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京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软软糯糯的小糕点,包在棕榈叶里,还带着大米的清香。


    黎怀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头:“刚在路上看见的,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不知道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贺西京微微笑:“还是很喜欢。”


    他耳朵根上的红色还没有淡去,身体却慢慢放松下来,安静的坐在黎怀边上,手里捧着那块模样粗糙的米糕。


    微风清扫在身上,还带着芦苇的草叶气,让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


    黎怀坐在船里的小凳上,缩着长腿,对贺西京笑:“我想来想去,觉得假装谈恋爱什么的,还是有点过分了……”


    他之前的提议就是脑子一热,等冷静下来,却越想越觉得不应该。


    自己明明是个专业演员,可当拍戏的时候遇到麻烦,却净想些歪路子,要是被他以前的老师知道了,非狠狠骂他一顿不可。


    自己走歪就算了,还想把贺西京也带歪,黎怀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


    “是我之前想岔了,”他说,“演员最忌讳的就是把戏里的感情带到现实里,假装恋爱什么的还是算了,咱们再找找别的办法。”


    贺西京依然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块米糕,却觉得,晚风又凉了些,连包着米糕的棕榈叶子,也向外渗着寒气。


    他忽然就有点生气,却又说不出来。


    “你是担心,我真的喜欢上你?”贺西京低着头看黑黝黝的船身,沉沉的问。


    夜风忽然变大,黎怀觉得有些凉,抱住了手臂,笑:“我也担心自己弄不清真假,毕竟……感情上的事情,谁都把握不住。”


    演了这么多年戏,他听了太多假戏真做的荧幕情侣,过一两年又清醒过来的故事,最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地鸡毛。


    贺西京却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垂头看着船身,声音都变得硬邦邦的:“你放心,我很多年前就想明白了,这辈子我都不会谈恋爱,免得变得像我爸那样……所以假装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受到影响。”


    黎怀转头去看贺西京。


    天已经全黑了,只有头顶上半个皎洁的月亮,还有船头一盏小灯。


    两个人坐得很近,但是黎怀依然看不清贺西京脸上的神色。


    夜色下的青年,就算坐得憋憋屈屈,也自有一种骄傲矜贵的气质,柔软的发丝被风吹动,冷峻的侧脸不动如山,明明坐得很近,又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总而言之,还是算了,总有其他办法的。”黎怀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怎么,越说越心虚。


    就在这时候,船头的船夫忽然用乡音说:“到地方了。”


    黎怀一抬头,就看见几道白晃晃的水链,在数盏灯火的照映下,横贯天空。


    天上的明月一时间都黯淡下来。


    水响,人声,喧闹成一团。


    水戏的场地是一块开阔的水泊,这时候周围已经围满了小船,几盏强力探照灯打在水面上,中间有老式的浮木滚轮,也有在儿童乐园经常能看见的充气船,还有高压水枪,时不时窜起一条白龙又忽然隐没。


    水戏虽说也有表演的演员,其实所有水性好的乡民都可以去凑热闹,有人光着膀子,直接从船头就扎进水里,掀起一阵水花,甚至殃及边上几条船,又激起一阵笑骂声。


    明明是清凉的夏夜,水面却像沸腾了一样。


    矫健的水乡儿女,像一条条鱼在水中穿梭,跃起,争抢挂在水面正中间桅杆上的一面彩旗。


    黎怀的眼睛亮起来,手不由自主去划温热的水面。


    “后生,你要是水性好也可以去试一试,据说拿到彩旗的人,今年一年都能交好运。”船夫乐呵呵的对黎怀说。


    黎怀又去看贺西京。


    贺西京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擅水。”


    他在规整的人工泳池里倒是能游几圈,但不像黎怀,就像是天生长在水里一样。


    黎怀爽朗的笑:“那我去拿到彩旗,回来送给你。”


    他飞快的运动了几下,又用水撩透了身体,才一跃而下,就像一条归水的白龙。


    刚才出声怂恿的船夫,这时候反而担心起来:“那俊俏后生水性怎么样?可别出危险了。”


    船夫知道,这两人都是在镇上拍戏的演员,看上去模样倒是好,一看就是文文弱弱的城里娃,也不知道下没下过野水,要是真的出了问题,他可交代不了。


    “他没问题的。”贺西京看着水面,说。


    果不其然,黎怀入了水,就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自在,就连泳姿都比其他人更舒展。


    不一会儿,他就加入了对彩旗的争抢中。


    这时候,贺西京几乎已经看不清哪个是黎怀了,只能靠着直觉,去追寻翻腾白浪里那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船夫在水边上敲着烟袋,也一刻不离的盯着那个年轻后生,半晌才说:“这后生厉害,也是水边上长大的吧?”


    如今的孩子金贵,就算是青柳镇本地的孩子,大人也多不让随便下水,不像老船夫那代人,个个都是浪里白条,野得很。


    那个叫黎怀的后生,倒有些上一辈的风采。


    贺西京闻言,露出了矜持的微笑:“如果没有当演员,他应该会是游泳运动员。”


    他不自觉又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这时候,黎怀已经出了水面,湿滑的船面稍微制造了一点麻烦,他滑下水,又迅速攀了回来,一手拽着高耸的桅杆,轻轻一扯,整个人就重新跃出水面,轻轻松松就拿到了在空中摇摆不已的那面金红旗帜。


    一阵欢呼声,就像水波一样迅速传了开。


    老船夫怔怔看着水里高举着彩旗,一脸欢笑的黎怀,不甘心的拿起烟袋用力砸了几下船帮:“也是这几年镇上没人了,要不怎么会被个外人抢去。”


    贺西京已经听不见船夫的絮絮叨叨了,他只是直直的盯着那个在水浪中骄傲笑着的人看,看着他和边上人击掌庆贺,看着他重新回到他们的船上,也不急着上来,就扒在船舷边,双腿打着水,举着手上那个形状简陋的旗子,朝自己笑。


    “这个送给你,说话算话。”黎怀脸上的笑,简直就像孩子一样天真快活。


    又像是水妖,轻而易举就蛊惑了别人的心。


    贺西京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心跳,弯下腰,伸手接过那面湿漉漉的旗:“……谢谢。”


    从很多年前就是这样,他的目光怎么都移不开那个人,就算逃到国外也一样。


    贺西京在心底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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