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仁君起了个老早,她先是客栈后院的水堂洗漱,随后在酒楼的主餐食的楼面里吃了早餐。
她今天穿了一身整洁简单的长衫短褂,青丝用布襟包起,女相尤显但行动上却轻便不少,像个青衣白衫的玉面书生。
一日之计在于晨。陆仁君深以为然,并日日牢记于心。
“山之外,行万里路远;水月前,千帆竞渡……”她在窗前朗声诵读古文诗书和闲云游记,惹得住在她隔壁的耿竹枝来敲她的门。
“砰砰砰——”
“姓陆的,一大清早的你声音那么大?!没看见还有人在睡觉吗?!你给我把门打开!”
打开门,一袭白衣的耿竹枝散着头发,眼看是被她吵醒后匆忙间只来及编了一条松散的马尾辫,娇艳的面容因生怒而添了几分娇红。
陆仁君微微一笑,握着一卷诗书,拱手道:“竹枝好,仁君在家中有早起晨读的习惯。若是吵了竹枝,我就小声些。”
“谁跟你睡隔壁还要忍受你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情,早干嘛去了!非要我起这么早。”她怒气腾腾地盯着开门的陆仁君,然后瘪了瘪嘴撞开她,大咧咧的进门在桌前桌下。
“什么毛病啊……”耿竹枝小声道。
陆仁君踉跄着站稳,将她的话听得明明白白的,闻言却不怒。她关门转身,来到桌前盛了一满杯的热茶,递到耿竹枝跟前。
陆仁君文雅一笑,“竹枝所言极是,是我出门在外没有想这么多。之前一直我们在走水路坐船,或是在马车上赶路。”
“我每日晨读,见天祈与江娘都没有反应继续安睡,今天才知道原来她们是忍受我颇多。”
耿竹枝握着茶杯,吹了吹上头的热气,闻言喝茶,哼了哼。
“幸得今日竹枝点醒了我,那我明天晨读在往后推半个时辰好了。”陆仁君提壶倒茶,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说道。
她端书品读,清朗的面容仿若浸了水晕开的墨画,丝毫不觉得寡淡,反而极有书香韵染的味道。看她小声读书,心中郁气都疏散不少。
耿竹枝见她故悠哉地读物,不死心地摆弄手里空了的茶盏,瓷器相撞,哐当作响。
她趴在桌上,伸出手勾了勾陆仁君的袖子,盯着她宽袖下露出的一小节洁白的手腕看。
“哈啊~”然后打了个哈欠。
陆仁君侧颜光洁,玉面勾狭,闲雅兼修。她放下书正视耿竹枝,温声问道:“竹枝可是觉得无聊?不妨我与你讲一讲书里的故事,可助你排解乏味。”
她倒好,见耿竹枝被她吵醒到自己屋子里头盯着她,不劝人回房补觉就罢了,反而拉扯着耿竹枝要给她讲书。
耿竹枝抬眸,“书里能有什么吸引人的?”
陆仁君道:“书里有方外之境,有圣贤道理,有取经之道……”
耿竹枝也说:“书里有方外之境,有圣贤道理,有取经之道。”
陆仁君十分诧异,耿竹枝竟然想也不想就自问自答与她说了同样的话,顿时引为知音。
她话音轻快,举止促狭,有碍她平时的淡定姿态,激动地说:“竹枝难道也爱看书?懂得的道理和我有相似之处。不知道竹枝怎么看待书中经验之谈与现实的间隔?”
“先人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我想,那必定是书教人如何耕种农桑,换取千升斗米。”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1’书教人学理,懂经营策略。”
“众所周知‘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2’,于经商上有天时地利人和,所以商人获利越是懂经营的人就越厉害……”
耿竹枝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握着手里的书卷,一副指点苍穹,高瞻远瞩的做派,顿感无趣。她打断了陆仁君,倏然问及:“那你怎么看待书里说的君子四物的精神?”
耿竹枝勾唇浅笑:“竹枝清高,可不喜欢听你这些大道理,清者固然清傲,凌风而立,不惧艰难万阻。”
陆仁君愣怔,她听到耿竹枝的话下意识回道:“文人以竹的坚韧自诩,自然是有其独特之处……”她思索片刻,囚于自己的神念之中转不出来。
蓦然间看到面前稳坐木凳背挺如竹的女子,陆仁君嫣然一笑。
她醒悟了,自怨地感慨道:“竹枝,原来是这个竹枝……还请竹枝见谅,仁君方才没有懂你的意思,将你冷落了。”
“你既是不爱听这些,不妨之后与我同去城中转一转,你我二人作陪,花雾城民风还是极好的。”
耿竹枝完全睁开眼,不再用鄙夷的目光看她,目光坦荡而敞亮,颇感兴趣道:“好啊,现在就去?”
陆仁君摇头,她放下手中的书卷,在桌上用手将边角按平,款款而来:“竹枝还未用过早膳,也未梳洗,不妥不妥。”
耿竹枝经她提醒想起自己还是刚睡醒的邋遢样,一个激灵便站起身,“你怎么不早说!”
狠瞪了她一眼就往门口走去。
见到耿竹枝掀开门缝往外看,确认没人再闪身而出的模样,陆仁君憋在心里,低声含笑出声,“哈哈哈哈……”她怎么知道这姑娘如此有意思。
明明是被她吵醒的,却生生备着倦怠的精神听她讲了好一会儿废话。如此有脾气、有心性的姑娘,应当不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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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时间不早,往日起床很早的宋、江两人还未寻过来,陆仁君心里奇怪,主动离开房间去寻二人。
同时也想把耿竹枝在她这里走过一转,是个不错的姑娘的话也告诉宋天祈。
陆仁君来到宋天祈和江姒儿的房间敲了敲门,“咚咚——”
“天祈,江娘,你们醒了吗?”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收起扇子,拢了拢宽袖,微笑着推门而入。
她刚走到里屋的屏风边,便被床上的两头吓了一跳,脚步下意识往后退缩,动作微小地摒住了呼吸。
白虎听到动静睁开眼,将低垂颔首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双虎眼铜铃大,夜里幽冥的双眸白日里却是清澈的碧蓝色,好似闪着光的琥珀。
看到是陆仁君,她见怪不怪地圈着怀中小兽继续安睡,霸道的盘踞在床上,丝毫不打算下来。
陆仁君被虎眼看得汗毛直竖,正想溜出去叫人,脑海中就听到了宋天祈冷淡无波的声音。
‘是我。’
“天祈?!”陆仁君惊道。
床上的白虎就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不悦的神色明明白白。
‘老虎成精了?!’她试探地往前走动,望着白虎越发明显的情绪,以及和宋天祈如出一辙的冷傲面僵地模样,心中明白了原来白虎就是宋天祈。
团成一圈的小白狐卧在白虎的怀里,斑驳两色的虎尾巴被它当作了枕头,垫在脑袋下边。
小东西毛色和白虎相近,若不是白虎低头呵气示意她看向床心,陆仁君险些把江姒儿忽略了过去。
陆仁君心中安定了下来,她好奇心不减,小声地靠近白老虎,问道:“天祈,你怎么是这个样子?江娘怎么样了?你们这是……?”
宋天祈抬了起来虎头,她低头舔了舔白狐的头顶,传音道:‘没事。她嫌晚上热,我就化成原形了。’
陆仁君好奇地盯着宋天祈看了一会儿,直把眼前在凡人眼中视为入家门为不详的“凶兽”看得头皮发麻。
宋天祈忍不住说道:‘你还有事?如果是去打探百花宴的事情,那我现在和你一起……’
“不,不必了。”陆仁君啧啧称奇,溢于言表的兴致勃勃,她胆大的凑近宋天祈的耳朵边,望着她耳朵上的毛毛心中痒痒,小声说:“我与那名叫耿竹枝的姑娘相约一同去城中,介时我会去将采买食物和打探消息。”
“我看你给江娘治疗伤势,你和江娘一路上都累坏了,你们继续睡吧,我就不打扰你了。”说完,陆仁君眼疾手快地搂抱住白虎的上半身,然后飞快松手,抽身离开。
她的背影行色匆匆,脚步轻快得似乎得了什么大便宜,春风芙蓉面,淡扫娥眉见浅月,弯起的嘴角怎么地都压不住。
弄得宋天祈一脸莫名其妙。
她低下头,将头顶和怀里的江姒儿相触,二者眉目相接,奈何白虎闭上了眼认真探视白狐的体内,不知道两人的姿势多么暧昧,多么的……生动活趣。
可以想象,一颗巨大的虎头满脸严肃地用眉心贴上白狐伶俐娇小的脑袋。
白狐的整张脸都挤在虎额上,蹙眉皱巴得可爱又让人好笑。
不过一会儿,陆仁君走后,宋天祈就继续趴了下来。短短半柱香内,她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和江姒儿成为朋友后,江姒儿带着她去冰湖凿冰烤鱼的经历。
她的身边是一篮子出冰后就死透了的冻鱼,两人落脚的山洞里炭火正浓,女童神采飞扬地说这着话,手中翻飞,不停歇的翻烤着鱼。
而自己呢,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唯有那鱼香钻入鼻翼,惹得她食欲大动。
白虎幼兽高视阔步、精神十足地蹲坐在地上,灵光一动便在洞口设下了结界,挡住了窜进来的风雪。
她盯着女童手里的鱼,时不时配合的点头。
江姒儿见她“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以为她真要从明天开始就跟着自己去修行、打坐,一个高兴就把最大的那条鱼递给了宋天祈,自己吃了小的那条。
那天青丘下了雪,两人在避雪的山洞待了很久。夜里才被寻来的狐族长老,将两个不听话的小家伙找回去。
宋天祈一直记着那条烤鱼的滋味,鲜嫩多汁,鱼刺清脆,一咬就嘎嘣作响,脆骨软肉,口感大增。
这么想着,她睁开眼又舔了舔江姒儿的头。
吊睛白额碧眼越发深邃,心中暗自决定什么时候要再去青丘的冰湖吃上一顿。‘要是能把鱼塘……鱼种也迁到虎族的雪山上就好了。’
想到此处,白虎低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被子的小家伙,一脸莫名的高深晦暗。
白狐瑟瑟发抖,身子更加紧绷:呜呜……发生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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