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不是怕黑。
经过江昀这么一说，在小树林里联想到的那些场景又铺天盖地卷过来。
遮住视线的血红跟黑夜里涌过来的潮水一样，耳边玻璃砸碎的声音在脑子里炸起——
他好像被人揪着撞到墙上去，眼前视线所及的景物已经混乱，跪得发麻的膝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浑身哪儿都很累。
还有林建民浑身酒气，用力揪着他的头发痛骂道：“你就他娘的是个贱胚养的杂种！！贱胚能养出来什么？只能让出来畜生！你们娘俩都是一个货色！！！”
这种回忆一旦想起来就会很难收场。
宿舍里只有一扇窗户，月光被外面浓密的阴云挡住了，宿舍里没有任何光线，就像一个很小的密闭的空间一样。
林楷喉结滚了滚：“我……”
“我忘记了，再等等马上都快天亮了。”江昀笑了笑，“睡吧，等什么时候找个白天跟我说，现在说可能太残忍了。”
林楷愣了一下。
江昀躺了下去：“快，睡觉吧。”
林楷也躺了进去。
等林楷一起躺到床上之后，江昀把被子给他掖好，然后很快就闭上了眼睛。
林楷侧躺着，描摹他的样子。
刚刚已经成为条件反射了，在听到有人说黑和关于封闭的任何词，都会形成一种条件反射。
好在他已经离开了淞州那个地方。
林楷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的，也睡着了。
不久之后，林楷的呼吸声渐缓，慢慢变得均匀起来。
江昀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的雨滴一下一下落在窗户上，有很让人舒心的安神效果。
他看着睡着的林楷，在黑暗中，无人知晓地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
新的一周。
策划已久的运动会终于要开始了，国防基地这边的运动会没有那么花里胡哨，什么大型方阵什么cosplay在这里……通通没有。
有的只有开幕式前每个班踢正步的方阵比赛。
枯燥至极，还累人。
别的地方开幕式废嗓子，军训开幕式废命。
总教官站在主席台上，在他的左边跟右边，是一群林楷叫不上名字的一堆领导。
没话筒的都是同一个表情，又慈祥又严肃，然后挨个儿按职位大小轮着发言，那些开幕式稿子也不知道都囤了多少年，估计每年都ctrl+c加ctrl+v。
大部队们走着方阵，一步一步踢得脚底发疼。
一个月好歹这么熬过来了，大家都还挺认真，从头到尾差不多三分钟的时间，走正步完了之后，所有人都解放了。
各个班回到各自的区域坐下来，准备开始看比赛。
大概今天是最后一天，国防基地出手很大方，给每个班都准备了一箱橙子。
“我靠，有橙子吃！”陈叙阳吼了一嗓子，像只大猩猩，他冲到箱子的旁边，伸手就掏了两个出来。
“林楷！”陈叙阳喊。
林楷抬头，陈叙阳扔了个橙子给他：“吃！吃亏他们领导！”
宋教官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看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回过头了。
这群学生最开心的就是没有什么事干的时候，就算干坐着聊天也很乐意。
以胡斌杰带头的几个男生一窝蜂涌上来揣了好几个到兜里，也不管能不能吃得掉，反正揣着准没错，回到坐位还不忘给周围的女生扔几个。
“马上男子两百米是不是要开始检录了？”胡斌杰往四周瞅了瞅，问赵飒，“哎，不对，江昀人呢？”
赵飒正努力把橙子皮扒下来，随手往队伍里面一指：“给林楷喂橙子呢。”
胡斌杰：“什么？”
“喂橙子。”赵飒说。
胡斌杰不信这个邪，他们英勇无比的冷酷校霸怎么可能给学委喂橙子呢？
他一转头过去，看到队伍里面林楷跟江昀挨很近，林楷在看前面一群练习的运动员们，而江昀坐在林楷旁边，贤惠地把橘子肉一瓣一瓣掰下来，喂到林楷的嘴边。
林楷没理他，偏开了头。
江昀笑了笑，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不厌其烦地继续橙子放到他嘴旁。
林楷回头瞪了他一眼，居然乖乖张嘴吃了。
胡斌杰：“？？？！”
胡斌杰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冲击。
在那边投石投的很起劲的江昀根本不知道，就在几步之外，一个名叫胡斌杰的目睹了所有的过程。
“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林楷看着江昀，叹了口气，“你要吃你就自己剥着吃呗，怎么……”
“我就给喂你吃，”江昀把最后一半橙子塞进林楷嘴里，“前段时间又是发烧又是失眠的，你不知道你自己最近脸色都难看吧？”
林楷刚想反驳几句，又忍不住问道：“有多难看？”
“可能我把你丢给女生人家都不愿意看你的那种。”江昀夸张道。
林楷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发现还真的很干燥，他倒吸一口气，有点相信了：“真这么恐怖？”
“脸很糙吧？”江昀看了他一眼，手伸进箱子里，又拿了一个橙子。
“完蛋了，”林楷仰望着天空，很是忧愁，“我这一张绝世好脸，废了。”
江昀边剥橙子边笑。
广播已经开始催运动员入场了，国防基地的广播音质也很差，说一句话都带着非常刺耳的电流音。
江昀又剥了一个橙子放到林楷手里：“我检录去了，一会儿看我冲第一。”
林楷抬头看着他，做了个加油的姿势：“为了感谢你给我的橙子，勉强为你加个油吧。”
这边运动会也没那么正规，只要到司令台底下报个名字拿一块号码布贴在胸前，就算是检录了。
大冷天的，运动员们有几个穿着短袖在原地蹦来蹦去，又是压腿又是踢腿的，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
“男子二百米的运动员，准备进场。”
林楷坐在位置上，很远就看到了塑胶跑道那一侧的江昀，这人把外套脱了，换上了比较舒服的衬衫和运动裤。
跟一众短袖短裤的装逼肌肉男格格不入。
林楷挨个儿瞅了其他的那群短袖男们，黑手臂黑腿，毛发旺盛，还特别想吸人眼球，不断地做出一些大幅度的动作，表情死拽。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好多油物。
然后又瞅了瞅江昀，皮肤原本就挺白，放在这样一群人里面，就跟从地方拐来做压寨夫人的良家少男一样。
够帅的啊。
看吧，真正的帅哥都不会做什么刻意的动作，随便往那儿一站都是焦点。
林楷又得意地啧了一声。
这就是他同桌，真长脸儿！
班里那群玩手机的终于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趴在栏杆上看着江昀。
隔壁国际班不知道是不是起哄似的还是什么，突然开始开始尖叫：“张哲！张哲！张哲！”
林楷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江昀旁边站着一个另外一个还算挺白的男生，衣品挺不错，脚上踩了双匡威，脚脖子还挺细的。
听到呼声之后，这个男生朝自己班挥了挥手。
他就是张哲？
就是上次找人堵江昀的那个傻逼？
林楷一瞬间坐直了。
操。
为什么这年头傻逼都有粉丝团，是他妈的江昀不行还是他不行？
林楷站了起来，也吼道：“江昀加油！”
班里的同学停下了剥橙子的动作，同时回头看着他。
宋教官也挺惊讶。
江昀站在跑道起点，做了几下手腕脚环，听到林楷喊的这一声，眼神飘忽忽落到了自己班级所在的位置。
他看到林楷穿着迷彩服，只有他一个站着，看起来瘦高瘦高的，喊得特别卖力。
林楷又喊：“江昀！第一！江昀！第一！”
江昀轻轻笑了一下。
看来橙子没白喂。
其他同学看了看江昀，又看了看旁边喊得起劲的国际班，终于后知后觉，也跟着一块儿加油。
“江昀！加油！”宋筱第一个跟着喊。
“江昀！第一！”然后是宋筱的闺蜜姜悦。
“江昀雄起！！”赵飒也喊。
陈叙阳就比较刚了，直接嘶声吼了一句：“江昀冲啊！！给我把张哲那鳖孙儿，比——下——去——！！”
张哲的脸色瞬间很僵硬。
林楷继续煽风点火：“我同桌——”
这几下快给他喊得有点儿缺氧了，他深吸一口气：“我同桌江昀！永远碾压所有人！”
江昀乐了，一张俊郎的脸上眉眼弯弯，笑得特别好看，他收到了这些助威声，远远冲他们比了一个大拇指。
裁判走了过来，举起了发令枪。
“各就位——”
江昀收回了视线，蹲了下去，拇指与其他四指张开，虎口紧贴着跑道线。
低头时，刘海遮住了俊朗的眉峰和眼睛，再抬起，漠然的表情直视前方，身旁栏杆处很多女生在尖叫。
“预备——”
林楷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
“教官有给运动员免费提供矿泉水吗？”林楷转头问陈叙阳。
“你太高估这边的基地了，朋友。”陈叙阳盯着跑道有些紧张地说，“当然没有啊。”
连水都没有！
林楷简直为学校的抠而臣服。
“预备！”
裁判员拿起了发令枪。
“砰——”
这一声动静像是警铃，场上有陪跑的一些同学，跟着运动员们往终点冲去，那边乌泱泱一群人，就算林楷站着也完全看不见到底谁赢了。
没过多久之后，男子两百米的运动员们刚好冲到了终点，他连谁最后都没有看清就已经散了。
那些陪跑的人走出场外，开始给自家运动会递水，然后拍着他们的肩膀是表现不错。
全场几乎都是学生的尖叫，震耳欲聋。
江昀在终点，手腕上戴着红白色的腕套，看着迎面过去的一群人，抬手把腕套扯了扯。
林楷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转身就跑。
“哎，林楷！”陈叙阳喊他。
林楷没听见，满脑子都是：
江昀也要有人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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