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容听命,匆匆去查案了、李鱼又命月云送了些东西去给翠浓,叫她好好休息,切勿多想。
……翠浓好不容易要从自己给自己设的枷锁之中走出来了,如今却又出了这么一遭,这实在是叫李鱼烦的很。
不过,这件事倒是给了李鱼一个警醒,那就是舆论场上她还是得站住脚的。
如今民智未开,她做的许多事情,又都与这个世界朴素的道德观所相冲突,宣传阵地若不拿下,难道等着自己后院起火么?
报纸是暂时不能办的,因为识字的人太少,办也没用。
那就……办戏班子?敲锣打鼓的表演嘛,百姓都爱看戏,若是这戏还不要钱,那就更得去看了。那些穷酸秀才干啥啥不行,整天就会之乎者也的,难道还有手段能比得过她?
不过……这些酸秀才一向只会骂骂咧咧的,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挑唆乡间械斗的本事。还能说动大姑娘上吊,这听起来倒也不像是他们能做到的事情。
这背后,难道又有人要同她作对?
所以说,出来做事就是这样的不容易,干个什么事,都有可能伤到别人的利益,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小人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
不过这种事,李鱼已见的多了,工作就是工作,遇到问题,想法子解决就是了,没必要付出太多的情绪消耗自己。
她冷笑了一声,命人叫阿云来。
阿云如今正式就任银州女子制衣厂的厂长,她瘦瘦小小、风风火火的赶来,同当初那个跪在她马车前哭哭啼啼的农妇已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了。
阿云本是有才能的人,只是别的地方没给她施展的空间而已,如今她拜托了那个人渣丈夫,带着女儿,日子过的风生水起,李鱼看到她,也很是欣慰。
阿云笑道:“殿下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还是有什么事叫我阿云来做啊!”
她风风火火的,说话嗓门也不小,一开口就是热闹,李鱼的脸上也不禁泛起了笑容,道:“我倒是真有件事情叫你帮忙,不过有些为难人就是了。”
阿云扬唇一笑,道:“殿下您请说。”
李鱼道:“我欲在城中做免费的戏社,要找些男女演员,制衣厂中的姑娘们来源杂,做什么的都有,我想叫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抽调出来。”
阿云一愣。
公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开戏班子?
且不提这个,这件事的难处其实在于……她的确觉得此事愿意的人会很少。
有句老话说的十分不好听,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这话当然是自高自大的男人们说的,真假先不论,但从中却足见戏子在这个时代的地位。
李鱼当然也明白这件事,所以她才觉得困难。
更困难的是……
李鱼叹道:“你知道最近城中闹起来的那件事么?翠浓的那件事。”
阿云与翠浓乃是老相识,自然是知道的。
阿云叹道:“阿云知道。”
李鱼道:“翠浓是无辜的,别离院作恶的人并不是她们。”
女人总是更能感同身受一些的,阿云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小时候,家里遭了好几年的灾,交不上租子,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我爹也想着要把我卖进窑子里去。”
父权社会之下,父母要卖儿卖女,儿女唯有受着的命,没有思考反抗的余地。而最开始被放弃的,又总是女儿。
阿云苍凉地笑了笑,又道:“我娘拼命拦下了她,所以最后我就只是被卖给了张家当童养媳。运气已算好了。”
她怔了怔,又道:“若我运气不好,如今也该是个翠浓吧。”
马空群如此丧尽天良,只因为要人提供情报,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扔进窑子,就是这样的人,这天底下居然还有人称赞他“好歹是个英雄”。
而翠浓呢?她明明是一个温驯的好女儿,却要被天下人这样子侮辱。
阿云又怎能不心寒?
阿云有怎能……不庆幸?
李鱼道:“翠浓本没有任何错,错的是那马空群,我叫翠浓堂堂正正开始新生活,本就是没错的!”
阿云道:“殿下当然没错!”
李鱼道:“只是我却堵不住银州人的议论。”
阿云眼神一黯,恨恨道:“这些愚夫愚妇!公主好心,叫他们识字,真是不识抬举!”
李鱼说起这事,却并不生气,她笑了笑,道:“既然叫愚夫愚妇,那自然就应该不识抬举,他们若识了抬举,我才奇怪呢。”
阿云便不说话了。
李鱼又道:“百姓不懂事,是需要教化的,而这教化又不是教条式的教化,捏着他们的脖子给他们硬灌是绝对不行的,所以我才要开这戏社,好叫他们听个热闹间,就把道理给听回来。”
阿云这才恍然大悟,道:“公主原打的是这个主意,怪不得……怪不得……”
她就说,公主励精图治,从不听曲儿看戏,怎么会想到要开戏班子,还要从制衣厂中选人来做。
李鱼道:“只是我既然要借着戏社去宣传青楼女子的无辜,演员自然要演的就是这青楼女子,所以这事办起来很难。”
的确是这样。
对戏社的成员,她当然是打算开出高薪的,只不过却还是给阿云的担子太重了些。
阿云却深深一拜,对李鱼道:“公主放心,阿云一定不负公主所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阿云应承下来,李鱼自然也就放心的交给她做了。
阿云也的确没有辜负李鱼的期待。
她是个聪明人,做了制衣厂厂长之后,更是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全。
制衣厂人员构成复杂,制衣的工艺又须得保密,阿云知道其中利害,早就把厂中人的来历调查了个一清二楚。
厂中还真的是有能歌善舞之人的。
寻常人家的姑娘,再怎么也够不上“能歌善舞”这四个字的,这些姑娘都是从外地逃难而来,有地主家的小妾、秀才老爷家的婢女,戏班子的小旦,还有那秦楼楚馆之中的烟花女子。
她们大都是遭遇了极端不幸的事情,却又生命力顽强,硬是扛着一条命逃来了公主治下的银州,找一条生路。
来之前,她们会觉得像她们这样的人,只能重操旧业才活得下去,却没想到安乐公主这里,真的给了她们一条不出卖尊严也活得下去的路。
这些人对公主当然是最为感激不过的。
而阿云也重点找这些人做思想工作。
她也不藏着掖着,就说公主认为舆论宣传乃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如今城中有对公主不利的流言蜚语,问她们愿不愿意去为了公主去争去抢。
当然,好处也是大大的有,公主欲建立宣传部,你们有干的好的,可在公主府任职。公主府的属官还有许多空缺,你们,难道就不心动么?
阿云身为制衣厂的厂长,当然也是公主的女官之一,日常进出公主府,也有制式官服,与太守刘芳见面,都是不必跪的。更不要说那掌管刑狱的沈三娘、掌管治安的曲无容……
女人活出如此气派,难道不值得令人羡慕么?
有这样的甜枣在前头吊着,又有大义的名头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到几天的时间,已陆陆续续有十几人表示自己愿意去戏社工作了。
而至于男演员这边,李鱼又去找了万能的陆小凤。
陆小凤一口答应,给他推荐了一个在京城很有名的戏班子的班主,叫小达子。
这小达子可谓是个能人,他既能演的了那地痞流氓,也能演的了那江湖英豪。而且他演什么就像什么,听说就连久混江湖的人,也难以看出他的不对来。
这样的人才,自然是要价很高的,只不过这小达子虽然是个天才演员,对世间险恶却是没什么概念,他接了一笔大生意,去帮一个江湖人骗人,却没想到事成之后,却差点被那雇主给下毒杀死。
还好他不是个坏人,还好他也喜欢交朋友,还叫了一个叫陆小凤的朋友。
陆小凤救了他,他却没胆子再回京城去了,于是陆小凤就推荐他来银州生活。
这小达子来银州也不长时间,还处于惊魂未定的状态,故而一直没有干起自己的老本行。
这不巧了么,公主正巧就缺演员!
他还带着自己戏班子的成员一块儿来的,有男有女。
公主顿时高兴起来,立刻就要见这小达子。而这小达子呢,经过那件事之后,安分守己了不少,听说能在公主手底下做事——有编制的,几乎是立刻就答应下来。
果然,宇宙的尽头是考编,这话从古至今都行得通。
既然这样,那就抓紧排练起来吧。
李鱼不是编剧,不会写剧本,不过她是甲方,也不需要干这些事,只需要把自己要达到的效果同小达子一说,小达子立刻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能写一出好戏。
这样就很好,事不宜迟,赶紧排练吧,李鱼想要很快就把这出戏全城排演起来。
另外她还有另外一出戏要叫小达子他们来排,那就是要体现回春馆医师们苦苦追寻医学事业的一出戏,不过这出戏,可以先放一放,如今最紧要的,还是翠浓这件事。
就在小达子他们紧锣密鼓的开始排练的时候,曲无容也把调查结果呈了上来。
这事情,果然同城中的酸秀才们有关系。
这些酸秀才真是欺软怕硬,当时马空群虎踞银州之时,杀人如麻,他们连个屁都不敢放,如今李鱼当政,他们却又痛心疾首,口诛笔伐,经常高谈阔论,说李鱼身为公主,不该督州府事。
不过这些小事,李鱼都没管过,后来他们又嗡个不停,说什么公主吃人心,公主遭报应,李鱼都不屑一顾。
一是因为成大事者,不可能把所有的反对之人全杀干净,如果要靠杀人解决问题的话,那李鱼估计得把全天下都杀光了才行。
二也是因为这群人实在不成气候,在银州散布的妖言,还没当时丁白云弄出的动静一半大呢,这种小蚊子,管它作甚?
不过这一次却不同。
他们好像学聪明了,不从公主入手,而是只炮轰扫盲班的女夫子,决口不提公主,却能撺掇大姑娘悲愤上吊,从而引起村落械斗。
这其中,必有别人的手笔。
而曲无容,也已查出了此人。
李鱼听着她的汇报,皱着眉道:“二娘?二娘是谁?”
曲无容道:“她是个高手,前不久来到银州,好像是循着陆小凤的踪迹来的。”
李鱼道:“……既然是陆小凤的情债,她怎么不去陆小凤,偏偏来找我的麻烦?”
曲无容道:“这也正是我没查出的事情,这‘二娘’神出鬼没,武功颇高,可是江湖上却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要想知道她是谁,还得叫陆大侠来。”
李鱼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叫人去请陆小凤……那些械斗的村民你怎么处理了?”
曲无容道:“他们虽然受人挑拨,但是胆敢伤公主派下去的扫盲班,一个聚众骚乱、一个故意伤人是跑不了了,先判了他们苦役三个月,去修城墙,挖河道。”
李鱼道:“你做的不错,那些酸秀才呢?”
曲无容面无表情地道:“既已考上了秀才,那理应去京城赶考,还留在银州做什么?”
李鱼笑了。
对了,读书人虽然杀不得,但她若赠银、敲锣打鼓的叫他们上京赶考去,天下人还得赞她一句高义呢!哪里有人还会说她的不是。
至于银州去往京城路途遥远,有可能死在路上一事……这就不归她管了吧,她都赠银了,难道还得护送你们去京城赶考不成?
什么?你说就是因为她敲锣打鼓的赠银,搞的路上的山匪都知道此时,虎视眈眈的准备抢劫?
哦,那我不给钱了,你们自己出盘缠吧,祝你一路顺风啊!
曲无容看着是个清丽绝色之人,没想到心黑起来,和她李鱼还有的一拼,这笑脸杀人的绝技,真是一点就通!
李鱼笑了,曲无容与她面对面,面纱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
正说着呢,陆小凤就赶了过来,大剌剌的一坐,道:“咱们的公主殿下找我又有什么事啊?”
一回银州,他算是又找回了那种干苦力的感觉,公主殿下用起人来是毫不手软,生怕他歇多了气喘的太匀!
李鱼冷哼一声,劈头盖脸就道:“你还好意思说呢,你的烂桃花又给我惹麻烦了!什么二娘,你快如实招来,这到底是谁,做什么给我找不痛快!”
陆小凤:“…………哈?”
他莫名其妙的挨了一顿批,十分无辜的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又拼命苦思冥想,还是没想起来这个叫二娘的到底是谁。
他只好说:“什么二娘,我不认识啊。”
曲无容道:“你来银州不久,此女就进了银州城,一直蛰伏着,后与几个酸秀才通了气,叫他们去撺掇李庄的几个大姑娘上吊,闹出了翠浓的事情。”
翠浓之事发酵的很大,现在全城的人都在讨论叫伎女去当女先生的事情,那些第一批次开扫盲班的村子,如今也都停了课。
如此形式之下,为了姑娘们的人身安全着想,也得先停课才是。
陆小凤愣了愣,道:“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翠浓的事情他知道,但也没细想,谁知道里头居然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二娘”很有可能是个化名,陆小凤烂桃花满天飞,一时之间,也还真不敢确定此人到底和他有没有关系,只得对曲无容道:“她长什么样子?”
曲无容想了想,道:“此女大约三十来岁,身着紫衣,眼如媚丝,呵气如兰,身材丰腴。”
寥寥数语,一个美丽的熟女形象便被勾勒了出来。
陆小凤想了半天,也没在自己的红颜知己里头找出与这特征相符的人。
他苦笑着道:“小鱼,这二娘与我真没什么关系……啊!”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李鱼懒洋洋道:“怎么?你又想起来了?”
陆小凤道:“想起一个女人来,不过她可不是我的红颜知己。”
李鱼道:“她是谁?”
陆小凤道:“红鞋子。”
李鱼微微一愣,这才回想起这个红鞋子组织。
薛冰是这个组织的成员,这组织的标志是一只绣着猫头鹰的红色绣花鞋。
当时薛冰意图用毒针毒杀她,李鱼就命人把薛冰也关了起来,当时四大神捕有三个都在银州,她就直接把薛冰扔给了四大名捕,叫他们自去查什么红鞋子,之后后来的事情她也没有跟进,那红鞋子组织是死是活,她也不是很清楚。
本以为跟她根本就没关系的人,如今却跑出来碍她的事。
她的脑海之中,也浮现出了薛冰曾说过的话。
毒燕子上官飞燕,也是红鞋子组织的人。
红鞋子组织,最恨杀害组织中姐妹之人,一旦有人伤害红鞋子中人,那红鞋子组织无论如何,都会让那人付出代价。
李鱼:“…………”
上官飞燕的事情,都过去一年半载了,这个时候又跑出来碍事。
李鱼道:“所以这二娘,乃是红鞋子组织中的二娘?”
陆小凤道:“紫衣女客,应当是她。”
李鱼又道:“所以她们真的是来报复我的?因为我杀了上官飞燕?”
曲无容皱眉道:“所以这二娘跟在你后头来银州,完全就是个巧合?”
那不然呢?难道是因为陆小凤杀了她老公么?
陆小凤不理曲无容的话,总是带笑的面容却忽然严肃起来,道:“红鞋子组织的领头人,是个叫公孙大娘的女人,她的易容技术神乎其神,又擅下毒,小鱼……不,红兄,你近日来,千万要注意!”
一点红本在门外,听到有人欲对李鱼不利之后,整个人忽然冷了下来,一双狼眼也忽然沉了下来,陆小凤自然是感受到了他的杀气,才忽然提高音调,对一点红如是说道。
一点红在外头冷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陆小凤皱眉道:“我同那公孙大娘合力抓了金九龄,也算是有一点交情,既然如此,我试着去找找她,叫她不要同你作对。”
陆小凤本就不喜欢公孙大娘的行事,只是因为二人有过合作,他不好立刻拆她的台,后来又再无瓜葛,岂料她竟出现在了银州,还想要对小鱼不轨。
他想到了去探红鞋子的那一回,那二娘装了个包裹,里头竟装着许多人耳朵和人鼻子,实在是骇人听闻。
还有那公孙大娘,原来江湖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熊姥姥就是她扮的,她喜欢在半夜卖剧毒的糖炒栗子,完全无差别攻击,毒死谁就是谁。
他皱眉,忽然又道:“小鱼,你可千万记得,最近的吃食,一定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李鱼见他如此严肃,心中不由一沉,看来这又是个难对付的对手。
她柔声道:“我知道了,你不要担心。”
陆小凤嗯了一声,随即告别,去城中查那红鞋子的事情去了。
曲无容也深感危机,朝她行了一礼,也赶紧走了,抓紧查案。
李鱼一个人坐在桌前发呆。
一点红推门进来。
他面色不好,李鱼却还能笑得出,她道:“你的脸色看起来怎么这样可怕?”
她对一点红温柔如水,见他如此,立刻就站了起来,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也投入了他的怀抱之中。
一点红当然立刻就抱着了她,感受着怀中这具柔软可人的躯体,他的脸色却依旧不好,也不说话,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李鱼道:“一点红,你……你怎么了?”
往日遇到更大的敌人,他也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何曾气压如此之低过?
她不知道的却是,一点红想到了石观音。
石观音并非是一点红的噩梦,但李鱼对付石观音时,不让他插手,将他用迷药迷倒,自己一个人去面对石观音(他非常自然的无视了楚留香),这才是此事此刻真正害怕的事情。
这件事几乎都已成为了他的心魔,每次她遇到危险,他就会条件反射似的想起她孤身负险的那一天晚上。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公主,忽然嘶声道:“你不许什么都不说,自己一个人去解决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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