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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沐寒回家,就看见弟弟在厨房里不知道在搞什么,张绣竹和查大娘都在旁边帮忙。
须沐宝在莆关山住得久,饮食偏好上多少受了些张先生的影响,也会做一些外地的菜肴点心。
无论在镇上还是在老宅,他下厨都不是一两回了,只是这回张绣竹查大娘也在,厨房里还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这吸引了沐寒的注意。
“我想熬点青草膏,”须沐宝果然不是要做点心:“夏天防蚊虫的。”
其实沐寒送的东西里,那两对玉佩就都能防虫蚁了,镇上新家里也被她刻画了一些不需要灵力也不会散发出灵力波动引人注意的符文,其中也有防虫的,只是这事没法明说。
沐寒看了一下,用的几乎都是山间、田野里最常见的植物,但组合在一起效用却是可以预见的好。
配方颇具奇思,堪称精妙。
“配这方子的人很厉害。”
“老师用的就是这个。”须沐宝闻言,很自豪道:“我们住在山脚,山中蛇虫颇多,但我们从未被影响到什么。”
他现在对他姐貌似什么都懂一些的情况适应良好。
“不过现在这快进腊月的时节,你做这个?”
“突然想到的。在老宅做比在镇里方便。”
张绣竹也道:“青草膏熬好后气味清新芬芳,但熬制中途气味不好,在莆关山的时候,有几个师兄总会在熬煮的期间找借口躲出去。”
这东西熬煮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气味发酸发苦,对居住得很近的邻里不大友好。
须沐宝忙得差不多了,查大娘去院角抱柴禾,沐寒帮着把药汁又滤了最后一遍,她正分心想着符文的事情,查大娘脸上带着怒色回来了:“东家,咱家的干柴大多都湿了,就是姑奶奶跟小齐那天劈好的那些。”
那时一家人刚回来,第二天清早查大娘和须沐宝两个在院里劈柴,沐寒看见直接把活抢过来了,等过一会儿须齐过来,看着沐寒劈柴,他也上了手,最后就是两个人一上午差不多把一个月的柴都劈出来了。
这“大多都湿了”,损失可不小。
沐寒知道这必是有人使了坏,但她没追究什么,只是拎了柴刀几下又劈出来熬药的量。
查大娘有怀疑的对象,但说出来看沐寒只是笑笑并没有其他举措,她又想起那几家说瞎话的莫名其妙就身染恶疾的事情,只觉沐寒定然有数,肯定会有所回应。
那几家人嘴里生疮后,村里反而真有人信沐寒是有些奇怪的本事的人了。但比起那些人胡诌的山精野鬼,这些人更相信沐寒是真的成了什么话本里才有的奇人异士。
那些口舌生疮的人心里也有怀疑,有和家人一起求到沐寒门上来的,沐寒只一副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你们还讲不讲理的模样。
你们也说了是造谣了,她又不是什么妖精鬼怪,哪儿来的厉害让人身染恶疾?口舌生疮想是心中恶火太旺,平心静气了自然就该好了。
那些人在她这里吃了软钉子,须沐宝更不可能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开了。
也有态度格外恶劣的,就比如罗金全的爷爷,罗金全家里长辈几乎全没法正常说话了,上门没达成目的后,他们家就翻脸了,还想让须家赔牛和驴。
那老头出门前,故意往须家院里吐了好几口带着脓水的恶臭的痰。
查大娘被恶心坏了,清扫时像处理牲口粪便一样,是用铲子给铲出去的。
果然,柴禾湿了的这件事当晚就有了报应。
有家人正在烧晚饭,存水的大水缸突然裂开了,漏了一地水,把灶里的火都淹灭了。
这样的大水缸在村中人家里已经是个大家当了,是分家都能引起兄弟争执的大件,起码值二三百钱。
不过出事的人家很出乎查大娘的预料。
水缸是尤大娘家的,不是罗金全家的。
沐寒得到这个结果,也是极为意外。
尤大娘胆儿还真不小呢。
画符的时候她暂时放过了尤家,只是刚刚又在湿柴禾上画了个反向符。
要没画这个符,尤大娘就漏了——报应符还在生效,她画这个符只是为了让“报应”和须家的损失的对应更加明显,好让她知道是哪个勇士现在还敢对须家、对她搞小动作。
沐寒抬了抬一侧眉毛,心里调侃了几句。
镇上到村里这一段地方的布置到现在已经算是完成了,除了五块一掌高的铜符,沐寒没有用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蜀蓟国和周边附近的几个国家都没有邪修——这一带所有国家的修士一共也就两个。
一个是东边邻国的一个老庙祝,一个是南边邻国的隐居者。
她家人所在的位置,从某种意义上讲,十分安泰。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沐寒便清闲起来。
罗大伯娘近些日子身体一日好过一日,不过沐寒有意控制进度,单论日子看着,她每天比起前一天都没什么变化。
她现在每日除了研究丹术,就是和家里人、对门聊聊天,偶尔和罗春芳杨宝瓶这几个旧日就比较熟悉的人聊聊,哄哄娇娇,指导须齐香香练气力,再给须齐磨磨性子。
村子里进了十一月就又开始忙了,要收九月种下的冬菜。须家的地全赁出去了,没什么要忙的,不过有不少赁地的人主动送了粮食和菜过来。
须家地租收得少,租给亲族只收二三成,大家承情,除了钱外,往往还会少搭一些地里出产的东西。这会儿他们人在乡下,送东西更方便,有的人家便把晒好的麦子都送了不少过来。
沐寒便支使着须齐把麦磨了。
须齐刚想说姑妈家院子里没磨盘,就发现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个石磨。
看那大小就不是人推的。
小香香坐在磨盘上新奇地摸摸这摸摸那。
人显得更加娇小了。
哪怕换驴……驴拉得动吗?
须齐心里打鼓。但一上手,发现勉勉强强还真能带得动。
但他的亢奋没能持续多久。
第二天他再到须家,面对的就是二三石的麦粉了。
他昨天明明就磨出了半斗都不到。
他还想着自己已经摸到了窍门,想试试看今天能不能一上午就磨出来一斗。
然后堂姑姑就微笑着告诉他,今天请他帮忙筛一下面粉。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就是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自己猜的别那么准。
地上香香已经拿个汤勺大的奇怪模具筛起来了。
娇娇也在……玩麦粉。虽然大概本意是想筛。
须齐只能认命了。
须齐心性品格不错,但打交道久了,沐寒也发现他脾气确实还得磨一磨。
磨完了——是筛完了——沐寒让须齐背了两斗回去。须齐本来推辞,但沐寒说这是提前给的压岁钱,把须齐闹了个大红脸。
她本意是不想须齐干白工让人说闲话。
虽然敢说闲话的人,现在村里估计也没有了。
那些门上被画了报应符的人,这些日子规行矩步起来,心里除了害怕、后悔也不敢想其他,嘴里的毛病竟真慢慢好了,可他们一有不妥的言行,嘴里便立刻又肿痛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再生疮流脓。
渐渐他们心里都信了,这是自己造孽的报应。
经此一事,村里一发平静起来。
大概是看沐寒和春生的两个孩子玩得不错,罗大伯娘劝沐寒嫁人的心思又有些活泛了。
她没像须沐宝一样受挫那么多次,所以心中的想法一直没大动摇过。
于她看来,须沐宝不说这件事,要不是父亲刚过世,不适宜提,要不是他这样做有赶姐姐走的嫌疑,不敢提。
而非意识到事不可为,放弃了。
不过她在沐寒这里也是屡屡碰壁,后来看沐寒态度实在坚决,只能暂且搁置。
但沐寒有预感,倘若大伯娘知道她什么时候走,那她走前肯定还会背被劝几回。
沐寒有时候真的想把实话说了算了,但想到蓬煌中心近年的不太平,又觉得说还不如不说。
这般等着等着,日子就被混到了须秀林断七。
烧断七那天,沐寒立在坟前,看着火焰翻卷,微黑的烟气摇摇晃晃地上升,眼前心头俱是空茫。
以凡人之眼来看,过了断七,人就是真的走了。
良久,她才叹出一口气。
等到夜里,她回了神秀塔,一通翻找,翻出十来张纸;她又看了看这些胡乱画了线条的纸一眼,随后,将它们揉成一团,点火烧着了。
她曾很多次地计算过回家的时间。
在明玉商会里,在乙陆灵庄里,在藏锋剑派,她都不止一次地计划、计算过回家的时间。
一个人闷头修炼,在学习那些旁人很难触及到的知识上,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刻苦与高效,哪怕这是天大的幸运,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机遇,多年下来,她也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这一路太累了,想停下来缓一缓。
但沐寒心中又有一种找不到来源的危机感,她觉得自己不能停,稍微一停,以后只会留下无尽的后悔。
那这时候,就得找些实际存在的东西来刺激自己,不让自己停下来。
她算大哥死亡的时间,想看看来不来得及寻回丢失的遗骨;她算小宝的年纪,想看看能不能赶上弟弟成家;也算过……须秀林的年纪。
看她能不能赶在须秀林死前回到家里。
她曾在灵庄里许愿,期望能在十年内筑基成功。
这样她不过离家十二年。
可她最终,却没能在十二年以内回到家乡。
纸被筑基修士释放出的真火烧得灰都不剩时,她终于把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话说出来了:“苍歌,你看见了吗,我这回回来,什么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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