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村祭这一天是不能做活的,早上祭祀,下午村里人要聚集在一块儿分食三牲。
以往三个村合办,僧多肉少,三牲最终都是被拿去换钱算作下一年村祭的定银,这么多年来,众人从都没吃着过肉。
可今年不一样了,顾家村自己办自己的,眼见着日子好了,也不用这般扣扣巴巴,卖三牲去换钱了。
祠堂的前面摆了好些桌子,男男女女分桌而坐,各自聊天打趣。早上用来爆孛娄的鏊子已经拿下去了,现在架了一口大锅,锅里炖的是猪头和鸡肉,旁边还放着个小炉子,是顾母从家里拿来的,上头的锅子里煮着羊头。
炖猪头的底汤也是顾家的,如今天气不算热,卤肉汤上头有那层油密封着也没坏,味道香浓,用来炖猪头最好。
肉的味道顺着热气飘出来,空气中尽是肉香气,小孩子在旁边的空地上捉迷藏,只要静静听哪里有吸气的声音,过去准能抓着人。
女人们这边虽然热闹,但却时时在注意着火。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村长婶撸起袖子,拿着两个大笊篱将切成两半的猪头和鸡捞出来。
稍稍放凉后,将猪头肉切成薄片,配上一碗蘸料,给各个桌子上都上了一盘。
羊头是清煮的,趁热脱了骨,混合着卤好的鸡,切成块,错开摆到一个盘子里,红白相间的,看着还挺好看。
当然,光有这些是不够的,她们还煮了土豆和红薯,烀了白菜,拌了萝卜丝,反正每个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
村里人都吃了午饭,自然是吃不多,饭过三巡,村长拿出了他珍藏多年舍不得喝的老酒。
“老嫂子啊,这第一杯酒,我敬你。”
酒杯里倒得满满的,村长的孙子顾海端着酒盘子,恭恭敬敬地将其递给顾母。
“他叔啊,你这是干啥?”顾母这般说着,也还是站起身,端着酒杯,敬向村长。
“这第一杯酒,我敬嫂子你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因着你们,我顾家村才能有这般富贵。”
他们如今的生活,在沈楠这个现代人看来还是穷,可对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质的飞跃。
去年是因为顾三郎收了他们的皮子,他们才有钱过个好年,而如今,他又解决了他们的种子问题。
三郎说了,今春把种子借给他们下种,秋收后,他们按借他们的量照数还了就是。
这是个出力不讨好的事儿,万一收成不行,可能村民还会怪种子不好,顾母当了大半辈子的农民,不可能不懂,可她还是让三郎干了。
这说明啥,说明她想着村里,想让村里人过上好日子。
“是啊婶子(嫂子),这第一杯酒,合该得敬你。”众人以水代酒,端起碗来应和着顾福。
“好,那我就喝了。”
顾母见众人这般真诚,自知推辞不得,倾杯将酒撒了一半到地上,算是敬祖宗,剩下的,她仰头一饮而尽。
村长紧随其后,然后,他将杯子放进盘里,顾海又满上,跟着他爷去了他三叔跟前。
“三郎啊,这第二杯酒,叔敬你。”
顾三郎是男人,村长也不必巴巴地解释,看他端起酒杯,上前碰了一个,“干。”
千言万语,全在酒里。
这村长要敬的第三个人,自然就是沈楠。
“村长叔,这杯我敬你,谢谢你当时顶着压力,将我给留下来。”
沈楠说的,是顾福偷换竹签的事。
“也亏得把你留下来了。”顾福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随即在沈楠的杯上一碰,“这杯,也该是敬你。”
现在这村里各家使得银钱,那可都是家里的女人们跟着沈楠做珠花赚来的。
沈楠是会喝酒的,在现代的时候,她常去应酬,红的白的都喝过,所以她习惯性得将那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几乎是一滴不剩。
烈酒入喉,沈楠被辣的喉咙发痛,顾母看她眼里见了泪,笑着拿起水碗递给她。
“我原以为你会让三郎代喝或者抿一口就行的。”顾大嫂扶着她坐下,“怎么样,头晕不晕。”
“不晕。”沈楠摇了摇头。
一杯白酒而已,以她的酒量,都不够瞧的。
村长拿着那半坛子酒,寻着各种理由,几乎将村里的人敬了个遍,眼见只剩最后两杯了,没人可敬,他就非要和村里的那头老黄牛喝。
“来,老伙计,我敬你。”
老黄牛见他递了东西过来,低头嗅了嗅鼻子,偏着头走远了。
“你居然不喝,这可是我儿结婚时我偷藏的好酒,我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舍得抿一口,抿了都十来年了。”顾福气恼地站起身来,指着老牛大骂,老牛回过头看他一眼,“哞”了一声。
“哈哈哈哈!”村里的人看着这一幕,笑得肚子都疼了,村长的儿子顾齐和他娘见村长喝醉了,上前掺着他就要往家走。
“老头子,你喝醉了,快,进屋去睡一会儿。”
“我不去。”顾福一把扒拉开他娘俩,大声道:“我顾家的儿郎出息了,我老顾家要起来了,我开心,我不睡。”
“我不睡。”顾福又重复了一遍,踉踉跄跄去找老黄牛,然后“吧唧”一下摔倒在老牛的麦草上,半天没了动静。
“老头子你没事吧!”
顾齐和他娘急忙跑上前去,然后就听见顾福那如雷的鼾声。
二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你个老不死的你吓死我了。”村长媳妇踢了村长一脚,随即让顾齐背着村长回家去。
“我去将他送回去,你们接着吃,接着乐哈!”
一点欢乐的小插曲更是提起了众人的兴致,村长走后,气氛是越发好了,整个祠堂门口闹哄哄的,估计在村口都能听见。
顾三郎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聚会,觉得很是新颖,村里人知道他曾经伤到了脑袋,许多事不记得了,所以特意照顾着他,说些他幼时上山掏鸟,下河抓的趣事。
他也不嫌他们话多,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楚暮还掺和几句,年轻人的笑声响彻整个村子。
“三哥,你看……”楚暮笑着笑着,忽然停下扯了扯顾三郎的袖子,“三嫂好像醉了。”
顾三郎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沈楠小脸红红,规规矩矩地蹲在板凳上,两只手拄在膝盖上捧着脸,看着众人傻乐。
“我还以为她酒量很好呢,方才那酒喝得叫一个豪爽,连我都自愧不如。”这话听着颇有些阴阳怪气,顾三郎起身,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才朝着沈楠走去。
楚暮:“……”实话都不让说了吗?
眼前一片阴影落下,沈楠迷迷瞪瞪地抬头,就看见顾三郎那张俊脸。
“嘿嘿。”她冲着他傻笑。
“起来,跟我回家去。”
顾三郎这话说的无波无澜,听着像是在和陌生人搭话,沈楠虽然醉了,但话音还是能听来的。
“不回。”想起下午他的态度,沈楠也不高兴了,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
醉酒了,她原本温润的声音更显软糯,孩子气的举动更是让顾三郎心头一软,早前被他掰断的情丝硬生生地合二为一,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为什么不回?”
“你凶我。”沈楠又回头看他,“你是坏人,我才不要跟你回去。”
“我没凶你,我只是好好在和你说话。”顾三郎承认自己方才的语气确实不算和善,但也绝对没有到凶她的地步,他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所以觉得有些别扭而已。
“你凶了。”沈楠嘟着嘴,执拗道。
“我真没有,是你喝醉听错了,我只是很平常的语气。”
顾三郎再次解释,一旁观望的楚暮看不下去了,出声道:“三哥,你确定你要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哟,阿楠这是喝醉了。”顾大嫂适时过来,见沈楠脸蛋红红,双眼迷离,问顾三郎,“咋不带她回家去?”
“她……”
“嫂子,他刚才凶我!”沈楠打断了顾三郎的话,拽着顾大嫂的衣角,仰头可怜兮兮地告状。
“我没有。”顾三郎急忙解释。
“你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快先抱她回去,娘在那边呢,我等会儿就回去。”顾大嫂失笑。
“抱。”话音刚落,沈楠便张开双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三郎,软软糯糯地出声,“快点儿。”
“呵!”看她喝醉居然这般可爱,顾大嫂不由得笑出了声,揪了揪她红红的脸蛋。
“好了快回去吧,喝醉了吹风可不好。”她对顾三郎说。
见她那般执着地要他抱,顾三郎无法,只得俯身将她抱起来,醉兮兮的人一感受到高度,立马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
女子身体柔弱无骨,滑腻的小臂紧挨着他的脖子,鼻尖也是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顾三郎只觉一阵心神荡漾,不由得头往后仰,想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你嫌弃我。”沈楠眼尖地瞧见他这小动作,挣扎着要下来。
“别闹。”顾三郎怕她摔下来,手底下又抱紧了几分。
“你嫌弃我。”沈楠下不去,只能踢踏着双脚,“你还凶我,你今日还不理我。”
想起下午的时候顾三郎数次躲开她的眼神,她心中一酸。
温热的气息混着酒的味道喷洒在脸上,顾三郎低头,看见她双澄澈明朗的桃花眼中自己的倒影,呼吸一滞。
“你说话。”沈楠在他怀里动了动。
“没什么好说的”心里乱得很,顾三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你别在乱动,不然我丢你下去。”
“我就不,你都不告诉我你今日为何不理我?”
桑榆的意思是,你都不听我的,我为啥要听你的。
顾三郎被她蹭得一身火气,看着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嫣红小嘴,他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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