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桌年纪大的叔叔，兴许原本就是开朗的性子，酒过三巡话更加多，“姑娘，跟男朋友吵架了啊？”
有时候面对友好的热情很难不去回应。
谢慕意将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至耳后：“不是，不是男朋友。”
“哎呀，你们年纪小，听叔的，遇见一段好的感情要把握呀，别等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没用。”
再否定下去的结果应该是没完没了。
谢慕意索性顺着大叔说：“好的，我知道了。”
后来的谢慕意时常想，如果那天没有鬼使神差地跟他走，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束。
但这都是后话了，谁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川尧拿着可乐回来时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哟，没吃是等我呢？”他从塑料袋里拿出可乐开好放到她手边。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谢慕意抓起三串香菇开吃。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他。
没细想，草草把原因归结为福利院的老师礼貌教得好。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
川尧撑着脸，没动筷子。
吃了半天谢慕意才发现他盘子里依旧是空的，“你怎么不吃啊？”
“我爸教我跟姑娘吃东西得先让姑娘吃。”
川尧本想避免这个称谓，可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不至于不至于。”
谢慕意拿起几串羊肉串给他，“东西一起吃才开心嘛。”
川尧接过，“我偶尔会认为他教得是对的。”
“你想啊，我要是不等你先吃，就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桌子上满共这么点儿东西，我要是吃了你喜欢吃的，你就吃不到了。咱俩吃饭你又要顾虑到我的感受，万一不好意思再点呢？”
谢慕意终于知道他那股自信是哪里来的了。除去原生家庭的环境，还有教育。
他的确太知道怎么讨女孩儿欢心。
无意识间渗透的温柔是躲不掉的，就比如现在，从来没有人问过谢慕意，你喜欢吃什么，更没有人特地将喜欢的东西留给她。
别提向涵儿，她俩吃饭跟俩饿死鬼似的，能从对方手底下抢一口那都是凭速度。
心里有波动，面儿上还是得装平静。
就像非要跟他作对证明他说得是错的一样，谢慕意喊来服务员，“再来三串香菇。”
“得，当我没说。”
川尧拿起可乐喝了一口，“你真是块铁打的。”
“钢也行，人是铁饭是钢。”谢慕意继续闷头吃。
川尧属实无奈，“我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哪儿有姑娘像你这样吃饭的啊，再不喜欢我你也不用特地给我看狼吞虎咽昂的样子呀，你这样容易起到反作用。”
“谁特地给你看了。”
谢慕意含糊不清地说，咽下去之后又开口：“你就是日子过得太幸福了，不知道有些地方不靠抢都吃不饱。”
“什么地方啊？”
本是随口一问，谢慕意突然怔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东西。
她脸变得比川剧快，川尧能感觉到那个气氛一下就沉下去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也不再厚着脸皮问，捡了点儿谢慕意剩下的东西吃。
不知不觉吃得见底了，只剩下些菜。
川尧习惯桌子上有东西，便叫服务员再上点儿，谢慕意却不让他再加了。
“我吃饱了，我看你也吃饱了，别浪费。”
“行。”
“不是不舍得请你吃饭。”
谢慕意怕他多想，解释道：“再上吃不完。”
“嗯，我知道。”
川尧点了根烟，看着她跟着服务员去结账的背影，脑子里闪过跟张哥打电话时对方说的话，以及刚刚在酒吧里赵羽说她的话。
她好像内个矛盾纠结体。
对他也是，忽冷忽热，前一秒有说有笑的，后一秒就拉下脸了。
怎么说呢，他更觉得，谢慕意真是太他妈对他胃口了。
年轻人哪儿有不喜欢挑战自己的？好胜心比求知欲都强。
何况感情总是需要有点儿冲动在里面的。
不一会儿，谢慕意大步朝他走来，怒气冲冲的，“你怎么又把账结了？好歹说一声啊，让我白跑一趟。”
川尧笑，“看你请我吃饭的心挺强烈的，不忍打扰你的劲头。”
谢慕意掏出手机，“多少钱，我转你。”
看她这架势大概是把他从黑名单拉出来了，“不用转，当买你微信号了。”
川尧也掏出手机，按下通过好友，“放心，你转账红包我也不会点接收。”
“......”
谢慕意转账的动作一顿，终归是取消了，“那你还想吃什么玩儿什么，我请你？”
“还真有件想去干的事儿。”
川尧拿好东西，偏了偏头，“走呗。”
＊
大学城附近有条河。
不是大学城附近有，是整个安市里都有，这条河贯穿整个城市。
谢慕意没料到他想干的事儿是大半夜跑河边吹风，更没料到自己竟然陪他来了，还是上班时间，真是疯了。
河边有一排路灯，投着暖黄色的光。
没被灯光照到的河面被风吹出“哗哗”的声响。
“简单跟你做个自我介绍。”
川尧背对着河，手肘架在石栏上，“18岁那年背井离乡，整个村的人都没水喝。”
“你有病？”
“可算是笑了，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
谢慕意的笑容僵在嘴角，再次耷拉下去。
“嚯，早知道你这反应我还不如不说出来我的目的呢。”
人的喜怒哀乐在某些情况下是不能通过表情看出来的。
正如当下的谢慕意，她对川尧的攻势更多的是惶恐。
给一个穷人一大笔钱，他不会想着怎么花，而是会后怕这笔钱什么时候突然没了。
穷人不敢赌，谢慕意也不敢赌。
可要让他们拒绝同样是很难的。
“如果你不是你就好了。”谢慕意说得没头没尾。
她讨厌这么容易被感动的自己。
说到底，为什么他要等她先吃？为什么要逗她笑？
假如他不做这些，她就不会讨厌自己了。
“我不是我？那你想让我当谁，吴彦祖还是彭于晏。”
她在看河，他在看她。
灯把她的侧脸轮廓照得明晰，风把她的头发吹得很乱。
“不跟你开玩笑了。”
川尧挪开视线，“你别看我看着挺像个人的......”
“其实你不是人？”
“哦那倒没有跨物种。”
川尧一郁闷烟瘾就会变大，他点上一根烟，边抽边聊，“我平时看着挺阔绰，其实我蛮穷的。”
谢慕意用余光扫他一眼，“我要是你，我就撒个走心点的谎来接近女生。”
忘了哪个营销号发的追女生要找共同点，她刷到过。
当时就觉得是无依据言论，难道女生喜欢穿裙子还要说自己也喜欢花花绿绿的裙子不成？
“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套路呀。”
川尧仰起头，嘴里的烟雾被他送到空中，“我跟我爸关系不好，见面必打，小时候他打我，长大了互殴。后来他打不过我，砸我录音设备，我就搬出来住了。”
“你见过豪华包装的穷b么？就是我了。”
他卖力的接近只让谢慕意心烦。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证明我们有共同点，是一个世界的人吗？很不巧，我无法跟你感同身受。”
很明显，他把她当成跟他一样，与家里有矛盾的人了。
谢慕意不知道这股烦闷劲儿是哪里来的，兴许是因为风太吵。
“你知道一杯白粥和一杯皮蛋瘦肉粥的差价是多少吗？知道大学宿舍能省去多少房租吗？知道一个月为了几千块钱奔波的人要挨多少顿骂吗？”
“你不知道，你只觉得对之前的你来说，现在的你很穷。你只觉得你为了梦想付出很多，你很辛苦。”
“但那些真正穷的人就没有梦想了吗？川尧，他们只会比你追梦追得更辛苦，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了。”
“我不想继续听你讲这些无病呻吟的话。”
她活得过于小心谨慎。
她明白自己在他眼里或许正在无理取闹，又或许事实就是她在无理取闹。
她能理解他在试图向她展露自己的不完美和佯装普通，可是她受不了他将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儿当作困难和阻力。
只要他想回家，他随时可以回去继续当无忧无虑的小少爷。现实如此，他现在也有关心他关心得不行的妈妈。
那种拿父母钱都拿得有愧疚的心情，受宠若惊的心理，他不会懂的。
幸福的他不可能想到，这世上还有人曾有无家可归的苦恼。
更不可能想到，曾有这种苦恼的人此时就站在他的面前。
他不知道他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往面前的人伤口上撒盐，适得其反。
“你不需要跟我解释，真的。我承认那天我的确对你的职业有偏见，我跟你道歉，后续衍生出的一系列后果我都接受。”
谢慕意深吸一口气，“但别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特别复杂，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最终理智战胜了贪念，她比穷人更加不敢赌，她连一个上赌桌的筹码都没有。
她并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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