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宿,众人都是一身疲惫,姑且算是挨过了一劫。
周密进门的时候,就见这三个半死不活地瘫在椅子上,就连平时闹腾得最欢实的姜惩都蔫了。
“怎么了这是,相亲失败了?”看着一反常态打扮得过于骚气的姜惩,周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生怕他因为挫折一蹶不振,赶紧上前来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确认他有没有不适。
姜惩随手拎了件休息室里的军大衣,也不知道被倒腾了几手,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子酸味,光是摸一把就蹭一手油的触感都足以劝退他,以他的性子是宁可冻着也不想再多碰一下,丢到一边看了看表,差十分钟就到七点,正好是他们周队打卡的时间。
见这三个人没一个想开口的,周密也有些尴尬,他手里还拎着市局门口捎来的两个包子当早点,横竖都不够分,看这情况他直接把包子揣给了外面值夜班的实习警,拎着三个一宿熬老十岁的年轻人,一脚一个,挨个踢进了市局食堂。
这一顿早饭吃的可说是压抑,身心俱疲的姜惩累得说不出话,秦数则是心事重重,连吃饭也心不在焉,只有狄箴值了一夜的班还精神抖擞,出去绕着市局跑个三四圈都不在话下。
周密倒是没起疑心,任姜惩否认几次都一口咬定他这是情伤,回到办公室便打发走了无关人员,拎着板凳坐到眼皮打架的姜惩身边,语重心长地劝道:
“小姜啊,你说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又不是没人要,何必非单恋一枝花呢,一个不行,咱就换下一个,何必把自己逼得这么苦呢?想开点,啊,听话,来,你最喜欢的肥宅快乐水,给你满上了,给大哥的面子,喝完咱就不想她了,好吧?”
周密是雁息市局刑侦支队长,人已经五十多了,长得年轻又精神,有个做美妆博主的网红女儿,没事就喜欢给他打扮,出门就能上镜,时常会给姜惩一种他越活越年轻,再过几年就要和自己不相上下了的错觉。
周队人看起来年轻,观念和思想也是与时俱进,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很高,别看两代人之间差着二三十岁,聊起天来基本没有代沟,平时也没有官僚主义的架子,和队里的兄弟们都打成了一片。
许是因为姜惩的命不太好,他平时对姜惩总是加倍关照,格外关注他的身心健康,很怕他哪天想不开,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关心。
姜惩理解他的心思,也接受了他的好意,想着象征性地喝一口,这事就算翻篇,可拿了杯子的那一瞬间,他的手就被烫了回来。
“周队……”
“哎。”
“热可乐能喝吗?”
“这……”周密似乎有些尴尬,两人对视一眼,双双笑了出来,“臭小子,让我担心死了,心情好点了没?”
“好啊,有周老您在,想不高兴都不成啊。”
“去你的,你是找挨打啊。”周密象征性地在姜惩背上捶了两下,发现他身上这件西装价值不菲,赶紧又抹平了上面的褶皱,接下来的话说得有些迟疑:“你小子该不会是……”
“没有,你想多了。”说着,姜惩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为了避开这个问题,起身拿了外套便出了门,“昨晚一宿没睡,回去补个觉,老大帮我调个休,谢了。”
话虽这么说,但姜惩坐进车里,却没有了回去的欲/望,开着暖风在停车场里发呆足有半小时,心中一阵烦乱。
一旦注意力涣散,腹下的伤口又疼了起来,他侧在一旁用掌温暖着伤处,尝试减轻痛楚,可惜成效甚微,没多久额上就布满了冷汗,终于忍不住拉开储物箱,从中翻出药盒。
锡箔药板已经空了,想起上一次吃大概还是在半个月前,姜惩的呼吸微微发颤,连带着药盒一起扔进了垃圾袋,弯下身子伏在副驾驶位上,粗重地喘息着,试图调整较为舒适的姿势。
这时秦数不请自来,拉开车门钻进副驾驶,轻车熟路地扶起姜惩并坐了进来,从怀里摸出一盒布洛芬胶囊,按出一片喂那人吃了下去。
“药没了也不知道买,万一出事怎么办。”
姜惩脸色煞白,把靠背放低了些,仰面躺着闭上了眼,刻意回避着秦数的目光,“特殊时期,药店买布洛芬是要登记的,我可不想引起什么误会。再说止痛药的依赖性太强,一旦吃出抗药性,以后可能就要尝试些旁门左道了,我可不想堕落到那种程度。”
秦数不置可否,“说说昨晚什么情况吧,你瞒住了周队,瞒住了怀英,但你骗不了我。要是不说实话,现在就把你送医院去。”
姜惩也没指望能骗过秦数,睁开微红的双眼,掀开衬衫,露出层层包扎的绷带。
“一点小伤,不算什么,看这处理手法还挺专业的,去医院就免了吧。”
对方被他这话气得脸色不大好看,要不是车里的不具备二次处理的条件,没准他会亲眼确认一下姜惩的伤势。
“惩哥,抱歉。”
姜惩这才幽幽抬眼看向秦数,心想就是怕他自责才没敢告诉他实情,结果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按好衣角,坐起身子,毫不见外地把手伸进秦数衣服里摸了一摸,拿到了个热腾腾的纸包,抽出来的瞬间,香气便满溢车内,勾起了他的馋虫。
“今天我调休,你也别上班了,正好顺路,捎带你一段。哟,街口的糖炒栗子,行啊,大早上起来赶的第一锅吧。就冲这情分,别说把你送到家,给你搓背洗脚,伺候你进被窝都成。”
“少恶心了,我可没那个爱好。”
接下来两人也不说话,先把栗子造了半袋,吃得差不多了,痛感也稍稍减轻,不想继续耽搁的姜惩挂挡起步,直奔秦数家。
路上,后者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与他眼神对视几次,都是匆匆移开,也不说明原因,姜惩被他看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开着28度的暖风都觉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科,有话你就说,我也没那癖好,你别这么盯着我啊,怪瘆人的。”
秦数欲言又止:“其实我是想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话说到一半,听者总是急得抓心挠肝,姜惩又是个急脾气,直接一脚刹车停在路肩,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盯着秦数,把他看得寒毛直竖,大有他不如实交代就在这耗到天荒地老的意思。
“秦科,昨晚的事纯属意外,我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被钓鱼执法的一天,现在已经打草惊蛇,要是那位李公子到处宣扬因为正常用药被抓进了局子,怕是十天半个月之内都没有作奸犯科的人敢出现在奥斯卡了,他们潜意识里就会觉着奥斯卡被条子盯上了,再怎么大意也得夹着尾巴做人啊。”
“……宋。”秦数叹了口气,“宋玉祗,姓宋,你这个脑子啊,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他是由衷替姜惩担心,此前姜惩在一次意外中受到爆炸波及,头部遭受撞击,在icu里躺了一个月才清醒,从那之后,他的记忆力明显衰退,也造成了严重的心理创伤。
通俗地解释,人的脑容量是有限度的,会根据事情的轻重程度划分等级,当有要事不得不记住时,相对就会遗忘一部分不必要的记忆。
如今的姜惩记忆力只相当于正常人的70%,所以他记不住一两个名字,或是与他擦肩而过的路人脸都是非常正常的,秦数也没指望他能记住宋玉祗这么个人,只是惋惜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对他的伤害依然存在,兄弟一场,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好好好,宋公子。不过我倒是觉着,这事未必陷入了僵局,其实……”
姜惩把此前的经历适当删减之后讲给了秦数,特意避开了有关宋玉祗与自己受伤的部分,果然听后秦数也是一脸凝重,从警多年的经验让他们很快意识到,昨晚该被抓回市局的恐怕不止宋玉祗一人。
“程哥……这称呼挺陌生的,你有在通缉令上见过类似的绰号吗?”
姜惩又剥起了栗子,指甲在稍平的那一面上划一道印子,头尾一掐,外皮就脱了下来,剥出的栗子仁也是整个的。
“没见过。”他实话实说。
收拾了栗子皮,他把剥出来的小半袋栗子仁塞到秦数手里,分量很足,秦数微微有些诧异,看着姜惩用湿巾擦干净了手上的糖渍,再次发动引擎起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没有拒绝姜惩的好意,从中拈了一颗咬在嘴里,唇齿留香。
果然,凉了的栗子比热时更甜。
秦数沉默了一会,就在姜惩要转向通往他家的岔路时开了口:“时候还早,先不着急回家了,今天是周末,芃芃应该没去幼儿园吧。”
“嗯,昨天临走前叫了芸姨来照顾她,怎么,想她了?”
那人笑道:“是呗,昨儿个该是你休息的日子,因为我一通电话抢走了她的好哥哥,芃芃得闹脾气了,我可不想她记仇,所以今天亲自去陪她玩一天,算是补偿。”
“成,顺便晚上请你吃顿好的。”
穿过几个街区后,揽胜缓缓驶入了装潢十分气派的住宅区,像雁息这样在原有基础上大力开发旅游业的城市,能在各种古色古香的景点附近找到一座欧里欧气的建筑已经算是稀奇了,光是从装修风格与空间排布上就能看出开发商财大气粗的手笔。
姜惩家距市局八公里,通常开车只要二十分钟,赶上早晚高峰就算堵两三个小时也是常事,所以通常他都是跟着起早贪黑的社畜一起挤地铁,很少会让这体型偏大的suv上路。
每次到姜惩家,秦数都不免在心里感叹那人的壕气,也时常被一个问题所困扰——能在烟陵区住进高档小区的人,为什么会想来吃公务员这口饭呢?以他的条件,应该不至于在意几千块钱的工资吧,那他过着这种要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究竟是因为……
“还不下车,等着姜副亲自给你开门呢。”
秦数回过神来,就见姜惩正笑望着他,随口应一句便下了车。
看着地下车库里停放的各色豪车,秦数自惭形秽,将局里发的大衣裹紧了些,生怕被人瞧见自己一身廉价的行头似的。
姜惩知道,秦数的自尊心太强了,他可以忍受别人异样的目光与带有偏见的评价,甚至能在别人打了他的脸后,依旧笑脸相迎,这是性情使然。
可就是这样温柔的人,骨子里也有着不屈的倔强与坚持——他不想成为累赘,他不想示弱,不想成为被抛弃的孤独者。
这样的人肯低头求他帮忙,到底要经历多么撕心裂肺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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