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今日是特别热闹,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聚集在了他们院子里,研究红薯和土豆。
顾小荞她们已经按沈楠说的将红薯上锅蒸了,此时空气中尽是红薯的香甜气息,引得一群小娃娃口水直流。一个个趴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等着红薯出锅。
四层的大蒸笼全部装的满满的,顾小荞烧着火,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沈楠掐着时间开盖,拿筷子戳了戳,已经绵软了。
“好了荞荞,熄火吧!”
顾小荞熄了火,拿过一旁备好的竹篾给沈楠。
拿了一半的土豆和红薯到竹篾里,顾母端出去给外面站着的男人们,剩下的一半,沈楠端去了她房里给女人们。
绵软的红薯入口,一股甜糯从口齿间散开,驱散了身上的寒冷,让胃里也不变得熨帖,一个入肚,浑身舒服。
“这红薯真好吃,简直是软到人心窝里了,还有这土豆,沙沙的,又绵又香,吃的人身上都暖乎乎的。”
许是惦记着家里的人,无论是屋里的女人还是屋外的男人,吃东西都只吃一半,剩下的都捏在手里,看样子是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沈楠早就跟顾三郎商量好了,这红薯土豆一家各一袋。两百斤的东西,无论是这段时间吃,还是过段时间种,都是足够的。
“这东西不难种,只需找到它们的芽点,也就是这种小坑坑。”沈楠拿着一只土豆指给他们看,“拿刀剜出来,在草木灰里过一遍,挖条沟埋进去就行。”
沈楠给她们细心解释。
粮食在顾家村向来是个稀缺东西,顾三郎直接给,众人惊讶过后,便是千恩万谢。
“娘,三郎哥说的话你信不?”顾秋山和他爹一人扛着个袋子,身后跟着她娘陈氏,手里拿着两半还冒热气的红薯。
“信啥信,咋就神仙光给他托梦,还说什么分而食之。我看应该是他媳妇挣了钱,他们想帮咱们,才选了个这般蹩脚的借口。”陈氏这般说着,可话语中感激之意尽显。
她没出过云阳府,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白虎县城,所以她并不知道这红薯土豆大顺朝根本就没有,纵使如此,她也不信顾三郎说的话。
“我寻思着也是。”她身后的人紧跟着搭话,“云郎一家都是好的,肯定是他们发达了想帮咱,又怕咋们不好意思接受,才这般说的。”
“可不是。”一片应和声响起,很显然他们都是这般想的。
“这云郎家眼见着是要发达了,可不管咋样,咱都是一个宗族,几百年前是一家,可不能因着这些就红眼病,心思恶毒地去害人家。”村长顾福发挥他村长兼族长的作用,在后头敲打着村民。
这人心难测,若是有那个心理不平衡了,很容易做出错事来,“若是有谁做坏事被我发现了,轻则杖罚跪祠堂,重则逐出顾家村,永远不许回来。”
顾福故意说了重话,为得就是震慑他们。逐出顾家村,与他们来说,那是辱没祖宗,死后是要下地狱的事。
“哎呀村长你就放心吧,现在村里的人,谁会眼红他家,感激还来不及呢。”
“就是,今天三郎她娘将我们叫去,是让我们去拿做珠花的东西的,阿楠可说了,以后她按个给钱,多劳多得,我们忙着赚钱还来不及呢,谁有那闲工夫去害别人。”
之前沈楠雇人做珠花,每日三十文工钱的事顾福也听说了,如今亲耳听见,他只觉得神奇,“真给三十文?”
那可是一个男人的工钱。
“当然是真给,我还拿这钱,让我家吃了一顿肉呢。”说话的女人满脸自豪。虽然没舍得卖太多肉,但好歹也是一顿荤腥不是。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花自己挣得钱居然这么爽。
她都想好了,等这次赚了钱,她就给全家都做一身新衣服,自己也做一身,要颜色鲜艳的,这耐脏的深色穿了半辈子,也该换换了。
*
顾家村今早声势浩大地推着板车进山,自是惊动了其他两个村的村民,可他们等了老半天,也只得来消息说顾家村的人得了新的粮食。
对此,他们嗤之以鼻,就顾家村的那些个烂地,就算有好的吃食,没法浇水也丰收不了,平白浪费粮食。
他们敢不怕晦气地将那个扫把星留在村里,还如此大摇大摆对我不避讳,且等着他们村祭出糗。
让不祥之人参加村祭,那可是要受天神惩罚的。
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沸沸扬扬,顾家村人却一点都不在乎,女人们每日忙着做珠花赚钱,为了那句做多拿多,甚至教会了了家里的妯娌姑婆,一群女人从早做到晚,几乎没给自己停歇的时间。
男人们除了要忙村祭的事,回到家还要负责做饭带孩子,没办法,谁让自己现在挣不来钱,家庭地位岌岌可危,就连自己亲娘都嫌弃呢。
心里虽有些憋屈,可这日子也是眼见地好了,不再食不果腹,也不再破衣烂衫,时不时还能吃点肉打打牙祭,犒劳自己的五脏庙,想着也挺好。
顾三郎自那次之后,也不再怀疑沈楠了,以至于后来泰州传来消息,他也只是瞥了一眼便弃之一边。
她是不是细作,已然不重要了。
小九现在还是只小兔子,沈楠为了多拿点积分让小九恢复,便告诉顾三郎,她有上好的种子,种了可以提高粮食产量。
只要村民种了她提供的粮食,她就能获得积分。可问题是,如何说服村民将自家种了许多年的种子给换了。
“或许可以从这次村祭上下手。”顾三郎看着沈楠拿给他的颗粒饱满的稻米,沉吟片刻道。
村祭是大顺朝的农民为祈求这一年风调雨顺而办的。这个仪式,除了要请庙里的师父来念经做法事,还有一个环节便是各家的家主要带着自家的大米,爆孛娄以祈一家人平安顺遂。
“到时候让大哥用你提供的稻米,他们见了,想来会愿意。”
听着好像可行。
虽不知道顾三郎所说的孛娄是何意,但如今她也没有好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为此,顾三郎去央求了顾云郎,对方自然是满口答应,没有丝毫推辞。
转眼间,时间就到了三月初八。
这一天,村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全都穿上了自己最新的衣服。因着这段时间各家女人嘛们在沈楠这儿都挣了钱,所以都下了狠心给家里德玛每个人做了身新衣服,所以今年的新衣服是真新,没有一个补丁,没有一丝线头。
“呵呵呵!”村长捋着胡子,笑嘻嘻地看着村里人来来去去的忙活。
“那上平村和坑原村还说是我顾家村拖了他们的后退,如今看来,拖后腿的分明是他们。”
虽然这一切都是因着沈楠,可顾福作为村长,见自己的村民这般,也是自豪的不行。
三根硕.大的,足有小孩儿手臂粗的红香被点燃,插在祠堂里头的空地上。男人们抬来桌子摆在祠堂门口,上面放着顾云郎编的竹篾,里头放着三牲。
在离门口不远处,是早前用泥糊的一个炉子,此时正围着一堆人在点火,而炉子旁边,还放着一个新打的大鏊子。
沈楠不明白祭个祀为何要燃火拿锅,难不成他们是要做饭?
“那个是爆孛娄用的。”顾三郎似乎是看出来她的疑惑,给她解释道:“孛娄爆得最好的人,便是村里最有福气的人。”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楠更好奇了,这孛娄,到底是个啥东西。
因着春祭(村祭)的习俗,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寺庙里的大师们都变得炙手可热。
白虎县只有灵山寺一个寺庙,所以每年去各处做法事的师父都是寺里主持提前安排好的。
顾家村今年与其他两个村分开了,但灵山寺并没有多余的大师父分给他们,最后只能请大主持掐了个吉利的时辰,将两波法事错开。
很不幸,顾家村是排在后面的那一个。
静安师父主持完那边的法事便匆匆赶来,看见顾家村人的穿戴,也是一愣。
“我佛慈悲。”他双手合十,突然朝着沈楠所在的方向一拜。
沈楠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拜自己,但出于礼貌,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
静安师父又看了她一眼,随即吩咐跟着自己来的小沙弥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
祭祀的过程颇为无聊,村里所有人站在静安师父后面,随着他的话语或跪或拜,亦或者扣头,起来跪下差不多有一个时辰。
而在这个间隙,其他两村春祭的最后环节也完了,一个个不怕路远的跑来顾家村,也不知是来看热闹还是看笑话的。
笑话自然是没有的,毕竟顾家村的祭祀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寒碜,就连三牲,用的也是大三牲。
反而是他们,穿着自认为最好的衣服,在他们这一众新衣服的衬托下,显得寒酸得紧。
有一部分人拉不下那个脸,觉得丢人,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剩下的,都是好事的在村里没啥好名声的。
譬如陈翠。
心里满是羡慕嫉妒,却还要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等静安师父做完法事,村长上前道谢,给了供养后送他们离开。
如今总算是到了村祭的第二个环节,沈楠早早地找了个好位置,就等着看顾三郎所说的孛娄是个啥玩意儿。
然后她就看见,村长拿出厚厚的族谱,念着每家当家人的名字。而念到名字的人,要请自个儿的家里人帮烧火。
等火烧得差不多了,掏出他一早准备好的大米或糯米,放进已经烧热的鏊子里进行炒制。
所谓的孛娄,其实就是爆米花。
哪家的米花爆的最多最好,哪家今年就是最有福气的,而爆地不好的人,众人也要说句吉祥话,帮着赶走霉运。
但因着今年祭祀用的鏊子是新打的,许多人抓不住它的薄厚,掌握不来火候,爆出来的米花不是因为鏊子太热焦了,就是太凉,哑了。
那些好事的人前头没机会,此时总算是到了自己的主场,此起彼伏的唏嘘声不绝于耳,让人听得不由得想将他们丢出去。
轮到顾云郎的时候,是顾大嫂帮忙烧得火,整个过程看下来,后面的人多多少少是掌握了些火候。相较来说,顾云郎是最好的那一个。
“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可不是,他们这最好的孛娄,在我们村看来,根本就不算啥。”
“要我说啊,就是他们乱和死人抢人,所以才得这个下场。”陈翠耐不住性子开始挑事,阴阳怪气的内涵沈楠。
她最近听见上平村不少人说后悔听她的话,和顾家村断了联系,否则顾家村今日的富贵,他们多多少少也能沾上些边。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可她方才分明听见有人骂她头发长,见识短,说他男人不担事,让一个女人骑到头上拉屎。
她嫁到上平村这么些年,因着村长夫人德玛名头,是处处受人爱戴,何时被人如此指着鼻子的骂。
而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沈楠那个扫把星。
她看着沈楠笑了笑,继续阴阳怪气,“要我说啊,你们就该让顾老三她媳妇来试一试,她可是祭司嘴里的福星,想来福气定是最好的,到时候爆了孛娄你们抢一抢,也能沾沾她福气赶走自家的晦气,你们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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