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西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看着地上的陶碗,沉默了一下。
家里比他想象的还要困苦一些。
仅有的两次短暂清醒的时间里,他见到的吃食都是野菜和豆饭,野菜是用一种叫做釜的厨具放盐煮的,豆饭就是黄豆煮熟煮软或者碾成粉做的,这里的人叫做大豆。
野菜和豆饭在他眼里是很好吃的,但吃多了的叶家人肯定不这么觉得,而且现在夏天就快要过去,就算是吃水煮野菜,估计也吃不了几天了。而豆饭比起村子里其他不少人家吃得起的米面,自然是次一等的吃食。
再有就是,得了原主的记忆,即使是没有吃过,野菜和豆饭的味道也深刻在了叶西的脑海里,叫他也有了一点点的小贪心,除了野菜和豆饭,他也好想吃米面做的饭,还有肉、蔬菜、水果和甜品糕点……
叶西暗地里吸溜了下口水,这里的食材丰富,比起末世里吃个水果都要跟人拼命,只拿那种叫做钱币的东西来换吃的用的简直太省事了好吗?
嗯,好像也不是太省事。
至少钱还是要努力赚才能有的。
叶西虽然没有经历过末世之前的生活,但师父师公,以及佣兵队里的那群人,年轻的时候可没少享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奢侈生活,甚至去饭店吃饭都是吃一半扔一半的。这些人平日里没少在他面前炫耀,也叫叶西没少了解末世之前的人类生活,再有很多遗留下来的图画甚至是影音资料,叶西偶尔清闲的时候也会看看,画梅止渴解解馋。
事实上,就算来自末世,叶西也绝对不是什么大字不识的文盲,队里卧虎藏龙,一个个又颇有些忧国忧民的酸腐情怀,生怕人类文明因为末世就此中断不复存,因此平时没少逮着叶西摧残,各种杂七杂八的知识都死命往他脑袋里灌,而叶西为了自己时常造反的肚子也只能忍气吞声地接收了。
要他说,什么狗屁的忧国忧民情怀,那群人纯粹就是看不惯他有空间,可以偷偷在里面藏吃的,故意找个由头折腾他罢了。
不过现在叶西倒是真心感谢起他们来了,如果不是那群变态,他现在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更别说为了应付那些变态往空间里装一堆没用的书了,真要空间空空的穿到这里来,叶西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把自己养活。
感受到空间的存在,叶西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也有了计较。
叶云见四郎看着那碎掉的陶碗久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害怕挨骂,不由轻拍了下叶北的脑门,道:“就你闲嘴巴,我去给四郎熬些粟米,你在屋里陪你四哥说会儿话。”
又对叶西道:“莫担心些有的没的,累了就睡,休要贪玩逞强。”
见叶西应了,叶云这才满意离去,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不过白说一句,她家四郎从小便聪慧懂事,爹娘送他去读课,从没叫人失望过,甚至连夫子都夸赞四郎秀外慧中,聪颖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小秀才,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怕是去年便能参加州试了。
如今四郎醒来,要她说,自然还是要继续读书才不枉费上天给的这副伶俐头脑,只是家中如今这情况……
叶二娘着实为难了起来。
到底是久病初醒,叶西从叶北这里套了些话,便有些疲倦,小家伙心细,看出来后便小心叮嘱他躺下,叶西摸摸他的脑袋,就又躺下,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就睡到了黄昏时分,叶西醒过来的时候,叶三郎早就回来了,他们今天运气不错,果真捉到了一窝兔子,足有六七个,叶南将砍来的柴和摘到的野菜野果全部送与其余两人,厚着面皮将三只稍小的要了来,两人知道他家四郎的情况,也都没有异议,拿了柴和野菜等物分了回家了。
叶南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得了叶西醒来的好消息,只是进屋去看的时候,叶西早又睡下了,他便忍着激动没去打扰。
帮床上的人把被角掖好,叶三郎转身又去了院中,去处理带回来的三只兔子,本打算熬了肉汤给四弟喝的,现下叶四醒了,那便炖得软烂一些,叫他好好补补。
叶二娘和叶北也在,叶二娘将烧开的热水倒进木盆中,剥了皮的一只野兔扔进去,用菜刀沿着腹中划开,接着开始清理内脏和下水,小孩则蹲在旁边拿薄石刀清刮兔皮。
这兔子只伤了腿,皮毛还是完整的,虽然这么一小只兔子的兔皮换不了几个铜板,总归聊胜于无,剩下的两只皮毛倒是没什么伤口,一起卖了也能赚点家用,至于剩下的肉,只能用盐腌了,往后再说。
叶三郎接过盆中的下水,帮着清洗。
下水处理起来麻烦,清理得再干净,煮出来也带着腥燥味,寻常人家宁愿去挖野菜吃也不会吃这些,叶家姊弟却不嫌弃,仔仔细细弄干净了,一齐放在一边。
三人一边准备今晚的饭食一边在院子里小声谈话。
叶云对叶南道:“地里的豆子要熟了,过几日我两个去收了来,晒干了去张大娘那换些豆腐吃。”
这年头豆腐不是什么稀罕物,只略比粮食贵一些,因着鲜嫩味美,比豆饭好入口,妇孺老弱均很爱吃,四郎躺了这么久,身子太弱,吃豆腐再好不过。
叶南应了,道:“地里那点东西,我去便好,阿姊你在家照看四郎便是。”
为给叶西买药,家里的田地卖得差不多了,只留了两亩旱地种些豆子,收成自然不够一家吃的,叶南现下便琢磨着要不要再去一趟景州,得了银钱,将田地赎些回来。
今年是不成了,等来年春天种下粮食,只要收成不是太差,交完地税,其余满足一家人的吃食应是够了。
叶云瞅了一眼身材高大的三郎,道:“也好,豆饭不好克化,明日我去村头用石磨磨些豆粉回来,给你们做豆饼吃。”
一直闷头干活的叶北抬起头来,哎了一声,小脸上瞧着就乐滋滋的,往日阿姐忙着编草鞋和照顾四哥,没甚心情弄什么豆粉,家里吃的一直都是豆饭,小叶北嘴上不说,其实可羡慕村子里其他小孩可以拿着豆饼出去吃了。
叶南一眼就看透了小五的心思,大手呼噜一下小孩的头发,笑骂道:“出息。”想着这些日子小五还算乖,叶南挑了挑颇是俊逸的眉毛,“改日去县里,你若能去张大郎家把牛车借来,我就带你去。”
叶北先是眼睛一亮,听到张大郎三个字,又苦了脸,嗫嚅道:“我、我人小面也小,人家不肯借我的,三哥陪我去罢?”
叶云拿了菜刀开始剃肉,闻言斜瞪叶南一眼:“作甚又吓唬他?”
张猎户日前上山不小心划了脸,本就凶相的脸更加叫人发怵起来,村里小孩都怕,又是两个月之前来在此定居的外来户,村中人都不甚了解,就是叶云见了那人心里也有些打鼓,偏叶南这愣小子上赶着跟人凑近乎,叫叶云不知说什么好。
叶云不放心,“张大娘家里每隔两日都要去县里运豆腐,我跟她说一声,你和叶北还是照旧搭她家的牛车去。”她也不问是什么事,只因每月这个时候,叶南都要进去县里一次为叶西买药,如今四郎虽是醒了,也莫要乍然就停药的好。
叶南没应,突然换了个话题道:“阿姊,你可知如今县里为何这多人要来?”
“这有甚不知的,你不是早说过?两月前,官家出了那什么‘开中’法,以盐引为条件,要招各路商家运粮至封州,好叫边关石饶的军兵们莫要再为军粮苦恼,你同辛谭两个帮人运粮不就是应了那远行到此的商家,出气力护粮到景州的?”叶二娘三言两语便说了个清楚,阿爹曾读过书,对他们几个虽不如四郎那般重视,也是教了他们如何识文断字和明事理的,叶家姊弟皆以此为豪。
也亏得官家出了这“开中”法,那些商家为了保障粮食的安全,一路广招青壮运粮,他们所在芜州距离封州不远,亦有不少人在这里招人,叶南几个也因此才能得到机会,从中赚些银钱。
只是叶二娘心中亦是可惜,听闻芜州地大,能出粮的地方颇多,他们青曲县自然也是如此,那些商户为了能买进多的粮食,不惜略抬粮价也要入手,这时节本是要收成之际,粮价在一年内最贱,却也因为这件事,几乎与春日的粮价一般高了,如何能不叫农人们高兴?
就叶二娘所知,这短短两月时间,村中人好些户人家都因为卖了家中余粮而小赚了一笔,往年是从没有过这般好事的。
若是她家也有多余的粮食,自然也不惜卖些出去给那些行商的。
叶南:“那便是了,人人都为了盐引来此,为此打算在附近常住的商户也有不少,咱们这地是去往封州必经之路,村里来人也是应当。”
叶二娘一点就通,这下明白了,但又心有疑惑:“那张大郎瞧着委实不像个商户。”
她又想,官家下榜才将将两个月,那张大郎几乎是同时间来到青曲的,可见消息之灵通,怕不是个单打独斗的小商户,而是那背后有着商家的。
叶南摇了摇头,那张大郎一身悍肉,身姿挺直如峰,一双眼锐利如刀,叫人不敢多看一眼,虽然自称是猎户,但那通身气势,又岂是常年打猎能练出来的?这样的人,恐不是商户,而是武夫,那种专门护持商家货物和保护在外行走的商人的武夫。
他这些时日在外面待得久了,长了不少见识,也见过那些豪商巨贾为争盐引暗地里派自家武夫下黑手的,很少有见什么武夫气势有张大郎这般强势的。因此那日他被张大郎有意无意试探打听什么人时,心中便有了猜测,觉得这人背后应是有商家的,对方自然也是为盐引而来,只不知为何,双方走散,那张大郎便居在此处打探些消息。
自然的,他对那张大郎背后商家的实力也就看得更高,这样的人,自是得罪不起的,而那张大郎约莫是觉得他常在外走动,消息灵通些,故而有意同他交往打探些消息,他也就装作不知,当作寻常般与人相处便是了。
叶二娘见三弟如此,也就放任他去了,几个兄弟中,三郎最是胆大心细,又擅同人打交道,那张脸蛋和四郎一样,颇像母亲,最是招人喜欢,只是四郎英气些,三郎则有些男生女相,却也是讨喜的。
得了二姐允许,叶南便道:“那明日我便去找张大郎,借他家牛车到县里,将药买回来,顺便买些米面回来。”
叶五听到,禁不住舔了舔嘴巴。
二娘欲言又止,到底没说什么。
叶三郎注意到了,说:“阿姐,这有什么,到时候商队过来时,我跟着走远一点,就能再多赚点。”
叶二娘担忧道:“既然四郎醒了,你便不要再去做那脚夫的活计了,将粮食运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边关,如何能保证安全?”这运粮的活计看似风光,实则风险颇大,路上又难免要遭遇劫匪,如果实在没有法子,又有谁愿意去干这运粮的脚夫?况且纵然不入石饶,那景州也是荒凶边地,一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可是有去无回的。
又有传言说,官家不惜放开盐引也要招人运粮,这其中怕是颇有深意,说不准是提前准备,要与那达蛮打仗。
这流言一起,普通百姓是万不敢做这活计的,不然一个不小心,便是连命都搭上了。他们南山村,加上叶南,当初也就三人去应了招,叶二娘自然放心不下。
叶三郎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总归距离明年春日还有段时日,现下青曲县城中人越来越多了起来,找活计也方便许多,听闻本地有豪商为得粮食,有意在邻县的丰水镇买入田地招人耕种,以便长久屯田,不若到时候就去那里看看。
“三哥,阿姐,我能跟着去县里么?”清软又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院中三人抬头,才发现四郎扶着门板站在门口,不知听了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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