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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寒忽然生出一股被看穿的心悸。
她心跳速度加快,规律却紊乱了;正当她维持着面上的稳定,暗自惊疑时,蓝琴思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好,那你多加小心,快去快回。”
沐寒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多解释了一句:“我当年是被拐离家,可能家里都以为我死了。所以这趟,非回去不可。”
蓝琴思刚点头表示理解,在此时收到了沐寒的神识传音:“师姐,王道晨两番出手时都是在讲温师姐的事情,未必是巧合。若是回了宗门,或许该提醒温师姐。”
等沐寒和其余人议定后续的行程,回到自己的房间,伯赏才再度追问:“你果真不怕杀错人?”
“怕。但这件事上我不怕。”沐寒道:“因为我感觉,我没杀错。”
“动手前也这么想?”
沐寒略作迟疑,方道:“我确实在不确定的时候就打算杀他了。但动手前,他可杀,算是确定了的。
“你没拦我。
“且你一开始说,‘不算邪修’,按你往常说话的习惯,你这么说话,已经是‘他不是好人’的意思了。”
伯赏一愣,方明白刚刚自己被沐寒套了一下,他不觉好气只觉好笑。
可想到沐寒杀心起于确认之前,他面上的笑容便淡去了;沐寒瞧见,只以为他是因为她的试探生气了,顿时大感心虚:“这回着急,我以后不搞这些旁门左道的了。”
“哪里是旁门左道。你能多关注些旁人的神态情绪我反倒更放心。”伯赏摇头:“只是你大可直接问我。”
直接问你,就怕你拐弯太多我意会错。
这不是没有旧例的。
而伯赏说完话后,就又沉浸到自己先前所思中去。
他并不喜欢温凌寒,即便她确实几近无可挑剔。
但比起……沐寒若是更愿意亲近温凌寒一些,伯赏倒也没太多意见。
蓝琴思对哪怕孤身一人行动也执意要离开的须沐寒,心中不是没有怀疑。
但当前情势不容她有更多动作,她必须带剩下的人尽快回到蓬煌中心,回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且早在须沐寒出言提醒之前,她便已经意识到,王道晨两回“动手”的时候提到温凌寒,这情况不一般。
即便是另有人捣鬼,特意挑选王道晨和林致用谈论温凌寒的时机动手,王道晨本身也依旧十分可疑。
和林致用,谈温凌寒。
无论是想刻意接近林致用,还是想旁敲侧击打听温凌寒的事情,这都不是正常情况下王道晨这个接任的引导长老应该做的。
她确定不了须沐寒有没有问题。
她同时也觉得王道晨可能身上背着事儿。
这两人谁有问题谁没有,大概可以相互印证。
一行人日夜兼程,仅十一日便回到了剑派;蓝琴思暂且将她对须沐寒的怀疑按下不表,只等后续宗门对王道晨的调查结果出来再做打算。
不料几人刚到宗务殿,就被他们所求见的宗务殿副殿主戚怀安一句话给惊得张口结舌。
而戚怀安此时也让他们的来意吓得心底生出一股凉气:“王道晨?宗务殿没有让任何人接替温师妹!”
震惊之下,戚怀安只来得及说了这一句话。
两方一方各只说了一次话,在场所有人便都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不得不说这真是个极端罕见的场面。
蓝琴思登时意识到,须沐寒身上,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
因为王道晨的问题太大了。
大到几乎可以肯定,他就是被林致用的法器打成这样的。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紧紧勒住咽喉的忧惧——
“那温师姐呢?她没回宗门?”林致用先问出来了。
“王道晨先前两番试图用神识攻击我们这些同行的弟子。”蓝琴思刚刚也只说了“引导长老王道晨识海崩解”一件事,缘由什么的都还没说出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前后两回,他都是在询问与温师姐有关的事情时动的手。”
她飞速说完这些,戚怀安便道:“宗务殿从没有发出过替换一队引导长老的命令,也不曾收到温师妹已回宗门的消息。你们在此稍候,我且去寻张师兄确认一番!”
随后道了声失陪,走前又当着几人的面招来自己的一位弟子,这个弟子也是宗务殿的筑基期长老:“络磬,你跑趟传道院,问下舒师兄,他们传道院的王道晨长老近期该在做什么;再从传道院请位空闲的理事长老过来!”
宗门里发生的事情,沐寒并不知道。
她与蓝琴思等人分别后,便一路向蜀蓟国行去;她路上很赶,四十万里路程三十天便越过,等进了蜀蓟国境内,却忽然不着急了。
等进了苍州,她便收起了神识;找到了柳观镇,她便在镇外落了下来,徒步往镇子走。
此时已是入冬了。
她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息了。
“这都过午了。”她按了按有些胀痛的脑门:“我先在镇上呆一宿,明早去村子里。”
“你不着急了?”
“也不急这一天两天了。”隔了许久,沐寒才回答。
该出事早出了。
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济于事。
伯赏默然看着镇上的景况。
镇东头有家人在做亲。
那家老人可能快不行了,娶亲冲喜——大抵是为了让老人走得安心——故而排场办得很大,而老人的后人小有才名,在这种小镇子上已算是了不得的名人,来道贺助场的人很多。
因此这镇上今日热闹得很。
沐寒也听见了那头传过来的隐隐约约的迎亲的声音,她看眼日头:“我就说,今日已经很晚了。”
她进了镇子,在街口处听见一个很高的女声在数落自己家的孩子,大意是让他别乱跑,丢了就找不到家了。
那声音说话又快又急,有些破音;压低了声音后出现的长长的说教又有些语无伦次,好像刚刚发生了什么,当母亲的已经被吓坏了。
沐寒随意瞥过去一眼,目光转回来时却忽觉那母亲有些眼熟。
二十来岁,杏仁大眼小尖脸,面庞在刚过去不久的秋收里晒得黑红还没恢复,体型高挑健美,背上背着个塞得满满的箩筐;她单手抱着一个看上去三四岁大的孩子,另一手里还揪着个六七岁的,母子三个衣服都很整洁,俩小的头上还都拿红绳扎了抓揪,那红绳颜色干净明亮,红得耀眼。
很典型的乡间能干利落媳妇,看打扮是带孩子走亲戚的模样。
沐寒一时想不出来和她在哪里见过,等她再转头去看一眼,看见地上那个挨骂的男孩子,她忽然想起来,这妇人是跟她一个村的罗春芳。
这男孩子,和她小时候像得出奇。
“春芳孩子这么大了。”惊讶过后,沐寒轻叹。
当年她数次撞见罗家大婶儿斥骂罗春芳姐弟两个,等如今回家,撞见的头一个熟人,竟是在训自己儿子的罗春芳。
“也是,按乡间算法,我过年都二十七了。”沐寒一算,又想起自己当初在青禾镇到处找东家时说的“虚两岁”,啼笑皆非。
“小宝算着也虚十九岁了。”沐寒看着,听着几条街外传过来的吹吹打打的鼓乐,轻声道:“如果我走后,家里没旁的变故的话……他可能这会儿已经成家了。”
乡间男子,但凡是家中有余财的,成婚都早,小宝那情况,若须秀林不糊涂,大概十四五岁就已经娶亲了。
小宝反应总是比寻常人慢些,哪怕长大后心智上依旧没什么问题,也是不便自己当家的。
只不知道须秀林后面可有续弦。若是续娶了新人,小宝如今的情况,变数就大了。
她原本穿的是一身雪白的窄袖长袍,见到罗春芳后,沐寒猛地意识到了之前从未考虑过的某个问题,避开众人视线换了身打扮,再出现时已经又是一副道士衣装了。
她面上看着不过二十上下,换上青蓝色道袍,在凡人间却有一股凌然出世的风骨,像修行多年的老道,让人下意识忽略了她的年纪与相貌;这小镇闭塞得很,罕有生人,冷不丁突然来了位看着不凡的道长,不少人都暗暗打量。
沐寒只作没察觉那些没有实质意义的关注,等到了客店里,压了一小块银子在柜上,便进了后院儿,紧闭了房门。
她取出一块炼制过的灵龟甲,一块罗盘,这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以灵力生火,烧锻龟甲,同时两手不断打出占卜用的法诀。
龟甲上现出丝丝缕缕的裂痕,等送出的灵力耗尽,火焰熄灭,沐寒定睛去细察那些裂痕,却发现那些裂痕并没有给她有用的信息。
不是什么都没说,
而是这结果她无法相信。
她又烧一回,结果依旧。
她盯着龟甲看了半晌,随后,她咬咬牙,取出一把裁纸用的小刀,再制住自己体内的灵气循环,卸去灵力防御,对着自己心口就是一刀下去。
伤口扎得不深,沐寒迅速引了心头血出来;她头一回做这种事,下手没轻没重,巴掌大的灵龟甲眨眼间就被殷红染遍全身,看得伯赏心尖直颤。
这可都是心头血。
好在这时沐寒也意识到血够了。
她没有理会伤口,迅速祭出一团灵力,再度点燃,煅烧龟甲。
那伤口又往外渗了少许血液,但此时沐寒体内的灵力运转已经恢复,血流出去很快就结了痂。
沐寒一瞬不瞬地盯着那火焰中的龟甲。
然而,这一次,龟甲甚至都没有烧到最后。
这一回,沐寒刚将几个占卜法诀压过去,龟甲直接彻底地裂开了——裂成了很多片的那种裂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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