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跃民没好气道:“这辈子白活了。”
张爷爷被说的神色讪讪,“……九月十八号,我就该去的。”
“九月十八号机关单位祭拜,很多地方路都封了,你怎么去?”张跃民问。
张爷爷没去成就是因为今年建国六十周年,比往年重视,各单位接二连三的过去。
“别整天想着自己大限将至。”张跃民不想听,更不想去想这件事,“明天和意外谁都不知道哪个先来。要是明天来一场大地震,我有可能走在你前头。”
张爷爷忙说:“别瞎说!”
“您也知道瞎说?”张跃民瞥他一眼,转向儿女,“买的什么?”
他脸色不好,张运运乖乖地说:“买的自热米饭留路上吃。水留到酒店喝。火腿肠和八宝粥留晚上饿了吃。”
张跃民想笑又无语,“你俩小小年纪,怎么比我和你妈还会过日子?你们抢购的盐还有六包呢。”
“爸爸,快别说了。”张运运忙打手势喊停。
张跃民:“这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晚上饿了,那是你刘伯伯和段伯伯没招待好。你们应该打电话让他们给你们送宵夜。吃方便面火腿肠?亏你们想得出来。”
“还可以吃宵夜?”
张跃民反问:“没吃过?”
自打以前的保姆小王在这边开个烧烤店,每到夏天外面热闹,他俩跑出去玩,到路口看见小王的烧烤店就想吃。三天两头使刘大宝或何娇娇去买。因为他俩去小王不收钱,又不敢吃白食。
张运运一下就猜到他爸指的是他夏天买烧烤,“草原上也有?”
“草原上还有酒店?”张跃民似笑非笑地问。
兄妹俩终于转过弯来,酒店在城里,城里什么都有。
“这些东西呢?”
张爷爷:“带去学校留课间吃。”
中学生上午四节课,通常第二节课上完张运运就饿了。可是自热米饭麻烦,课间时间不够啊。
张跃民见儿子盯着自热米饭:“买了几盒?”
“七个。”张运运老实说。
张跃民:“七盒?”
张运运指一圈:“我们和小冯叔叔还有江姨啊。”
“他们不去。”
张运运不禁问:“为什么?”
“放假回老家。”张爷爷说出来,看到好好同样惊讶,“跃民,没告诉他俩?”
张跃民比他还奇怪,“你天天跟他俩在一块,你没说?”
“我——”张爷爷想反驳,猛然想到他平时虽然不接送他们,但他们上学放学的时候,他会去小卖部门口盯着俩孩子过马路。赶上周末,张跃民和梁好运出去,也是他在家看着俩孩子,“我老糊涂了。”
“打住!”张跃民赶紧说。
张爷爷亟待出口的话咽回去,不甘心地瞪一眼张跃民。
张跃民打算后天下午放学接上孩子直奔高速,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一天,“我去收拾东西。”
“爸爸,米饭怎么办?”
张跃民想了想,“带上。给你刘伯伯和段伯伯尝尝。他俩好像还没吃过自热米饭。”
刘向东和段老三何止吃过,在公司加班错过食堂的饭菜就吃自热米饭。俩人办公室各备一箱。不过草原上的人不好这一口,外来务工人员又少,没市场,铺货赚的还不够来回运费,所以他俩跟张运运一样在网上买的。
网上购物还是张跃民教的。
张跃民帮梁好运弄网店的时候问过他俩,要不要也弄一个。牛奶纸盒装,里面又是水,很多消费者怕坏了网店不赔,或不知道该怎么找网店赔偿。以至于他俩的店开了一年多,一直不死不活。
网店又不用房租,不需要花钱打广告,网站偶尔还主动推荐,一个员工盯着就行了,所以俩人也不在乎有没有人买。
张跃民和梁好运到那天,刘向东和段老三的孩子都在,因为也放假了。
段老三的儿子在梁好运公司干一个暑假,体会到赚钱不易,张跃民又给他请几个家教,老老实实复习,今年走个二本。
到了大学,接触到的人跟原来混日子的时候交的朋友完全不一样,公司的高管和亲戚夸他也多了几分真心,小年轻能感受到,以至于见着张跃民和梁好运特狗腿。
一口一个张叔梁姨的喊,主动帮忙拎行李。发现一包吃的还抱怨:“买这个干嘛?家里什么都有。”
张跃民笑道:“运运和好好买的。他俩不信不出门,在网上点点点东西就能送到家。”
“爸爸,别说了。”张运运现在是中学生,知道要面子了。
张跃民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
刘向东:“买的什么?”
“水和自热米饭。”张跃民道。
刘向东的女儿比双胞胎小很多,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小孩儿忍不住踮起脚往袋子里看。
张跃民给她拿一盒。
小丫头双手抱住,对上张跃民温和的笑脸,突然就害羞了,转向她爸。
刘向东抱起她:“喜不喜欢?”
“这边又没有卖的。”刘向东的妻子接道。
刘向东想起来了,他和段老上购物直接送到公司,“那回头尝尝。”话音落下,注意到儿子也好奇,“这些就给我吧。”
张跃民递给他。
段老三道:“今天太晚,先在酒店吃,明天咱们出去吃。”
“那你们明天别来太早。”张跃民算算时间,“下午吧。”
段老三惊叫:“下午?你怎么不说晚上。”
“明天大阅兵,爷爷得看阅兵仪式。”
段老三恍然大悟:“瞧我这脑子。那明天上午去我家看。中午都去我家。”这句是对刘向东说的。
工人放假了,公司啥事没有,因为张跃民过来,这个长假也没别的安排,刘向东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太晚酒店不供餐,可刘向东给的钱多,张跃民和梁好运到房间,客房服务人员就把餐送到。
饭毕就各回各屋。
翌日八点,张跃民先敲女儿的门,再按儿子的门铃,最后到双人间门口喊他爷爷和楚兜兜起床。
一行人在酒店随便吃点,就出去尝尝当地早餐。
昨晚进城的时候整个城市安静下来,沿街的商铺关门闭户,乍一看跟帝都没两样。
早上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一家人出了酒店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皆穿着民族服饰,一身休闲打扮的张家一众反而像另类,导致向来调皮的张好好紧紧拉住爸爸的手。
张跃民难得看到她这样,“害怕?”
“不是。就是感觉很奇怪。”张好好不知道怎么形容。
楚兜兜:“像是到了异国他乡?”
张好好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感觉。”
“小点声。”张跃民提醒,“这边本就是少数民族聚集地,今天又是举国欢庆的日子,都走出家门很正常。想吃什么?”
张好好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因为好些东西看起来都油腻腻的,“我跟爸爸一样。”
张跃民懒得拆穿她,每样买一点,边吃边去段老三家。
张爷爷年龄大,张跃民等人不敢走太快,结果到段家正好看阅兵。
看到鲜红的城楼,张爷爷想到了六十年前的今天。
当年应该称之为开国大典。他是人民群众方阵中的一员。那时候城楼破损的厉害,那时候的兵骑的是马,现在的兵开的是坦克。那时候整个空军的飞机也没现在飞行表演队的飞机多……张爷爷越想越难过,领导人乘车检阅部队,他已泪流满面。
楚兜兜很担心,却不敢打扰老人,轻轻地戳戳他表舅。
张跃民摇了摇头。
段家一众看到他的动作,不由得屏住呼吸。
刘向东一家也来了,他的小女儿还不懂阅兵的意义,室内严肃的氛围却一向坐不住的孩子整整老实半天。
阅兵结束,张爷爷的眼泪哭干了。
张跃民拧一瓶水给他。
段老三的爱人连忙去拿湿毛巾。
张爷爷很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张跃民:“再活十年,咱们国家比现在还厉害。”
“再活十年?”张爷爷笑了笑,“那就真成了老王八。”
张跃民不禁皱眉。
“啥时候吃饭?”张爷爷不想他唠叨,赶紧转移话题。
段老三:“肉炖上了,炒几个菜就好。”
“羊肉?”张爷爷问。
段老三笑道:“中午吃牛肉。晚上出去吃羊肉。手把肉,烤羊肉串。人家做的好。”
来到当地吃着当地人做的当地特色,却是正宗够味。
张爷爷怕消化不良睡不着,通常晚上吃个半饱。今天却难得吃多。
他和楚兜兜一个房间,怕翻来覆去打扰到他,就要跟小曾孙换换。
张跃民本来给他订的单间,楚兜兜担心老人家,非要他俩住双人间。昨晚没也意见,今天要换回来,张跃民直觉不对。
张爷爷说不过他,只能跟他说实话。
老人胃口好,张跃民很高兴,也不嫌麻烦,大晚上的去买消食片,然后又陪他在酒店遛弯。
十点左右,老人舒服了,张跃民也困得睁不开眼。
翌日,一行人去骑马。
草原没什么玩的,好在地方大,又特别,马场待一天,蒙古包转转,五号上午梁好运带着跟刘向东和段老三签的合同,建筑公司的那个合同,心满意足的一行人就打道回府。
几个孩子觉得累,到家就各回各屋补眠。
张跃民开一路的车也累,回房睡一个小时起来不见爷爷,就问梁好运,“又去哪儿了?”
“我刚刚去买菜,看他在小卖部门口高谈阔论。”梁好运说着,忍不住摇头笑笑,“你真应该经常带他出去看看。老村长病入膏肓,看一次开幕式都能多活一个多月。爷爷心情开阔,他儿子也活不过他。”
张跃民:“我大伯?他能活。”
“大哥说的?”梁好运把刚刚从地里摘的青菜给他。
张跃民一边洗菜一边说:“他这辈子万事不操心,一天三顿饱一个倒,脸皮特别厚,能活到七老八十。”
梁好运想想他也没孩子闹腾,想吃啥买啥,“你我还不如他舒坦。”
“你跟他比?比不了。”张跃民看看青菜,“晚上吃什么?我这几天吃肉,总感觉吃伤着了。”
梁好运:“煮粥,炒一盆青菜。”
张跃民满意,几个孩子也非常满意。一盆炒青菜吃的干干净净。末了张运运还嫌不够,“爸爸,明天早上还做这个吃啊。”
张跃民:“明天做醋溜白菜。”
“也行。”保姆还没回来,张运运和张好好吃好就帮父母收拾碗筷。
俩孩子以前也不干。
家里就江大姐一个保姆,买菜做饭洗衣服拖地,他们要不搭把手,给再多工资人家也不敢——有命赚没命花。
张跃民念叨俩孩子一次,别把人累病了。俩孩子挺喜欢保姆江大姐,偶尔帮忙扫地,擦桌子,久而久之,不需要张跃民提醒,也会帮一把。
连着吃四天清粥小菜,一家人吃的想念荤腥,正好参加赵新宇的婚礼。
赵家办酒跟农村不一样,农村办喜事会拉张桌子收礼金。赵家是谁收谁的。赵爸爸这边的亲戚朋友把红包给他,赵妈妈那边给她。
赵新宇和他未婚妻也是各收各的。所以梁好运那份就给赵新宇。
赵新宇一见除了礼金还有礼物就忍不住皱眉,“师兄,不是说了,什么都不缺。”
“你嫂子买的,送你老婆的。”张跃民推的干干净净,“找她去。”
赵新宇不好意思,让他表妹招呼张跃民和梁好运,他给妻子送去。
伴娘好奇传说中的梁总送的什么,所以赵新宇一出去,就把门关上,让新娘拆开看看。
赵新宇的老婆可不是这么不讲究的人,不论伴娘怎么撺掇,就是不碰。直到两人回到自己的小家才把东西拆开。
一对水晶摆件,特别精致。
赵新宇的老婆惊得捂住嘴巴。
“这么高兴?”赵新宇诧异。
他老婆摇了摇头,“不全是。我之前想买,我妈不让。说这东西贵,不实用。我要自己买,她又说易碎,家里有孩子不能放这种东西。摔碎事小,伤着孩子事大。她这样说了,我哪敢买。没想到……那个梁总审美真不错。”
赵新宇:“她和我师兄的审美都不错。对了,师兄让我明天下午过去一趟。”
“什么事?”
“我没顾得问。”
“那我跟你一起去。算认认门。”
赵新宇想到什么,笑了:“他们家好认。”见老婆好奇,“明天你就知道了。”
两家酒席一起办,不存在回门。可很多东西还在娘家。翌日上午,两人回一趟娘家搬东西。下午,赵新宇从他岳母家开出来十多分钟,拐进胡同口走十来米就把车停下。
赵新宇的老婆诧异,“这么近?”
“一直这么近。他们要是搬去新家更近。”赵新宇指着东北方向的高楼,“就那儿。”话音落下,大门从里面打开。
赵新宇一看是江大姐,冲她点了点头,就扶着老婆进去。
江大姐:“在书房。”
书房就是堂屋东间,所以两口子直接去堂屋。
“师兄!”赵新宇进门就喊。
张跃民从里面出来,手里还拎着两瓶茅台。
赵新宇下意识问:“你在喝酒?”
“你再看看。”张跃民把茅台递给他。
赵新宇看了看上面的商标以及年份,越看越眼熟,“这,这是我的那两瓶?”
“我一猜你就忘了。”张跃民无奈地看他一眼,“以前放家里怕你爸喝了。现在可以拿回去了吧?”
赵新宇放茶几上,“现在拿回去也没人喝。我爸三高,我妈不准他喝。我们单位也不能喝酒。”
“那就卖了。”张跃民算了算,“加上你们的礼金,应该能买一套房。房子还有升值空间。”
赵新宇的礼金加卖酒的钱不够,于是看他老婆的意思。否则他就得动用定期存款。
对方并不喜欢高层的房子,但张跃民说的是“升值空间”,不是自己住,“你我认识的人也不缺酒啊。”
赵新宇想到他们那个圈子的人,谁家都有几箱茅台,多是逢年过节发的。不用钱的喝不完,谁花钱买。
“师兄,算了,这酒还是表舅给的。”
“要是哪天没看见蒸发了呢?”张跃民看一眼酒,“快少一两了。”
赵新宇不禁问:“少这么多?”
“多少年了?”张跃民反问,“我们又不懂藏酒。再说你放我这儿快十年了。”
赵新宇的老婆惊呼,“这么久?”
“国足出线那年,他拿来要庆贺,你嫂子说等小组线出线再庆祝也不迟。谁也没想到一轮游。”张跃民想想两人的身份,也不适合卖酒,“要不就还给你舅。”
赵新宇:“我舅也不差这两口酒。我现在还给他,他肯定挤兑我小家子气。”
“那我帮你卖了。不说是你的。正好向东有朋友要这种陈年茅台。”张跃民。
赵新宇:“随便你。要不留你喝吧。”
“先不说酒,你们要想投资房子也得抓紧。”张跃民朝东边看一眼,“我在那边买的房子,零头快赶上当初的房价了。”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夫妻惊得张大嘴。
赵新宇的老婆更是惊呼,“疯了?!”
张跃民:“开发商运作加市场需求很正常。我这处院子买的时候十多万,现在加两个零我也不卖。再往后可能得加三个零。”
赵新宇知道这几年房子涨得厉害,也没想到这么厉害,“难怪嫂子搞房地产。”
“你嫂子跟主业是房地产的人不一样。她是用公司要存银行的钱搞。”
赵新宇:“那帝都有嫂子盖的楼盘没?”
“帝都的地太贵。”张跃民摇了摇头。
赵新宇看他老婆的意思。
对方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他过两天回单位,我这个样也没法看房。”
“兜兜的堂哥跟别人一起弄个房产中介,手里有新房,也有二手房。你们有喜欢的,让他帮你们留意一下。”
两人本来有点犹豫,一听楚家也参与进来,便知道大有可为。瞬间决定听张跃民的。
张跃民当着两人的面给楚兜兜的大堂兄去个电话。结果那边跟他“讨价还价”。中介费免了,有好房子给他留着,张跃民要帮他从学校里找几个人,给他们公司弄个网站。
张跃民是好气又好笑。对方说价钱好商量,他又没法拒绝。
楚兜兜的堂哥有钱,其实也可以找别人。可哪家公司的人能有张跃民的学生牛。那些学生毕业后不是进国字头单位,就是进全国百强单位。
他找那么大的公司做网站,价格可得翻一番。
赵新宇和他老婆虽然也在张跃民跟前,电话没开免提,所以不知道中间还有这茬。
话又说回来,赵新宇那两瓶酒张跃民没喝,一来梁好运不喜欢他喝酒,二来他经常开车,也没机会。
他给刘向东去个电话,第二天就把酒卖出去。
房子交给专业的人,十月底,赵新宇和他老婆的零花钱变成一套房。房子到手,他们只看一眼就交给中介租处理。
赵妈妈特意打电话谢张跃民,给他添麻烦了。其实张跃民早就想把赵新宇的酒处理了。因为他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拿出来称一下,蒸发的多,还得给他换地方。别提多麻烦。然而这事不能告诉赵妈妈,否则赵爸爸知道又得数落赵新宇没出息,酒也拿出去卖。
以免真传到赵家老两口耳多里,这事张跃民连梁好运也没说。
梁好运倒是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帝都工人工资太高,梁好运不打算在总公司那边盖厂房。以后就算盖楼也是租出去。江北县工人工资低,那边也有地方,梁好运决定在那边扩张。
张跃民赞同:“现在道路好了,运输成本大大降低,在那边也行。对了,江北县那事还没出结果?”
“哪事?”梁好运问。
张跃民:“古韵。”
梁好运恍然大悟:“省领导忙,可能忘了。也有可能他没大问题,就给他个口头警告。那边又不知道古韵是古老的女儿。”
“不知道?”
梁好运点头:“江北的那个书记只知道她姓古。古虽然不是大姓,也不是什么冷僻字。”
“那要是哪天古韵去河东省拿地,可就有意思了。河东省的领导班子肯定知道‘古韵’这个人。”
梁好运笑道:“那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你跟那边的领导班子不是挺熟的?”
梁好运:“十年前还行。现在很多人我都不认识。再说了,这几年我都是从机场直接去江北县。再好的感情——”
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梁好运拿出来一看,惊讶的张嘴。
张跃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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