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脱了鞋,扔在田埂上,挽起自己的袖子和裤腿,拿着刚才从家里找出来的最大的那个簸箩,赤着脚大喇喇踩进了泥泞不堪的水田里。
水田的地不太好落脚,苏瑾摇摇晃晃得好不容易才站稳了,因为身体的重量两只脚深深陷在水田的泥土里,抬脚的时候特别辛苦。
一脚深一脚浅得走路让苏瑾有些不太习惯,不过因为她小时候经常跟她那个农业学教授的亲妈下地采样,经常会走这样的水田,想要走得又快又稳都是有技巧的,适应了一会儿,她很快习惯过来。
苏瑾努力弯腰着,低头慢慢在水田里挪动着,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肉山在慢慢移动。
有路过的村里人瞧见她这样都忍不住在嗤笑,也有窃窃私语的,还有一些人更是直接冲着苏瑾喊道。
“锦绣,你在干什么呢?难不成是什么让你能瘦下来的新方子?”
说完,那几个一道儿走来的村妇顿时笑作一团,尖利的声音很高亢,有些像是被锁住了脖子的鸭子。
苏瑾不理会这些人,仍旧是低头仔仔细细在那些水田里头找着,仿佛根本听不见,也看不见。
笑了一会儿,那些村妇就觉得讪讪得没趣儿。
今天的苏锦绣这是怎么了?
若是平时,她们这样笑话她,依照苏锦绣不肯吃亏的性子加上那个火爆脾气,早就已经扑过来和她们吵架动手了。
这种事不过是开开玩笑,谁先动手就是谁不对。
到时候苏锦绣发起疯来,盛济民必定会过来臭骂她一顿,看着一向来对着她们恶声恶气得苏锦绣对着一个上门女婿低三下四,甚至是下跪哭诉,简直就是一场好戏。
村子里闭塞,日子又无聊得紧,她们平日里最大的快乐也就是说说闲话,看看苏锦绣出丑了。
可今天的苏锦绣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了。
几个村妇互相给了个眼神,低低切了一声,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有人用手掩着嘴,低声说道。
“这是当上举人娘子了,就看不上咱们这些白身了?”
“嘁,她有这个命吗?盛济民如今发达了,能看得上她?瞧瞧她那副样子,就跟只母猪似的,将来盛济民若是真的金榜题名了,难不成带着她这模样的出去见那些命妇贵人吗?那脸还要不要了!”
随着一阵刻薄的笑声,这些话随着秋天萧瑟凛冽的风飘进了苏瑾的耳朵里。
让她不禁想到自己上辈子的时候。
当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是怎么说的?
“真当自己是大作家了?”
“爹妈辛辛苦苦培养出来,就天天在家呆着?真是不孝啊,没个工作将来就是嫁给乞丐人家也不要啊。”
“赚个屁,每个月拿个四百块全勤就顶天了……”
这种话,这些年苏瑾明面上背地里都听了多少了,再恶毒得也有,甚至还有不打个招呼就领着或残疾或嗜赌的老光棍要上她家来要给她介绍对象的。
开口就是为了不让她家断子绝孙想要倒插门进来,将来好继承他爹的私人医院,还让她不要挑三拣四的,有人要就不错了。
这些玩样儿最后还不是一个一个都被她打脸了,之后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这种人见多了,这种话听多了,就见怪不怪了,全当群狗乱吠了。
苏锦绣低着头,眼睛一错不错的就盯着水田里的某处,那块烂泥地下有一圈一圈的泡泡吐出来,大概是有不少好东西的。
老底子的水田里头不像现在,里头有不少好东西,或鱼或虾或螺丝泥鳅,运气好的话抓到几条黄鳝一只鳖也是有可能的。
那可是纯野生的,都是大补。
苏瑾把手小心翼翼的伸进水里……
却听见一个村妇吊着嗓子笑着朝着苏瑾喊道。
“哟,锦绣啊,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了,再怎么着你能有云家小姐那身条?就算是真有那身条,也要有她那张天仙似的脸蛋啊,是不是?”
她的声音太大,惊到了土底下钻着的鱼,苏瑾的手来不及掰开那块土,那条鱼就嗖得窜了出来,眼看着一溜就要没影了。
苏瑾眼疾手快,手中的簸箩猛地一捞,伴随着一阵泥与水的飞溅,那条鱼在簸箩里猛地弹跳起来,甩出去的水珠子和泥点子一直到了田埂上。
刹那间,那几个村妇身上的衣服都变成了波点,脸上身上满是泥水。
特别是那个说话刻薄的,她站在水田边上距离最近,身上溅到得最多,甚至连大张着的嘴里都吃了不少泥水。
“啊——”
一群女人顿时尖叫起来。
苏瑾身上也是又湿了个透,她小心翼翼抱着自己的战利品,扔进了带来的木桶里,这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直起身子挑眉淡淡扫向几个村妇,眉眼间却是含着笑。
“哟,几位嫂子都在啊,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啊,怎么弄成这样子?还不赶紧回家洗洗,大冷天的不好好搁家里呆着,站在田埂上吹什么西北风,要是着凉了病了,家里那么多活计,男人孩子又帮不上忙,怕是婆婆又要走街串巷到处说你们这当儿媳妇的不是了?”
几个村妇脸上都忍不住抽了抽,一向来直肠子的苏锦绣什么时候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可她脸上挂着笑,眼神有特别真诚,她们也不好真的跟她吵起来。
关键是她们也不敢啊。
这万一真动起手来,她们也不是苏锦绣的对手啊!
这些村妇平日里看着一个个惯会挑拨离间的,撕逼骂架没有不上手的,可真动手一个比一个怂。
就孙锦绣这体型,一屁股能坐死一个。
那个颧骨最高面向最刻薄的村妇,拍了拍身上湿漉漉的水和泥,脸上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
“锦绣,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苏锦绣脸上仍旧是笑,只是那种皮笑肉不笑让高颧骨的村妇看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不是学你的吗?王嫂刚才不也这么跟我说话的,嗤,你这声音跟鬼叫似的,还差点吓跑了我的鱼。”
被叫做王嫂的高颧骨村妇脸色更加难看,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了。
她讪讪得笑,“我这不是关心你么。”
苏瑾也笑,“我也是关心各位嫂子啊,想着各位嫂子能家庭和睦,才能有空站在这儿出来说别人家的闲话不是?”
王嫂笑不下去了,她掂了掂自己臂弯里挎着的竹篮,枯黄的脸染上一层绯红怒容。
“苏锦绣,我说的有错吗?盛济民和云家小姐那些腌臜事,咱们村子里还有哪个不知道的?你自己不也上门闹过好几次了吗!还不许我们说了吗?!”
她盯着苏瑾那张又黑又丑满是横肉的脸,只等着苏瑾发作。
她心底幸灾乐祸得想着,说不定,她会拿着菜刀砍上云家的大门去,那可是一场大戏。
谁知道,苏瑾仍旧是含着笑,冷冽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却上上下下扫了王嫂一遍,最终在她有些松散赘肉的肚子上来回晃悠。
“先管好你自己吧,你这肚子再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你婆婆就要让你家男人休了你,她可是连下家都找好了。我至少有吃有喝有地方住,你呢?”
此话一出,其余几个村妇也都是窃窃私语起来,目光在王嫂的肚子上转悠着。
“王嫂成亲五年,一连四胎都是女儿,听说在婆家日子可不好过,婆婆可嫌弃她了。”
“早就听说她婆婆有休了她的打算,没想到是真的,怪不得看她越来越刻薄,原来是自己日子过得不好。”
“锦绣说的没错,她要是真的被扫地出门,爹娘早就没了,哥嫂家肯定是不会让她住的,怕是真的要无家可归了。”
那一句句话像是刀子一样扎进了王嫂的心口里,刀刀入肉,扎得她一个劲儿得直淌血。
王嫂面目瞬间狰狞起来,她跺着脚,尖叫着朝着苏锦绣嚷嚷,那做派像是一言不合就要跟苏锦绣打起来似的。
“你胡说,你这小贱蹄子胡说什么,我要撕烂你这张嚼舌根的嘴!”
眼看着就要冲上去,一同来的村妇们赶紧拦住了她,扯袖子的扯袖子,拽胳膊的拽胳膊,抱后腰的抱后腰,生怕她真的跟苏锦绣打起来。
“王家嫂子,你别生气,锦绣这丫头说话直,你又不是一天两天见她了,消消气,别跟她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王嫂扑腾了两下,没挣脱,气急败坏得转头死死瞪着劝自己的那个嫂子。
“你帮着这个小贱蹄子说话!”
那个嫂子也是一脸无可奈何,扫了一眼已经抱着自己的簸箩继续弯着腰不知道在水田里头挖着什么的孙锦绣。
她压低了声音对着王嫂说。
“我哪里是在帮着她,我分明是在帮着你。你忘了那会儿张家小子非要跟她练练,结果被一巴掌拍土墙上抠都抠不下来的,张家小子到现在脑子还有点不灵光呢!你不要命了,真跟她动手!”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彻彻底底把王嫂浇醒了。
“你们都起开!”王嫂挣扎着推开了那些拉着她的人。
她咬了咬唇,恶狠狠盯着苏锦绣一坨小山似的背影,最终是狠狠啐了一口。
“我倒要看看,你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说完,她挎着篮子气冲冲走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守住自己的家,不能让那个糟心的婆婆真的把自己扫地出门了。
她为了这个家做牛做马整整五年,如今家里头日子好过了,想要一脚踹开她娶个年轻漂亮能生儿子的,门都没有!
王嫂走了,可其余几个村妇却没走,反而是围在水田边的土路上,看着苏锦绣没一会儿就从水田里头摸上点东西来。
这些东西她们倒是认识,只不过除了稻花鱼,大多数东西都不知道苏锦绣捉来干什么。
眼看着苏锦绣没一会儿功夫已经抓上来三条稻花鱼,个头不大不小,但是却够一家子吃一顿了,几个村妇面面相觑都有些眼红。
这些稻花鱼在秋收之前村子里所有的人都是捞过一轮了,照理应该是没有多少漏网之鱼,或者只剩下一些不能吃的小鱼苗苗。
没想到着苏锦绣的运气竟然能好成这样子。
一个村妇笑着说,“呵,锦绣啊,你今天运气可真好啊,这都第三条稻花鱼了。”
苏锦绣把那条稻花鱼扔进水桶里,低头看了一眼今天的收获,已经不少了。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水和汗,把身上的衣服和挽起的袖子裤腿绞干了,这才晃晃悠悠从水田里上来。
抬头看着面前这几个如狼似虎盯着自己的女人,苏锦绣还能不明白她们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咧嘴,露出憨厚的笑容,提起那只桶摆在几个村妇面前,笑着问。
“嫂子今天想要改善下伙食?正巧我也吃不了三条。”
开口那女人脸上笑开了花,一边瞥眼对比着哪条鱼更大一点自己认准了好下手,一边笑着说。
“那怎么好意思?”
苏锦绣话锋一转,“我就收您一条十个铜板,比镇子上卖的便宜多了,您不用客气。”
女人的笑容瞬间一僵。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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