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容色掩在摇曳的烛火下，晦暗不明，卸下脂粉与暮色沉沉的衣裙后，威严迫人的气质陡然削弱了几分，透着丝丝柔和。
但那双碧清妙目在此时含着直达人心底的森冷。
半个时辰前还在凤栖宫姐妹情深的颜书与宜妃，此刻在仁寿宫你挨我，我挨你的排排坐。
颜书不动声色的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妈的，非得在晚上聊这么阴间的话题吗？而且人都死了还拉活人陪葬，神经病啊，这么缺大德的活儿她才不干！
“姑姑，您唤书儿来此，便是为了这件事吗？”颜书问道。
太后嗯了声，捏了捏自个儿的眉心，削瘦莹白的脸上显出几分疲惫。“本来这件事哀家原想交给别人办，但哀家转念一想，你如今是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哀家年纪大了，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此事，便当是对你的锻炼吧。”
拿人命试手可还行？
颜书心里一万个拒绝，这种凶残又愚昧的殉葬制度应该废了才是，她道：“姑姑，书儿以为殉葬一事非同小可，须得从长计议。”
太后道：“哀家自然知道，这不就唤你过来商议了。”
现在走向和原著已经完全偏离，颜书觉得自己从上帝视角穿越过来的优势，根本无处发挥。原文可没交代过这个朝代还有殉葬制度。
而关于他们的殉葬制度延续了多久，有无可能废除，她一概不知。
“姑姑，其实书儿想问的是.....”她心里没什么底气，不知道这一问会引来太后怎样的反应。但她必须这么做，不走出第一步去试探最高权力者的态度，她就无法做出相应的判断和策略，只能一通抓瞎。
没准儿还适得其反。
“可否废除殉葬制度？”
“书儿？”太后霍得起身，惊疑不定的瞪着她。“你，你这是......”
就连脑子不太好的宜妃也是大为吃惊的看向她。
还好还好，没挨骂，说明有机会。
“胡闹！”下一秒，太后就指着她一通骂：“你莫不是在凤栖宫里呆傻了，制度岂是儿戏？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说废便废吗？真真是无知！哀家啊真是要叫你气死了！”
颜书：草率了。
她惊慌起来认错：“姑姑，是书儿失言了，书儿错了。”
太后不给面子的避开她的手，肃容道：“书儿，哀家本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你竟还是这般孩童心性，行事随心所欲，不顾后果。哀家对你太失望了。”
颜书露出伤心黯然的表情。
一旁的宜妃龟缩着脑袋，她要不要为皇后娘娘说两句话？算了，还是别添乱了吧，引火上身就麻烦了，皇后娘娘深得太后喜爱，肯定有法子安抚太后。
“姑姑，书儿是有苦衷的.....”颜书眼眶红的像兔子，小心用手帕点着眼角，哽咽着说。
鉴于原女配睁眼说瞎话，满嘴跑火车的前科太多，太后对从她口中冒出的话，都得细细思忖。
“你且先说说看。”
颜书纤如蝉翼的睫毛垂下，虽然没流出一滴泪，但可怜兮兮的模样是做足了。
“昨夜书儿梦见皇上了。”
太后脸色微变。
颜书继续抽噎道：“皇上说他现在和贵妃做一对鬼夫妻很幸福，让臣妾不要节外生枝，他不想见到其他妃嫔，皇上说他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若臣妾忤逆他的意思，便夜夜来纠缠臣妾，让臣妾不得安枕。”
她急中生智只能把死透的男主拉出溜溜。
结合皇帝生前对贵妃的痴汉表现来看，会托这样的梦也不是没可能。只是没想到皇帝会这般没出息，放着大把的美人不要，非要那个凶残狠辣的贵妃，最后还丢了性命。
太后捶胸顿足，哀叹连连，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要她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啊。
“姑姑，您救救书儿吧。”费劲酝酿出一丝泪意的颜书，激动的捉住了太后的手腕，哭的凄惨。“皇上每晚都要来掐书儿的脖子，书儿已经好几日未能安眠了，您瞧，书儿都日渐消瘦了。”
宜妃跟着点头附和：“太后，嫔妾也觉得皇后娘娘她憔悴了不少。”
颜书心虚的以袖拂面，恰好挡住了太后递来的目光，瘦是不可能瘦的，天天大鸡腿啃着没胖就谢天谢地了。
太后的态度软化了下来：“书儿，此事为何不早些与哀家说？”
颜书：“书儿不知该如何开口，也怕说了，姑姑会担心。”
“难为你在这时候还未哀家着想了。”太后恢复了以往对她的和蔼，只是脸色凝重，两道细眉拧成一股。“虽然是先皇的意思，但祖制不可轻易废除，明日哀家会传召几位重臣共同商议。最后结果如何，哀家再告知你。”
颜书没有异议，能先拖住一会儿已经很好了。她又不是女主，没有强大的光环和金手指，太后再怎么宠爱她，也不会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大刀阔斧整改。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从仁寿宫出来后，颜书心情不是很愉快，欣赏夜景的兴致也没了。反观宜妃，倒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没心没肺。
其实不难理解，对宜妃而言殉葬只不过是一件遵从祖制的事，就跟人喝水吃饭一样平常，因为她从小所处的环境就是这样的。
颜书不是圣母，但自小受过的教育不允许她在人命的问题上冷眼旁观。帮不帮的了是一说，有没有去做又是另一回事。
“皇后娘娘，臣妾宫里还有几只祛邪辟秽的香囊，一会儿臣妾让秀儿给您送来。晚上你睡觉时戴在身上，一定不会再做噩梦了。”宜妃悄声说。
颜书转过头，认真的看她：“宜妃，你对殉葬一事如何看？”
被cue的宜妃一脸莫名。
下意识的就想回避如此有深度的话题，可当看到那张与太后有六分相似的脸，她就怂了。
宜妃张嘴，颜书就叹气的截住了她话头。问宜妃有什么用，这姐还不如她这个恶毒女配呢。
“天色不早了，宜妃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不过香囊你留着自个儿用，本宫寝宫里有备着的。”
*
第二天下朝后，太后果真召集了极为朝中重臣到御书房，商议先帝殉葬事宜。
午时，阿穆奉太后之命到凤栖宫给颜书传递消息。
“皇后娘娘，太后让我把这份名单交给您，您看下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奴婢就呈给礼部了。”
一眼扫下来，十八个名字，有些人颜书认得，有些不认得。
人嘛多少有点同理心，说不难受是假的。十八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后宫蹉跎岁月本就很惨了，现在还要给死去的人陪葬。怎么想都是一出人间悲剧。
最让她不解的是，太后昨晚不还说拟定名单的事情由她来做么，不过一晚功夫，怎么着急忙慌的就把名单拟完了。
太奇怪了吧。
她皱眉问道：“阿穆，太后可有让你带什么话来？”
阿穆福身，“娘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内幕，颜书挥手遣散下人。
阿穆立在颜书身侧，低声道：“回皇后娘娘，太后已吩咐御膳房每日给您熬制滋补的汤药，晚些太医院的太医会过来帮您看诊，调理几日您便不会做再噩梦了。太后还说了，此次人数是开朝以来最少的，已是极大的让步，想必先帝泉下有知也能谅解，不会迁怒到娘娘身上，皇后娘娘可以放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颜书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昨晚回来后，她刻意翻看了些关于这个朝代的历史，历届君主殉葬人数三十起步。太后没有诓骗她，这的确是很大的让步。
名单会在颜书手里停留一天，阿穆说第二日来取。
月底皇帝下葬时，名单上的十八个人会饮下毒酒，验明身份后跟着一起入皇陵。中间的环节一环扣着一环，颜书便是想做点手脚也做不了。
好歹她是个穿越人士，就不能给她开个金手指嘛！
不用多粗.长，短小点也是行的，她不挑。
颜书单手托腮，愁眉不展的摆弄着名单。贴身伺候的红绿姐妹和朝清月明白她在为什么烦心，纷纷围上来安慰。
绿盈扫了眼名单，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几个名字笑道：“娘娘，这几人不正是之前出言顶撞过您的吗？若她们知道自己在这名单上，定会来哭求皇后娘娘您的！这样一来，您不就可以再出一口恶气了吗？”
红菊：“是啊娘娘，您还可以再出一口恶气呢。”
颜书瞥姐妹俩一眼，凉凉开口：“出什么恶气，本宫觉着你二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啊，巴不得整个后宫都去给先帝陪葬。”
姐妹俩脖子一凉，立马缩回身子，生怕下一刻她们的大名就出现在那夺命名单上。
看着她们小心翼翼的模样，颜书就觉得没劲儿极了。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如果身边有个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她或许不会那么颓然无助。
“娘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个叹息的声音传入耳中。
颜书冷不丁抬头，朝清月不知何时挤到她身后，淡淡的皂角香萦绕在她的鼻尖，水蒙蒙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看桌上的名单，情绪有些忧伤。
颜书有些激动，小朝是不是和她一样于心不忍，否则怎么会那样问。
“小朝，你可是不忍心？”她问。
朝清月很轻的点了头，她不希望这种有悖人伦和道德的事情发生。如果能避免就尽量避免掉吧。
她相信，皇后娘娘和她的想法是一致的。
“娘娘，我们能否做点什么？”
她清澈黝亮的眸子令颜书老脸发热，实不相瞒，她做不了什么。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恶毒女配罢了。
“小朝，本宫能做的已经做了。”她老实说道，“或许结果不尽人意，但本宫也只能如此了。”
这般说完，颜书移开了目光。
原以为朝清月会露出失望或愤怒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朝清月分外懂事。她不但明白颜书的处境，也感觉出了颜书的不安情绪。
“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奴婢知道娘娘尽力了。”朝清月柔柔道，“娘娘辛苦了。”
颜书被她那句“娘娘辛苦了”说的暖烘烘。
她心里蔓延出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像她以为自己身处一座荒无人烟的孤岛，却突然发现岛上不止她一个。
最终，名单原封不动的还给了阿穆。
当天，太监总管拿着圣旨到各处宣读，一瞬间哀声遍野，死气盘踞在整座后宫之上。
“娘娘不好了，江美人在房中悬梁自尽了！”
“哎呀皇后娘娘，蒋昭仪吞金自尽了！”
圣旨刚下，颜书在后宫里满头大汗的到处跑。若不是太后抽不开身，颜书绝对不管这趟浑水，把人救回来有什么用，问题的根源没解决，决心赴死的人依旧会死第二次。
噗通——
“啊，柳美人落水了！快来人啊！”
“主子，您怎么能丢下奴婢一个人，没有您....奴婢也活不下啊，奴婢这就来陪您！”
噗通——
“哎呀，悠儿姐姐也落水了，快来人啊，救救她们！”
当下饺子呢，一个接一个。不远处的颜书边用力的蹬掉鞋袜，边百米冲刺的跑过去，快的红绿姐妹都拦住。
天啊，皇后娘娘这是要干嘛？？救人吗？可她又不会水！
绿盈急的在后头大喊：“小朝，快拦住娘娘！”
朝清月紧紧跟在颜书身后，救人要紧，她没时间理会那么多，颜书刚跃入湖中，她后脚也跃了进去，溅起两朵靓丽的水花。
红绿姐妹气喘吁吁赶到湖边，看到岸边颜书的发饰和朝清月的鞋袜时，差点儿两眼一黑晕过去。
小朝那个死丫头，不拦着皇后娘娘就算了，竟还跟着一起跳进去！她发的什么疯？
绿盈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不会水，下去就是送死。没办法，她只能拼命在岸边苦求颜书：“皇后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快上来吧，您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太后她老人家一定会伤心的！”
红菊也求道：“是啊娘娘！你快上来吧！”
“娘娘，如今的天儿不比之前，水里可凉着，你身子骨本就不好，这下掉湖里身子怎么能受得了，快些上来吧！奴婢求您了！”
颜书：大惊小怪。
她水下憋气最长纪录十分钟，仰泳蛙泳花样泳炉火纯青，救个人不过是顺手的事儿，不在话下。
颜书游的飞快，没一会儿游到了柳美人落水的地方。湖面上没有柳美人的身影，颜书一口气潜入湖底，搜寻柳美人的踪迹。
湖底视线幽暗，颜书着实费了些时间，才看到一个纤细的影子。
她慢慢摸索着过去，揽住她的腰身，带着她一块儿浮出水面，拼命往岸边滑。
这么会儿功夫，她开始有些脱离，因为她忘记这具身体是个旱鸭子，憋气十分钟那是妄想。能成功把人捞上来纯粹归功于她那段时间的锻炼，提高了身体素质。
绿盈和红菊看到浮出水面的颜书高兴疯了，纷纷趴在岸边伸长了手想拉她。
而颜书也不负众望，携着落水的柳美人上岸。
“娘娘，你刚刚可吓死奴婢了！奴婢看您一下就不见了，还以为您.....”绿盈又是哭又是笑，用手帕小心擦着颜书脸上的水珠。
“本宫没事，绿盈你过去些。”颜书半拖半抱的把昏迷的柳美人弄到空地，准备进行心肺复苏。“其他人没事儿就散了，不要围在过来，省的空气不流通。”
红绿姐妹没听懂空气是个什么，但总归知道颜书整句话的意思。连忙起身帮忙驱散人群。
颜书双手交叠在柳美人胸口间持续输出，起伏间，忽然听到红菊小小声嘟囔了句。
“小朝和悠儿怎么还没上来....”
颜书登时心头一震：我操？
她立马转头看向湖面，哪儿还有什么人呢。
小朝跟在她身后跳下去的啊，如果还没上来岂不是.....
颜书感到遍体冰凉。
她简单的跟和绿盈红菊交代了两句，又跳进湖水里。
朝清月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原想来个英雄救美，在女神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谁想人没救成，自己小命也要交代了。
就是不知道死了之后，能不能穿回去。
如果能回去，那她当然开心，如果不能，哎....那就算她倒霉吧。
听说被淹死的人死状很难看，等到她打捞出来会不会都泡发了，想想就感觉好可怕啊，肯定丑出天际了吧？
千万不能让皇后娘娘看见啊。
在意识沦陷时，朝清月满脑袋不着边际的想法，以前看过的科幻片、恐怖片竞相在眼前播放。她暗搓搓的想，这里应该不会有吃人的大白鲨和鳄鱼吧？大章鱼也不行，她不想被绞成七八块。
如果一定要啥不明生物的话，那她希望是美人鱼。
善良的小美人鱼遇到濒死的人类女孩，为了拯救人类女孩，她在湛蓝的水中拥住人类女孩，温柔的献上自己的吻.....
啊~想不动了，她要死了。
闭上眼之前，她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妖娆修长的影子，正飞速向她游来。
诶，那是美人鱼吧？她真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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