧往主殿逃。遇上残魂,就收在灵器中。”
颓唐的伏羲宗弟子精神一震,应声道:“是!”
此时无人会生出退缩之心。
从他们入伏羲宗起,他们便和伏羲宗荣辱与共。
他们昔日得以享受风光,功法、丹药、法器所用都是最好的。
今日便是他们该要为伏羲宗奉献的时候了。
纵使全宗上下将要面临的是深不可测的仙人……
先前宁胤失势,剑宗便也多受排挤。弟子与宗门是拴在一起的。可想而知将来他们又会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弟子们死死抿住下唇,揣着一颗必死的心,四散开去。
“阿晶你……”三长老转过头,只见乌晶晶面上已经显露出了一丝焦灼。
乌晶晶飞快地道:“我去找阿俏和大师姐!”
“可你的身体……”
“死不了的!”
三长老张张嘴,到底没有劝阻她。
此时只恨伏羲宗的人手不够用,倒也不必这样矫情了。
乌晶晶纵身跃入山林间,她浅浅吸了口气,想来想去,还是化作了原形。
她原形更敏捷不说,五感也更加厉害。
雪白的“狐狸”接连跃过山峰,钻天入地,分外灵活。
可比伏羲宗弟子们寻起人来快多了。
伏羲宗除了残垣断壁外,其实并无想象中那样的场面狰狞可怕。
一路行去,乌晶晶甚至没看见半点血迹。
但同样的,她连一点虫鸣声鸟啼声也不曾听见,仿佛那顶顶厉害的仙人,只不过是轻轻一弹指,便轻描淡写地摧毁了这里的人和物。摧毁到连一点痕迹都可以不留下……
这种如高山如巨浪般的力量,比起满地血迹还要叫人心尖发颤。
乌晶晶禁不住开始想……
做神仙都是这样的吗?
隋离飞升后,最终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那……多可怕啊。
乌晶晶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底的畏惧并没有影响到乌晶晶搜查的动作。
她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阿俏居住的地方,哪怕知晓里面不会有人应答自己,她也还是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俏?”
伏羲宗实在太过死寂了。
死寂到连一阵回应的风都吹不起来。
乌晶晶轻轻地呼吸着倒也没有哭。
只是伏羲宗遭受屠戮这样的讯息,在此刻方才变得真切起来。真切到她的胸口好像又有些闷,有些痛了。
乌晶晶推门进去。
门大开的弧度终于带动起了一丝风,风吹动,满地的赤色毛发跟着飞扬起来。
是那只灵狐的毛。
掉了这么多毛,它一定被打得很疼吧。
乌晶晶眉心皱起。
不过想到那只狐狸应该会在危险来临的时候,护卫在阿俏的身前,乌晶晶的胸口总算没那么疼了。
可是大师姐呢?
没有人保护她呀。
她会不会很疼呢?
这样一想,乌晶晶的胸口就又疼了。
乌晶晶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狐狸毛,如果阿俏没死的话,之后要追踪她的足迹须得靠这东西。
同类的气味对于她来说,是很难被盖住的。
等收好狐狸毛,乌晶晶便当即转身朝叶芷君的住处奔去。
原先她是不知道叶芷君住哪里的,可是从花缘镜回来以后,她与大师姐的关系便亲近了许多,于是少说往叶芷君那里跑了三四趟吧。
走在熟悉的路上。
往日里该是欢喜的。
但今日走着,只觉得说不出的凉意。
乌晶晶轻轻吸了下鼻子,柔软的肉垫踩在地面上,……没出意料,这里也同样没有人。
甚至连一点毛发之类可供追踪的物品都没有。
叶芷君居住的厅室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除了常见的家具外,便再没有任何的东西了。更不提能找到什么贴身之物了。
乌晶晶有些发愁了。
她怔怔地坐在门槛上,有些说不出的失望和难过。
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那一刻……
她们是怎么消失在仙人手下的呢?
她……讨厌仙人。
……
阿俏睁开眼,第一时间看见的是漆黑的天。
漆黑得像是整个天空都要朝她掉下来了。
她心悸了下,本能地又闭上了眼。
等再睁开,她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刚刚看见的原来不是天空啊,而是漆黑的洞顶。她在一个山洞中。水雾在洞顶凝成水珠,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阿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不过她并未感觉到不适。
相反,这让她有种原来我活下来了啊的真实感……
就在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肢体时。
一点茸茸的触感,传递到了她的指尖。
阿俏一颤,脱口而出:“阿晶?”
那毛茸茸的东西晃了晃,艰难地抬起了巨大的头颅。
阿俏:“……是你啊,狐狸。”
她拖着一身的疲累,重新倚靠回了山壁,同时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是她糊涂了。
阿晶怎么也不可能在这里。
只可能是阿晶送给她的这只四尾灵狐。哦不过现在只剩下一尾了。
她或许还得感谢这东西……
“如果不是你,我们恐怕没办法带着叶姑娘逃掉。”阿俏语气里带着一丝夸赞的意味。
这东西一向是能听懂她的话的。
它是灵狐,开了灵智。
它既出了大力气,眼下自然要好好哄着它。
容夷听了阿俏的声音,却只是甩了甩尾巴,转了个身。
似是颇为不屑。
她将他当做什么了?
他可不是狗。
他转动着巨大的脑袋,当目光落在自己独剩一根的,甚至还显得有些秃的尾巴上时,才深深拧起了眉。
谁能想到伏羲宗这样的大宗,竟然也能把那帮子狗日的仙人给得罪了!
他原以为自己能在伏羲宗,占尽便利,汲取天地灵气,兼之享用天材地宝,早日修行圆满,重回昔日巅峰。
谁晓得……方才起了个头,就又要重头再来了!
容夷磨了磨尖利的兽齿。
只是他如今以兽形,再狰狞不快的神情,也都被绒绒毛发给遮盖住了。
“叶师姐呢?”阿俏的声音蓦地响起。
她如今稳稳当当倚着山壁,却也还是有两分提不上气。
容夷皱眉。
还记得这不相干的人哪?
“叶师姐救了我们。”阿俏低声道。
语气里已经有一丝不悦了。
若无他作牺牲,光靠羿升和姓叶的有用?
容夷别过脑袋,甩动尾巴,点了点一个方向。
阿俏顺着看过去,看到了倚倒在地上的叶芷君。
她身上的衣衫被血色浸透,在昏暗的洞里,一眼望过去,只能瞥见大团大团如墨滋一般的印记。
阿俏知晓,那是厚重的血凝到一处去了。
阿俏喉间一紧,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了起来。
她甚至不敢看叶芷君。
阿晶与叶师姐在花缘镜中结下情谊,若是叶师姐死在了这里……
阿晶会哭吧?
她又怎么对得起伏羲宗顶着宁胤的压力,收留她这么多日?
阿俏张了张嘴,喉中越发艰涩。
“叶……”
“臭。”叶芷君艰难地撑开眼皮,挤出了一个字。
她气若游丝,但语气一如既往的冷冰冰。
似是哪怕堕入再难堪的境地,也挫不去她半分冷铁似的傲骨。
臭?
这里昔日是他洞府!哪里轮得到这么个小修士来嫌弃此处臭?
容夷登时站直了起来,庞大身躯很快将洞顶都堵满了。他垂首俯视着叶芷君,然而叶芷君并不理会他。
也许是快死了?
“叶师姐……”阿俏忙将叶芷君扶住,想要将她扶起来。
叶芷君:“别动。”
阿俏忙顿住。
“我……骨头……碎了。”
阿俏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眨动了下发酸的眼,抬起手,但又无措地放下。
“我们没有丹药了。”阿俏的语气里透出了一分绝望。
她死死地咬住了牙。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她恨毒了宁胤。
可若是为叶芷君去宁胤那里交换一条生路……不不,也还是不成的。并非是她贪生怕死,而是以宁胤其人的秉性,怎么会给生路?恨不能断绝伏羲宗上下所有生机才是!
“我们……要找到隋离道君才行,也不知晓他们在前头怎么样了,是否也遭了宁胤毒手……”
叶芷君合着眼没有说话。
“问题是,逃命的时候只顾着逃了,我们如今在哪里都不知晓,又怎么能寻找得到方向?”阿俏喃喃道。
天下之大,传送阵外也许便相隔数万里了。
“早知如此身上该准备些寻踪的法宝,可当时的情形全然想不到这些了……”阿俏眉心皱得很紧,“怎么办?叶师姐你身上的伤是万万不能拖的。”
阿俏转头问容夷:“我们能出洞吗?能就点点头。”
没等容夷出声,叶芷君先开口了:“凭物寻踪……即可。”
“可我们身上哪里有隋离道君的信物?叶师姐身上有?”
“无。”
在入花缘镜前,叶芷君和隋离几不来往,又哪里会有什么信物?以隋离的性子,也不可能把这样的东西随意给别人。
这一点不用叶芷君说,阿俏其实也能隐约猜到了。
“但我有……这个。”叶芷君艰难地撑开眼皮,挪动手指,掏啊掏,从怀中贴身藏的储物袋里,掏出来……一撮毛绒绒的……毛???
还细心地用一小段丝带扎了起来。
阿俏傻了眼:“这是?”
叶芷君又闭上了眼,仿佛哪怕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耗尽了她的气力。
“阿晶的毛。”她道。
阿俏:“哪、哪来的?”
叶芷君:“偷偷薅的。”
阿俏:?
叶芷君:“用它作凭证,就能找到阿晶,或者隋离。”
阿俏:“……能吗?”
叶芷君:“隋离浑身应该都是……阿晶的气息。”
阿俏:?
作者有话说:
下面还有,我存了二十万字,会一口气更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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