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府里有暗探?是老皇帝的人,还是出自朝廷哪个官员的手笔?也有可能是北国的人。
他们都怕他病愈吧。离得这么远了还不放心。
那他们把她带来这里,不怀疑她吗?
“暗探应是冲我来的,但你一人回去也不安全。”阮离接着说道。
其实他发现阮府里也有人每天跟踪卫栀。但不愿让她担惊受怕,便决定暂时不告诉她,只是暗中派了人保护着。
“你们,不怀疑我吗?”
卫栀问完这句话,身旁二人都没有回答。
她心里那根弦快要崩断时,沈云松提剑转身,信步往院子里走,“你们自去另寻地方谈话,我要在这里练剑。”
阮离原本侧立在她身边,这会儿也走到她面前与她对视,“出去走走吧。”
“好。”卫栀忙把包裹放进房里,跟着阮离出了院子。
卫栀心虚得不敢和他并肩,便一直跟在他身后,盯着他的黑色衣角往前走。
走了好一会儿,阮离才停了下来,卫栀还没抬头看但鼻尖已经萦绕着她很熟悉很怀念的香味——是橙花。
卫栀连忙上前,走到阮离身旁,看见不远处有一片开了花的橙子树和橘子树,高高低低地种在山坡上。
清白淡雅的小花挂满枝桠,一朵一朵小巧可爱得紧,嫩黄色花柱缀在其间,柔软清澈的花香在空气里漂浮,如云似雾。
对啊,开春了,橙子树和橘子树都到了开花的时候。隔了很多年,都快忘了这道清新的甜香了。
“小栀,你看这片开了花的橙子林,现在嗅花香,以后吃甜果,你可不能再猛摇树干给自己下雪了。以后去北方看雪吧。”
“那院长您为什么要剪掉这些小白花?”
“我是在疏花,调整一下花的数量,花开得太多养分就会供不应求,以后结的果子就不大也不甜了。”
“那剪下来的花可以收集起来做枕头吗?肯定很香很松软。”
“当然可以,你去收吧,我给你做。”
……
“卫栀?”
“嗯?抱歉,我走神了。”
“你想到了什么吗?”阮离见她出神,唤了几声都没应。
卫栀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见花开得太多了,怕结的果不大不甜。”
卫栀回神以后,阮离的目光也落在了花林中。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咯噔一下,状似云淡风轻地问:
“花开得多不好吗?听说花越多,果子就会越多。”
“非也非也。”卫栀想起了陈年往事,心下不自觉地轻松了些,没有刚刚那么紧张心虚了。
“橙子、柑橘、桃子这些果树并非花越多果越好。一棵树的养分就那么多,花多了结的果子虽然也会多些,但相应的养分也就弱了,果子可能会长不大或者掉得早。开花结果过多,还会削弱树势,易受冻和病害,导致来年减产。”
“那应当如何?”阮离垂眸,觑了一眼身旁看着花林神色放松的人。
卫栀深吸了一口气,把花香引进五脏六腑,瞬觉通体舒畅。
“疏花即可。最好是在花蕾的时候就开始,疏除细弱枝桠上的大部分花蕾和发育不良的花蕾,多留下那些开得好,长得盛的花。”
“只疏花便能保证结的果又大又甜吗?”阮离垂在身侧的右手半握,拇指摩挲着食指,掩饰他心里的紧张和奇怪的期待。
“还不够,还要疏果才行。等花落了,果子结成,也要‘留优去劣’。根据树势决定每棵树留果多少,形状怪异的、小的、染了病虫的都不能要。这样才能尽可能多地结出大果甜果来。”
在院长面前,卫栀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但阮离在她面前也得听她科普。这让卫栀心里升起了一种满足感。
卫栀被花香和往事带得心情愉悦,没注意到阮离紧蹙着眉,神情也有一丝恍惚。
她怎会知道疏花疏果?
爷爷说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在南方时阮离也问过家有果树的军户,的确还无人知晓这种种植方法。
“橙花香可以清心养神,舒缓安眠,要不我做几个橙花枕头来用?”
卫栀已经很多年没用过橙花枕头了,这会儿看到这么大一片花林,想着可以做枕头、香包和花茶,还能泡澡,跃跃欲试。
听她说完,阮离心神微滞。
橙花枕头她也知道?是巧合吗。
没等到阮离的回答,卫栀偏了偏头,见他神情严肃,也压下欢喜的心思。差点忘了出来是有正事要谈。
“阮离,叫我出来是有事要问吧?”
“我知你对我有所隐瞒,但我并不怀疑你。”阮离心里又多了一些疑问,但还是这样说道。
“为何?”
阮离别过头,和她对视了一眼又收回目光,“不会有人派你这样的奸细和暗探来对付我。”
顿了顿,又道:“而且我需要你的帮助。”
卫栀很想问问我这样的?我是哪样?
“什么帮助?”
“近年来边境战乱频发,如今战事虽已平定,但受战争波及的几座城池修复不易,许多百姓因此背井离乡。”
“战后各地编户入籍的严苛审查,使得不少匆忙离开原本郡县,却没有文书能证明身份的百姓成了流民。”
“流民们途径的县城没有足够农田,无法尽数将其编入农籍,入工籍有技艺要求,商籍较为易入但经商需要本钱,如今私垦农田也是重罪。所以许多流民只能一路颠沛,居无定所。”
“长乐县是当今皇帝最初揭竿起义的起点,这里不少人都和京城有所关联。天子之地离庶民太过遥远,有些流民便想到此处寻求生存之机。”
“不日便会有流民自南而至,皇帝命我设法安置他们,让他们悉数依律法要求入籍,不能再以流民身份继续北上。”
言明前因,阮离郑重认真地问卫栀:“不知你是否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卫栀见他目光清明坚定,说起流民时语气里满是忧虑,她知道就算没有皇帝发话他也会把这件事看做自己的责任。
“我会竭尽全力。”卫栀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但我也有话要说。”
“十几年前,我父母带了户籍文书从西边一处连年干旱的地方迁来长乐县。我们家是普普通通的农户,我自小在那个小村子里生活,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长乐县城,也不认识外面的人。”
“我不是奸细,也不是暗探。我的确有暂时不能与你言说的秘密,但我不会迫害你。”
阮离第一次与女子对视如此之久。她清澈明亮的眼眸似乎能映出他的身影来,鬼使神差地,他说:
“我生病了,可能会吓到你甚至伤害你。你可以趁早选择拒绝帮助我,我会帮你寻个好去处。”
“那你会如何伤害我?”
“世人言我发病时会杀人放血,以血为药引给自己治病。”
卫栀皱着眉低头,假装内心矛盾不已,正在挣扎地思索,抬起头时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那先告诉你第一个秘密——我的血其实是甜的。有需要的话,可以便宜卖给你些。”
卫栀沉默不语时,阮离担心自己是不是不该试探她,怕还没来得及让她了解他的为人,信任他,就把她吓跑了。
但听完她那句俏皮话,又把她脸上的笑意悉数收入眼底时,他知道她的确和别人不太一样。
起码和来找爷爷议亲的那些人家的女儿不一样。
“回去吧,你病了一场,该好好吃些东西。我早上熬了粥。”
“这里除了我们三个,加上那个黑衣服的人,还有别人吗?”往回走时,卫栀发现已经离院子很远了。
他们走的这条路两边都是田地,不远处的山坡上也有土地,但好像已经很久没人耕种过了,里面的杂草都长到齐人腰的位置了。
“没有了,阮府里的眼线还没找出来,府里的人除了老管家以外都不能用。但他要留守在府里,因为我爷爷不知何时会回来。”
“那么,或许你们三个会做饭吗?”卫栀隐约觉得可能有个担子在流民之前先压在了她肩上。
“可以饱腹,谈不上有多会。”阮离实话实说。
果然如此。
说着话,卫栀看见前面的田垄边上有几棵并排着的槐树,已经开了花。
一串一串风铃似的白花缀满枝头,和雨后翠绿的树叶相互映衬,走近了便有素淡的幽香传来。
“你们这几天吃住都在这里,那买米和面粉之类的了吗?”
“沈云松虽然不会做饭,但他让人把厨房里用得上的东西都买了,食材也会让人定期送来。”
卫栀绕过阮离,几步跑到槐树下,笑着回头朝阮离招了招手,“你快来,我们摘些槐花回去做吃的。”
阮离见她不似出来时的小心翼翼,笑容明媚,风中飘扬的头发似乎都透着欢快,他的步子也轻快了些,过去和她一起摘了不少槐花。
他还和卫栀一人尝了一口鲜槐花,口感清甜,香气绕齿。
他们俩一人抱了一大捧槐花在怀里往院子里去。这回卫栀走在前面,脑后的马尾在阮离眼前甩来甩去。
刚刚问有没有面粉,她是准备蒸槐花吧?像爷爷以前一样。爷爷说还可以做槐花包子和饺子,但他不会,不知道她会不会。
槐花可食,行军打仗的人都知道。粮草不够时便会采其为食,但都是蒸熟或者直接生食。
刚刚尝的味道和在军中时一样,好像也不太一样。
沈云松练完剑,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粥,见他们抱着槐花回来,撇了撇嘴,“这东西有什么好吃的,你们还摘这么多回来,那年打仗的时候断粮,吃这我都吃腻了。”
“那我做了你可千万别吃。”
“绝对不吃!”见卫栀和阮离一起回来,两人都面容轻松甚至可以说愉快,沈云松便也打算像之前一样和卫栀相处。
毕竟不管是论心机谋划,还是论识人读心,他都比不过阮离。
卫栀跟着阮离进了厨房,一起把花洗净。
取了一些花,倒上面粉拌匀之后放在灶上最末一口装了半锅水的锅上蒸着,让阮离帮忙剥蒜。
又取了些槐花下入开水锅内焯了焯,捞出大概控了下水。打了几个鸡蛋,放盐搅散。把沥净水的槐花放进去搅拌。最前面的炒锅放荤油烧热,撒葱花炸香后倒入槐花蛋液,炒至熟且块状后,出锅装盘。
做完这些,槐花也蒸得差不多了,卫栀把蒜切成末,热了少量油后加葱花蒜末一起炒出香味,淋到蒸好的槐花上后加盐拌匀。
阮离端着两盘槐花往院子里的石桌上走,卫栀在后面端着两碗粥拿着筷子。
喝完白粥的沈云松嗅到香味,想趁卫栀不注意夹一筷子,刚动手就听见卫栀憋着笑轻咳。
沈·能屈能伸·云松坐在石凳上,等卫栀坐下后便笑脸迎人,“卫姐姐,让我尝一口吧,就一口!”
卫栀故作严肃,粗着嗓子说:“下不为例!”
沈云松立刻就动手了,一筷子夹了三分之一的槐花炒鸡蛋,怕掉了连忙拿碗接着,尝了一口之后连连点头:“可以啊,卫栀,你手艺真好。”
“你是多没见过世面。”卫栀喝了口白粥,先吃了口蒸槐花。
“我吃了几天的清粥小菜和水煮蛋了,你不懂我有多苦。”
沈云松瞥了阮离一眼,靠近卫栀轻声说道:“你是不知道,阮离恢复过来后嫌我煮的粥夹生就自己做。但他怕菜咸了所以撒盐都很小心,几乎等于没放,我嘴里淡得跟什么似的。”
“那你别吃。”阮离甫一开口,沈云松就坐回位置,做乖巧状,老老实实大口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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