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进度过半,天气也越来越热。


    南方的夏天带着浓浓的湿气,比起北方铁板干烙的燥热,更像是个蒸笼。


    与此同时,蚊子也多了起来。


    小镇上流水多,蚊虫也格外嚣张,毒性还强,稍微碰一碰,就是很大一个肿包。


    黎怀坐在树荫底下的风扇边上,一边抱着风吹,一边还往身上大把大把的喷驱蚊液。


    贺西京也在他边上,抱着另一个风扇,用着黎怀给的驱蚊液。


    “等下那场戏,你准备好了没?”黎怀问贺西京。


    贺西京一呆。


    等下拍的那场戏,就是围读阶段,贺西京怎么都通不过的那场,也是叫两人楼上楼下分开住的元凶。


    到现在为止,贺西京旁边住的还是常远那个大胡子中年人。


    贺西京喷驱蚊液的速度都变慢了。


    “要不要现在再试一遍?”黎怀问。


    贺西京却摇摇头:“我先沉淀一下情绪。”


    愤怒和怨恨,这是常导给他的两个情绪点。


    表演起来并不算难,但是面对黎怀,贺西京总是很难向对方投射这样的感情。


    不过,在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贺西京闭起了眼睛。


    黎怀知道,演员的习惯各不相同,有些喜欢正式表演之前做大量的练习,也有些习惯在开机之前培养情绪。


    他属于前者,很显然,贺西京是后者。


    黎怀安静的自己翻开剧本,在心里第无数遍演练起来。


    这就是演员,观察,练习,思考,分析,还要努力引发出自身与人物的共鸣,要不然,观众就只能看见一个虚假的外壳。


    工作人员小步跑过来,说场地已经布置好了。


    贺西京骤然睁眼,却故意避开黎怀不看。


    黎怀也同样没有看他。


    还没正式开拍,一股紧张的气氛,就已经在两个人之间酝酿了。


    “action!”场记打板。


    【第六十四场/河边/白天】


    季新(质问):你去哪了?这几天家都没回,我也找不到你。


    舒成(疲惫的):我去了一趟城里……


    季新: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成:事情有点突然……


    季新没有听完他的话,转身走了。


    “卡!”导演喊,“季新的情绪还不够激烈,你在生气,刚发现自己喜欢上舒成,他就不告而别,这时候季新的心里是充满愤怒和指责的。”


    贺西京抹一把脸,点点头。


    第二遍,依然不行。


    第三遍。


    第四遍。


    所有人都汗流浃背,导演依然不满意。


    “你这一段表现太内敛了,”副导演说,“要更外放,就像火山爆发一样。”


    贺西京闭起了眼睛。


    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的情感,带着巨大的破坏力。


    他想起了已经过去很久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在国内,懵懵懂懂间,察觉到了自己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情感。


    隐秘,危险,让他自己都觉得恐惧。


    “为什么不告诉我!”少年人说,声音并不高,反而低低哑哑的,却像是含着恨意。


    也不知道,他恨的究竟是谁。


    这句话说完,他根本无法面对自己,唯一面对那个人,转身逃了。


    狼狈得,像一只流浪狗。


    “过!”导演终于大声说。


    所有人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黎怀高兴的说:“你刚才演的真好!那一段我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


    贺西京平静的对他笑一下。


    与其说是演,不如说是找回了当年的心情。


    不过,这种心情,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对黎怀说。


    不愿,也不敢。


    也许是贺西京终于找到了感觉,接下来几场戏就再没有之前那么磨人了。


    他轻而易举把季新的愤怒,怨恨,不甘,还有畏缩,表现得淋漓尽致。


    少年人激荡飞扬,就像一团烈火,恨不得把旁边所有人都烧尽。


    包括自己,也包括他的心上人。


    几场戏拍完,贺西京几乎精疲力竭,甚至在黎怀面前,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软弱。


    “我有点累,”他说,“刚才还被蚊子咬了一口。”


    这个高大男人可怜兮兮的靠在树边,看着黎怀,像是在撒娇一样。


    果然,一个红彤彤的大肿包,在贺西京脸侧飞快鼓了起来,看得人触目惊心。


    黎怀刚准备找自己的止痒液,黄安国已经跳了过来,开始大呼小叫:“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这些该死的蚊子!咬人也不知道看地方!赶快,赶快拿药过来!你这张脸可不能轻易破相!”


    紧张得简直就像贺西京是缺胳膊断腿了一样。


    黎怀忍不住笑起来。


    贺西京被黄安国叫得头疼,无奈看了一眼旁边看笑话的黎怀。


    “吵死了,闭嘴!”他冷着脸对还在咋呼不已的黄安国说。


    剧组跟组的保健医生,在导演的夺命连环催下,急急忙忙背了一个救护包就跑过来了,一边跑还一边问:“伤员呢,伤员在哪里?”


    黎怀笑得更大声了。


    贺西京黑着脸,要了一点风油精就把对方打发走了,又转头,看着满脸是笑的黎怀,最终也只能叹气。


    然后,仿佛是被黎怀的笑声传染了,他也慢慢笑了起来。


    树荫下,微风吹拂,两个人笑作一团。


    这样就很好了,贺西京想。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因为,拍摄进度终于到了暧昧戏阶段。


    【室内/白天】


    舒成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


    季新提着食物,开门进来。


    黎怀正在沉睡。


    季新的脚步放轻,慢慢走到床边,凝视着沉睡的舒成,然后弯下腰。


    舒成这时候正好睁开眼,两个人靠得非常近。


    若有若无的气息交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亲吻。


    唇畔轻轻划过,好像什么都没有感觉,就结束了。


    季新一下子弹起来,支支吾吾道:“我……我去给你做饭。”


    然后飞快离开。


    舒成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又飞快收回手。


    ————


    这一段感情戏是最开始剧本上就有的,原本也是全片唯一暧昧的片段。


    在原来的剧本里,两个人的感情都藏得极深,就和这个吻一样,似有若无。


    这一幕,贺西京其实已经幻想了很多次。


    黎怀躺在床上,闭着眼,就像真的在熟睡。


    他弯下腰,凝视着对方的睡颜。


    一种安静而危险的冲动,从他的四肢百骸流淌而出,在每一个细胞间激荡。


    “卡!”导演无奈的喊。


    这已经是这段戏第三次喊“卡”了,每一次都是因为,男主角看起来就像是中了石化术,肉眼可见的僵硬起来。


    “你这还没亲上去呢!”常导只能无奈的一遍遍和他说戏,“要自然一点,甚至可以带上点跃跃欲试,紧张肯定会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期待,还有忍不住靠近对方的冲动。”


    常导和贺西京讲戏的时候,黎怀就坐在床上听。


    这场戏他大半时候都装睡,后面睁眼的剧情一直都没拍到,也不觉得累。


    没想到,他只想当个旁听的,常导可不让。


    “来来来,黎怀,你们来试一试戏,”常导对他招招手,“你表演经验足,带带他。”


    黎怀立马就傻了。


    他是拍了不少戏,可连正经的感情戏都没拍过啊!


    黎怀从床上下来,和贺西京面面相对,两个人呆头鹅一样面面相觑。


    常导也傻了。


    “你以前没拍过这种戏?”他难以置信的问黎怀,“那吻戏呢?”


    黎怀干笑:“常导,我还真没拍过吻戏……”


    他之前演的,基本都是爱而不得的男三男四,或者早早被男主角灭掉的前期小boss,哪有拍吻戏的经验。


    常导看着这两位,觉得头皮有点麻。


    他跑过去和黄安国沟通了一下,又回来,说:“贺西京的肢体太僵硬了,现在肯定拍不出来,那这样,你们先单独处一下,放松下来再说。”


    然后,两人就被打发到了隔壁一间没人的小房间里去了。


    黎怀忍不住笑,对贺西京说:“觉不觉得导演就像是咱们的长辈,上学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早恋,才一毕业,就急着催婚。”


    他是想到了之前常导对两人下的隔离令。


    谁知道贺西京注意的却完全是另一个方向:“你外婆催婚了?”


    他知道,黎怀也只剩下这一个亲戚,也很听外婆的话。


    黎怀连连摇头:“没有,就是以前在网上看的段子,我外婆很开明的。”


    “哦。”贺西京沉闷的点点头,又安静下去。


    黎怀觉得今天的贺西京很不对劲,再联想到他之前对加戏的抗拒,大概有了个猜测。


    “你是不是……还在意以前那件事?”黎怀小声问。


    贺西京没反应过来,奇怪问:“哪件事?”


    “就是那次……有人跟你告白那件事。”黎怀吞吞吐吐的说。


    虽然不知道贺西京为什么突然想拍同性电影,但是在黎怀的印象里,贺西京对于喜欢自己的同性,态度实在不太友善,很多年前,还因为这个原因和对方狠狠打过一架,当时事情闹得挺大。


    贺西京的脸一下胀红,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不是……你误会了,当年那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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