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趾高气昂地离去,丝毫不顾安平县令满目骇然,面如土色。


    零零九:“你吓他吓得那么厉害,就不怕他当场翻脸,又或是日后阳奉阴违么?”它自己都没发现它如今对姜莞的态度渐渐不同,现在它也能先认真询问姜莞的用意。


    姜莞不屑:“你看他那样是有胆子反抗的么?我之所以选中他,就是看他好拿捏。这样的人最怕吓唬,什么都信的。”


    她虚扶着楼梯扶手上楼,脊背笔直,矜贵优雅:“自然,我也不是吓唬他。他若是真背叛了我呢,我会真让人杀了他全家的。我不仅幽默,而且诚实。”


    零零九知道她没说谎。


    薛管事转眼看到安平县令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心中失笑,面上依旧诚恳无比。他亲手倒了茶送过去,这才拉开椅子坐在那县令身旁道:“郡主没遇到过挫折,性子有些娇纵,您不必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安平县令接过热茶双手捧着方觉有些暖和,陪笑道:“郡主……天真无邪,我不会将那些玩笑之语放在心上。”他说罢低头吹散杯中茶沫,灌了口热茶入腹。


    薛管事但笑:“大人大人有大量。”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虽然是千古流传的老伎俩,但总叫人屡试不爽。譬如眼下,在姜莞的衬托之下、安平县令觉得薛管事是那么的随和。


    “某愚鲁,尚不知郡主方才所说的‘粮食’二字何意,还请管事赐教。”安平县令虽然怕姜莞怕得要命,然而木已成舟,如今除了接受也没有别的法子。好歹是一县之长,他很快理清想法,先将自己该知道的讨来。


    “是这样的。”薛管事姿态依旧摆得很低,“这雨势必关联着赈灾之事。”


    “不错。”安平县令叹气,“只是各家各户俱在房中不便出行,我虽有粮却不好放。若先予县衙中百姓,则是厚此薄彼,其余百姓又当如何想我?但不给,我又如何忍心看那些真正无粮的百姓饿着肚子。此事亦困扰我许久,若有解法,我当拜谢您和郡主。”


    薛管事看他当真愿意开仓放粮,对他的印象好了不少,真诚点拨:“方才郡主教您如何聚民心的您还记得吗?”


    安平县令立即道:“记得,记得,雨患凶险,化弊为利,祭出‘誓与安平共存亡’之语,赢得民心。”


    薛管事微笑:“粮食亦是同理。大人可还记得此次前来的最初目的是什么?“


    “是……要人。”县令一阵不好意思,却突然一愣,好像摸到了些什么窍门。


    薛管事看出他状态,很识趣地没有说话,由他仔细思索。


    安平县令很快捋清思路,双眼放光,欢欣雀跃,如获至宝:“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郡主当真是智计无双,叫某心悦诚服!”


    薛管事笑眯眯的,听人夸姜莞,他也很开心:“您且说来。”


    县令清了清嗓便道:“郡主之意便是要将粮食与人手挂钩,修水道出力者,便有粮可吃。如此一来既不算厚此薄彼,也能将粮食放出不让人挨饿,实在是个顶好的主意!”


    薛管事赞:“短短时间便能想清如此关窍,大人实在英明!咱们可以在此之上,让这法子更加细致完善。”他在说话艺术一途上已臻化境,姜莞那么难搞的人都愿意听他的话,自不必说安平县令。


    安平县令果真被他调动情绪,洗耳恭听。


    “修水道者在县衙受灾人口中一半都未到,若只予他们,他们家中口粮缺缺是一方面,那些家中无壮丁的又该如何?”薛管事问。


    安平县令眉头缓缓锁起:“不错,那该如何解决此事?”


    “多设事项。”


    “事项?”


    “县衙如今情况如何?“薛管事不答,反而发问。


    “人员众多,混乱脏污。”县令莫可奈何。


    “正因如此,除修水道外,还可设立其它活计,目标便是这些不便修水道的弱势之流。譬如女子可洗衣做饭,不过这可不是为她那一家子,而是按照分配的活计来。如何分配?还要找几个办事爽利的娘子来,内务由她们负责。由此,老者们向来见多识广,也可说些故事哄小孩们安安份份。小孩子吗,跑个腿,摆个碗筷,那也是付出呢!”薛管事滔滔不绝,囫囵说了个大概。


    县令只觉得一切都新鲜无比,且颇成体系。他看薛管事还要说,急忙叫停,擦了擦额头上因焦急憋出的汗才不好意思道:“能为我拿份纸笔来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薛管事抱歉:“是我疏忽了。”立即招手唤人拿来纸笔。


    纸笔到手,县令先将薛管事方才所言誊写下来,才很恭敬道:“您请继续。”


    薛管事忙摆手:“当不得这‘请’字,您太客气了。还有此令一旦推行,家家户户只会更愿到县衙中来。”


    “这可遭了,县衙容纳如今人数已是极限,再多来人哪里还住得下?”安平县令发愁。


    “还有客栈。”薛管事微笑,“与安平共存亡,客栈老板们也该表现表现了。如今雨患,客栈也是白空着,县衙征用再予以补偿,相信他们会很愿意接受。”


    安平县令拨云见日,头次生出些惭愧心思,只觉得自己一县之长不及郡主府的管事,当下又是尊敬又是尴尬。


    “您有大才!”安平县令发自内心赞赏。


    薛管事急忙澄清:“这些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是郡主。”


    安平县令愣住,见薛管事一脸真诚不似作伪,又是震撼又是不可置信:“竟是郡主……”他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个灿若玫瑰的烂脾气少女,心里复杂极了。


    薛管事同样想起与姜莞商议时她满脸不耐,一面逗着相里怀瑾只用双腿走路,一边随意地同他陈述治国之策。只不过她的语气可辛辣许多,将所有人都嫌弃一遍。


    她是有资格这么优越的。


    ……


    安平县令得了法子,当即雷厉风行地推行。


    这时候便显示出众志成城的力量来。百姓们为生存而战,放下平日左邻右舍的龃龉,劲儿都一起使。


    为了让人人有饭吃,安平县令详细地设立了各项任务,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对安平城有所贡献。


    原先哀声遍地杂乱无章的县衙一下子井然有序不说,人人也精神起来,对未来生活有了盼头。


    在家预备着听天由命的百姓得知县衙的举措,果真投奔而来。接着便按姜莞的想法,百姓们分而化之住入安平城各个客栈当中。


    “所以为什么要我亲自去看望这些刁……百姓?”姜莞是想说刁民的,究竟还是烦躁地改口,“我是什么灵丹妙药,他们看到我就能好起来了?现在我的鞋袜都已经湿了,穿在脚上难受死了!”


    薛管事随安平县令在城外修水道,陪在她身侧的是戴着帷帽的沈羞语。


    一行人不算浩浩荡荡,但也颇具规模。沈羞语和八珍一左一右随侍在她身侧,身后是走路走得别扭的相里怀瑾、两个护卫以及两个衙役。


    沈羞语得了薛管事诸多嘱咐,已经知道此时该如何哄着姜莞:“百姓们需要信仰,您是身份地位最高的,看一看他们,他们总会打起精神。”


    姜莞花容失色:“天呐,真是愚蠢!”她完全不能理解百姓们将达官显贵当作信仰的行为。


    沈羞语听得眼皮直跳,急忙挽住她:“哎呀,郡主,一会儿见了客栈里的百姓您可千万不能说这些。”


    “我知道。”姜莞撅嘴,“我也不想被这些流民揍。”


    她的护卫们大多在城外跟着一起挖水道去了,她的身边并没有留下许多人。她是最识趣的人。


    主簿在第一间客栈中已经将留在客栈中的百姓们召集完毕,等待姜莞到来。


    百姓们对这位即将到来的郡主感到十分陌生,但在长期尊卑观念的影响下,他们是有些害怕她的。她是那样高高在上,而众多百姓们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县令了。


    但他们又发自内心地感激这位郡主,她是那样的无私,将身边保护自己安全的护卫全都交去修水道。


    “郡主来了!”


    客栈中顿时骚乱起来,百姓们紧张无比,没亲眼见过这么尊贵的人。


    “安静!安静!”主簿扯着嗓子才让百姓们安静下来,这时候众人只见一道亮色人影在门前出现。


    少女系着张扬的红色斗篷将整个身子笼了进去,帷帽遮脸,让人既看不清她的相貌,也看不清她的身形。


    即便如此,她还是很符合众人心目中幻想的贵族形象。天华宝饰,金贵得叫人不敢抬头细看。


    主簿带头:“见过郡主。”


    一群人便惶惶恐恐,急急忙忙要跪下。


    姜莞看着一群老弱病残就头疼,立刻不耐开口:“行了别跪了,看你们站都站不利索。”


    百姓们面面厮觑,不知道该不该跪。郡主说话并不那么动听,但又好像是不让他们下跪。


    主簿已经被县令交代过姜莞的脾气,此时立刻替她找补:“郡主心疼咱们,不让咱们行礼,快快多谢郡主。”


    众人顿时了然,郡主是心疼他们老百姓呢,一群人便千恩万谢:“多谢郡主。”


    姜莞看他们局促得紧,也懒得多待,打算走人。她话还未出口,不知哪里忽然传来小孩哭声,细细弱弱的,并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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