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今年的五月拥有前所未有的燥热。
才刚五月底, 室外温度向上爬升,气象台预估高考那天会出现高温。
学校考虑到久坐容易闷汗, 还给每个班级配发了降温贴。
空调这个东西,开低了怕家长说小孩儿感冒,开高了又怕不起作用,只得弄个25度恒温,再把电风扇打开最低档。
风慢悠悠地转着,人的思绪也慢悠悠地飘着。
许愿走神, 瞥一眼教室窗外的树冠,满眼青绿,权当放松眼睛。
夏日光斑落在校服上,晒久了, 拉链微热, 泛起亮晶晶。
教室里无比安静, 只剩笔尖摩挲纸张的回响。
黑板上高考倒计时的天数已经变作个位数, 教室里还剩一些留校备考的同学,差不多十来个。
许愿前后左右只剩李淳和原曜,上课变成小班制, 直接全部往前挪。
他笔一停, 凳子腿被后座用脚尖靠了靠。
“你脚痒是不是?”许愿回头小声道。
“早晨给你那套做完没?”原曜手腕撑着头, 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将嗓音压到最低,却还是惹来舒京仪一阵侧目。
看什么?
原曜抬眸,盯了回去。
舒京仪做贼心虚,马上扭头摸后脑勺, 手在后脑勺上, 比个中指。
靠, 不要在教室里秀恩爱好吗。
“做完了,”许愿上半身稍微往后靠一点儿,伸从抽屉里扯出一张试卷,试卷上密密麻麻写着字,“你什么时候看?”
“回家看。”原曜取下一边耳机,扯纸抹掉鼻尖的汗珠,“你把不懂的先圈起来,回去我给你讲。”
学霸男朋友就是好!
许愿听到叠纸的动静,偏头看了一眼,“热?”
“还好,”原曜再拿一张纸,擦脖颈和耳后的,“算不出来,有点躁。”
许愿问:“算多久了?”
原曜怔愣片刻,看一眼腕上电子表,“一个小时了。”
“去楼顶站站、放放风?”许愿长叹一口气,揉揉眼,感到酸涩,“我们俩今天除了上厕所,一整天都没出教室。”
最近市里也没疫情,年级组为了让他们节省时间,统一订购食堂的盒饭,让在教室里吃,吃完了趴桌上午休,午休完了继续看书,不让耽误半秒的。
舒京仪挑食,这不吃那不吃,为了不和时间较劲,懒得去换盒饭,还是强忍着吃了。
自从上次排名掉到原曜后面,舒京仪一度没想明白,为什么偷偷谈恋爱的人还能跑到前边儿去。
许愿一直知道,高三谈恋爱的前提是不能被影响学习,但他时不时还是会想原曜在干什么,所以偶尔停笔往回望一下,原曜现在胆儿肥了,总瞪他,一瞪给他瞪得心花怒放,只恨自己高一高二的基础打得不够扎实,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废寝忘食地提分。
许愿还问过顾远航,以前你校园恋爱怎么谈的?怎么才能全心全意进入状态!
顾远航高深莫测,一摸鼻尖,问,你和原曜的座位隔了多远?
许愿说,他就坐我前面。
顾远航痛心疾首,那魂不守舍的应该是他啊,你个没出息的!
“哗啦——”
坐在窗边的同学拉开了半遮半掩的窗帘,小声嘀咕着窗帘碍事儿。
“今天天气好,”原曜盖好笔帽,站起身,凳子脚在砖地上划出轻微声响,“走吧,去天台。”
窗帘一拉,教室里光线敞亮许多。
傍晚来临前,最后一缕阳光如利箭射进教室内,恰好照在摆放着班级荣誉奖杯的木柜上。
奖杯有好几排,几乎都是运动奖项,最大最亮眼的那个就是四月份在凤凰山体育馆拿的,金光灿灿,奖杯双耳各系一根红色绸缎,在落日余晖下愈发愈亮。
这奖杯是和高二的学弟们一起得的,但考虑到高三快走了,校队商量先放在高三,等毕业了再交给高二。老陈说这叫薪火相传,下一届的苗苗又得在高一挑了。
望着奖杯上硕大的“冠军”两字,许愿心中似激荡起一团火。
高中有比赛,大学自然也会有。他第一次见证原曜的冠军时刻,决不能让它成为最后一次。
窗外天空呈大片紫红,浮云勾勒鹅黄色的边,如同博物馆展出过的油画。
许愿越看越晕乎,脸被晚风吹得发热,浑身放松下来,长长地打个哈欠。
这近小半个月,他天天和原曜窝在房间里复习,于岚贞时不时端一盘水果进来,他们也不好关门,不互相动手动脚,更不敢浪费时间,常常一看书便看到深夜。
洗漱完,许愿倒头就睡,早上又很早起来上早自习,时间一久,眼下一圈青黑。顾远航有次回家属院来拿换洗的被套,隔老远就喊,瘦得跟狗一样!
许愿本来想回击,你才是狗!
累得没力气。
看一眼外边炫丽夺目的天色,他只祈祷考试前能睡个好觉。
临考前一天,北郊下了场大雨。
那天是芒种时节,气温明显再度升高,雨量更为充沛。
为了让考生好好休息,学校按照往年惯例取消了下午和晚上的课程,中午吃完午饭后便开始放假、收拾教学楼,整座校园即将在天亮后迎来外校的考生。
考虑到班上人不多,班主任牵头叫了一顿必胜客,两个人分一个披萨,有人吃到一半,抹眼泪,越抹越多,最后李淳都包不住泪水,趴桌上难受了好一会儿。
许愿坐没坐相的,一屁股靠在课桌边,认真打量这间包容了他将近一年的教室——
昨日恍然如黄粱一梦,似要时光倒流,重头再来。
白条心态好,成绩不太好,压力不大,落得轻松。
他抱着一大摞书,兴冲冲地跑到走廊上去,要和其他班的学生一起扔书喊楼,年级组说撕书不吉利,让保护好教材,等考完再撕也不迟。
白条只想解放,没想别的,抬手一挥,一本《中学教材全解》飞出走廊护栏,书页翻飞,降落伞似的张开双翅——
下一秒,他被舒京仪揪着后衣领拎回教室,说傻子,等出成绩了我们还得回学校,你别疯跟着疯得那么早,有个词叫得意忘形你知不知道?
白条留下一句“你说得对”,飞奔下楼捡书。
许愿一边啃披萨,一边望着他们乐。
原曜窝在读书角的位置边翻书,望着许愿乐。
那些飞在楼与楼之间的书本纷纷落地,被大雨淋了个通透,湿乎乎一片,像真没人要的废纸垃圾场,堆成小山。
中途,保洁阿姨来看了一眼,笑着,说等太阳出来干一点儿再打扫。
等明日太阳升起,那些书本仍然是他们十七八岁的青春。
六中对应的考场设置在区上另一边的高中,同样是公立的,但是车程大概有十多二十分钟,舒京仪和白条家住得稍微远一些,便一起写了酒店在考场附近。
许愿和原曜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回家住。
“你们回家住?学校不是让你们订那个什么酒店吗,”于岚贞那头还在处理公务,人声嘈杂,一扯到孩子的事儿她也急了,“万一明天堵车怎么办?”
“明天会交通管制的,妈,”许愿深吸一口气,“我打电话来只是想问,明天我爸能不能送考?”
“送考?”于岚贞迟疑一秒,“开车送你们去,还是在门口等着考完穿旗袍那种?”
“妈你要穿旗袍也行,”许愿被逗笑了,知道他妈在放松他紧绷的状态,“记得叫上我爸一起穿。”
于岚贞正在那边对着手下新入职的小年轻发火呢,被儿子乐得差点没憋住,“给你损得!”
姜瑶也打了电话来问要不要送,可原曜沉思半晌,决定还是想和许愿一起。
经过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许卫东和于岚贞两人的身影在他心中变成安心的存在,如果是姜瑶送考,原曜会更紧张,心理压力更大。
似乎是知道院儿里有好几个明天一决胜负的小孩儿,今天的家属院里没有人吵嘴,没有人饭后乱逛,各家早早回去洗漱,保持安静,生怕一点动静影响了考生。
这一夜,许愿翻来覆去睡不着。
上床之前他还敲了敲墙壁,一句“我想你了”憋在喉咙里,原曜似乎也才刚睡下,听到他这边动静,也咚咚咚,敲回去。
许愿安心不少,闭眼想睡,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像一下连睡觉都不会了。
脑海里不断闪过一道道刷过的题目、重点,下笔每一寸都与心上人有关。
原曜给他讲题时总是认真,眼睛低垂着,也常为他的悟性强而笑。
他记得他中考前一夜也这样,没休息好,第二天顶个黑眼圈上战场,上午作文踩点交卷,下午英语放听力,那人声听得他险些睡过去。
于岚贞和许卫东早早回了家,夫妻俩坐在客厅里聊天,茶几上摊着去年填报志愿的杂志,是单位的同事给的。
同事说去年自家小孩儿才高考完,成绩和许愿差不多,600左右,可以参考一下,填志愿讲究保稳冲,看许愿想怎么选。
许愿一听他爸妈聊天,卧室门开了条缝,从里面探头,“我要冲。”
“觉都不睡还想冲,冲什么冲,”于岚贞扭头瞪他,气不打一处来,“我说许愿,你还考不考了?还不睡?你以为高考考谁睡得久啊?”
“睡不着,”许愿打哈欠,“我老想着明天……”
他已尽量压低嗓音,隔壁卧室的门却还是开了。原曜露一张半梦半醒的脸靠在门框边,手心里握着那块发亮的电子表。
时间显示,22:12。
原曜晃了一下表,嗓音慵懒,道:“明天六点半要起哦。”
“吵醒你了?”许愿问。
“我睡眠浅,”原曜说,“没事。”
“小原,”许卫东忙说,“你进去睡,别被影响到了。”
“要不然……”原曜单手撑在门口上,站直身体,揽过许愿肩膀往自己卧室门口推,力道不容拒绝,“许愿你跟我睡吧。”
许愿:“……?”
原曜的眼神从他头到他尾巡视一圈,勾起唇角,故意说给家长听,也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如果偷偷玩手机不睡觉我就监督你。”
“行了行了,去吧,”于岚贞赶紧招呼他们俩,也不管怎么样才睡得着了,“你俩挤一块儿聊聊天,一会儿瞌睡就来了。”
原曜一笑,“岚姨放心。”
结果一进屋,原曜半个字没跟他多说,也没锁门,拉着许愿往床上躺,按灭顶灯。
双双再次陷入柔软大床,暧昧氛围铺天盖地。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一起贴在被窝里干瞪眼。
被窝甚至还留存余温,有一股原曜身上好闻的气息。许愿竟然平静下来。
原曜一言不发,亲了亲他的脸。
“别,不行,”许愿嘴上这么说,却任由他亲,“明天还要考试!而且你没锁门。”
“我没想干什么,就亲一亲,”原曜一张脸往他颈窝钻,蹭两下,“门不能锁,明天还得等许叔叫起床。不然万一睡过了怎么办?”
他说完,不给许愿讲话的机会,神情真挚,“明天正常发挥,勇敢下笔,别的不要多想。不要想能不能和我考到一所学校,也不要想上次考多少分。每一次考试都是新的开始,而这次是新的终点。不管结果如何,要全心全意面对它。实在不行就报同一座城市,去哪里都行。”
他沉默几秒,“有你就行。”
“好,”许愿脑子暂时空白了,“那么……”
“晚安?”原曜侧身躺在他枕边,“说完晚安我要转过去睡了。”
“我也是。”许愿笑着,“面对着你我睡不着。”
望着漆黑一片的卧室,想着星星从这头滑落到那头,许愿突然心安许多。
小雨淅淅沥沥,不断拍打着一楼许家的雨棚。
之前的感觉不是慌乱,而是兴奋和紧张。他们将脱开牢笼,去到一个更为广大的世界。
原曜裹着被子,朝他那边挪了点儿,耳语:“靠着呢?靠着是不是更好睡。”
他歪了歪头,耳朵搭在原曜肩头,周身舒畅,不再胡思乱想,“那就靠着。”
“再晚安?”他听见原曜超级小声地问。
像小时候说悄悄话。
“晚安。”他也用悄悄话的音量回。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晚了一点点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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