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先帝的妃嫔逝去,前朝后宫本没人在意,直到隆丰帝追封她为敬贵太妃,前往赵太妃灵堂吊唁的人开始多起来。
然而真正为赵太妃离去而难过的,是那些同在太妃宫居住的老太妃。
宫里平时不让人哭泣,只有在赵太妃灵堂前,她才敢放肆大声哭泣。
她为赵太妃哭,也为自己哭。
玖珠与宸王换素白的衣服,到灵堂前香,送她最后一程。
“敬贵太妃葬礼规格已经定下来。”宸王牵住玖珠的手:“会把她葬于太妃陵,不与先帝陪葬。”
“那挺好。”玖珠回头看眼在灵堂诵念经文的僧人,把宸王的手指,紧紧拽在手心。
先帝生前强夺民女入宫,至少死后这些女子一片安宁。
“王爷,王妃,请留步。”
玖珠回头,是那个伺候赵太妃的老嬷嬷。
嬷嬷腰间系着白麻带,神情看起来分憔悴,她走到两人面前行礼:“贵太妃临终前,想让奴婢把一些东西交给王妃。若是王妃愿意收下,请随老奴走一趟。”
“请嬷嬷带路。”
没主人居住的院子,变得冷清不少,挂在屋檐下的白纸灯笼,在生机勃勃的春里,显得寡淡冷漠。
嬷嬷带玖珠与宸王进屋子,她屋里捧出一个盒子:“这里面的东西,贵太妃准备好几。清明那,本就该交给你,却耽搁。”
玖珠道为什么会耽搁,两前她给贵太妃带回来的东西,让她忘记其他。
接过沉甸甸的木盒,玖珠小声道谢。
“王妃。”嬷嬷后退三步,朝着玖珠跪下,屋子里其他几个宫女太监,也全都跪下来。
“嬷嬷。”玖珠连忙伸手去扶她。
“王妃,请您容许老奴行完这个礼。”嬷嬷眼神坚定,玖珠缓缓把手收回去。
嬷嬷带着屋子里的宫人给玖珠磕三个头,玖珠听到小宫女的抽泣声。
“贵太妃娘娘走时带着笑容,非常安详。”嬷嬷在小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王妃与主子萍水相逢,却为主子在清明时特意为她跨大半座京城,给一个早已经逝去多年的人香祭拜。若不是您,主子只会带着遗憾离开。”
所这个礼,她受得。
皇宫是下最尊贵的地方,这里拥有下人梦寐求的东西。
权势,地位,金钱,美人。
唯一缺少的,是人心。
宸王妃翩然而至,在这座充满欲望的后宫,仿佛是一个异类,但并非格格不入。
就像是黑夜,出现一盏灯。
灼热的夏夜,出现一阵风。
她是那么的不同,所不愿插手任何事情的太妃娘娘,才会拖着病,坚持去桃花林提醒她与宸王。
太妃的一时心软,换来宸王妃真心相报,为太妃带回长生留下的东西。
有细细碎碎的猫叫声传来,玖珠看到赵太妃养的猫,就蹲在床脚,时不时抬头朝床看一眼,似乎在疑惑主人为何没有在床。
“主子走后,这只猫就一直躺在屋子里等主子回来。”嬷嬷泪水再次滚落:“我喂它东西,它也不爱吃。一到晚,就在院子里处找主子。”
猫儿哪里道,它的主人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玖珠把手里的木盒交给身边的宸王,蹲到猫儿面前,朝它伸出手。
胖猫喵喵叫着,在屋子里转好多圈,慢慢跳到玖珠的怀里。
然而就在玖珠抱着它离开院门时,猫儿挣扎一番,是她怀里跳出去。
“王妃,小的这就帮您把猫抓回来。”杨一多见状,挽起袖子就准备去捉猫。
“不用。”玖珠摇摇头:“你去跟嬷嬷说,我过些时,再来接它。”
“小的领命。”
“想养猫?”宸王扭头问她。
玖珠摇头:“太妃娘娘已经不在,这只猫在后宫没有主人,可能活不下去。”
当初它不小心跑到璋六宫,就被人折断两条腿,更别提没有主人照顾的子。
“不用担心,西宫那些老太太,会照顾好它。”宸王再次牵起她的手:“你如果不放心,过几再来看看。”
“嗯。”玖珠点头,殿下说的话,她总是相信的。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宸王见玖珠情绪是有些低落,在她耳边小声说:“你家殿下带你出宫。”
“现在吗?”玖珠问。
“对,就是现在。”宸王伸手捏她鼻子:“想不想去?”
“想。”玖珠点头。
“想去也行,你对我笑一个。”他把木盒递给父皇特意安排给他的随侍,用手揉她的脸蛋:“小小年纪,愁苦着脸像什么样子。”
揉两下,手太好,宸王忍不住又揉两下。
这下玖珠不仅不跟他笑,跟他生气。
宸王见状,赶紧把手收回来:“别气,别气,我现在就出去。”
见玖珠不理自己,他伸手把玖珠捞进怀里:“我错啦,别生气,嗯?”
玖珠抬头垫脚,趁机伸手在宸王脸揉揉,在宸王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满意地点头:“嗯,不气。”
“明小猪,你跟几位妯娌在一起,坏。”宸王回过神,前他家小猪多乖巧啊,现在才进宫多久,就会诈。
果然,皇宫是个大染缸,把他家白白嫩嫩纤尘不染的小猪,变成五颜六色。
两人乘坐马车出宫,等玖珠马车下来,才道殿下待她来哪里。
原本只是一个土堆的长生墓,现在连土堆都没有,变成一个大坑。
玖珠扭头看宸王:“殿下?”
若是一般人,看到这样的场景,肯定会怀疑宸王把别人的坟给毁,但是玖珠第一反应却是,殿下要给长生修坟?
看着她信任的小眼神,宸王笑,像这样的小傻子,幸好遇到的是他。
也幸好是她,才不枉他费尽心思在父皇母后那里求来一个恩典。
“把马车的东西拿下来。”宸王道:“敬贵太妃是先帝玉牒的妃嫔,葬礼由宗□□与礼部共同操持。她的遗我无法运送出宫,只能取一些她平里用的物件首饰跟衣服,修一座衣冠冢与长生合葬。”
祖父作孽多端,他这个做孙子的,送祖父一顶有颜色的帽子,列祖列宗应该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不跟他计较。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的办,所只能一切简。”宸王拉着玖珠的手,小声道:“咱赶紧的,别被人发现。”
“这事父皇与母后也同意?”玖珠就算在道观长大,不太世事,也道这事不太符合孝道理。
“嘘,不可说,不可说。”宸王把藏在马车底下的牌位拿出来,面的不是某某氏,而是赵桃华。
按照民间风俗,开坟合葬要洗骨看子挑时辰,但玖珠道,若长生与敬贵太妃在有灵,是不会介意这场合葬礼不够隆的。
纸钱暖坟,再衣扫底,要把坟地的纸钱灰全部扇出来。
这事本该由儿孙来做,但赵太妃与长生都没有后人,所玖珠与宸王拿着自己穿过的外袍,吭哧吭哧扇半,终于把坟底燃尽的纸钱灰全部扇出去。
两人被飞扬的纸钱灰弄得满头满脸,素白的衣服变成黑白灰衣。
“来前我跟人打听过,这一步必不可少。”宸王拉着玖珠坑底爬出来:“这样就意寓他来生衣食无忧,平安顺遂。”
“哦。”玖珠点头,懵懵懂懂地点头:“接下来我干什么?”
“把赵……姨奶奶的衣冠放入坟中吧。”宸王把手背在身后:“其他的下葬规矩,都是福泽后人的,他既然没有后人,又何必折腾他。”
随着棺木下葬,泥土掩盖住棺木,玖珠低落的情绪,却开始渐渐好转。
当宸王让随侍把新雕刻好的墓碑立于墓前那一刻,玖珠脸露出笑容。
“终于不难过?”宸王掏出手帕,给玖珠擦沾灰的脸,尽管他的手也干净不到哪去。
“嗯。”玖珠点头:“他生前未能在一起,死后能同穴也好。”
“来,给他一炷香,然后我回家。”宸王把香递给玖珠,朝着墓碑作三次揖。
清风吹过,香烟在空中打个旋,飞青空。
长生,桃华。
愿他来生长命百岁,人生鲜艳如火。
两人回到马车,看到彼此满脚泥泞,脸花衣服脏,笑出声。
“这才对嘛,小姑娘笑起来多好看。”宸王伸手捏一下玖珠的脸蛋,她本就有些花的脸蛋,多两个黑糊糊的指印。
他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干咳一声道:“等会就黑,宫女太监不敢直视我容颜,等会只要我走得足够快,就没人能发现我衣服脏。”
当然,点其实是脸。
但他不敢说。
他浑身纸钱灰,在宫外更换衣服更容易引来他人揣测,不如光明正大回宫,别人不会多想。
“如果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说我带你出宫烤鱼,结果我俩不小心摔进灰堆里。”宸王淡定道:“放心,只要我说答案,就没有人敢继续追问。”
按照他往的行事风格,说不定也没人怀疑他说假话。
夜色降临,宸王拿两件黑色薄披风,披在自己跟玖珠身,理不直气也壮地大步走在宫道。
“亲娘尸骨未寒,就有身孕,什么贤孝,我看前都是装出来的。”
“亲娘那样,做儿子的自然也是装模作样。”
宫门后,有太监的声音传出来,他刻薄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的兴奋。
玖珠听到这段对话,当即停下脚步,宸王皱眉朝门后看去。
有些人,生来喜欢看他人落难倒霉。
世间不缺落井下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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