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交谈,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也算是对对方有了初步的认识,同坐一桌用餐也不显得那般尴尬了。
叶家茅草屋里两人相谈甚欢,屋外路过的村民却是忍不住了,“叶家二娘这到底是在做甚好吃的,日日香味这般飘着,馋煞人。”
“馋嘴的老不休,管得倒是宽,家中少了你肉食是怎的?”这年长妇人同郑家走得近,知晓叶郑两家的龃龉,如今见郑家一家就在后面不远,自不肯为叶家说一句好话。
“赵大娘你不知,叶二娘做了甚么煎饼的吃食,辛家那挑嘴的二娘都说好吃呢,今日有人见叶二娘去村头磨面,怕是午时做的就是这吃食了。”
“还有那虫肉,也不知是叶二娘手艺好,还是虫肉鲜嫩,比猪肉滋味都美!”一男子插嘴道。
“你又从何知的?”旁人问他。
“陈山予我的。”
乡里乡村的,没那么多讲究,若是熟稔些,平辈之间称呼名姓倒也算常见,再有村中往往宗族大姓盘扎,姓氏相撞总不好称呼,甚是麻烦,称名便免了这许多烦扰。
男子这话一出,便有许多人心动,也有妇女摆手说道:“不成不成,那虫肉看着太叫人难受了些。”
“倒是那煎饼,我家儿媳去叶家探望也被送了两个,刚刚来地里送水叫我和当家的吃了,当真好滋味,叶二娘这手艺能去县里当厨了。”
“一位正经人家的娘子,去当厨算什么体统?不若安分在家做些针绣,将来也好相看夫家。”郑家突然有人说道,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众人看去,原是郑家当家的李大娘。
这李大娘操持郑家里外二十多年,性格热情爽利、外柔内刚,是比男子都要强韧的人,当初她家五郎和叶家二娘的事,也是这李大娘一力主张的。
只是叶家一遭难,两家关系就不如从前了,也因此这李大娘就是再会做人,此般言行不一,也叫人心中对其的好印象淡了些。
但到底郑叶两家联姻不成的事还没拿到明面上来,不同于郑三郎,李大娘是长辈,又同叶家有上面这层隐蔽的关系,众人就不好再说什么。
那说话的妇女也有些讪讪,不再多言。
叶云不知村后地里还有这一出,她磨好了粉,便要背着半袋子豆粉往家走,正要到家,没想对面闹闹哄哄走出一群人来,她定睛一看,见人群中心那高挑青年正是她家三郎,便喊道:“三郎!这是在作甚?”
“阿姊!表哥猎了头野猪!!”叶五听到声音,从人群里钻出来,跑到叶云面前兴奋道。
这孩子头回见这么大一头野猪,想着只要认了表哥,甭管人家最后乐不乐意分他们点,这野猪都得带上一个“自家的”名头,心里别提多美了,因而这声表哥叶家小五叫得比谁都真情实意。
“表哥?”叶云眸子瞪大,一头雾水,甚么表哥,她怎不知?
那头叶南注意到这边动静,忙快走过来,扯过她背上的豆粉背在肩上,示意道:“回去再说。”
叶云摸不着头脑,见辛谭几个抬着野猪往家里走,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好小跑上前,去给他们开篱笆院门。
一行人扛着扯着头黑壮的大野猪进了院子,辛谭长得高瘦,但一把子力气,打头抬着野猪的前腿,吆喝着众人一气放下野猪,还注意把猪头甩向了背对正屋的方向。
他拍拍手:“三郎,这猪怎么处理,要请人帮忙杀了么?”
叶南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节天气还温着,死猪根本放不住,最好是赶快处理了,而自家杀了去卖自然要比整个卖给屠户划算得多,但这猪不是他叶家的,怎么处理也不能是他一家说了算。
恰巧听到动静的叶西和木乔走了出来,木乔听到这话,凝目看叶南一眼,颔首笑道:“三郎你做主就好。”
叶西斜了这人一眼,套什么近乎,装得跟真是他们表哥似的。
叶南抬头看过去,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这位被他背回的贵公子,两人四目相对,叶南心中便微微凛住,随即若无其事偏开脸,也笑道:“那便请人杀了罢,各位有空闲的还请搭把手,猪头和下水大家看着分了就是。”
这年头屠户赚钱最是得意,屠宰手艺被攥得紧,往往方圆几个村中也找不出个会屠宰手艺的,然近几年猪肉大行其是,就连村民也零零星星有养的,大家请不来屠户,只好自己琢磨着动手,也算是自行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今日来的几个汉子自然不是闲得无事瞎凑热闹,而是猜到叶家可能要杀猪,凭着以前帮人杀过那么一两次,琢磨着帮忙讨些下水吃的。
本来想着按照以往规矩,能得些下水就不错,没成想连猪头叶家也漏了下来,几个汉子人不由狂喜,纷纷道:“三郎放心,保准给杀得干干净净的。”
“猪血得找个盆子好好接了,正好给四郎还有你家这位表哥补补身子。”
众人围着头死猪纷纷闹闹说了一通,日头高高挂起了才陆续散了,商量好了先各自回家吃饭,晌午凉爽时再来叶家,拉了猪去空旷地方烫杀。
叶云被这一件接一件的事震得久久没声响,等人都散了,她看看站在四郎旁边一表人才的陌生男子,又看看地上横尸的好大一头野猪,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她就是去磨了个豆粉,回来家中就多了个“表哥”,又多了头猪呢?
叶南这才事无巨细地跟她说了。
木乔也在一旁表态,表示多谢叶家救治和收留,愿意将猎物让给叶家,表达救助之恩,又为着避嫌,拜托叶家姐弟去与村正说,允他在南山村买地长住。
叶云这才自在了些,她匆匆打量木乔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这木乔同叶家的表亲关系是板上钉钉了。
就冲这男子的一身伤,若没个合适的说法,村正到时过问不说,他们姐弟也要受些盘问,三郎救人水火是大义,为着她名声着想又撒了这么个谎,让叶云没法说出不对来,也只能这般了。
“买地的事交给叶南便是,家中简陋,房屋少缺,还望你这些时日委屈一些,和四郎同住一屋。”
她这一表态,叶家三兄弟都松了口气,木乔也忙表示:“多谢,我看四郎那屋还有扇小门冲着后院,往后我便绕后院出门就是。”
叶西又是腹诽,这人入戏倒快,这就四郎四郎的叫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同这表哥有多亲近呢。
众人又说了些彼此情况,木乔只道自己奉家中之命来青曲县寻些商机,言语中透露自己是商贾之子,家中经营着些许买卖,只因来时遭仇家报复,因此才误入山中遭遇不测。
叶家姐弟都不疑有他,这人气度超群,看上去一派翩翩儒雅,说是官家子他们也信。
又说起叶家情况,木乔听叶南说起叶西曾出事卧病,不意看到叶西露出衣领的半截平安锁,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倏然停住,眸光渐深,半晌轻勾唇角,温声道:“难怪四郎身子看上去这般瘦弱,这锁也是为这般么?”
小儿戴平安锁很常见,像叶西这么大的,再戴就不合适了,若是留作纪念,一般也是做成坠饰戴在腰间或其他地方。
木乔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衣袖内袋,那里装着个模样别无二致的平安锁,本来挂在腰间,但因为意外挂断了红绳,便被他收进了袖中。
叶云回道:“确是自他卧病才重新找了出来戴的,我家姐弟各有一个,除了大哥和四郎的,其余都放起来了。”
“叶大哥?”
“是,我家大哥应比你年长两岁,今年二十有二了,本应是服完了兵役该回的,如今……”叶云勉强笑笑,不再说下去。
木乔歉然颔首。
这年头虽无大乱,但北楚边境的达蛮总不安分,时常与北楚起冲突,这开中法主要便是要向两国边境处的重镇石饶运粮,以随时支援常驻军后方。
木乔虽头脑不清楚,不知这些信息,但也隐约推断出什么,自不再问。
叶西对他那个大哥印象不是很深,只记得是个高大寡言的,一身大力犹如神赐,因而这位大哥甚少跟他底下几个弟妹动手,单靠一身煞气就能把几个小的唬住。
不过叶西知道这人就一纸老虎。
他记得有一次原身不知因为什么故意摔了碗,大哥生气了,要替爹娘教训他,巴掌还没落下来,原身自己就委屈了,一头给撞了过去,吓得他那大哥忙把手缩了回去。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当大哥的替弟弟背了黑锅,被回来的爹娘一阵数落。
从此以后,原身就不怎么怕他这位大哥了,不过也没过多久,对方就去服兵役了,两人也没多熟络起来。
不过现在想起来这位“胆小”的大哥来,叶西胸口还是闷闷的,他抬手使劲揉了揉,像是想把原身的情绪给赶走,岔开话题道:“阿姐我把饭做好了,先吃饭吧。”
“对,先吃饭,吃罢饭我和三郎去收豆子,你两个在家莫要乱跑,等猪杀好了,人家送过来的时候接一下。”
“那煎饼怎么办?”叶西心心念念做煎饼,好早点赚钱。
叶五毛茸茸的小脑袋也凑了过来,他想跟着三哥去县里,现在县里可比从前热闹了不知多少倍。
“明日再说罢,今日豆子就收完了,猪肉弄好要马上去卖,这天气放不得。”
叶西哦了声,有点失望,想了想,心中一动:“阿姐,反正要去卖猪肉,我晌午没事做一点煎饼,先拿去试卖一下吧。”
有猪就有肥肉,熬了油还可以做馃子,这可比单纯的煎饼要好吃多了。
见四郎和五郎两双眼睛巴巴把人望着,叶云看叶南一眼,有些好笑道:“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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