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错对江别故的宽慰很有作用,至少在当下的这一刻江别故真的什么都没有再想,关于被丢下,关于总有人离开自己,关于他多年来始终一个人,他都没有再想,牵着豆芽和容错看了一会儿夕阳才回了家。
原本以为这回事就这么过去了,心里也过去了,却不想当天晚上江别故还是做了噩梦。
其实倒也算不得噩梦,只是一些很久没有想起的,却真实发生过的事实罢了,他梦到5岁的那一年一路被母亲连拖带拽的送到江家门口,为了防止他跟自己离开,将他用绳子绑着手捆在了大门上,任凭他大喊大叫,母亲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梦到在江家被关在阁楼上,连灯都没有,饿的不行,渴的不行,可没有人来看他,他只能从门缝里听到楼下传来的欢声笑语,他觉得他会死在那里。
梦到被江云逸欺负,梦到父亲冷漠的眼神,梦到继母把他当成垃圾。
后来纪眠出现,让他的生活突然的明媚了起来,可好景不长,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高速公路上,冲天的汽油味让人觉得恶心,可更让人不适的是满手的粘腻感,纪眠浑身都是血,自己去碰触他,沾染了他的血。
可纪眠好像不觉得疼,即便是那样的场景也笑着安慰自己,说‘不怕’,说‘别看’,说‘快走’,他在赶自己,让自己走,走的远一些,再远一些。
后来是漫天的火光,被那爆炸的气流轰的睁不开眼睛……
江别故猛的从床上坐起身的时候似乎还能闻得到空气中的焦糊味,沙发上有亮光,是容错在看手机,下一秒他就发现了自己,起身走了过来,打开了床头柜上的灯,仔仔细细的将他看了一遍,抬手抚去了他额头上的汗,像哄一个小孩子:
“做噩梦了?”
江别故看着容错,渐渐缓和了呼吸,然后无力的应了一声。
“不怕。”容错握住他的手,捏了捏:“我在这守着你呢,不会有事的。”
虽然是梦,但那些毕竟是真实经历过的,即便过去再久,想起来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好在自己也已经长大,就算再来一遍,自己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应对了。
江别故才渐渐的回过了神,他看了一眼容错和自己握在一起的手,没挣开,问他:
“几点了?”
“快两点了。”容错说:“喝不喝水?我去倒一杯给你。”
江别故摇了摇头,想起了之前看到容错在看手机,问了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容错笑笑:“在练听力。”
“嗯?”江别故不明白:“六级不是已经过了?”
容错不是外语专业,也不用考专八。
容错闻言看着江别故,笑了:“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过了六级,你怎么知道的?”
江别故:“……”
“偷偷关注我了?还是说我身边有你的眼线?”容错看着他,满眼都是笑意:“那你除了这个,还知道什么?”
江别故:“……”
容错说的也没错,在他搬出去的这段时间里,虽然自己从未主动联系过他,每次也都是他憋不住了才回来看看自己,从来没有哪一次是江别故主动问他什么。
可这并不代表江别故真的就不关心容错了,他还是很在乎的,偶尔也会让丁程去打听打听容错的消息,毕竟容错在自己身边乖,可在外面到底是个狼崽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儿,那个状况下他也不太能找自己,江别故自然是要在意一些的。
但这些,江别故也没想过让容错知道,却不想在噩梦过去后的现在,竟一不小心说漏了。
“你的成绩,大二过个六级还用你专门说?”江别故回了一句,不再看他,躺下了。
容错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其实如果在自己一开始问出这个问题,江别故就这么回答的话,容错也相信他是猜测的,毕竟自己是个什么成绩江别故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自己是个有规划的人。
可他犹豫了,没有立刻回答,不像是反应迟钝,反而有了点慌乱,那么容错的猜测就是真的。
在自己离开之后,没有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并非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关紧要,毫不在乎,而是也在自己不知道的时间里,悄悄念着自己。
虽然一定是哥哥对弟弟的,绝对不会有其他的情感,但容错已经很满足了。
江别故闭着眼躺下了,容错却一直还拉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自从两人谈过纪眠,说过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之后,两人之间这样的小动作也多了些,一开始江别故会下意识的往后退,但现在似乎也习惯了。
任由他抓着,握着,还时不时的用手指摩挲一下手背。
看江别故没有起来再说话的意思,容错便准备去关床头柜上小台灯,但手还没伸过去,江别故却又睁开了眼,看着他说:
“去睡觉。”
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却没成功,容错更紧的抓住了他。
“等你睡安稳了我就去。”容错说:“放心吧,噩梦不会再来找你了。”
这真的是在哄孩子了,但或许是噩梦的原因,又或许是夜色太深,江别故一个30多岁的男人竟然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加上他很是了解容错的脾性,知道他就算现在离开了,等自己闭上了眼,还是会悄悄过来的,于是也没有再说什么,又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知道只有自己睡了,容错才能真的放心。
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被护着,所以后半夜江别故一直睡的很安稳,那些扰人的噩梦果真也没有再来烦他。
似乎真的都被容错赶走了。
一个明媚的下午,丁程又来家里看江别故,带来了公司决定开股东大会的确切日期,这场会议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可知道发生什么,却也不能不担心。
“你作为公司最大的股东,如果不出席的话这场会议也做不得数,不如就往后拖拖。”丁程建议。
江别故淡淡笑了下,摇了摇头,在手机上输入:
【没有意义。】
他拖得了一时,却不能永远这样下去,对于公司也没什么好处,他不在,到底是军心不稳的,外界传言也不断,与其这么半死不活的拖着,还不如放手。
不舍是不舍,但就目前而言,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可是……”
【我会出席。】江别故又给丁程看手机上的字:【让他们放心。】
江别故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丁程也没有再劝说什么,但股东大会上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丁程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如今容错和江别故在一起,也只有他能听懂江别故在说什么:
“容错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就算不做别的,也好帮江别故传达个什么意思,总不能会议上就这么一直打字表达,那太吃亏了。
江别故未必不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打字告知丁程:【没必要让小孩儿也难受。】
会议针对江别故,绝对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事儿,江别故怕容错心里不舒服。
“他怕是不会同意。”容错有多担心江别故,谁都知道。
江别故笑笑:【他会听话的。】
既然江别故决定了,丁程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只等股东大会的时候出现过来接江别故一起去公司:“那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江别故点点头,没有留丁程。
丁程离开卧室的时候,容错正在书房里用功,丁程以为他在写作业,但还是过去打了声招呼:
“我走了。”
容错闻声看过来,看到丁程便起了身,迈步走来:“说完了?”
“嗯。”丁程笑笑往门口走去:“其实江总现在的状况也没什么可说的,他都不再对我开口了。”
容错在江别故身边形影不离,自然知道江别故是什么状态,但脸上却没什么担心的神色:
“会好的。”
丁程以前觉得会好的,可最近这段时间,他只看到了江别故语言系统越来越恶化的状态,这样的状态是很容易让人没什么自信的,即便有也会慢慢的消耗。
丁程也不例外,所以在玄关处停下来回头问容错:“会吗?”
容错的脸上倒是从一而终的自信,连半点的恍惚都没有,在丁程话音刚落的时候就点了头:“会的。”
毫不犹豫。
看到容错这样,丁程消失的自信似乎也回来了一点点,于是点了点头:“江总身边有你,是他的幸运。”
容错笑了笑没说话,丁程便转身换鞋,换好鞋迈开脚步的时候又突然停下动作,像是想到什么事情回过头来看容错: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什么?”容错问。
“我在江总身边十几年了,这十几年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和他形影不离的,可即便这样,我还是不能在他有语言障碍之后立刻判断他到底说了什么,总要是想一下的,可你似乎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他说的再含糊,你都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像他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你怎么做到的?”丁程问:“别说是默契,我觉得我和江总之间,也不缺少这个。”
提及这个容错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淡淡的挑了挑眉,这样的动作让丁程看的一阵恍惚,江别故偶尔也会喜欢做这个动作,在觉得有意思,或者得意的时候,容错刚才的神情和动作真的是太像江别故了。
这两个人,真的是越来越像。
但容错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始终没有回答,只说:“或许我的默契到底是比你多一些吧。”
丁程一愣,随即笑了,无奈的看着容错:
“你该不会是嫉妒我在江总身边这么多年吧?我怎么觉得你在比什么呢?”
“不至于。”容错笑笑:“虽然你在他的身边确实比我多了几年,可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的,这是毋庸置疑的。”
以前的容错在丁程的印象里,虽然不至于阴沉,但多少也沾点儿边的,现在却是再也找不到了,连一丝的痕迹都没有,重新回到江别故身边的容错,阳光了起来,也乐观了起来,还会跟他开玩笑了。
这样挺好的。小太阳一样的容错,才能照着江别故,让他也慢慢的暖起来。
“行吧。”丁程也懒得再问:“不说就不说吧,走了。”
“路上小心。”
容错送丁程离开后没有再回书房,直接回了卧室,江别故正小心翼翼的将左腿从床上挪下来,看样子是要下地,容错倒没什么诧异,但脚步还是快了些,走过去把江别故搀扶了起来:
“要去洗手间?”
“嗯。”江别故应了声:“丁程走了?”
“走了。”容错小心翼翼的承担起一个拐杖的职责,让江别故在自己身上借力,帮着他几乎是一步步的挪到了洗手间。
虽然左腿还是不能下床走路,可江别故最近一直在做练习,不再那么依赖着容错了,容错也没异议,他愿意,自己就陪着,左右没什么别的事情,可以慢慢来。
“要开股东大会了。”江别故说。
“猜到了。”容错说:“你会出席,是吗?”
“嗯。”江别故应了一声:“没办法的事情,如今这个局面,我出席不出席,局面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还不如早点结束。”
j是江别故一手创建的,其中是怎样的艰辛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更何况还有两个对他极具意义的字母,就这么退居幕后,拱手让人,容错想象不到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如果是几年前,容错说不定会幼稚的大闹股东大会,将那些人揍一顿,骂一顿。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那样的行为非但不会帮到江别故,说不定还会给他招来麻烦,所以他不会那么做,就像江别故说的,目前的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等你好了。”容错说:“会回来的。”
江别故看他一眼,缓缓笑了:“会议那天,你就别去了。”
股东大会那天江别故会面对什么样的场面,用脚指头都能想象的出来,被针对,被挑刺,过往哪怕细微的不妥都怕是会放大无数倍来被人指指点点,以此来达到那些人的目的。
江别故不想容错去面对这些,没必要的事情。
容错也知道,不让他为难:“那我做好吃的,等你回来。”
不是不想陪他,是江别故不想容错看到他的狼狈和失败,他原本就只在容错的面前才开口说话了,若容错将他的不堪和狼狈全部看到,说不定江别故连最后一块自在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们之间是没什么秘密了,却还是需要独立的空间。
容错明白,所以并不强求。
“乖。”江别故轻轻抬手碰了碰他的脸。
容错看着他,微微一笑,用脸在他的手心蹭了蹭,跟豆芽求抚摸的时候一个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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