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刚过,便有官差提着锣敲敲打打地走街串巷。
“荞荞,这是怎么个意思?”沈楠见他们只敲锣不说话,便只能问顾小荞这个本地人。
“这是在提醒我们,还有半个时辰就要闭市了,让他们快些收拾东西回家。”顾小荞解释。
赶春集有个好处,就是到了时辰,官差会将这条街上所有的人都清出去,然后看管起来,这也就省去了路远的人要将货物背来背去的麻烦。
沈楠她们在这一下午,也就不久前有个老妇人带着小孩来瞅便宜。一听她家的筐也卖五文,顿时脸上就不高兴了,可奈何顾云郎他们手艺好,这筐编的又美观又结实,她挑挑拣拣嫌弃了老半天,终是买了一个背篓走了。
眼看着其他人开始收拾了,沈楠她们自然也不闲着,既然这地方有人看管,那火炉木炭这一类的东西就不用拿回家了。
将摆开的筐收拾到一起,沈楠刚说让楚暮背着大米,她和顾小荞拿剩余的东西,抬头却又看见了今早那个赶车大叔在道上溜达。
“大叔!”沈楠招手喊他。
“嘿大妹子,你还没走啊!”大叔也过来打招呼。
此时巷子里的人大部分都收拾完走了,与早上的热闹相比倒显得有些空荡。
“没走呢,大叔可有拉到人,要不再带我们一程?”
“中。”赶车大叔很是干脆,他牛车走的慢,每人一文钱,人家当然是选择更快的骡车。他也出来一天了,也想早些回家,但到底是拉几个人回去才不至于白跑一趟。
大叔背起米袋子,带着沈楠他们寻到了自己的牛车,因着男女有别,楚暮便和大叔一块在前面赶车,沈楠和顾小荞坐在后头的布棚子里。
牛车出了县城,日头也渐渐暗淡无光,空气中吹着一丝冷风,赶车大叔拢了拢袖子,将手中的皮鞭握握紧,赶着牛车快走。
“大叔,这好像不是去青山镇的路吧!”楚暮看着沿途陌生的风景,拧着眉问。
他这几日没咋睡觉,谁知就方才打个盹的间隙,牛车便赶到这里来了。
“我这是抄小路呢,从这条路下去,翻过那座山,再走一会儿就到镇上了。”大叔解释。
这小路,只要是赶车的就没人不知道,只是寻常赶车的都是骡子,他们拉的人多,骡子又比较调皮,小路陡峭,为了安全起见就只能走大路。
“我这是牛车,老牛乖巧,底子稳,那路我也常走,熟悉的很。”楚暮见那赶车大叔眼神清明并不像是在说谎,也不疑有他,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果然如大叔所言,这小路虽然颠簸但胜在快,等沈楠她们到了镇上,那些坐骡车的人都还没回来。
牛车赶到空旷处,赶车大叔帮忙将车上的东西拿下来,沈楠付了钱,嘱咐大叔明日在老地方等她。
她明日还要带些吃食过去,得有个专门的车,骡车她估计租不起,但租个牛车还是可以的,而且这大叔为人憨实,听说她或许要多租几日,还主动降了几文钱。
大叔驾着牛车扬长而去,楚暮扛着那半袋米,活像一个喝醉的酒鬼,晃晃悠悠,脚底下跟踩了棉花似的。
“不行不行,我得缓一缓。”沈楠她们拿着剩余的东西还没走两步,他就又把袋子放到了地上。
“你一个大男人,连半袋米都抬不动?”沈楠驻足看他。
“说的容易,你扛着试试。”楚暮半曲着身子,用手拄着大腿大喘气。
这半袋米,少说也有二十多斤重。
“试试就试试。”沈楠说着,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顾小荞,双手抓着大米袋子往身后一抡,站直身子,“看吧,也没多费劲儿。”
楚暮:“……”
看着沈楠那挺直的腰背,他顿时感觉面上无光,直起身狡辩道:“我是大夫又不是脚夫,要那么大力气做啥。”
况且,他从小病弱体虚,要不是他爹狠心将他扔进军营锻炼,他还不一定能不能活到现在呢。
“死鸭子嘴硬。”沈楠瞅了他一眼,随即又道:“好了快走吧马上天黑了。”
在楚暮看不见的地方,她勾了勾唇。
楚暮原先是很不待见她的,如今倒是能和她斗几句嘴了。
不过说实话,这大米看着不多,背着还真挺重的。
三人拿着东西走出镇子,却在回靠山屯的必经之路上看见了顾三郎兄弟。
顾云郎百无聊赖的蹲在山崖边边的烂木头上,顾三郎则是站着眺望远方。
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等了许久。
“大哥,三哥。”楚暮兴奋地喊了一声,顾三郎回过头,见沈楠背着东西腰都弯了,拧了拧眉,径直走向了她。
完全被忽略的楚暮:“……”
怎么感觉三哥有些生气?
顾云郎过来接过顾小荞手里的东西,顺便和楚暮打了招呼,在这个间隙,楚暮清楚的看见,他三哥在接过沈楠肩上的袋子时瞪了他一眼。
不是吧,不是吧,三哥是因为他没帮三嫂扛东西生气了?
不能吧?
“三哥,你们是特意在等我们吗?”他弱弱地问,听着更像是试探。
“嗯。”顾三郎声音不咸不淡,好像并不像是在生气。
楚暮挠了挠后脑勺,一时觉得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三哥可是一颗千年不开花的老铁树,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子生气。
“小心些,有点重。”沈楠一手托着袋子的后面,一手就着顾三郎的手,将米袋子移到他的肩上。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顾云郎拿过顾小荞手里的东西,才发现里面不但有蛋,还有肉和一些调料。
马上天就要黑了,沈楠也不敢耽搁,边走边说,将自己的想法又给顾三郎她们陈述了一遍。
“我就想试试,若是不行那就算了。”
女子话虽说的气馁,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顾三郎侧目,就看见沈楠那双炯炯有神,如同星辰般闪耀的眼睛。
“应当是可以的。”他罕见的开了口,“衡国水运不发达,各地港口甚少,船只在一处进行了补给,到下一处最少也得一天左右。云阳府地处偏远,多山少河,白虎县的那个港口也就这几日有过往船只,所以那处才会那般荒凉。”
“正如你所说,若是做吃食生意,最多半月至二十天,等开山雪化,哪里来往的,也就只有渔民了。”
沈楠原本还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对是错,如今听顾三郎这么一说,倒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咯,既如此,那到时候若是东西卖不出去娘责怪,你可得帮我担着。”
俏皮的话引得众人失笑,顾三郎敛了敛眉,沉默了许久,低低的“嗯”了一声。
沈楠原本也只是开玩笑,毕竟顾三郎能主动说话的次数不多,却不想他居然应了。
他这是……当真了?
夜幕降临,她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可男人的刚毅的面容,却告诉沈楠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一时间,沈楠也不知说啥好,便只好闷着头,一个劲儿地往家里走。
顾母和顾大嫂此时已经烧好了饭,见他们进屋,忙迎了上来。
“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这句话,沈楠今日已经听见第三回了。
“娘,先吃饭,咱们饭桌上说。”顾大嫂提议。
沈楠她们今早出门就带了四个剩馒头,老三他们在主家吃的也不见得有多好,这整整一天,肯定都饿了。
饭上了桌,还是老三样,窝窝头,稀粥和一碟醋拌萝卜丝。
沈楠看着桌上寡淡无味的晚餐,再一想她今日割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顿时没了食欲。
顾大嫂张罗着她们入座,平日里总愿意坐在顾三郎和顾云郎中间的顾半夏,今日居然破天荒地搬着她的小马扎做到了沈楠身边。
“夏夏,今日咋不和爹爹他们一起坐了?”顾大嫂疑惑。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又皱了皱眉,糯糯的道了句,“爹爹臭臭,三叔也臭臭。”
顾三郎二人今日一天与鱼打交道,身上难免沾上鱼腥气,顾家虽然穷,但顾母顾大嫂都勤快,家里收拾的一尘不染,所以这怪味道便很是明显。
大人还行,就如六岁的顾忍冬都可以忍受,可顾半夏到底是个小姑娘,正是爱干净的年纪。
“嘿你个没良心的小丫头居然敢嫌弃你爹了。”顾云郎说着,站起身来就要抱她,小丫头缩着身子投入沈楠的怀里,看着他爹的一双大手“咯咯”直笑。
“好了快吃饭,不然该凉了。”顾大嫂将小丫头从沈楠怀里抱出来搁到腿上,“方才不还喊饿吗,这会儿看见你爹就不饿了,亏得我一天给你洗衣做饭,你个小没良心的。”
顾云郎听着妻子话语里明显的酸意,笑着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到她碗里,“娘子辛苦了,来,多吃点。”
“嘁,谁稀罕。”顾大嫂这般说着,却还是将那筷子萝卜丝夹起来放到嘴里,大嚼特嚼的模样,似乎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沈楠看着这一大家子温暖的互动,不由得也跟着勾了勾唇。
饭桌上,沈楠也将自己想要开个小吃摊子的想法跟顾母说了。
“我想着先卖饭团,有菜有肉,也用不着碗筷,方便又实惠。”
顾母他们虽不知沈楠口中的饭团为何物,但想着自家春日里吃的野菜团子,也能猜出个差不多。
“这能买出去吗?”顾母怀疑,虽然沈楠花的是自己挣的钱,可这又是肉又是蛋的,若是到时候卖不出去,浪费了多可惜。
“应当是能的,相公也说可行。”沈楠将问题丢给了顾三郎。
“老三,当真吗?”
“嗯。”顾三郎点头,“先试试吧,若是不行,带回家吃了就行,也不浪费。”
这是最坏的打算。
顾三郎见多识广,他说的话,顾母一般是听的。见众人没有意见,她迟疑了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但也说好,就这一次啊,你手里的钱不必上交,我也不给你贴补银子,先试着一会,若是可行咱就做,若是不可行,那就就此打住。”
“是,谢谢娘。”顾小荞闻言,开心的抱着顾母的胳膊撒娇,“就知道娘你最好了。”
晚饭后,顾云郎和顾三郎上交了今日的银钱就全都出去了,只留几个女人在厨房忙活。
顾三郎跟着楚暮去了隔壁,待门一关,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如何?”
“都查到了。”楚暮点了油灯,从包袱里取出一沓纸来,“我先去府衙查了沈老六(沈楠父亲),发现他确实如三嫂所说,是从邕州来的,只是……”
“只是他刚来云阳县的时候,是孤身一人。”顾三郎瞧着那纸上登记的东西缓缓道。
“没错。”楚暮坐在他对面接着道:“沈老六刚来云阳府时确实是孤身一人穷困潦倒,可不久,他就去官府登记说自己找到了路上失散的女儿,还买下了一栋二进的宅子。”
“我派人去邕州查过了,沈老六确实有一个女儿,但却早在邕州失守之前就饿死了,而沈老六,也在她被我们救下的第二日便死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沈楠。
“死因查了吗?”顾三郎拧眉。
“民间说是欠债不还被人打伤后夜里冻死的,可仵作的记录却是被刀剑刺中心脏身亡的。”
“至于那配阴婚的陈家……”楚暮看着顾三郎愈发拧紧的眉头,迟疑道:“他们举家都迁到泰州去了,我已经让人去查了,还没有消息。”
“呵!”顾三郎嗤笑一声,握着纸的拳头咯吱作响。
想他征战沙场多年,居然有一日也会拙了眼,被一个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虽然事情尚未明了,但已经可以预见,这是一个冲着他来的圈套。
那个女人先前还寻死觅活要走,如今却连提都不提,想来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枉费这几天他还觉得,她若是执意要留,就这样过一生其实也不错。
如今想来,还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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