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晌午,南山村的村口,一大三小四个身影慢腾腾从路那头挪过来,身上背着大小不一的麻袋,个个额头带汗,唇焦口燥,脸上却染着期待的光芒。
走到近处,里面最小的身影显露出比影子还瘦小的个子来,脑袋大大,瘦小伶仃,像颗萎蔫的豆芽菜,豆芽菜扛着大大的麻袋,努力仰起头往前看看,“阿爹,到了到了,我看到叶家了。”
旁边一个操着变声期的公鸭嗓的少年道:“叫你跟赵二郎家的二寻好好认字,偏偏要跑出去抓草,你看现下连旁边的碑字都不识得,这分明写的是南山嘛,才刚到村口呢。”
豆芽菜也不伤心,只哦了一声,又道:“那我闻到味了嘛,阿爹不是说叶家日日都做甜饼么?前面就一家的屋子里有烟,肯定是了。”
这下不仅是公鸭嗓,默不作声小牛拉车一样跟着阿爹的另外两个小身影也开口了:“我也闻到了,好香哦。”
“甜甜的,阿爹果然没有骗人。”
最大的身影笑了声,抹了把汗,将肩上的麻袋送了送,空出手来去抓豆芽菜背上半麻袋的货物,道:“就是那了,再撑一会儿,马上就给你们换饼干吃。”
如果叶西在这,自然能认出来,那最大的身影就是昨日和他商量要“代购”他家饼干的汉子。
叶四郎跟他谈妥了这件事后,他也没瞒着同村来的几个同伴,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跟他选的都一样,因此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各收集各的,到时候拿到南山村来,看各自喜欢决定是换银钱还是和叶家协约帮忙卖货。
一家大小来到叶家的时候,恰巧叶家在试吃刚出炉的一批饼干,香甜的味道在院子里都浓郁非常,叫几个孩子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叶云见状,从盘子里抓了好些,硬是一人手里塞了一小把,弄得人高马大的汉子憋红了脸,瞪向自家几个不懂事的,又是心酸又是恼火。
叶西叼着块饼干,打开汉子面前的麻袋,看了两眼道:“不错,你这猪毛我都要了,饼干都先尝尝,觉得不合适现在就提出来。”
汉子见他不计较几个孩子的事,才道:“合适,挺合适的,就按说好的来就行。”
于是叶西给他算了算,一共是166斤的猪毛,每一斤猪毛他给人算的是在原来一合的基础上再多出半合来,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半斛,这半斛换算成重量单位,约莫是四十斤。
当然这是叶西按照现代算法来算的,在这个时代,一斤约等于现代的1.2斤,因此称出来的饼干重量准确说应该是三十多斤。
一百多斤的猪毛换三十多斤的饼干,汉子一家人却觉得很划算,因此离开的时候都很欢喜。
这一场交易被更多的人看在了眼里,原本并不将这点利润看在眼里的人也纷纷前来询问,“四郎,若是我也能找到这么些猪毛,刮好了给你送来,这饼干能不能多半合予我?”
叶西自然是乐意之至,先不说北楚乡下养猪的并不是很多,收集猪毛是个费力又费时的活,他不可能在这上面耗费太多精力,就说这些人上赶着来帮他叶家的产品做宣传,好打出招牌去,叶西就不可能不答应。
“好啊,你若要多半合,那猪毛必得不少于五十斤才成,饼干若是拿去卖,也要避开我叶家开店的地方和其余卖我叶家饼干的人。”
“我懂的嘛,哪会去你叶家门前砸场子,就是在旁边村子里卖卖,大不了去到邻县,他们那边也是没人去的。”
叶西便痛快应了。
他也不想说太多,如今他们家连一个铺子都没开起来,筹谋再多都没用,就先让这些人去外面的广大市场试试水,等条件成熟了,再谈其他。
于是村子里就又传开了,说叶家四郎做牙刷的猪毛不够,要广收猪毛,若是一次拿来超过五十斤的,就能每斤多换半合饼干,随自己去吃还是去卖,不过如果想要去卖就要给四郎家的饼干打吆喝,更不能占主场。
这也很好理解,叶家想要把自己的甜食打出名去,让旁人帮忙四处吆喝叫卖是再方便不过的事情,不过他们这么做图什么,村人们就不是太懂了。
大约是和那些名铺御店一样,想要在四周赚个好名声罢。
而叶西大量收购猪毛来做牙刷的行为,叶家姐弟都感受到了他这次的认真。
这叫叶云和叶南都暗自松了口气,总算觉得自家四郎不是个只耽于吃食的了,他们还生怕四郎就这么一路往外掏吃食方子,一路吃下去,成了个远近闻名的饕餮吃货。
这和那个人人夸赞、钟灵毓秀的小秀才也差得太过远了不是。
这牙刷是个好物,虽说制作工艺过于艰难,四郎忙活了这些天,猪毛和竹子倒是清理准备了不少,嵌毛阶段却是没什么进展,只家里人现如今各自有了一个,用着的时候也是偶有问题出现。
不过叶云姐弟对此都很是看得开,四郎得了那梦中“前辈”的真传都不能成的话,他们就更不要想能解决问题。
因此这种物品的光明前景摆在面前,他们也只管一力支持就是了。
叶家小北却有些忧心忡忡,自从郑家那事之后,他那小脑袋瓜里也明白了四哥所谓的技术专项的不到保障是什么意思了。
若是日后四哥每做出一样东西来,旁人轻易就能学了去,他们又如何能赚到什么银钱呢?说不准因为这个,还要被人觊觎甚至祸害。
郑家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叶小五蹲在四哥对面,看他拿细细的铁勾熟练地穿过牙刷头细小的孔洞中,就势勾住一缕整齐柔软的绒毛正中,用力将其勾入其中,绒毛两端便自然对其,融为更粗的一缕,便是“种”好了一缕。
而这样的动作,要重复二十次,才算是做好了一柄牙刷。
完成时,地下也多了一堆因为手工制作而不可避免会浪费的一些绒毛原料。
这才仅仅是“种”毛的过程。
算上前面清洗整理猪毛,将其打磨成细致的绒毛,还要劈竹打磨雕刻牙刷柄,制作一支牙刷的成本远远超出众人所料。
但就算这样,这种技术也并不是无坚可摧的,甚至脆弱简单到只要有人用心看过成品,就不难想象出它的制作过程。
这叫叶北挫败极了。
“四哥,你当时就不应该吆喝自己要做牙刷的,你看现在全村人,甚至外村的,都知道你在做牙刷了。”
叶西把刚做好的这支丢给他,随口道:“知道就知道,你说有了牙刷,刷牙方不方便?”
叶北迷茫,不知道四哥后面这话和前句有什么关系,还是点头,乖乖回答道:“方便,刷牙好干净的,哪里都刷得到。”
往常叶家哪里有条件用茶叶和盐啊,都是随便去哪里找点柳枝叶子嚼巴嚼巴吐了,权当是刷牙了。
再后来条件上来了,就用喝剩的茶叶,就着手指磨蹭牙齿。
村子里用这法子的人家不在少数,有的用茶叶,有的用盐,贫苦些的就干脆直接用手的也有。
叶西第一次见家里人“磨”牙的时候,着实稀罕了一会儿。
因为这里人“磨”牙都是用中指,这在看惯了末世人用中指代表另一层含义的叶西来说,真的很难不笑出声来。
当然,他笑场的后果就是被叶云按着用同样的方法“磨”了牙,也很现世报就是了。
“那就是了,你觉得方便,别人肯定也觉得方便啊,予人方便,就是予己方便,人家想学就叫他们学呗。”
叶北睁大眼睛,“四哥……”
“咋?”
叶北被他转晕了,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最后吭哧道:“你、不赚钱买糖了么?”
叶西从他另外的手里抠出块饼干来,丢进嘴巴里,幽幽道:“你说呢。”
他要不想赚钱,他在这费什么功夫。
他要不赚钱,能把家里开铺子挖的窟窿填上吗?
能叫那个姓木名乔的闭上自己的嘴巴吗!
赚钱的方法千千万,他做饼干做蛋糕做奶油做糖果哪个不行呢,为什么要累死累活的做这么多牙刷啊,解决自己牙痛的问题不行,还要操心全国广大同胞的啊。
叶西想想自己昨晚干的事,就恨不得穿回再早之前,狠狠扇自己两个耳光。
他就是趁着晚上去茅房的功夫,从空间里拿出了点偷藏的饴糖吃了一点而已。
然后就被抱着同样目的而来的木乔看了个正着。
嗯,他那会儿手里还拿着个泛着油光的手机,照着对面一脸微笑的人,像大半夜闹了鬼。
比进阶后的丧尸还可怕。
毕竟这是个会动脑子,还动得比他都快的,活生生的人。
动作也比他快。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他手里的东西抢过去了……
“你干嘛!”叶西炸了。
可惜他裤子脱到一半,这声压低的怒吼实在没有什么震慑力,又投鼠忌器,不敢起身去抢。
而面对一个上茅房嘴巴还鼓着,明显是含着东西的家伙,木乔的神色也是一言难尽。
“提上裤子出来说。”
叶西匆匆搞定,追上去,纵身一跃,骑在对方身上,五指成爪,扣在对方脖颈处,猛一用力,怒道:“还我,那不是你该拿的东西!”
丝毫不在意他的威胁,男子面色如常,修长的脖颈陷进了少年圆润的指头,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一样,淡淡道:“你哪来的。”
那语气,活像抓包了自家孩子玩不该玩的玩具,并试图讲道理一样。
“我!”叶西愣住。
他当然不能说是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纵然对方有万千种猜测,只要最后的窗户纸没有捅破,一切就还能维持表面的太平,就像当初他用枪打死野猪,就算木乔怀疑,在还需要他的时候,就不会轻易戳破彼此的这份心照不宣。
他也不会给对方抓他把柄的机会。
“捡的。”
“捡的。”男子重复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过了一会儿,问了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最近每日来往青曲县中的达官权贵、富商豪商贾有多少?又有多少人打算北货南运,正在找最可能一步而红的“货”?”
时机总是稍纵即逝,若如今这个紧要关头不抓紧,一旦芜州至封州的匪寇被清除,南北彻底开通,届时所有人来往两地都毫无障碍,两地物品的差价早晚会拉平,到时候又有何利润可得?
小商小贩只看眼前,聪明人却能五十步看百步,早就看到了这种倒卖货物的行商之路凋零之后的商机。
其中寻找有价值的“货物”,自然是最便宜省力的一种。
这对怀璧而不自知的叶家来说,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巨大的威胁。
叶西松开了手,又不甘心地扯了一把对方的头发,冷哼道:“你以为这些问题我没想过?”
叶西自然是想过的,只是却远没有到木乔这般缜密和谨慎的地步,对于察探人心、人性,活在武力至上的世界,习惯了简单粗暴解决问题的少年,总是要吃亏一点的。
但他现在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也许和末世没有什么不同,生存的威胁始终存在,不进则退。
“明白了就好。”无奈地拍拍少年的脊背,轻松将人从自己身上卸下来,木乔将人丢在原地,自行离去,“东西我给你存着,等你有实力拿出来的那一天,表哥再给你就是。”
叶西:“……”
为什么这句话他觉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
回想完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叶西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上当了。
他为什么要为了拿回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要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向对方证明自己的实力啊!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