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对于两个刚和冰冷僵硬的当事人面对面“交流”不超过四个小时的二位警官来说,这话实在没什么共情的余地,姜惩竭尽所能地发挥了想象力,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他宁可做同性恋,也不想对一具尸体有非分之想。
这种想法对死者来说有点不尊重,他自己在心里念叨着“有怪莫怪”,还得装出一副三教九流的浪荡样,“别那么多废话,今天哥们就要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找挨打?别逼着我跟你动手动脚,挺大岁数了,能拿钱解决的事就少整点幺蛾子,闹不闹心?”
老人还是爱钱胜过八卦,听他这么说也不想跟着淌混水,乖乖把两人领进屋。
意外的是,虽然小区和楼道里都是一片狼藉还充斥着刺鼻的异味,兰珊的家里,或者说是其独女兰玲久居的房间却被打扫得窗明几净,虽然积落了些许灰尘,表面却看不到什么杂物,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是个爱干净的女孩,符合外人口中“优秀学生”的身份。
室内空间不大,只有一厅一卧外加卫生间,还是老式的蹲便,窗子被红砖砌死,房间里没有任何透光的缝隙,头顶的吊灯是唯一的光源,导致整间房子都处在阴暗潮湿的恶劣环境中,霉菌顺着墙角攀上了天顶,严重受潮的墙皮已经剥落了大半,砖石与混凝土搭建的内层结构裸/露在外,似乎随时有整片坍塌的危险。
雁息地处北方,一到冬天,寒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身上就能割下块血淋淋的肉,姜惩实在没法想象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兰玲要怎么克服潮湿与阴冷这两大关乎健康的恶劣条件。
除此之外,密不透光的房间也十分压抑心情,长时间在这种地方独处早晚会出现精神疾病,要不是从外人口中听到了对兰玲的高度评价,姜惩一定会担心这位模范好学生的心理健康。
在忽闪的灯光照射下,能够看到整洁的卧室里摆放着一张窄小的单人床,床单被套经过反复的水洗已经掉色泛白,床上用品也只有一个简单的枕头,没有任何玩偶抱枕,根本不像女孩子的房间。
客厅里是一张上个世纪遗留的老古董沙发,木质的椅脚外漆脱落大片,倒是符合周遭的环境,随手一翻,就露出了布罩下的破旧海绵,看得出来,即使生活在环境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房子的主人也依旧在努力提升自己的生活质量。
姜惩走到窗前的书桌边,发现几本散放在桌面上的笔记本严丝合缝与墙角、桌沿重合,看着赏心悦目,满足了他这个重度强迫症患者的生理需求。
他想翻看兰玲的日记本,又担心在证物上留下自己的指纹,犹豫了一下,宋玉祗忽然从他身后拉住了他,姜惩和老人都紧张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向了他,而他侧耳听了半晌,才满眼疑惑地望向门口,“这里经常会有人经过吗?”
老人摇头:“哪有,这层就玲娃儿一个人住,别的邻居早就搬走了,谁没事自讨苦吃,想住在条件这么差的地方……”
宋玉祗与姜惩交换了眼神,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听了几秒不见回应,蓦地拉开门,紧接着伏在门外的人失去平衡,惊叫一声扑倒在地上。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发现摔倒在地的是个看起来高大结实的女孩,姜惩忙把人扶了起来,顺带着接下女孩背后沉重的书包。
“没事吧,摔着了没,要不要紧啊?”
姜惩单膝跪地,拍着女孩衣裤上的灰尘,见对方怔怔盯着他看,才想起这姑娘怕是刚刚进入青春期,正是对异性最反感的时候,万一等下要是朝他吐口水,他的老脸还往哪搁?
但女孩的反应却比他想象的平静,等姜惩收了手才往后蹭了几步,局促不安地攥着校服外套的衣角,目光飞快地从姜惩和宋玉祗身上略过,停在了满眼关切的老人身上。
“冯、冯爷爷,这些人是……”
姓冯的老人心虚地摸摸通红的耳垂,还惦记着兜里热乎着的大钞,编了句没什么说服力的瞎话:“这不是……不是那个,怕家里水电煤气出事,老太太不在,过来看看,顺便遇上了这二位……二位……你妈的朋友,寻思过来看……看看你。”
冯老头说得磕磕巴巴,连他自己都不信这鬼话,也没指望能取信于女孩,好在女孩也懂事,提到母亲兰珊也就明白了个大概,拉下脸上的口罩,有礼貌地对两人鞠了个躬。
“对不起,给叔叔们添麻烦了,我妈妈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你们为难了吧,我替她向你们道歉,对不起。”
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姜惩听得鼻子发酸,越发不忍将兰珊身亡的真相告诉她。
况且冯老头还在后面眼巴巴盯着,这个时候暴露身份无疑是推翻了他们前半段的努力,姜惩决定将计就计,顺着这个话茬问道:“你就是兰玲吗?听你这意思应该被找麻烦不止一两次了,你母……你妈以前也经常在外面惹事吗?”
兰玲瑟缩着点点头,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姜惩还特意退后几步,两手插在口袋里,多动症似的踮着一只脚,又掏出根烟塞在嘴里。
“说说都什么情况,感情问题还是金钱纠纷?”
兰玲见了他这痞样哪还敢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人都快钻进地缝里了,时不时瞥一眼沙发底下,就好像那里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样。
冯老头心疼兰玲,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兰珊,看这孩子越是懂事就越是心疼,赶紧把人拉到一边,悄悄劝了几句,拿钱的那只手在兜里鼓捣着,好半天,才掏出了一张五十的破旧钞票,躲着两人的目光,塞在兰玲手里。
一老一少来回推搡着,到底还是拗不过冯老头,兰玲只能收了钱,低头迈着小碎步走到姜惩面前,两手背在身后,扭捏着点点头。
“妈……妈妈有很多男朋友,只要有那些男朋友养着,她就不需要工作……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妈妈和我的关系,如果不是非见不可,妈妈她也不会来找我……妈妈不缺钱,她的男朋友都争着抢着给她花钱,所以不会有金、金钱纠纷的。”
“你的意思是感情方面的问题更严重?”
兰玲点头,复又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
姜惩和宋玉祗对视一眼,耸肩叹气,表示这个小姑娘可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用对付冯老头的法子从她嘴里套话是不好使的,还想进一步确认证词,这时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
熟悉的午夜金曲一听就是十多年前流行的老年机系统默认专辑,姜惩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冯老头珍藏的古董,却没想到居然是兰玲缓缓从书包里拿出了挂着小红绳的按键式老年机。
“对不起叔叔,我去接个电话。”兰玲对两人点了点头,小步跑出了门。
宋玉祗两手环胸,看着兰玲远去的背影,对姜惩摇了摇头,意思是说他们现在出现在这里是名不正言不顺,真要问询兰玲的证词也应该通过她的学校与监护人,这种非正常的方式就算得到兰玲的配合也未必可以当成证据,在流程上是不符合规矩的。
姜惩明白他的意思,正纠结着是否要对兰玲透露身份,就见女孩急冲冲跑了进来,从书包里拿出破旧的钱包塞进怀里,跺着脚对冯老头说:“冯爷爷,刚刚警察给我打电话,说、说妈妈出事了,要我去警察局……我,我怕手里的钱不够,您、您能不能借……”
这个时候,冯老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不以为然道:“嗐,别管她别管她,花钱给她保出来了还得惹是生非,不如让她在里面多关几天,也好长个教训。你听爷爷的,不管她,让她吃了教训,以后就不敢乱来了。”
“不、不是……”兰玲双眼无神,嘴唇颤抖着,好半天才说出下半句话,“他们说,说……说我妈妈被人杀了,我得、得……去看看。”
她揉了揉微微发红的双眼,却是木然,半滴眼泪都流不出。
人在大悲大喜时反而会表现出反常的麻木与平静,这也正常,毕竟受到重大打击,还没有接受现实时就会处在一种将信将疑的状态,姜惩对她的反应并没有起疑,真正让他焦虑的是突如其来的变故,明明负责调查死者社会关系的是他和宋玉祗,这通莫名其妙打给兰玲的电话是……
难道是狄箴的调查有了什么进展?
姜惩迅速发送一条同步任务进度的消息给狄箴,结果消息发出去后立刻看到了己方消息显示出的红色感叹号,系统提示:“您不是对方的好友”。
就在他疑惑于究竟是系统故障还是狄箴这厮狗胆包天拉黑了自己时,就觉着宋玉祗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将他后拖的动作。
“别闹,忙正事呢。”
“惩哥……”
“等一下,别着急啊,乖……”
话一出口,姜惩就觉着这话不太对劲,抬起头来,就见冯老头不知什么时候抄起了拖把,不由分说,大叫一声朝他头上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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