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我真是小看了你学你老板装傻充愣的本事。”
错了就错了,也不是不给机会。
但谢如蔷平生最看不惯别人暗戳戳使小动作,原本已经发泄过了的火气,当即又顺风而起,她猛地一拍沙发背,“你骗谁不好你骗我?chanel的秀我会错过?你吃的米可能还没我看的秀多,你搁这跟谁装呢。我告诉你,不是只有你会恶心人,钟成玉的账我还没跟你算!”
不提还好。
自己嘴快提到这遭,她马上又来了新火。
“你平时不是天天跟老板身边的吗,那他出车祸的时候你在哪?你给过我一个解释吗?”
“那天在医院我是走得急,不然你觉得你能这么轻轻松松站在这?算了,裙子的事,就算是我自己粗心没算好每个月的……时间,我就不怪你了,这地方不想让别人过来,让你来也是临时准备——现在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来龙去脉、以后怎么纸包火,你老板那么一个滴水不漏的人,能什么‘应急准备’都没有?钟家那边准备怎么解释?肯定各种情况都考虑到过吧。机会难得,你倒是给我说说。”
聂守志:“……”
饶是他跟她相识了小六年,又有些旁的细枝末节关联,私下摩擦不少,但也还没能彻底习惯她这风风火火的个性,当下被“机关枪”一通扫射,亦忍不住一愣:应急准备?
什么应急准备——钟成玉是聪明,但又不是活神仙。
他不由下意识瞟了眼这大小姐旁边、始终沉默的自家老板,后者也是一副迷茫表情。
唯有坦然道:“哪里有准备,这就是一场意外。现在的情况,我也是蒙的。”
“四天了你还是蒙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我只能先把公司那边顾好,老板的家事就不归我管了,”聂特助微微一笑,“婚姻期限内不归,预备离婚那种就更不敢多干涉、多透露。你们自己决定比较好。”
多少年了,还是这幅欠揍的样。
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再年轻几岁,谢如蔷八成要撸袖子直接上。好在钟成玉在旁边拖了她一把,她回头一看,四目相对,终究稍微冷静了下情绪,深呼吸,坐下。
“所以真是意外?”
“据我所知,真的。”
“肇事者呢?”
“一个喝醉酒的货车司机,媒体已经把他家查得底朝天了,不存在买凶或者报复的可能性。”
“那……”谢如蔷撇了撇嘴,小声问,“现在‘外头’风声怎么样?有没有小道消息传出去?他失忆的事,如果要瞒,瞒不瞒得住?”
“……”
“你可别这么看着我!”
谢如蔷难得掌握谈话的主动权,两双眼睛一齐盯着她看,仍忍不住有些心虚:“我可不是只考虑自己啊,我是有掂量过的,反正他平时对外人都是冷冷清清那样子,装一装他们也发现不了,何况传出去对他有什么好?老爷子快不行了,钟瑾又趁机回来,你想让梅姨他们抓住把柄,好说他精神不正常不能继承财产、把他从钟氏扫地出门吗?反正公司的事有你看着,他培养你肯定有这个考虑。至于他,他现在虽然没有二十五六的脑子,但打小就是特优生,扮个吉祥物总会吧?”
吉祥物本物钟成玉:?
“大家都是明白人,明白人不说暗话。家里那边有我帮忙,公司有你坐镇,他失忆只是暂时性的,总会好,等好回来了,感谢我还来不及。而且,我要的反正也不多……我就想在自己二十七岁之前把婚离了,离月底还有大半个月,我负责把钟瑾赶回澳洲去,钟成玉,你,你就负责帮我签个字,其他的事我们再谈,可以吧?”
如果说那次在医院和钟成玉聊,完全只是临时起意现想。
那这回她理出来这条逻辑链,其实已经是和同样脑子灵光的顾一彤讨论数次后的结果,在她看来,完全钱货两清,不亏不欠。作为被钟成玉骗惨的第一受害人,她自诩已经仁至义尽,任谁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不知为何,却也不敢完全自信坦然地侧头看他。
“我……”
她话哽在喉口,说到一半,手机突然响起,看了眼来电人,一时间脸色倏变。但一看左右:一个外人,一个“傻子”,好像也没谁真能跟现在的梅姨打交道,遂也只能认栽,示意了一下,便直接当着两人的面接起电话。
“喂?梅姨,是我。”
“嗯啊,我从巴黎回来好久了呗,昨天?昨天钟瑾接风宴我也去了啊,是,他没什么变化,还挺帅的。”
“成玉是出院了,现在跟我在一起。”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她眉头一皱,声量骤然拔高:“我们之间的事好像没必要交代这么清楚吧?你问还是爸问啊?我是他老婆,我不跟他在一起,我不照顾他,我跑哪去?我爸都没管过我,梅姨,你倒对我这个便宜媳妇挺多好奇的。”
话筒那头急忙向她赔了个笑。
似乎又问起别的,谢如蔷视线一转,盯着钟成玉,嘴里应和道:“那,肯定是呗。”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我担心他,现在寸步不离,”她睁眼说瞎话,“前几天没去医院看是因为我把眼睛都快哭瞎了,怕见了他影响形象,虽然老夫老妻了,但是也不能太丑吧。”
“……那后天吧,后天有时间,后天看他状况好点了没,我带,我跟他一起回老宅吃饭……哪有,没说不让你来看,你想哪去了,这不你也要天天照顾咱爸吗?唉,是啊是啊,对啊对啊,咱们女人苦命啊,下辈子不当女的了。”
这又到底是哪跟哪!都快唱起歌来了。
钟成玉原本听得一脸严肃,右手在腿侧不自觉悄然攥紧。
听她扯东扯西天南海北一顿侃,最后,却到底没憋住,双眼倏地如月牙儿一弯。
永远血色不佳的脸,此刻亦平白漫出些宽和温柔的底色来。谢如蔷视线瞥过,短暂一愣,想起来这会儿的他……应该还时刻活在某段阴影下,又不由心里一软,眼见着桌上还有聂守志拎过来的水果,又借花献佛,随手塞了俩橘子给他。
“行、行,那就先这样,”嘴里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忌口,到时候准点来。对了,要有机会,让钟瑾也下个厨吧?之前不经常说他在澳大利亚自己做饭,你还拍给老爷子看呢吗?我们都没吃过,让我们也享享口福。”
“哪为难了,不为难。”
“钟瑾好啊,对了,听说钟瑾昨天还和x音上的那个网红搭上线了呀,梅姨你不知道?你回头问问他吧,说不定咱们家庭聚会还能扩容了……啊?哦。要去做早饭?好,行行,你一定记得问问哈。没事,我就是本质爱看热……喜欢关心人,哈哈。成,那回头见——”
呵。
跟姑奶奶斗。
谢如蔷放下手机,把手一摊,看向聂守志,一副“你看我说得对吧”的表情。
“没有我,”她总结,“还真就过不了钟家那关。钟成玉,你也没意见吧?”
她满脸自信地等着一个肯定回答。
结果钟成玉这厮只问她:“你早饭吃什么?”
“随便,我是问你……”
“那我煮两碗面吧。”
钟成玉捧着俩橘子进厨房了。
下一秒,自觉不属于“两碗面”配额之一的聂守志也莫名其妙瞪了谢如蔷一眼——这会儿钟成玉不在,他俩可不是上下属工作关系了,可不就得原形毕露。
“回头见。”
谢如蔷却立刻心旷神怡,老神在在地冲他张了张手,作势挥别,“虽然本人不太乐意,不过确实还要再做半个月的钟太了。劝你吧,以后对我放尊重点。”
*
“所以,你之后打算就住这了?”
早餐吃完,谢如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格格不入的大彩电,观看体验倒还不错,足够她对着电视上的新晋偶像洛一珩大发花痴,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过几天让顾一彤向大宇娱乐的人要几张见面会的票,抽空,又扭头问刚洗完碗、在旁边默默削苹果的钟成玉。
“嗯,暂时不想看到他们。”
而他回答。
头也没抬,手里削下的苹果皮仍连续不断。
话里话外,那个“他们”的指向却很明确。谢如蔷不置可否,低头给顾一彤发微信聊见面会的事,没打几个字,却忽然又蹦出句:“你还有半个月的时间,自己多适应一下吧。”
就像我不会一直陪着你那样。
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虽然有钱了以后,把这买下来,当做一个回忆的寄存处,但是老爷子重病,他现在是大陆这边钟氏的话事人,公司虽有聂守志镇着,香港那边的老本家也时不时联络一二,犹如一个巨型的机器,能够全自动操控所有齿轮高速运转——但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么?
“这个面子是你自己挣回来的,钟瑾也是被你赶跑的,四年前,你把能做的事都做绝了,一帮子人都服你,你才坐上这个位置。”
她说:“虽然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吧,但是我爸毕竟投了不少钱给你们,你来坐这个位置,我最放心,不然亏本了输钱了,我爸难受,我也过意不去。”
啧。
瞧瞧这话说的。
说完了谢如蔷心里就开始美,想着自己果然是成熟了,和钟成玉之间“此消彼长”,要是让亲爸听见了,当场就要老泪纵横,哭着说我的宝贝女儿长大啦,知道心疼爸爸啦——
“反正我是觉得吧,以后你……哎——不是!”
“谢如蔷!”
晚了一步。
苹果皮削断在地上,钟成玉几乎在瞥见她向后仰倒的瞬间便起身拉她,仍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听她“哎唷”一声,昨夜用铁丝扎好的扶手瞬间倾倒,她随之倒地,扶着后腰,满脸痛苦的半支起身来。
“我……靠,”谢如蔷咬牙切齿,“这破沙发这么多年了……钟成玉!我让你换个新的你不听,你害死我了!”
“啊?”
她被他拉起,歪歪扭扭站起身。
眼见着这姓钟的又是一脸“记忆无法同步”的表情,当下颇感自讨苦吃,一阵胸闷气短,只得有气无力地捶他一把,“算了,跟你无关,是你1.0版本时候的锅,让你换你不换,非说这个……呃,这个。”
她脸飞速红了下,不知想到什么,又飞快把话题掀过,只效率奇高地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稍显陌生的电话号码。
不多时,专责的搬运队伍便赶到楼下。她刚在钟成玉的帮忙下往腰上涂完药油,听到声响,很快跑出门去,探头一看,果不其然瞧见楼下那四处张望的熟面孔,当即开开心心地冲那头挥了挥手。
“这呢——小姜!”
对方循声抬起头来。
男人生着□□康的小麦色面孔,浓眉大眼,利落的寸头和记忆中相差无几,一身工装穿得像是军装,从上往下看,身姿仍挺拔如松,这会儿和她四目相对,又咧开个灿烂的微笑,露出一口白牙。
“小谢师姐!”他也冲她挥了挥手,“看到了!我这就让人搬上来。”
……
“钟师兄,好久不见。毕业以后就没见过了吧?你身体还好吗?”
指挥完一堆工人搬上搬下,把房间里的旧沙发换成全新的布艺沙发,姜沐阳伸手和钟成玉交握。
看出对方微微面露疑惑,又忙自我介绍道:“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姜沐阳,大学的时候跟师兄你一个社团的,那时候咱们做社会实践项目还在一组,完了也因为还算熟嘛那时候,我才跟你到这边做实地调研,认识的小谢师姐。现在我当兵回来转业,就做的家具生意,正好师姐家里就有零售线,我就跟着世伯手底下的人,算是打个下手。”
“倒别说,小姜还挺争气的,”谢如蔷在旁边试沙发,蹦了两下,闻言又顺势插了句嘴,“才来一个月吧……是吧?一个半月,我爸夸他做事还挺踏实。”
“嘿嘿,师姐你过奖了。”
“你别谦虚,”她把手一摆,视线压根没停留,又看向钟成玉,“总之我跟你说,钟……老公啊,之后这边的家具哪里不满意,还是换一下,别凑合了,等会儿我把小姜电话给你,有要求你直接跟他说。”
“嗯。”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她拉过他坐下,拍了拍布面,哼道,“能舒服点还不让自己舒服点吗?就怕你犟。”
一旁的姜沐阳见状,也跟着附和了两句。
末了,又小声感慨:“师姐,你还是这么关心师兄。”
“呃……有吗?”
她却被这话提醒得有些不自在,左手搓右手,只低声道:“夫妻嘛、夫妻应该的。”
直至把姜沐阳送走。
没了外人,她这才又安安心心、毫无仪态地躺回沙发上,想着自己出钱出力换完沙发,怎么也该招呼钟成玉过来给自己揉下腰当报酬,结果喊了两声没人应,扭头看,这人却已不知何时躲进卧室,门半合着,压根没有打算搭腔的意思。
“钟成玉——”
她喊:“你干嘛呢?聋啦?”
“钟成玉——”
“我腰疼。你自己沙发没箍好害我摔了,你不负责的啊?”
“钟、成、玉!”
“我数一二三啦,你到底出不出来,钟成玉——”
门“哗”一下开了。
钟成玉仍是那副冷冰冰清棱棱表情,手里拎着小壶药油,咳了两声,脸色愈发苍白,走到她旁边蹲下。
手上揉的动作倒是不轻不重刚刚好。
不多时,揉完了,合上药油盖子,把她衣服拾缀好,却又一副鸟样扭头就走。
跟谁踩了他尾巴似的。
谢如蔷看着桌上那小盘子里已然氧化了个彻底、变得丑不拉几的“剥皮苹果”,想说什么,到底没说,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默默扭过头去。
“……神经。”
不仅他,自己也是神经。
放着外面花花世界满大街的帅哥不看,在这破屋里睡沙发,有那大病。
“我走了啊!”
当下连腰痛也再感受不到。
她像是后头有狗在追,起身就去玄关处换鞋,着急忙慌间,眼神瞥过鞋柜角落里放伞的纸盒,也只顾拎包就走,门甩得灰直抖。
钟成玉没出来送。
只等走了好远,她已然在打车去找顾一彤发牢骚的路上,手机却忽然一震,收到一条新短信。
【谢谢你,你的提议我会考虑的。】
短信上写说:【没有体会过做夫妻,但是,至少跟你做朋友很好。所以你的建议和要求,我都会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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