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被困在网中动弹不得,云朵透过网孔四下一看,暗道一声糟糕:“不好,我们跑到陷进区里了。”
平芜山林间遍布陷进,一是为了狩猎,二是为了抓捕入侵者和逃跑的肉票。
这片林子里设有陷阱云朵是知晓的,只是方才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误闯了进来。
设陷阱用的绳索结实得很,更糟的是今日佩刀未带在身上,想要脱身十分困难。
云朵挣扎了几下,试图解开绳索,但这除了让两人晃得更厉害之外,毫无用处。
很快蜂群便追了上来,两人被困在网中避无可避,云朵感觉脸上被蛰了好几下,她慌了神,用一只手挡住脸,另一只手拼命驱赶马蜂,但显然是徒劳。
云朵无计可施,她能感觉到旁边的顾怀衍和她是一样的境遇,却仍病急乱投医地向他求助:“顾怀衍快想想办法,好疼!”
下一刻,云朵感觉一双手用力将她拉入怀中,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的脸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顾怀衍左手护住她的头,右手迅速扯下身上的外袍,从头兜下,将两人严严实实罩在里面。
幸亏冬季两人穿的衣物厚实,马蜂找不到攻击的地方,这才慢慢散去。
两人不敢立刻拿开罩头的衣物,又在黑暗中等待了良久。
云朵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此时方才觉察出两人间的动作十分不妥。
顾怀衍的手臂还将她牢牢环在怀里,网内狭小的空间让两人紧靠在一起,空气中似乎还浮动着腊梅的幽香,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息轻轻落在她的耳畔,如同那日他在马后将她抱住时一样。
云朵的脸腾地红了,她不想显得扭捏,只能僵硬地坐直身子,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一些,吞吞吐吐地说:“马蜂……应该走了吧?”
“嗯。”顾怀衍轻声应道,语气如常,他抬手掀开罩头的外袍。
日头早已落下,圆月东悬,林子被月光一照倒也还算亮堂,顾怀衍看清云朵满脸的窘迫,眼神甚至不敢与他对视,他有些好笑地弯了弯嘴角。
“还疼吗?”他出声询问。
经他一提醒,云朵的注意力又转回了被马蜂蜇过的地方,她喊了一声疼,抬起手背对着月光查看蜇伤情况,果不其然整个手背都红肿了起来。
她又看了看顾怀衍的情况,手背也是红肿一片,但脸上只零星分布了几处红疹,应是他宽大的袖口替他抵挡了不少攻击。
云朵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方便行动她穿的是窄袖,能遮挡的范围有限,此刻她感觉整张脸都火烧火辣的疼。
她龇牙咧嘴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布袋,就着月光翻找了半天,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拔下塞子闻了闻,待确定里面装的东西无误后,倒出两粒药丸在手心,自己服下一粒,又抬手塞了一粒到顾怀衍嘴里。
顾怀衍没有防备嘴里被突然塞了东西,愣了一下,就听云朵解释说:“马蜂的刺有毒,被蛰后严重的会致命,这是解毒丸,可以解蜂毒。”
云朵收回手,极力稳住因方才的动作又开始摇晃的身形,继续在布袋中搜寻。
顾怀衍将嘴里的药丸吞下,有些微失神,云朵指腹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他唇上。
在顾怀衍失神的功夫,云朵又翻出一个蓝底的小瓷瓶,她拔下塞子同样闻了闻,确认无误后用食指挖出一小坨白色药膏抹满整个手背,然后将瓶子递给顾怀衍,说道:“脸上我看不见,你来吧。”
顾怀衍依言接过小瓷瓶,问道:“这又是什么?”
云朵回道:“这是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也不知道对马蜂蜇的有没有效,试试吧。”
顾怀衍点点头,用指腹蘸取一点药膏,点在云朵脸上被蜇过的地方,再细细揉开,动作极尽轻柔与细致。
这下云朵反倒不自在了,她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有些后悔不该让他上药,早知道他这么磨蹭她就直接抹全脸了。
顾怀衍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微微一笑,问道:“二小姐为何随身带这么多药?”
云朵仍然回避着他的视线,说道:“我总担心遇上紧急情况,就把可能用到的药都带着有备无患。”
顾怀衍若有所思:“解毒丸这样的药应该不好买到吧?”
云朵面无表情地说:“从进贡车队里抢来的,寨里的人大多不认识这些药材,只对金银珠宝感兴趣,我便收来了。”说着抬了抬眼皮,有些肉疼地补充道,“说起来你用了我好些名贵的药材。”
“……”
见顾怀衍停下动作,云朵从他手里抽走了瓷瓶,蘸取药膏准备帮他上药。
顾怀衍感觉到云朵的手指在触碰他肌肤的前一刻略有停顿,听到她轻轻吸了口气,这才将药膏粗略地抹在他脸上。
她的指尖有些凉。
上完药两人相顾无言,云朵感觉腿都快麻了也不敢随意变换姿势,由于捕猎网的束缚,她的腿紧紧贴着顾怀衍的腿,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隔着布料传递过来。
与云朵的坐立难安不同,顾怀衍看上去倒是很随意,他微曲着腿,后背斜倚在网上,保持着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抬头欣赏天边的月色。
云朵逐渐放松下来,主要是她觉得不应在手下面前露怯,遂调整了姿势,伸了伸已经发麻的双腿,然后再盘腿坐好。
捕猎网又开始左右摇晃起来,云朵突然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周遭寂静得可闻针落,月光给萧条的树林染上一层朦胧的薄雾,亦真亦幻,如在梦中。
有人陪着她倒没有感到害怕,就是夜间气温骤降,添了份凉意,她朝手心哈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静:“运气好的话巡夜的会发现陷阱被触发救我们下去,不然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
顾怀衍收回目光,看着云朵说:“这样也挺好。”
云朵不知他觉得好是好在哪里,她没有追问,而是换了个话题,说道:“我一直想问你,困在这里——困在擎苍寨,你是什么想法?若是失忆前的你,肯定一刻也不愿多呆,那失忆后的你呢,想回去吗?”
这些日子顾怀衍的表现让云朵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他的聪明才智、临危不乱以及体贴入微,都让他的形象从那个宛如白纸的失忆少年变得鲜活起来,她想要了解他更多。
顾怀衍没有立刻作答,云朵想到两人的立场,笑了笑:“你有顾虑不愿说也可以理解。”
“我不想回去。”顾怀衍说道,神情坦然,“我不属于这里,但离开这里我也不知能去哪里,从知道我当了叛徒那刻起,以前的身份便对我毫无吸引力,回去只会徒增烦恼。”
云朵沉吟片刻,说道:“若你不愿打家劫舍,日后劫道我可以不带你,你就安心当个账房……”
“你也不愿,不是么?”顾怀衍打断云朵的话,盯着她的眼睛笃定地说。
云朵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知吴茂娶亲那晚顾怀衍听见了她与三水的对话,暗自纳罕,顾怀衍才参加过两次行动就得出这个结论,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我没有选择。”她平静地说。
云朵想起十岁那年的一个晚上,邬铁将她从后厨角落里揪出来的场景。
那时也是冬季,天很冷。
彼时的邬铁做派已经相当成熟老练了,他塞了两个冷馒头给她,板着脸居高临下地训斥道:“为什么又不参加行动?”
饿了两天的云朵蹲在角落狼吞虎咽地啃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想去。”
邬铁皱起眉头,说道:“你不去就只能饿着,看那你能挨到几时。”
云朵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说道:“这不还有你嘛,你不会看着我饿死不管的。”
邬铁哼了一声,说道:“一点二小姐的样子都没有,谁都可以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你就甘心这么过下去吗?”
云朵冷笑一声:“这二小姐谁爱当谁当,我不稀罕。”
“你真不为自己以后考虑?你要树立威信,站稳脚跟,夫人身体不好,倘若有个万一……”
云朵停下啃馒头的动作,狠狠瞪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馒头,她虽稚气未脱,却很有原则地说:“那也不能滥杀无辜!”
邬铁看了她半晌,像是妥协一般,缓缓说道:“我给你机会救那些人。”
“什么意思?”
“只要你同我一起行动,那些放弃抵抗的人我可以不杀,日后我能独自带队了,也不让手下的人杀,怎么样?”
……
“什么叫没有选择?”
顾怀衍的话将云朵拉回现实,她整理好思绪,随口说道:“我是山寨的二小姐,不参加行动像什么话。”
顾怀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云朵也没再找话题,她感觉马蜂蜇过的地方似乎没那么疼了,身体随着捕猎网在空中轻轻晃动,竟有些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呵欠,将冰凉的手抄进衣袖中,尽量蜷缩着身子保暖,就这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云朵被一声低吼给惊醒——
“云朵!”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云朵刚醒来还有些懵,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片刻后才发现自己仍困在网中,保持着先前的坐姿,不过身体前倾,头抵在了顾怀衍肩头,身上还裹着他的外袍。
再看顾怀衍,只着了件单薄的圆领长衫,或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头有个依附,他由先前的斜倚改为了端坐。
云朵彻底清醒过来,她飞快抹了下嘴角,暗自庆幸口水还没流下来,这才坐直身子,讪讪说了声:“多谢。”
顾怀衍见她醒了,朝她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她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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