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度休隐隐约约感觉耳边好像有人轻声喊着:“师尊,师尊,醒一醒。”
然而一恍惚,又沉沉睡去,当他再次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浸在一方白色的石壁挖出来的池子里。身后是一道飞瀑,透过溅起重重化不开的水雾,依稀可见罗生池三个大字。飞瀑在叠嶂峭壁间几经转折,最后落入干度休所在的石池里,再漫过池延倾泄而下。
池子四角都有一个神龛一样龛盒,源源不断地流出白色的灵能,与池子的上空的水雾气混合,氤氲袅袅,有种身处仙境的缥缈之感。
然而这让晕晕乎乎溺在池子里的干度休,有种自己是蒸笼里包子一样的错觉。幸好,一抬头就是一洗如碧的长空,幕天席地般的开阔,让心情不由舒畅了许多。
咦?幕天席地?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那个小狼崽子从小金屋里放出来了,他还不放心地四下看看,确认再没有看到那个可怕的九头蛇怪。
登时,他一扫萎靡不振,满血复活。
心里想着,哼,小狼崽子算你有点良心。
然后,他就发现手腕上凭空多处一副手环。其间的血色像是会流动一样,看着挺吓人的。
干度休试着将手环从手腕上褪下来,最后折腾的腕部红得快破皮,都没能取下来。
算了,拿不下来就拿不下来吧。
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逃走。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从池子跑出来准备探路,结果发现他所在的池台是在悬崖峭壁上凿出来的,根本就无路可逃。
干度休一下子就焉了。
且不知道这池水里什么玄机在里面,水里异常清凉,然一离开水面一段距离后就如被火烤一般炙热。他默默地进了池水里,把整个人都缩在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来。
然后维持只冒出一个头的姿势,开始四处环视打量。
这里人为痕迹很重,不可能是自然天成。怎么看怎么像一早什么人建在这里的,且这里宛若同整个和天翮剑宗隔绝一般,他到现在一个剑宗的弟子都没见到。
真是奇了,他两次穿书,算起来对岁乌峰也不算陌生,怎么就不知道山上还有这么一个所在?感情这小狼崽子对他的底盘比他还熟?
余光之上,好像有一个身影,干度休随即昂头,就见一人正在那道飞瀑最高处的峭壁上练剑。剑光带下一道道水珠,在日光下,晕开层层彩光,美不胜收。
不是玄况是谁?
他看入了迷,无奈脖子昂酸得不行,这才不得不直着脑袋,拼命揉脖子。等再抬头去看时,人已经不在了。
接下来,干度休把周围能看的都看了一遍,把能睡得觉都睡了一遍,把所有的呆都发了一遍。
他彻底无聊了。
又呆上一会,他终于受不住,捡起池边的小石子,打起水漂来。尤嫌不够,还左右手比赛起来,玩的不亦乐乎。
然而,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处孤崖的亭子里,玄况沉眸将罗生池里干度休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双凤眸里渐渐渡上一层痛惜之色,一向除魔务尽的师尊,自从和玄决在一起后,竟然变得如此堕落不堪了吗?连身染魔气也不在意了吗?
然后接下来几天,玄况彻底麻木了,他竟然看到他师尊无聊到竟然趴在池子边戳蚂蚁玩。
犹如当头一道惊天霹雳,震得他好半天才缓缓接受眼前的事实,然而每次当他以为所发生的的事情已经算得上是冲击极限的时候,接下来总会有令他冲击加倍的事情发生,他的师尊总有给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吓。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
白天的时候还不明显,此时入夜,干度休可以很清楚看见那四处的龛盒里涓涓流动的白色灵能始终都流向自己,萦绕在周身左右,随着自己移动而移动。
之前灵脉里火烧火燎的灼痛处此时被一涓涓温凉抚敷,很是受用。
干度休就算再迟钝,也能感受到,玄况所做所为是在帮他祛除魔气,只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小狼崽子对他的态度,眼里还有他这个师尊吗?
之前的就不提了,现在又一声不吭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真的很过分。
干度休不能想,一想就要火冒三丈。
夜里明显失温的厉害,只要一离开池水,就如坠冰窖。
直到此时,干咸鱼彻底死了心。
他不知道还要再这里呆多久,哎,虽然脱离了小金屋,可这何尝不是另外一个牢笼。
他又无聊了,无聊到开始思考。
小狼崽子说不能让别人看到师尊入魔的样子,难道他是怕寒山君之威名有损?
不对呀,难道不应该是趁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吗?
而且看这样子,倒是没有要和半步入魔的师尊一刀两断的意思。
就很费解。
干度休彻底搞不懂了,人类的感情向来是世界上最复杂的东西,也是他活了半世的一大难题。
他胡思乱想一通,已经是后半夜了,想着不如干脆坐等天明看日出好了。
于是,他无聊地在水池里蹚水玩。
终于第一道天光洒了下来时,干度休看见流泉边上的一处石壁上,玄况正双目紧闭静坐,凝神感悟剑意。秀欣的身形逆着光影被曦光勾勒出一道金边,在烟雾缭绕中,朦胧而神性,晃人心神。
转眼又过了几日,玄况依然没来找他,但干度休如果有心,就能发现他一直守在不远处。
而且根据他几日观察下来,干度休发现玄况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打坐修行,间或执笔捧书,整个自律到令人发指。心里不免有一丢丢为有这样优秀的徒弟而骄傲,然后很快反应过来道:“呸呸呸!说了死师徒就是死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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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玄况像往常那样在亭子里打坐,察觉到罗生池那边异常的安静。不由微微抬眼,向池面瞥了一眼,见干度休正半浮在水面上似乎在睡觉。他又闭上眼,起初并没有在意,待运转一个小周天之后,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再睁眼看向池面时,哪里还有干度休半个身影。
他不假思索,起身一个纵步跃下池水,潜入池底,四处找寻,终于找到正往池底坠沉的人。玄况一把捧住他的头脸,以口对着口为其渡气,一路将人带出水面。
把人平放在岸边后,玄况察看了一下情况,又用手指掐面,逼得那双唇微张,俯身含.住,一连渡了好几口气。终于听到喉间一声咕噜,玄况放开了怀里的人。
干度休一阵狂咳,趴在地上吐了好几口水,才渐渐缓过来。
他想慢慢支起身,却发现头晕目眩得厉害,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就是浑身绵软无力,连站都站不住,全身的骨头仿佛融化作一滩水。
玄况见怀里的人目光涣散,面色潮红,宛若醉酒一样。又仔细给他检查一番,最后怀疑是那双圆环的原因。
但是,他还不能取下来。以他现在的能力还不能制服师尊,而师尊现在又因染魔心性不定,十分危险,还是等师尊的魔气洗干净后再取下来为妥。
玄况虽然没有把圆环取下来,但是接下来都陪在干度休身边,连打坐都在离池子不远的石台上。在午后阳光最为炽烈的时候,怕干度休再次脱力沉下水去,甚至也进到水池里面用手松松地将干度休整个人拢住。
当他一系列动作熟稔地做了出来,他自己突然呆怔住了。
他也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换做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信手拈来就对师尊做了出来,等他反映过来发现不妥的时候,都已经付诸行动了。
他对师尊从来没有僭越的想法,除了畏惧和憎恨,最多的就是曾经年少时的一腔孺慕,然而现在已经所剩无几了。
他讷讷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亲密的触感却实实在在的存在于他的唇间。虽然当时情况紧急,他根本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但一想到对方是他师尊,那个曾让他害怕到半夜作恶梦吓醒的人,这一下也够他受的,他需要一点时间慢慢消化这个事实。
结果就是害得他接下来好几日打坐都不能入定,只能任由思绪信马由缰,天马行空。
他犹记得,之前在落柿城的时候,因为他和师尊缔连神识,那时是他与师尊走的最近的一次。
当时因为同处幻境,又因为之靠着一缕微弱的神识去感应,是以当时师尊的一些反差的表现并没有突兀地体现出来。然此时玄况脑中回放着这几天师尊所有的一举一动,再与那时脑中在识海感应到的情绪一一对应,竟然完全吻合。
玄况直接往后踉跄好几步,突然不敢再细想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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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早课,玄况一来到课堂上,就发现他的课桌像往常一样,堆满了情书,鲜花,以及一摞不知名的上品饰坠。他正要像往常那样,将桌子上的东西扫掉,腾出一块空地放课本。发现桌边还有一份用木盒包装精致的糕点。
然后,下早课时,众人发现玄况独独将那份糕点带走了。
而送糕点的那位仁兄,像是后宫三千一朝被皇上翻了牌子一样激动。
等人一走远,再也安耐不住对左右同门嚷嚷道:“看呀看呀,你们快看呀,况美人竟然收了我的礼物!”
他这嗓子立时惹得边上一众都向他投来羡慕地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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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罗生池上,玄况像往常那样走到石台边,把盛放糕点的木盒放下来,然后开始打坐。
干度休现在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越来越懒了。听到动静,只是撩开一只眼皮,随即视线对上那精致的木盒。
干度休:......
凭着多年的吃货本能,他一下子就能感知到那里面必定不是凡品。
干度休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已经在他徒弟那崩得稀碎,而且就算崩,也有山崩地裂和竹帛寻摧裂之分。
所以他还是尽可能维持着自己的高冷形象。
生生等到玄况打坐完毕,起身走远了,他才掏出幻影,幻出一道长长的花藤,慢慢攀上那不远的一处石台上的木盒。
他先是一点点将木盒拉了过来,打开一看,哇,是他爱吃的芡实糕,他左右四顾,用手拿了一块就快速塞进嘴里。
本来他对自己说,就尝一块,然后吃着吃着完全收不住。转眼又想,怕什么,待会要是小狼崽子发现糕点被偷吃了,他就说不知道,反正打死不承认,就说是鸟吃的。
吃着吃着,盘子里就剩下一块了。
这下可难为死他了,是一口吃掉,还是分一半分两口吃?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蓝鸟,把那盘子里唯一剩下来的一块给叼走了。
干度休:......
盯着空空如也干净得能反光的盘子,干度休登时如丧考妣,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丧了下去。
在远处一直看着的玄况,噗得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手上的蓝鸟此时已经化成了一张纸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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